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束河的奶奶神神秘秘地對她說:“昨夜我夢見一支蠟燭突然滅了,向來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束河說:“你別胡說,夢那東西能新麽?”束河其實最信夢了。她總是夢見一頭獅子同她茍合,她翻《周公解夢》,也沒得解釋,但依弗洛伊德的觀點,她應該是渴望一個強有力的男子來占有她,當然是不随她的意志而來。但她還沒有美到會遭到突然襲擊的可能,而那對象又剛好是她喜歡的人。她的身子如一架生了鏽的機器,跟不上時代的步伐,整個被遺棄到雜沓裏,發出暗啞而低迷的光,像一盞游輪上的指航燈,信號熄滅,最終迷失在無邊無際的大海。多年以後才驀然發現,那大海原是歲月的載體,那船便是自己。她問宋熙正:“你什麽時候才回成都?”宋熙正說:“暫時不會回來。”束河緊緊握住電話聽筒,說:“要不,我也調來重慶,同你在一起。”
“傻瓜,來了就不容易調回去了。”
他到底還是沒答應她。
她多麽想同他在一起,想霸道地占有他所有的時間。她把這話對張哲成說了,最近一段時間,她同張哲成的關系突飛猛進,他又開始送她回家,她覺得有便宜不占是傻蛋,反正自己趕公交也确實不方便。但還有點小心眼,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是身體裏的另一個他在幫她坐的,那個她覺得要是她那一天失去了宋熙正,張哲成這頭也沒抓住,她豈不是“雞飛蛋打”?所以退路還是要留出來的。但她不肯承認她有這一層想法,簡直有點“水性楊花”。張哲成說:“那個不想留在成都,你當然傻。”連他也覺得她傻,她說:“反正你們倆是一個鼻孔出去的,以後有什麽事,再不同你說了。”但不一會兒,她又把心事拿出來同他講,他現在是她的傾訴對象,因他對她的現狀了如指掌,免去了煩絮的前因後果的解釋。她說:“宋熙正在那邊,不會是另有女人吧?”
“沒有吧。”
“你不知道,那回我去重慶找他,他就是不給我開門,我當時就想,裏面肯定有女人。”
張哲成說:“不會的,你想太多了。”又說,“若是你想他了,你每個周末都可以去重慶找他,反正又不遠。”
“是啊,又不遠,他卻不曾回來看看我,說明根本沒有想過我。”她故意這樣說,呀他把話傳到宋熙正的耳朵裏,有些事情,當然不能自己說,只能通過旁人的點撥。
張哲成說:“他太忙了,周末也要加班。”
“你別為他找借口了,反正我是想清楚了,他若是再不冷不熱不溫不火地下去,我還是早早地換教吧。免得和不了,還倒點炮。”
張哲成頓了頓,說:“宋熙正其實很單純,他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所以有時候他不懂女人,你別怪他。”束河聽了差點沒暈過去,“我的天,”她說,“他從來都沒有談過戀愛,你這不是害我麽?”張哲成狡黠地一笑,說:“又不是我把他介紹給你的。”束河想,這麽說,他從來都沒有和女人發生過性關系,還是一個清清白白的人。怪不得那夜他不碰她,是怕她嫌棄他不會。早知道這樣,還不如選張哲成。他一看就是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野獸的狂狷,和粗糙的匪氣。她嘆氣道:“随緣吧。”心裏已經把宋熙正放棄了一大半。她可不想做他的性啓蒙老師。
後來她問朋友:“同處男上床會倒黴麽?”朋友挑起眉毛,說:“當然,三年翻不了身。”她說:“那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化解呢?”朋友說:“有啊,讓他封個紅包給你。”“多少錢才好呢?”“不在乎錢的多少,一塊二都行。”束河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問他要紅包,如何開得了口,也不怕被人笑話,只有再也不碰他了。她仰天長嘆,“宋熙正,你怎麽會是一個處男啊!折煞我也!”
漸漸地,束河對宋熙正就淡了。宋熙正從重慶回來過幾回,也沒專門來看她,好像他同時也對她淡了。她聽說他回來過,想來想去沒想通,應該是她先抛棄他的呀,怎麽被他搶了先?她急忙打電話給他,質問他為什麽不來找她,他說:“只是回來辦點事情,沒來得及。”
“胡說,你明明就有回公司,同事都看見你了的。”
“嗯,是回過公司,但你不在,他們說你拿合同去了。”
“那你為什麽不提前打電話給我,偏偏選我不在的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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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那麽多,真的。不是故意不見你,只是趕巧了。我以為你在的。”
束河在電話裏哭起來,想,我還沒嫌棄你,你倒先嫌棄起我來了。“宋熙正,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她說。
宋熙正不語,只聽見她淺淺的呼吸聲,良久才說:“我曾經以為我可以喜歡你,也為此而努力過,可是我發現我不能,我好像天生沒有喜歡別人的能力,或是已經把這種能力用盡。我對你的感情,僅僅停留在了好感的地步,對不起。”束河怔住,她完全沒料到他會把話說得這樣殘忍,驀地挂上電話,蹲在公司的廁所裏哭得稀裏嘩啦。她奇怪地想,不是已經換了名字了麽?為什麽還是這樣地不順?
在回家的路上,張哲成問:“聽說你在廁所裏哭了?發生了什麽事?”束河老老實實地說:“宋熙正從重慶回來,也沒來看我,我打電話去問他為什麽,他竟然說他并不喜歡我,不喜歡我當初幹嘛要牽我的手?說那些令人誤會的情話?還是說是世道變了,玩弄別人的感情算不上幹壞事?”張哲成趕緊解釋到:“也許他不想拖累你。”“不想拖累我?多麽好的借口!那之恩那個說明他從一開始就不想同我認真交往。”宋熙正他辭職了,你知道麽?”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下子把束河的天空硬生生地撕成兩半,她說:“為什麽辭職了?”“他想去國外發展。”天!她突然意識到,這戲碼竟和當初顏子樂的戲碼一模一樣!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宿命?!“他是不想再見我了嗎?”聲音裏再沒有了憤怒,只剩下深深的悲哀。“當然不是,你想哪兒去了?”“真的,我知道,他是不想再見我了,以前也是這樣,顏子樂也是這樣,就為了不見我,逃到國外去上學,誰見了我都要逃,我又不會吃了他們。”張哲成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說:“不哭了,把眼淚擦一擦。”她才發現自己在哭,他把車快開到他家時,她突然拉着他的衣袖,說:“不回去可以麽?我不想讓家裏人看見我這副摸樣,他們又該擔心了。”張哲成說:“想去哪兒?”
“随便,什麽地方都可以,就在你的車裏坐坐也行。”
張哲成把車掉轉了一個方向,說:“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吃過晚餐,張哲成帶她去“蘭桂坊”的一家酒吧。每個人進門時,都會在手臂上貼一張印有數字的标簽。她的是“6”,張哲成是“7”。“什麽意思?還要編號?又不是進警察局。”束河想把它撕下來。張哲成按住她的手,詭異地一笑,說:“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兩人并肩坐在吧臺上,他要了一杯伏特加,幫她要了一杯百利甜。他說:“加了牛奶,适合你。”“為什麽牛奶适合我?”“因為你像嬌生慣養大的孩子。”“我?何以見得?”“因為你單純。”“呵,這是什麽邏輯啊?”“往往被父母寵大的孩子最單純,因為他們并不知道什麽是痛苦,便不會費盡心機去尋找幸福。”張哲成抿了一口酒,把頭偏向舞臺,說:“游戲馬上就要開始了,來,吃塊口香糖。”
“吹泡泡比賽嗎?”
“看看這一輪是哪兩位被抽到。”主持人把手伸進一個紅色的小箱子裏,抽出一個號碼來,“啊哈,九號,哪位是九號?快站起來讓我們瞧瞧。”
一個穿着杏色小禮服的女人站起來,用手捂住臉不好意思地笑,又很期待地環顧了滿堂的男人,似乎在搜索适合的目标。
“哇,這麽漂亮的一位姑娘,看的我都想當客人坐到臺下去跟那些男人們同場競技。”主持人把手伸進另一個藍色的小箱子裏,說,“那麽,讓我們來看看是哪位幸運的男士奪走了親吻這位漂亮姑娘的權力。”他拿出一個號碼來。“七號,七號在哪裏?快站起來讓我們來看看你這個幸運的家夥。”
張哲成大方地站了起來,束河吃驚地看着他,說:“你們這是要幹什麽?”
張哲成拍拍她的肩,滿不在乎地說:“游戲嘛。下一個說不定就是你了。”
張哲成繞過去牽起九號的手,一同站到舞臺上去。說是舞臺,聽起來好像很大,其實只是在酒吧的中央搭了一個圓形臺,只能同時站下四五個人而已,主持人說:“這一輪是舌吻一分鐘,明白嗎?以前舌吻過嘛?要不要我先示範一下?”
張哲成說:“你可以跟我試試。”主持人撇下嘴角,攤攤手,說:“這家夥不但幸運還很聰明。”
計時開始,張哲成同那女人很自然地吻起來。在別人的起哄聲中束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張哲成,想,天哪,他原來是這樣一個放浪形骸的人。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停!”主持人無奈地抄着手說,“看來他們還不想停。”
張哲成摟住她的腰,兩人吻得很動情。束河突然覺得難以忍受,別過臉去,把杯中的酒一口幹完,站起來就走。走到門口,也沒想到出租,徑直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哭,也不曉得為什麽哭,有人拉住她的手臂,她回過頭一看,是張哲成。“為什麽哭?”張哲成看見她哭略微地一怔,問。
“剛才在裏面被煙熏了眼睛。”
他知道她在撒謊。她臉上的淚痕像兩道深深的溝渠。
“那麽,你想去哪兒?”
“我想回家。”
“那你應該給我說一聲,害我到處找你。”
“我看你吻得那麽投入,不忍心打擾你。”
“游戲嘛。你也可以跟我們一起玩啊。”
“我不想玩這種游戲,怎麽可以跟自己不喜歡的人那樣親吻呢?太随便了吧。”束河意識到他還握着她的手臂,就用另一只手去推他的手,說,“好了,我要走了。”可是另一只手也被他給逮住了。他說:“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曉得打車,放手。”
他把她用力一拉,整個身子都撞到了他身上。他騰出一只手來扣住她的脖子,低下頭來尋找她的嘴唇。她吓壞了,使勁掙脫,反倒被他吻了個正着。她要緊牙,妄圖守住快要被攻破的城門。他的另一只手像蛇一般靈巧地滑倒她的腋下,她本能地夾緊手臂,他便順勢捧住了她的半邊胸。她失聲一叫,他的舌頭也順利地溜了進去。
全世界都突然靜止了。
只有不遠處河水流動的聲音。好像還有一個泡泡在水裏破滅了,“吧”的一聲。
張哲成漸漸松開她,用手指腹撫過她的臉,說:“我送你回家,嗯?”
束河喘着氣看他,一雙眼很無力,問:“還嫌游戲沒有玩夠,來玩我?”
“不是,”他說,“我只是想聽你的話,去吻自己喜歡的人。”
“我們在一起好麽?”張哲成問她。
從來沒有人對束河說過這樣的話。宋熙正沒有,顏子樂更沒有。她怦然心動,全然忘記了他剛才還在跟另一個女人熱吻。她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這樣放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遇到過愛。
多麽可憐,他竟然沒有遇見過愛!
愛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比日月繁星更加的光輝奪目,比綿長無盡的天空更加的和藹可親,比八月的玫瑰更加的芳香迷人,比豐滿的胸脯更加的溫柔多情。人生旅途要是沒有愛會顯得毫無光彩,路過的風景也會因為無人分享而變得毫無意義。愛,就是動作片裏的“007”,無所不能,充滿奇跡。
她當然願意帶給他,她願意把愛奉獻給任何一個想從她身上索取的人。
她生之為人,便是為了愛。
“為什麽是我?”她靜靜地問。
“這種事情,怎麽說的清楚。遇到誰,覺得她對,便覺得是她了。”
他的話肯定沒有說完,是“愛這種事情”。他不承認他愛她,男人都是要面子,但她已經意會到了。
“事情來得太快,你讓我想想。”
沒什麽好想的,她在心裏已經答應了他。但并不全為了幫助他(她又不是牧師),而是為了幫助自己,叫宋熙正回心轉意。
她想,氣氣宋熙正也好。
她完全沒想到,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叛變,不會吃醋。只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