第28章

那滿掌心的潮濕讓她驚恐,更讓她無措,她甚至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辦,她只胡亂在那兒撫摸着,她顫着聲問道,“我該怎麽做?你教我,你教我怎麽做?”她喪心病狂地問着顧岚,直着身子,再看向顧岚的時候,顧岚已滿臉淚痕,她如墜落冰窖,全身上下淋了個透徹,她心慌又難過,只看到顧岚這樣傷心的樣子,自己這又是在做什麽呢?她頹然地從顧岚身上起來,坐在沙發的一側,雙手搭在腿上,頭埋得很低很低,她在幹嘛?她在□□顧岚嗎?□□這個詞閃進她的腦子裏,她還是人嗎?她都在幹些什麽事?“啪啪”地扇了自己兩耳光,太疼了,臉也是,手也是,她長久地将頭埋在雙腿裏,嗚咽出聲,那個半下午的深冬,陰暗地不成樣子,零星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在臘月天,凍入骨髓,時間仿佛都靜止了,那個下午,成了顧岚與顧萌這一輩子再也無法修複的噩夢,而顧萌,一次次地将這場噩夢提溜出來,她甚至以為,就靠着這一下午,就可以活過這輩子。

顧岚哭得眼睛疼,可卻都騰不出一只手來抹眼淚,顧萌這才想起來給她解開,她傾上身,攀過顧岚的背,解開了綁着顧岚的束縛,因為顧岚一直在掙脫,手腕處已經被勒紅了,顧萌手裏捏着顧岚的皮帶,癡癡出神,她是個畜生吧,她唇角微微勾起,眼眶裏的淚一汪一汪地湧出來,霧地她已經看不清顧岚的臉,只能看到顧岚的輪廓,她拿手背擦了擦,顧岚眼裏的絕望和難過印入眼簾,她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顧岚沉默了許久,她衣衫不整,白色襯衫胸口處的紐扣不知散落在了何處,褲子被褪在了大腿根,她太狼狽了,又羞恥又絕望,許是意識到這一點,顧萌顫抖着手,将她的襯衫整理,想要去幫顧岚穿上褲子,顧岚躲開了,顧岚全身冰涼,緊緊咬着的下唇已經快要咬出血來,她簡單地整理了自己的衣物,還是覺得可恥可恨,不知是心寒,還是那天下午特別冷,顧岚只穿着單薄的襯衫發抖,長久的靜默讓整間屋子壓抑,窗外暗黑的天色混雜着淅淅瀝瀝的凍雨,寒風一陣陣地從褲腿裏鑽進來,顧岚抓過手裏的東西,不知道都抓了些什麽,全都朝顧萌砸了過去,茶幾上的遙控板、紙巾盒、水杯.......每一件砸在顧萌的身上,掉落在地板上,碎了,顧萌低着頭,一動也不動地呆坐在那裏,這段時間,她甚至癡心妄想地想過能與顧岚在一起的世界,她真是看到一丁點星光就期待着燃燒着整個草原呢,多可笑,顧岚一直把她當小孩,當妹妹,她做什麽都是胡鬧,那□□她呢?□□也是胡鬧嗎?她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到痛了,可煙灰缸砸向她的腦袋的時候,她還是感覺到了痛,有些悶悶地,她眼前有些花,只盯着地面,已經滿目狼藉,顧岚一邊砸一邊哭,悲憤地罵道,“你信不信我報警?你這個混蛋!”

“你報吧。”顧萌突然擡起頭來,望着顧岚,那眼神空洞的,什麽也看不見,“你報吧。”顧萌又重複了一遍,她只覺臉上一股熱流流了下來,她拿手捂了捂,鮮紅,她嗓音低迷,消沉,她犯了罪吧,是該被抓進去。

顧岚被她噎住,又急又氣,看她腦門上在流血,想到她對自己做的一切,起伏難平,顧萌等了許久沒等到,她四處找尋了一下,顧岚砸得她頭暈,她甚至,一下都想不起自己的手機在哪兒,顧岚的手機在茶幾上,她抓了過來,顧岚警覺地竄上來,搶過了她的手機,已經絕望到嘶啞,“你要幹嘛?”

“幫你報警!”

顧岚那一瞬間,恨不能殺了顧萌,她怎麽能這麽惹人嫌?她掐住顧萌的脖子,她曾經那麽憐愛、呵護的妹妹的脖子,發狠與憤怒讓她拼命地掐着顧萌的脖子,而顧萌,就連本能地掙紮和反抗都沒有,眼見着顧萌漸漸快要透不過氣來,顧岚的手機鈴聲如針一般滑過兩人的耳膜,顧岚如夢初醒,忙放開了顧萌,顧萌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手機鈴聲依然堅持地響着,顧岚呆坐在沙發上,顧萌已經難受地跪在地上,她快要窒息了,只惡心地想吐,手機依然不依不饒,顧岚這才分神偏過身子拿過手機,是顧媽媽,顧岚沒接,這個時候她要怎麽接,可顧媽媽好像不放棄似的,顧岚只好接了過來,拿在耳邊就聽到顧媽媽在電話那頭的咋呼聲,“幹什麽呀?怎麽一直不接電話?你們在哪兒呢?晚上要過來吃飯吧?”

“不吃了。”顧岚提着一口氣拼了命讓自己聽起來從容一些。

“不吃了?那小萌呢?你兩都不過來了?那你們晚上吃什麽?”顧媽媽在那邊唠叨了幾句,見顧岚沒反應,也只好作罷,“行行行,不過來就不過來了,反正這家酒店的東西也沒有多好吃,你和小萌自己找吃的,啊?”

顧岚收了電話,見跪在地上的顧萌大概終于是緩了過來,将手上的手機扔在她面前,“你要想爸媽死,你就報警啊,給警察好好說說吧,你都幹了些什麽。”顧岚已經沒有吼她了,說那句話也說得特別輕,像絕望裏的一縷風,輕飄飄地飄進顧萌的心裏,可顧萌卻一丁點都動彈不得,是啊,要報警,她無所謂,她甚至覺得被抓進去,自己也解脫了,可是爸媽怎麽辦呢?怎麽給警察說呢?爸媽會難過死吧,把她接回來,養這麽大,辛辛苦苦,呵護着,寵愛着的爸爸媽媽,她怎麽忍心?

顧岚不願再多看她一眼,“你滾吧,別再讓我看到你,也被別再進我們家門一步。”

顧萌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句話也喊不出來。

“滾!”

顧萌那天還穿着睡衣,額頭的血流得滿臉都是,外面的凍雨下刀子一樣,砸在她身上。

她被攆出來了,甚至來不及換衣服,她穿着睡衣,拖鞋,也沒功夫拿傘了,臉上的血可能已經幹了,已經感受不到溫度,房門重重地關了過來,沉沉地在擊過她的心底,她埋着頭,辨不了方向,可還是得徑直往前走,就算她雙腿沉沉地,像灌了鉛,走不動,她還是得往前走,她不能停下來,怕一回頭自己就走不動了,而且顯得特別可憐,她不想讓街坊鄰居看見了,可憐她,也會揣測這家人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她茫然地往前走,太冷了,那天,寒冬臘月的傍晚,因為下雨,天色昏暗,她走得急,只想快速逃離她們家周遭的熟人區域,她太狼狽了,棉拖鞋淌了水,也濕了,因為走得急踩到街邊的小坑,拖鞋也髒了,甚至因為洗過澡,她只穿了睡袍,內裏都沒有穿內衣,她緊緊地拽着胸前,怕風漏進去,頭也有些疼,有出租車亮着空車的燈,她揮手,出租車停下來,搖下車窗,看了她一眼,徑直開走了,這是連出租車都不願搭她嗎?她沒什麽力氣,已經快要站不穩了,她蹲在路邊,抱着膝蓋,嘴唇凍得發紫,雨越下越密了,這樣的天,街上行人匆匆,大多打着傘,騎着三輪推着推車販賣紅薯板栗的商販也快速騎回了家,顧萌像被天地抛棄的孤兒,孤獨地蹲在路邊,她其實,被親生父母遺棄,要不是顧父顧母,她也就是孤兒,想着爸爸媽媽,胸前裏酸麻發脹,好在終于有出租車肯搭她,她上了車,坐了後座,師傅見她那副模樣,自是心中好多疑惑,見她衣着單薄,将車內的暖氣開大了些。

顧萌全身濕透,整個人都在滴水,她凍得已麻木了,全身發着抖。

司機看了她好多眼,最後忍不住問了句,“要不要送你去醫院啊?”

顧萌回不過神來,只呆愣地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說了學校的地址。

“還在念書啊?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和男朋友吵架了?被打成這樣?”師傅一邊說一邊印證自己的猜想,說的有些義憤填膺,但顧萌沒有給他回應,他也就沒再出聲。

出租車裏的暖氣漸漸讓顧萌活了過來,可她什麽也沒法想,只覺得冷,她一臉木然,像僵死之人,司機有些擔心她,卻也沒有繼續再過問,到學校了,顧萌身上沒有錢,她包留在家裏,她給師傅說,讓師傅等一會兒,她回了宿舍,找了室友借錢,室友見她那副模樣,吓得臉都白了,她沒管那麽多,跑下樓給錢,出租車已經不見了,開走了,想來,怕是以為她跑掉了,她不是那樣的人,顧萌捏着錢,心裏無比沮喪,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做什麽,都讓人看不起。

她看自己這一身狼狽樣,呆愣片刻,回了宿舍。

“你怎麽了?這是?出什麽事了嗎?家裏嗎?”舍友關心地問道。

“謝謝你啊。”顧萌喉嚨發痛,艱難地把錢還給了室友,拿過自己幹淨的衣服,去了浴室,溫熱的水流從頭頂蔓延開,冰冷而僵硬的身子,這才有了溫度,她撥了撥臉上的頭發,這一通折騰,頭痛欲裂,她漸漸地蹲了下去,無力地抱着自己的膝蓋,水流滴落在她光滑的後背上,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她後悔嗎?說不上來,實則這些日子,她守着心心念念的那些希望,想要和顧岚朝夕相處,可在顧岚眼裏,除了把她當妹妹一樣對待,她再也看不到別的感情,她內心的掙紮太過于彷徨和盛大,時常呆在顧岚身邊,成了一種又期待又煎熬的期許,她沒有想過要對顧岚這樣,她沒有蓄謀過,是顧岚激怒了她,可不是顧岚的錯,是她沒忍住,先親的顧岚,是她的錯,是她一不小心,愛上了自己的姐姐,她沒有處理好,表白也是,暗戀也是,那天的事情也是,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顧萌緊緊地咬着自己的膝蓋。

她全身發痛,有顧岚砸過的地方,脖子也是,被顧岚掐的,那一瞬間,她甚至,意識都飄忽了,還不如死顧岚手裏。

她在浴室裏洗了很久,洗到腿麻了站不起來,室友似乎有些擔心她,在敲門,她這才應了一聲,一手撐在牆上站了起來,鏡子上全是霧氣,她拿手擦了擦,露出的那張臉,陌生極了,她仰了仰脖子,脖子上有一圈紅印,臉上也有,顧萌摸了摸脖子,指尖沿着那痕跡細細撫摸。

那天顧萌甚至沒有去醫院,她哪也不想去,沒了力氣,昏昏沉沉地裹着寝室裏的被子發抖,她其實還有好多事情要想,可她似乎夠不着了,整個身子都在往下沉,那天晚上她就發燒了,淋雨淋成那樣,能不發燒嗎?一整夜,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第二天早晨更是直接沒有醒過來,醒過來的時候,她以為在夢裏,陌生的天花板,讓她一時分不清在什麽地方,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她在校醫室,她只覺全身被人痛打了一般疼痛,手背上插着針,喉嚨火燒一樣,說不出話來,校醫見她醒來,又上前觀察了一下吊瓶,“速度快嗎?”

顧萌甚至反應不過來,她都沒什麽感覺,只麻木地搖了搖頭,“誰送我來的?”她好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來,一出聲卻不似自己的聲音,難聽的要命。

“你室友吧,剛走沒多久,說是打飯去了。”

正說着,室友拎着飯盒進來,“醒啦?媽呀,吓死我了,我以為你要挂了呢?”室友誇張地講道,被校醫白了一眼。

顧萌道了謝,腦袋嗡嗡作響。

室友從病床下拉了一根凳子,“你在搞啥呢?咋弄成這樣了?昨天回來就魂不守舍的,今天早上喊都喊不起來,吓死我了。”

顧萌不知該作何反應,又該如何向室友解釋,她不想解釋,只好岔開話題,望着一旁的飯,“你先吃飯吧。”

“嗯,你也餓了吧,你也吃,要不等這瓶輸完,我看快見底了。”

顧萌面如死灰地點點頭。

顧萌那天在校醫室躺了一下午,終于退燒了,醫生給她拿了一些藥,她頭上的傷也用外敷藥抹了抹,醫生開處方的時候看了她好幾眼,還是沒忍住問道,“脖子上是怎麽回事?”

顧萌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又将衣領扯高了些,“沒......沒怎麽回事。”

“還疼嗎?還有這腦門?”醫生又指了指她。

“摔.......路滑,摔了一跤。”她取過處方,謝了醫生,去拿藥,她睡了一天了,全身也沒什麽力氣,人病了以後,整個人思維也不再活躍,顧萌回了寝室,吃過藥,又睡得昏天暗地,這期間,爸爸來找過她,把她的手機錢包給拿了過來,因為是女生宿舍,顧爸爸不好上來,顧萌換了身衣裳在宿舍樓下面看到他,看到父親的那一瞬間,顧萌眼眶就澀澀的,她想轉身已經來不及了,顧爸爸已經看到了她,朝她招手,她只好仰仰頭,不想被看出來自己快哭了,她拼命擠出笑,心裏又心酸又害怕,“你怎麽來了?”

“手機錢包都沒拿,就跑回學校來了?也不給爸媽說一聲,啊?你姐說你學校有急事,有什麽急事呀?”顧世軍板着臉佯裝生氣道,顧萌聽到那句“你姐說你學校有事”就沒忍住,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顧世軍一下就慌了,忙輕輕抱了抱她,拍拍她的後背,“哎呦,爸爸也沒說你什麽呀?爸爸錯了,不該說你,不哭了啊?”顧世軍安慰着,顧萌想收住,可已經收不住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她和顧岚的決裂,身體的疼痛,還有那個下雨天的狼狽,她一直隐忍了這麽幾天,終于還是沒忍住,全爆發了出來。那天,顧世軍自然也不知道顧萌真正哭的原因是什麽,只想着小女孩心思,是不是在學校裏受了什麽委屈,回到家,問顧岚,顧岚鐵青着一張臉,當什麽也沒聽見。

那件事,對顧岚的打擊太大了,那天她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讓自己從那憤恨委屈難以置信的情緒裏走出來,家裏一片狼藉,她不能讓父母回家看到這一副模樣,她得怎麽向父母解釋呢?她起身,無力地将家裏收拾幹淨,家裏安靜極了,她站在窗邊,看着外面雨絲成簾,冷風從未關嚴實的窗縫裏溜進來,凍她一哆嗦,她想到這個天攆出去的顧萌,穿着睡袍不知道有沒有回到學校,想到顧萌,顧岚就一陣陣心痛,像被顧萌拿刀捅進她的肚子,再攪動了幾番,為什麽顧萌要這樣對她?顧岚望着被雨絲漸漸纏繞的城市,再也看不真切,眼睛裏迷茫的水汽一層一層地彌漫開來,這20多年,是養了個什麽呀?顧岚回到房間,不知道應該做點什麽,才能讓這一切都未曾發生過,她怎麽能原諒?更可恨的是,她壓根不敢對任何人提及,這樣的羞恥。

後來父母回來,沒見着顧萌,只問她,她随意編了個理由,說顧萌學校裏有急事,就再也不願提起任何有關于顧萌的事,白天她上班都沒辦法集中精力,年底本來就忙,她瘋狂加班,甚至自己的活幹完了,幫同事做,她不想回家,那家裏到處都有顧萌生活過的痕跡,她甚至,想要搬出來住,可這快要臨近過年,她不敢提,有一天晚上她很晚回家,回到家她就去了自己的房間,媽媽給她端水果進來的時候,給顧萌打了電話,結果顧萌的手機在客廳裏響起,顧世軍這才瞧着顧萌的包也沒拿,手機,錢包什麽都在家裏,第二天,才給顧萌送去了學校。

顧萌考完試,整個人就懵了,同學們考完第二天就全都回去了,有些家還不在本城,更是急趕着回家過年,那年放假算放得很晚,臘月二十一才放,顧萌一個人在寝室枯坐,她不知該去哪裏,顧岚說過不準她再踏入家門半步,可她要怎麽給爸媽說呢?媽媽前兩天就問她什麽時候考完,說來接她,她往後說了好幾天,媽媽還在電話裏埋怨說今年怎麽放這麽晚,這都要過年了,顧萌無法自處,考完試也沒有什麽事可做,她在寝室裏睡覺,睡也睡不着,去圖書館看書,看也看不進去,學校裏放假了,也沒什麽人,大冬天的,她就繞着學校的操場一圈一圈地走,快走,走到最後,就開始跑,一圈一圈地跑,直到跑不動,大口大口地喘氣,仿佛要窒息,她跪在跑道上,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後來,到臘月二十五那天,實在熬不過了,爸爸開車來學校接她,她不得已只得上車,和中秋那次不一樣,中秋那次,媽媽還在車上,顧爸爸說媽媽去菜市場買菜去了,顧萌心裏很忐忑,自從那天之後,她和顧岚再無聯系,顧岚不準她再回家,她這裏又回去了,可該怎麽辦呢?她惶惑不安地回到家裏,媽媽已經在準備晚飯,一見到顧萌,就說她怎麽又瘦了一大圈,實則她也就十天沒回家而已,顧岚理所當然地還沒有回來,甚至,那天,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顧萌已經回了家,顧岚并沒有回來吃晚飯,吃完飯,顧萌陪着爸媽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看電視,可顧萌心有所愧,她坐着的地方,正是那天喝多了侵犯了顧岚的地方,她心有戚戚,想着那日種種,不禁又紅了眼眶,她這次犯的錯,已經不可饒恕了對不對?她一手撐着頭,時不時地瞄向房門,期待又害怕着顧岚,開門而入,後來,她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擔驚受怕,她回了房間,一直沒法入睡,直到聽到房門擰開的聲音,她翻身起來,靠在門背後,只聽到客廳裏媽媽問道,“怎麽這麽晚?”

“加班。”

“還沒忙完呢?吃過飯了嗎?餓嗎?”顧媽媽問道。

“吃過了,公司吃的。”

“妹妹今天放假回來了。”

良久,沒有回應,“我去洗澡了,今天很累。”顧岚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地疲憊,顧萌靠在門背上,不敢出去。

那年過年前幾天也不知道是顧岚故意還是無意,顧萌回家的好幾天,壓根就沒瞧見顧岚,她每天晚上加班加到很晚才回家,顧萌吃過晚飯,也不敢一直在客廳呆着,直到大年三十那天,顧岚躲無可躲,年夜飯,她總不能再外面繼續和同事一起吃飯,她總得回家,顧萌一直在廚房裏幫着顧媽媽做年夜飯,顧岚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飯點了,顧媽媽忍不住唠叨了兩句,“這個工作明年要不要換一換?哪有大年三十都這個點才放人的?”

那是顧萌二十來天後第一次見到顧岚,顧岚壓根沒看她,脫掉了圍巾回了房間,顧萌也沒敢喊她,吃年夜飯的時候,四個人總算在一張桌子上,年夜飯很豐盛,四個人壓根吃不完,可哪家的年夜飯是為了吃完的呢?雞鴨魚肉,蝦,丸子,紅酒,顧萌兩手在桌下使勁地搓着,顧爸爸倒酒,顧萌想着那天顧岚說的話,不敢喝,率先自己喝了果汁。

“小萌不喝酒嗎?”顧爸爸問道。

顧萌低着頭搖了搖。

顧爸顧媽首先總結了一下整個一年裏大家的得失,又問每個人新的一年都有什麽心願,顧岚說得很敷衍,說新的一年多掙錢,輪到顧萌的時候,顧萌不知該怎麽說,她已經不敢對新年抱有任何的期待了,她遲疑了很久,說了最俗套的,說希望爸爸媽媽身體健康,接下來該說姐姐了,她不敢看顧岚,臨時改了口,說希望全家人身體健康,那段年夜飯吃得特別壓抑,顧岚和她全程都在拼命地維護着家庭的表面和諧,好在爸媽開心,又一邊吃飯一邊看春晚,分了不少心,沒在意兩姐妹之間的貓膩,沒多久,媽媽拿來兩個大紅包,一個給了顧岚,一個給了顧萌,顧萌道了謝,有一種刻意的生疏,顧岚接過紅包,急着下桌,說一會兒要和朋友們一起去放煙花,被顧媽媽呵斥了,“不準去,成天都在外面,大年三十還往外跑,今天晚上就呆家裏,哪兒也不準去,要放煙花,和你妹一起。”

不提顧萌還好,一提顧萌,顧岚整個臉都陰沉了下來,可這大年三十的晚上,大過年的,顧岚從小孝順,心裏再不舒服,她也不好反駁自己的母親,她沒吭聲,只有些悻悻地在沙發上坐着,那天晚上,從頭到尾,她就沒看顧萌一眼。

後來顧爸爸去買了好些煙花回來,顧岚本就沒有什麽興致,可大過年的,也不想搞得大家心裏都不愉快,她興致不太高,顧萌就更不敢了,躲在父親身後,讓父親放煙花,煙花炸在上空,綻放開來,只那一瞬間,隐隐灼灼間,顧萌似乎有某種不太好的預感,那年,是她能和顧岚呆在一起,過得最後一個年了,後來父親有些累了,和媽媽回到了屋裏,說還剩些煙花,讓顧岚和顧萌玩了,顧岚遠遠地坐在一旁,沒動,好長時間,都是靜默的,只能聽到更遠的郊區,那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和遠處的煙花,顧岚從兜裏摸出煙來點上,那是她失戀的時候學會的,她基本不抽煙的,家裏的家風不怎麽允許女孩子抽煙,她望了望家門口,門只留了一絲縫,她走遠了些,心裏苦悶,可那煙,卻更苦,顧萌手裏捏着父親給的打火機,一股腦地把剩下的煙花全點上了,各式各樣地都有,沖天炮往天上沖的時候還發出搞笑的聲音,可顧岚和顧萌都心下低沉,望着轉瞬即逝的煙花,更覺有些悲涼,顧萌緊緊咬着唇,将那打火機放進兜裏,煙花放完了,她瑟縮地來到顧岚面前,好多話,卡在喉嚨裏,她沒法道歉,如果要道歉,一開始就不應該那樣做。

“我不是讓你不準再踏入這個家半步嗎?”顧岚良久被煙嗆到,這才開口道。

“我知道,我無處可去。”顧萌緊緊地拽着褲兜。

“無處可去?”顧岚回轉過身,盯着她,那是那麽長時間以來,顧岚第一次正眼瞧她,盡管那眼神裏有太多的怨恨,“無處可去,你自己想辦法,無處可去你也不能再呆在這個家裏,你配嗎?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你怎麽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

“等把這個年過完吧,等把春節過完,我再給爸媽講,成嗎?至少讓爸媽把這個年過好吧。”

顧岚沒吭聲,她其實不會抽煙,又嫌那煙臭,她走遠了些,把煙頭掐滅,她心裏堵得發慌,良久,她才對顧萌說道,“你準備怎麽說?”

顧萌被問住,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誰要去想這樣讓人難過又絕望的事情呢?可她不得不想,她總不能實話實說的,她垂下頭,不知道為什麽對一個人的愛會讓自己成為罪人,她太可怕了,回想起那日對顧岚做的一切,她自己也後怕,她想了許久,才沉吟道,“我給爸媽說我要走了吧,去找我的親生父母好了。”顧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早已不在意自己的親生父母了,既然早已把她抛棄,那他們和自己也早就沒關系了。

顧岚沒想過這個理由,只這個話題在顧萌青春期的時候,她問過,問她偶爾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親生爸媽是誰,是怎樣的人,做什麽工作的,當初是什麽原因,為什麽不要她,沒有人心裏不好奇的,只小時候的顧萌撲進顧岚的懷裏,搖頭,喃喃道,“這輩子我只有一個爸媽和一個姐姐,其他人,都和我沒關系的,我姓顧,跟着姐姐姓。”她賴皮地蹭在顧岚懷裏,顧岚笑着刮她臉,說她不知羞,哪有跟着姐姐姓的,往事太沉,顧岚深深望了她一眼,徑直回了屋。

顧萌站在身後的寒風中,張了張嘴,姐之一字,沒有再敢喊出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