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風有些涼了,他握着手機準備點開微信,從後背就有人替他搭上了一件外套,一雙溫厚的手半扶着他的肩把他拉了起來,微低的男聲,呵出的熱氣就灑落在耳邊,反而襯得這秋夜更寒了些:“怎麽一個人?”

人總是下意識朝着溫暖的地方靠近的。

謝硯索性摟住了趙無眠的腰,把自己一半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你怎麽還沒回家?”

“我送你回去。”

西裝外套搭着衛衣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謝硯把外套合攏了些,微眯着眼呢喃道:“今晚的月色真好看。”

趙無眠擡眸看了眼夜空,夜涼如水,幾點殘星冷冷清清的挂在夜色裏,還沒有閃閃爍爍的河面來得熱鬧。謝硯靠在他肩頭,視線是落在河面上的,含糊不清的低語:“你也是。”

“新月曲如眉,微有團圓意。”謝硯晃了晃頭,斷斷續續的接上了下一句,“紅豆……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

趙無眠在心裏把全詩默了一遍,他沒聽過這首詩,勉強能聽懂詩句的意思,但他覺得,謝硯大抵是醉了。

喝醉了的謝硯,比平時要規矩很多,話也少,只是時不時就開始背古詩,聲音低低的,自言自語一樣。和一個醉鬼是沒什麽道理說的,趙無眠就聽謝硯背了一路的“江畔何人初見月”,又聽他背“邂逅相遇,适我願兮”,有些生澀拗口的詩文,他聽得都不分明,謝硯卻背了不知道有多少。

一直到把人帶回家,他才沒忍住說了句:“別背了。”

謝硯就真的不背了。說什麽聽什麽,拿什麽給他他就接什麽,遞過去的蜂蜜水喝了,遞過去的換洗衣物接了,吹風接了,還自己洗好了澡。

簡直不像是一個喝醉了的人。

趙無眠又有點懷疑自己被騙了。

等他洗完澡出來以後謝硯已經睡着了,身子是半躺在床上的,頭發濕漉漉的,顯然沒有吹。

家裏只有卧室這一個衛生間,他從浴室出來就是卧室,沒辦法視而不見,只好認命的拿起吹風幫謝硯把頭發吹一下。

整個過程謝硯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呼吸綿長。趙無眠有些無奈,果然還是喝多了吧,睡得這麽熟,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不過謝硯睡着的時候,倒是安靜得無害又柔軟。

上次也是。

這麽想着,他就有些走神了。

他和謝硯的關系,是不是有些……過了?

……

第二天謝硯醒來時,趙無眠已經上班去了,給他留了早餐,還給他留了個字條。

“我上班去了,桌上有早餐,有事打電話。”

一行,加上落款,十八個字,謝硯卻反反複複的看了兩三遍,摸了摸左手上的手串,心思微動。

晚上趙無眠回到家,家裏空蕩無一人。

他脫下外套随手挂在了衣架上,給自己接了杯水往書房走,才看到他留的字條被某人換了個位置,用一串手串壓在了書桌上。

他認得那是謝硯的東西,才認識的時候就見他常戴着,那時候謝硯的身上總帶着好聞的檀香,不是天天戴着的東西,但也是很貼身的物件了。有時候謝硯來醫院找他,就坐在大廳的休息椅上盤玩手串,安靜得跟老僧入定一樣。看手法也不像是新養成的愛好,想來這手串,也應該戴了有些時日了。

字條下面多了一行灑逸的行書,他主觀意識裏謝硯就該是寫得這樣潇灑的字,想起黑板上見過的小楷,他不自覺的就擡手摸了一下,字跡早就幹了,卻像是還能摸到墨水的觸感一樣。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他低低的念了一遍,念到最後一個字,倏然失了聲。

他腦海裏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勾勒出了謝硯寫下這行字時的樣子,必然是嘴角帶着幾分笑的,拿着他的筆,或許,還坐在他每日伏案的位置上,落筆成書。

紙短情長。

醫院裏的煩心事好像突然就變得沒那麽煩心了,他摸了摸筆筒裏自己的那幾支筆,指尖一一掠過,最後落在了自己常寫的那支鋼筆上。沒有抽出來,他只是走了一會兒神,然後把字條壓平,夾在了自己常看的一本書裏。

他心想,周三休班,或許可以去Z大逛逛。

不知道Z大的食堂,會不會比醫院的食堂好吃一些。

周一,小雨。

謝硯早上的課是第二大節,雨挺大,他就歇了去醫院找趙無眠吃飯的心思,就近原則的選擇了在食堂吃飯。

老師不用排隊,謝硯刷了卡端着飯菜坐下,看到比他先出教室的幾個學生還在窗口排隊時,不厚道的笑了笑。

視線瞥過另一邊隊伍已經排到窗口處的陳奂,他心想着陳奂跑得還挺快,視線平移,就看到了替陳奂刷卡的人——一張有些眼熟的臉,眉清目秀,高高瘦瘦的,臉上帶着很淺的一抹笑。

謝硯坐的位置就在走道邊上的一側,飯點的時間五味居的位置一向很俏,陳奂端着飯走過來時,小心思就開始冒頭了。

“謝教授。”他笑嘻嘻的跟謝硯打招呼,“你一個人?”

謝硯擡眸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的喝了口湯:“我不是一個人還是一個鬼麽?”

陳奂“哈哈”了兩聲就把飯菜都擱在了謝硯對面的位置上,“那拼個桌。”邊說邊扭頭招呼同伴:“裴昭,過來坐。”

裴昭。

謝硯挑了挑眉,沒說話。

陳奂讓裴昭坐了裏面的位置,問他:“我去拿筷子,你要勺子嗎?”

裴昭搖了搖頭,說了句“不用了”,還動作很自然的替陳奂擦了擦手上沾染的油漬。

謝硯的眼神更微妙的些。

神經大條的陳奂完全沒察覺到桌上的暗潮湧動,轉身就去拿筷子去了。

裴昭身子往後靠坐在了椅背上,望向謝硯的眼底有着不易察覺的敵意。

同性相斥。

不過陳奂拿了筷子很快就回來了,前一秒的針鋒相對,後一秒的風平浪靜。謝硯心頭隐隐有了些猜測。

吃飯時他不動聲色的留意了下他和陳奂聊天時裴昭的反應。

一頓飯下來,裴昭幾乎沒怎麽說過話,他很安靜,只是每次陳奂和他說話的時候他都會停下來看過去。而謝硯和陳奂講話的時候,他握着筷子的手就會收緊一些。

到底還是年輕,謝硯心頭覺得好笑,吃完飯就準備先走,不參合小孩子的情情愛愛。

陳奂是這個時候才注意到裴昭臉色不太好的,他擡手試了試裴昭的額頭,才問他:“是不是胃疼?”

裴昭可能也沒想到陳奂會誤會成他身體不舒服,所以一時語塞,含糊的“嗯”了一聲,又搖頭道:“沒事。”

陳奂皺眉道:“我去給你刷一碗湯,你等會兒。”

謝硯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兒大不由爹的無奈感,他打量了裴昭一眼,視線定定的落在他的臉上:“你有胃病的事兒,你哥知道嗎?”

裴昭愣了愣,也直勾勾的盯着他:“你認識我哥?”

謝硯端着盤子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你和你哥哥長得很像。”

“身體不舒服就去校醫室,心裏不舒服我可就沒轍了。”

裴昭抿了抿唇,沒接話。

看了一眼在三更煨湯排隊的陳奂,謝硯語氣更無奈了些:“放輕松點,年輕人。”

“我對自己的學生可沒什麽興趣。”他擺了擺手,随口解釋道,“何況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未來男朋友,也是男朋友。

周二早上沒有課,謝硯睡醒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多了,起床洗漱換衣服,把于婳讓祝三願帶給他的新補給拎上,出門去小區門口的陳記吃了個早飯,順便買了點水果。

到醫院十一點左右,這個時間倒是挺合适。謝硯等電梯的時候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左手手腕,空蕩蕩的,他就抻了抻衣袖,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從裏面走出來了兩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

年輕的那個醫生出電梯門時在說“也不知道趙醫生是怎麽惹上這種麻煩的”,謝硯聽到趙醫生三個字心頭沒由來的跳了一下,不過醫院那麽多醫生,也不見得就趙無眠一個姓趙,他稍微定了定神,按下樓層數字。

護士們都聚在前臺聊着什麽,看到謝硯從電梯裏出來,才紛紛噤了聲。

“謝老師,又來探班?”謝硯常來醫院找趙無眠,護士們對他三天兩頭的往醫院跑都見怪不怪了。

“嗯,大家拿去分。”謝硯把手裏拎着的提子放在前臺上,“聊什麽呢,這麽熱鬧。”

護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護士長先開了口:“謝老師,趙醫生最近是得罪什麽人了嗎?”

說到得罪人,謝硯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宋骁。

不過旋即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宋骁不可能知道趙無眠是市醫院的醫生,退一萬步說,就算宋骁真記恨在心想找回場子,也只會在買醉街了結這樁恩怨,不會帶人來醫院鬧事。

這麽想着他就搖了搖頭:“出什麽事了嗎?”

“這兩天都有人來找趙醫生,最開始大家都以為是病人家屬,不過趙醫生的态度也挺,奇怪的,反正每次兩個人的談話都不歡而散的樣子。”

“今天那個人倒是沒來了,換了幾個人,也是先跟趙醫生說了什麽,然後就動手了……”

謝硯聽到這兒擡步就往辦公室趕去,護士長在身後沖他喊:“謝老師你別急,趙醫生沒事,保安來得及時,趙醫生他沒事!”

他已經聽不進護士的話了,總要自己親眼看看,才能放下心來。

辦公室的門這次難得是關着的,謝硯敲了敲門,沒等那句“請進”,擡手就擰下了門把——趙無眠正在兌咖啡,白大褂稍微有些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人動了手的緣故,整個人的氣場看起來也有些冷然。

謝硯心頭一緊,正準備開口問他有沒有事,就聽趙無眠很輕的笑了一聲。

“你來了。”

攪拌咖啡的動作露出了他左手一截手腕,以及手腕上戴着的串珠,謝硯心神稍定:“嗯,給你帶了蛋黃酥。”

看盒子就知道又是只此一家別無分店的謝氏糕點了,趙無眠把勺子沿着杯壁靠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你明天有課嗎?”

“下午第一節 。”謝硯按下了各種念頭,只随口道,“我記得你明天休班,晚上一起去酒吧喝一杯?”

“好。”

趙無眠擡頭看了謝硯一眼,見他似乎是有些走神的在想什麽,一副關心則亂的樣子,也猜到他是聽外面的護士們說了什麽了。他解釋道:“家屬鬧事而已,別擔心。”

家屬鬧事在醫院确實是常有的事,只是謝硯心頭還是有些,不安。

趙無眠擡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臂,語氣放緩了些:“我真的沒事。”

謝硯嘆了口氣:“好吧,我去休息室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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