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帶你見她
宋晚玉對着霍璋時,總是十分的小心,便是與他說起話來也都要斟酌再三,盡量放輕聲音。
然而,這一回聽了霍璋說的這些事,宋晚玉情緒也跟着起伏,又想起蕭清音那些事,一時壓不住火氣,連說話聲都大了許多,這一句“蕭清音挑斷你手筋腳筋這事,你先前怎麽不與我說!”竟是難得的質問口吻。
便是霍璋都被問住了。
事實上,霍璋既是決定舊事和盤托出,自然也考慮過宋晚玉的反應,甚至想過宋晚玉會有的種種問題以及自己該如何回答。只是,他是真沒想到宋晚玉的反應竟是如此激烈,且她這一開口,先問的竟是蕭清音。
這倒是叫霍璋既好氣又好笑。
在霍璋想來:這些事情裏,蕭清音只能算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實是算不得什麽。哪怕當初是蕭清音親手拿刀挑斷他的手筋腳筋,霍璋其實也沒太在意,畢竟這也是因為末帝的吩咐——哪怕蕭清音不動手,末帝也會換個人來。畢竟,倘不廢了他的手腳,末帝是決不能放心把他送去突厥的。更何況......
霍璋頓了頓,倒是沒有立刻解釋,反到是先安慰了宋晚玉一句:“你先別生氣......”
話還沒說完,坐在他對面的宋晚玉已是氣得紅了眼睛,掉了眼淚。
“這種事,我怎麽能不生氣?!”宋晚玉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哪怕她此時竭力穩住聲調,話出口的時候聽上去依舊有些破音。
霍璋語聲一頓,想了想,還是先抽了條帕子遞過去。
宋晚玉卻微微的偏過頭,正好避開了霍璋遞過來的帕子。
霍璋看着她濕漉漉的眼睫,眸光微深,不知怎的也抿了抿唇。
宋晚玉偏頭避開了霍璋遞來的帕子,然後又擡起袖子,自己給自己擦眼淚。因她擦得用力,甚至有些粗魯,那張原本雪雪白的臉也被擦得通紅,看上去有狼狽又可憐。
在聽完了霍璋的那些事情後,宋晚玉心下便難受得厲害,像被冰凍着又仿佛是被火烤着,那種說不清的情緒就像是尖銳的刀,在心頭胡亂攪動着。然而,末帝已經死了,甚至連前朝早已亡了,她便是想要為霍璋報仇都不能夠。這一腔激烈而尖銳的情緒在她心裏攪動着,怎麽也尋不着出口,使得她現下也只能撿着蕭清音的事情來發洩。
更何況,哪怕是宋晚玉自己,現下想起以往,想着自己當初居然僅僅因為潑蕭清音一碗魚湯就洋洋得意,而蕭清音這些年來更是心安理得的用霍璋做借口從她這裏讨了那麽多好處,甚至還敢親來公主府見霍璋,便覺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太蠢太蠢了,蠢得她都想要再哭一場。
所以,她只好生自己的氣:“我以前都不知道這些,還以為她是好人,拿她當朋友,替她在阿耶面前說好話,就連她随口編出來騙人的話都不曾有過懷疑,信以為真.......要不是她上回使手段來公主府見你,我只怕都不會與她當面翻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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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你當時就該告訴我的!”
說到最後,宋晚玉還擡頭瞪了霍璋一眼,實在是氣不過——既氣自己的愚蠢,又氣霍璋居然瞞着她。
她瞪人的時候,一雙鳳眸瞪得大大的,眼睫濡濕,眸中含淚,哪怕眼裏還帶着火,看着也是烏黑水潤,仿佛十分可憐的模樣。
霍璋看在眼裏,到底還是心軟,嘆了口氣,主動擡手,親自拿着帕子給她擦眼淚。
滾熱的淚水打濕了絹帕,霍璋指腹碰着那一點濕意,心頭仿佛也被針刺了一般,便是再多的話竟也都被堵了回去,一時間都說不出口,替她拭淚的動作自也是越發的輕柔。
有霍璋在側給人拭淚,宋晚玉到底還是漸漸緩過來了,眼淚也漸漸的止住了。
霍璋見她情緒稍稍緩和了些,方才道:“其實,真沒什麽大不了的。蕭清音不過是正巧在那,得了末帝吩咐罷了。哪怕不是她也會是別人——末帝既要守諾饒我一命,自然是要先廢了我的手腳。所以,我與她還真算不得太仇,更稱不上有多恨,自然也就沒與你說。”
為了安慰宋晚玉,不叫她繼續生氣,霍璋已是盡量把話說得簡單了些。
然而,宋晚玉平時還有些遲鈍,在這事上卻極敏銳,聞言忍不住的咬牙:“什麽叫‘正巧在那’?她是你的未婚妻,當時卻和末帝在一處,怎麽可能是‘正巧’?!”
這事上,霍璋還真沒辦法或者說不想替蕭清音辯白,只能沉默。
“而且,她平日裏不是都很會裝模作樣的嗎?要是她不想動手,幹脆裝個病,或是裝個暈,難道末帝還能強/迫她,或是手把手的逼她對你動手?!”見霍璋不應聲,宋晚玉便深吸了口氣,接着往下道,“她當時與你還有婚約——那種時候,她站在末帝身邊,在道德上已算得可鄙。誰知,她還對你動手,簡直是......”
宋晚玉說的咬牙切齒,一時間甚至都尋不出恰當的話來罵蕭清音,只好咬牙生氣。
霍璋替她拭完了眼淚,見她還這樣氣,目光不由也是一凝,定定的看着她。
宋晚玉反倒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忙道:“你看我做什麽?”
霍璋不覺一笑,忽然說了一句與眼下話題不相幹的話:“晚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喜歡我的。”
宋晚玉原還在為蕭清音的事情生氣,聞言呆了呆,待反應過來便又擡目去瞪霍璋,又羞又惱,臉上更是熱辣辣的:“你說這個做什麽?!”
話雖如此,她卻沒有反駁霍璋的話,聲音也有些低了下去——因為,她确實是很喜歡、很喜歡霍璋......她從來也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
霍璋先将那塊有些濕了的絹帕擱在桌邊,擡目看着宋晚玉,微微揚唇,露出幾個極淡的笑容。
午日的陽光自窗外照入,帶着山間特有的明光,照在人的面上。
霍璋大半張的臉都被照得透白,容貌俊秀,神色沉靜,就連此時說話的語聲亦是極其輕緩:“我與蕭清音的婚約乃是兩家長輩訂下,原就是基于利益,蕭清音她也并不喜歡我。”
宋晚玉雙頰微鼓,氣鼓鼓的,仿佛還有話想說。
“至少,她不是像你這樣喜歡我。所以,她自然也不可能像你這樣待我。”霍璋卻看着她,溫聲道,“更加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待我。在這些事情上,她只會更加理智的權衡利弊,考慮自己的利益,做有利自己的選擇。”
“自然,我也不喜歡她。但,某種程度上,我理解她權衡利弊後的選擇。與我而言,她或許自私狠心,但歸根結底也不過做了遵從利益的選擇,成了末帝手下的持刀人。至少,這件事上,我該記恨的是末帝而不是她。”
宋晚玉咬着唇,沒有說話。
霍璋卻擡手按住了宋晚玉瘦削的肩頭,把她按在了座位上,然後才接着往下道:“更何況,她當時尚年少,還不算是真正的冷血無情,鐵石心腸,還是有那麽一點的憐憫之心。所以,她動手的同時也悄悄答應了我,替收斂安置我母親以及幼妹的屍骨。”
宋晚玉再沒想到這個,一時有些呆。
霍璋卻只是端坐在一側,腰背挺直,微微垂目,就這樣安靜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就像是流水,沉靜無比,映着光時卻又格外動人。
在這樣的目光裏,宋晚玉心頭的冰塊仿佛也被融化了,氣火也被澆滅了。她終于漸漸回過神來,重又想起了當初蕭清音來公主府見霍璋時的種種細節,以及第二日蕭清音托人從宮裏帶出來的那個護身符.......
想起這個,宋晚玉心念一動,連忙把自己今日出門前特意給帶上的那個護身符從衣上解了下來。然後,她試探般的将這護身符擱在桌上,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霍璋:“所以,這護身符就是.......?”
宋晚玉沒有把話說完,可霍璋卻很明白她的意思,微微颔首,然後接口解釋道:“對,這護身符就是蕭清音她割斷我手筋腳筋的那一日,悄悄自我身上拿走的。”
這般說着,霍璋也伸出了手。
他手掌寬大,手指修長,骨節尤其的清晰,透着一股沉穩可靠的力道。他用自己的指腹在護身符染血的深色一角輕輕的摩挲着,像是在回憶着什麽,以至于連他說話的聲音都跟着低了下去:“這血跡便是當時染上的。”
這是霍璋轉送給宋晚玉的護身符,宋晚玉私下裏自然看過了不知多少遍,此時看着護身符深色一角的血跡,以及那幾乎要被棕褐色的血跡掩下去的“宗玉”二字,她仿佛也能想到那一夜霍家那滿地的血腥,以及蕭清音挑斷霍璋手筋腳筋時的血色......
她咬了咬唇,忍住了沒哭,只努力的在心裏梳理着這件事。
還記得當時蕭清音把這枚舊護身符送出宮的時候,宋晚玉還覺得很奇怪,想着:這護身符既是霍璋的,如何又到了蕭清音手裏?這上面的血跡是怎麽回事?蕭清音又為何要大費周章的叫人将這護身符送來給霍璋?
現下想來,蕭清音當時或許只是良心發現,方才取走了霍璋身上的這枚護身符,回頭替他收斂安置霍夫人以及霍谷娘的屍骨,求個心安。可她把這護身符從宮裏送出來,多半是為了借着當年那點兒良心,堵住霍璋的嘴......
等等!
宋晚玉隐約抓着了什麽,蹙了蹙眉,随即便一個激靈,擡目去看霍璋,接口追問道:“你說蕭清音當初答應了你要替你收斂安置霍夫人以及霍姑娘的屍骨,而這護身符是霍夫人從西山寺求來的.......所以,這她讓人把護身符送給你的意思是......?”
霍璋微微颔首:“是,她把母親還有妹妹的屍骨焚燒成灰,令人寄存在西山寺裏。”
宋晚玉心裏一時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但還是要說:“所以,你帶我來西山寺,也是想來拜祭親人的嗎?!”
這一次,霍璋卻搖了搖頭。
他先時搖頭,然後又點頭,這才再宋晚玉莫名其妙的目光裏把話說了下去:“我是想帶你見見她們,也讓她們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