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接連三日的大雨過後,便是格外晴朗的天。鴿子飛進東宮的花園,“咕咕、咕咕”地叫個不停。

有宮女在廊前潑水,清掃階梯,繁忙的一天由此開始。

淳于愛卿在這熱鬧的聲響中醒來,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習慣性地摸了把床沿的外頭,空落落的,沒有人在。

“唔……?瑞瑞?”他掀開錦被,坐了起來,孫嬷嬷立刻走上前,替他挽起華美的織錦帳簾。

年輕的宮女們魚貫而入,伺候太子殿下起身梳洗。

“殿下,您昨晚唾得可好?”孫嬷嬷笑眯眯地欠身行禮。她原是太子的乳母,本該在太子斷奶後,便出宮返家去的。

可她實在舍不得離開太子,而她自己的孩子不幸夭折,丈夫另娶,即便出宮也是無家可歸,她多次跪求皇上恩準,留她在宮裏。

皇上見她為人老實本分,又視卿兒為己出,便同意讓她留在太子身邊,這一晃都有十年了,如今她成了東宮的首領嬷嬷。

“我睡得可好了,嬷嬷,昨日夜裏總算沒打雷了。”愛卿笑着說,心情大好。可不是嗎,爹爹也不再罰他了,應當說,自從景霆瑞去過長春宮後,爹爹就沒再念叨他了。

以前也是如此,只要他犯了錯,景霆瑞就會去向皇上、皇後求情,也不知他是怎麽辦到的,到最後,父皇還有爹爹,全都饒恕了自己。

景霆瑞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功夫,堪稱一絕!或者說非常值得信賴。

另一件讓愛卿倍感安心的事,便是每當電閃雷鳴、狂風驟雨的夜晚,景霆瑞就會守在他的床塌旁,告訴他,打雷沒什麽可怕的。

“殿下,我就在這裏,哪裏都不會去的,所以您就安心睡吧。”景霆瑞跪坐在床塌外,隔着帳簾陪着愛卿,直到他睡着為止。

第二天早晨,也是景霆瑞第一個伺候太子起床,替他更換衣裳、穿好鞋襪,束整衣冠。

雖然昨晚并未下雨,但愛卿擔心到了半夜裏又要打雷,就讓景霆瑞守在床帳外,只是這會兒起來,見不着他,心裏不禁有些納悶。

“嬷嬷,瑞瑞是去校場操練了嗎?”愛卿轉頭問孫嬷嬷,她正在絞幹銅盆裏的巾帕,兩個宮女則端着水壺随伺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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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昨日半夜,景侍衛就被李總管帶走了。”嬷嬷笑了笑說,拿着香噴噴、又暖融融的巾帕,替愛卿擦臉,“您睡着了,所以不知道吧?景侍衛也說了,讓我們別吵醒您。”

“李總管?”愛卿擦了臉,又洗了手,問道,“是伺候爹爹的李德意嗎?”

“是啊,就是他。”嬷嬷服侍太子盥洗完畢,又吩咐宮女拿來梳子和鏡子。

“倒是少見爹爹來找瑞瑞的。”愛卿低着頭,自言自語地說,“難不成除了父皇,連爹爹都要借瑞瑞去辦事了,唉。”

“殿下,您要用早膳嗎?”比起半夜裏走掉的侍衛,嬷嬷更關心太子的衣食起居,她和藹地問,“奴婢讓人準備了您最愛吃的銀耳甜棗羹,還有……”

“不,我還是等瑞瑞回來,和他一起吃吧。”愛卿說完,就站起身,大步走出不時有宮女穿梭而過,忙碌打掃的寝殿。

“太子殿下……”宮女們紛紛跪下,恭送太子離開。

+++++

“——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左手撫着白須,右手持着《論語》,一邊搖頭,一邊念念有詞着的是太子師翰林大學士溫朝陽,由皇上欽點,為太子和諸位皇子教學。

國子學裏,除了最尋常的四書五經,還有《大燕國史》、《大燕律法》等等,都是需要好些歲月才能講解完畢的巨作。

照理說,太子有太子專屬的書房,太子師也只負責教導太子一人——“為人臣應當仁賢,為君王應當聖哲”的道理,可是,愛卿不願意一個人上學,嫌悶得慌。

而皇帝竟然任由他使性子,還把年紀相仿的皇族子弟全都聚集起來,送入國子學,陪着太子讀書。

即便溫朝陽覺得這不合宮規,但他還能抗旨不成?橫豎都是皇家血脈,都得盡心盡力地教導,只是這學生一多,難免生亂,尤其太子是第一個坐不穩的。

“這話是說,做君主的要有君主的樣子,做臣子的要有臣子的樣子。若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這天下就會亂了套,沒有規矩了……”

溫朝陽講解着,眼睛卻瞄向正中的位置。

一張楠木八仙桌,後頭坐着太子,他時而左手托腮,望着窗外發呆,時而扭動腰身,趴伏在桌上,拿着毛筆在宣紙上亂畫一氣。

溫朝陽忍不住了,這課才開始講呢,太子怎麽就聽不進了?心思渙散得很!

他拿起桌上的戒尺,啪啪地敲了敲桌面,站在太子身後的小德子見了,連忙偷偷拉扯一下太子的衣袖。

“別煩我啦。”沒想太子絲毫不收斂,反而大聲地讓小德子放手。

“咳,殿下今日心神不寧,所為何事?”溫朝陽耐着性子問道。

“師傅,我想出去五谷輪回一下。”愛卿騰地起身,說道。

“去什麽?”溫朝陽一時沒聽明白。

二皇子淳于炎,微微地笑了。他坐在愛卿的右手邊,略微靠後的位置,沒人可以和太子平坐。

他今年九歲,小太子一歲,雖是皇弟,卻反倒像個兄長,不僅個頭長得比太子生得高大,武功學識,也比太子來得深厚。

他的眼睛是墨黑色的,像極了皇帝,亦喜好騎馬射獵。性格雖直率,但不莽撞,也不會仗着父皇父後的庇佑就在宮裏調皮搗蛋,這在諸位皇子當中,實屬難得。

大臣們私底下,都認為二皇子炎才适合當大燕太子。

當然,太子之位很早就已經定下,皇上也無意更改儲君,這件事,頂多是茶餘飯後的閑聊談資,還沒人正式提到朝上去,因為這只會自讨沒趣。

誰都知道,皇上最偏心疼愛的孩子,便是太子愛卿了。

“炎弟都聽懂了,師傅您還不明白嗎?”愛卿眨着烏黑的眼睛問道。

“為師怎麽不懂?”溫朝陽不想被太子看輕,便故作明了地逍,“五谷為稻、黍、稷、麥、菽,這五種是為師最愛吃的,這輪回嘛,就是五谷吃個遍……”

“哈哈哈!”溫朝陽的話還沒說完,一聲爆笑而起,是坐在更後頭一些的三皇子天宇,今年七歲。

他身旁坐着的是,與他幾乎一個模子刻印出來的孿生弟弟天辰。

天辰雖然沒笑,但也憋得辛苦,小臉蛋都紅了,肩膀還在發抖。

“笑什麽笑?”溫朝陽臉上挂不住了,有些惱火地道。

“師傅,五谷輪回是指去茅廁方便。”愛卿這時為弟弟們解圍道,“學生覺得課堂上,談及茅廁有諸多不雅,故而隐晦了一下。”

話到這兒,已經是哄堂大笑了,除了皇子,還有幾位親王之子,更是笑得在地上打滾了。

這原是他們幾個兄弟之間在玩耍時,想出來的名堂,後來還去翻了翻古書,竟然書中也有記載。不過,大多是野史上用的,也難怪太子師不曉得吧。

溫朝陽的臉孔是一陣白一陣紅!胡子氣得都在發抖,手指戳戳點點。當然,是朝着幾位陪讀侍從的,他還不敢直接指摘皇子們的不是。

“你、你們太不像話了!竟然聯合起來捉弄為師!”溫朝陽認定是太子故意為之。

“沒有啊。”愛卿搖頭否認,“我說我的,他們笑他們的。”

“你、你……”太子師為之氣結,最後,竟轉身拂袖而去。

“這下完啦,又要去告禦狀了。”天宇索性丢開書本,坐在了八仙桌上,腳踩太師椅,一副山大王的模樣。

“你知道會這樣,還幫腔了,不是嗎?”天辰嘆了口氣,“你怎麽就忍不住呢?”

“你不也笑出來了?還說我。”天宇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師傅被大皇兄氣跑也不是第一回了。”

“雖然這麽說,可今天……大皇兄的心情似乎不怎麽好。”天辰歪着頭道。大皇兄以往是有捉弄師傅,但頂多是丢丢紙團,或者畫師傅的小樣,在他臉上添上山羊角什麽的。 且都是玩得很開心的。

今天,他卻不怎麽笑,說是去五谷輪回,其實只是不想念書,借口出去溜踏罷了,而且細看的話,他的臉色也不好,怪蒼白的。

“皇兄。”不等天宇問什麽,炎先站了起來,他為到愛卿的桌案前,俯身湊了過去,潔白的額頭輕抵在愛卿的頭上。

“二皇弟?”愛卿有些不解。

“你也沒發燒啊,臉色那麽差,是哪裏不舒服嗎?”炎擡起頭來,一臉擔心地問。

“我只是沒用早點。”愛卿苦笑了一下,說道,“瑞瑞、不,是景霆瑞他沒回來,我本想和他一起吃的。”

在外人面前,用兒時的昵稱,怕是不妥的,愛卿不由改口道。

“你也太傻了,—個侍衛不回來,你就不吃飯了?”炎皺起眉頭,“他一定又去為父皇跑腿了,沒個三五天回不來的。”

因為和愛卿很親近,炎一早就知道景霆瑞秘密受到父皇的差遣。

“不是,這回是爹爹叫去的。照理說,爹爹頂多是問問話,可到現在還沒放他回來……”愛卿說着說着,眼底竟然有些泛紅。

許是大家都知道太子從小就愛哭,所以都見怪不怪了,只有炎依然柔聲安慰着,“沒事兒,景侍衛馬上就回來的,我先帶你去小廚房吃點東西吧,餓壞了可不好。”

“我們也去!”天宇跳起來道。

“我還不餓。”天辰卻唱反調。

“王子們要吃什麽,小的去拿就是……”小德子不放心他們離開。

“你要吃什麽,我給你帶回來。”沒想,愛卿反而要給小德子帶吃食。

“這使不得……”

“水晶桂花糕?”

“唔……”這是小德子最愛吃的,聽見了便是一副口水都快流出來的模樣。

“好了,你就留下,師傅指不定一會兒就回來。”說話的是炎,他又對兩位弟弟道,“你們也別走,我們去去就回,有好吃的都給你們拿來。師傅若是回來,看到我們都跑了,可真氣得要告老還鄉了。”

炎的安排大夥兒都同意,留下的人自然是聊天說笑了,炎牽緊愛卿的手,兩人一同去往東宮的小廚房。

其實離書房不遠,穿過一座長廊便是。

“太子殿下、二殿下。”嬷嬷和太監看見兩人紛紛躬身行禮,當然是不敢問,為什麽這上學的時候,他們會出現在這兒?

“鍋裏熱的是什麽?”炎擡頭瞅着青磚搭砌的竈臺,沸騰的鍋裏擱着高高的竹蒸籠。

“回二殿下,第一籠是灌湯餃子,第二籠是蓮蓉包,第三籠是水晶桂花糕。這裏還有燦金南瓜餅。”膳食太監笑道,“本就是給殿下們備着的點心,正打算晚些時候,送去書房呢。”

“我們在這吃,不過也別太張羅。你們該忙什麽,忙什麽去吧。”炎這麽說。可是膳食大監還是叫了一撥宮女進來,擦桌抹登幾,鋪上絲錦的桌布,放上最好的食器。

炎也懶得說他們了,拉着愛卿的手入座。

熱騰騰的灌湯餃子端上了桌,炎首先拿銀筷夾了一個,放進愛卿的碗裏,“皇兄,快吃吧,小心燙。”

愛卿咬了一小口,上等豬骨連肉慢火熬了三天,和在菜肉餡裏包成的餃子,只要一口,就鮮美得讓人忘卻一切煩惱了。

可是,他就是提不起勁來。

“皇兄,你還記得嗎?”炎似乎想要愛卿開心起來,便道,“去年元宵節,父皇和爹爹帶着我們,還有二弟三弟,一起溜出宮去玩,觀賞‘五彩冰山’。”

“別有洞天!”愛卿立刻接話道,睑上總算有了一絲笑顏,“我怎麽會不記得呢?元宵節,也是父皇的誕辰,皇城裏別提多熱鬧了!我現在連做夢都會夢到呢。”

那座名為“別有洞天”的冰雕園,也讓一衆皇子開了眼界,玩得樂不思蜀。可以說,這是他們頭一次抛開所有的規矩,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場。

“是啊,我們還一起捉迷藏,後來是你贏了,因為我們到處都找不到你。”炎見愛卿笑了,便也笑道,“我們還像尋常百姓那樣,逛花市、放煙花,圍坐一起吃壽桃包。”

“嗯,今日的桌子看着有點像那日的。”愛卿懷念地說,又看了看四周,“只是沒有那麽多人在。”

他指的是,周圍站了一圈宮女和太監,為他們打扇、納涼、端茶遞水。

“他們有他們的活,主子有主子的事。”炎卻道,“皇兄,你不能因為景侍衛離開一會兒,就不開心的。”

“我知道。”愛卿低頭,坦言道,“可是……炎兒,只有他在,我才玩得開心。”

那日出宮玩,景霆瑞也在,也因為他,自己才贏了“躲貓貓”的比賽,讓那對孿生弟弟,氣得直跳腳呢。

“你呀,上輩子欠他的不成?三句話不離‘瑞瑞’。”炎直搖頭,還道,“不是還有我陪着你?何須……”

炎的話還沒說完,外頭就響起交談聲,聽着是兩位年輕宮女,她們應當不知道殿下們在小廚房裏用餐,就這麽一邊邁進門檻,一邊大聲聊着,旁人都來不及阻攔。

“真可惜啊,這東宮裏是再也見不着景侍衛了……”

“是啊。雖說他是升了官,變成禦前侍衛了,可這東宮裏少了他,真是花也不香了,樹也不綠了,唉……”

“——放肆!”炎的一句喝斥,讓兩位宮女大驚,忙跪下去,叩頭求饒,“殿下恕罪!奴婢不知道殿下您在這兒。”

“身為宮女卻亂嚼舌根,什麽花不香,樹不綠的?是想找死嗎?!”

“奴婢們再也不敢了!求二殿下饒命!”兩宮女吓得臉色蒼白,直發抖地道。

“不成。這裏留不得你們,我得禀告父後,讓他好好教訓你們!”炎這麽訓斥着,命太監将這二人攆了出去。

“炎……她們剛才說,瑞瑞去做了父皇的侍衛?”仿佛這會兒才回過神來,愛卿直愣愣地望着餘怒未消的炎。

“這……”炎猶豫了一下,想必宮女們說的是事實。否則,景霆瑞怎麽會不和愛卿交代一聲,就不見了呢?

唉,所謂長痛不如短痛,這樣也好。炎便緩了緩語氣,說道,“其實吧,景霆瑞去做殿前侍衛也很好啊,至少是官從三品……”

“才不是!一點都不好!”愛卿驀地站起來,嘴唇顫了又顫,用發抖的聲音說,“你不知道,父皇也好,還是爹爹都從未想過要調走瑞瑞!這就是說……是、是瑞瑞自個兒想走的,他不要我了!所以才會不辭而別,去父皇身邊當差的!”

“皇兄,若真是這樣,你強留他也沒意思啊。人各有志,他想為父皇效力,快點升官,也能理解。”炎趁機開解道,“這宮裏的侍衛這麽多,你幹嘛非得要景霆瑞啊?”

沒想,愛卿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屁股又坐下來,拿起一個包子就塞進嘴裏。

很顯然,他不想再和炎說話了,但是他一邊吃,晶瑩似冰的淚水,就跟決堤似的滾落下來。

那簡直跟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一顆又一顆,他也不嚎啕,就這麽一邊吃,一邊掉眼淚,看得出是傷心至極的。

炎頭一回覺得束手無策了,誰都知道太子愛哭,還經常被天宇、天辰給捉弄到哭,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因為愛卿笑起來的模樣,可比哭好看多了。

而他一哭,那真真是叫人肝腸寸斷,光是看着心裏就揪得直痛。也難怪父皇最怕他的眼淚了。

“你別哭嘛,卿兒。”炎急得是連皇兄都不叫了,手忙腳亂地叫宮女拿帕子,親手替愛卿抹淚水。

可是愛卿也不搭理他,自顧掉淚,嬷嬷和宮女都吓壞了,跪了一地。

這時,長春宮的總領太監李德意來了,後頭還跟着戰戰兢兢的小德子。

原來是皇後召見兩位皇子,溫朝陽果然跑去長春宮告禦狀了,李德章見太子正紅着眼圈掉淚兒,便覺得更難辦了。

倒是太子忽然不哭了,抹了抹哭腫的眼睛,吸了吸鼻子,主動站了起來,用沙啞、哽塞的聲音說,“走吧,李公公,我也正想去找爹爹。”

“是。傳太子車辇,去長春宮。”李德意于是吩咐下去,炎也應命跟着去了。

+++++

長春宮東側的常寧殿,四處通透,臨荷花池而建,是盛夏納涼避暑的好地兒。

身着深青雉鳥緞袍、頭戴鑲玉金冠的柯衛卿,坐在黃花梨鑲象牙圈椅裏,面色有些肅然。

愛卿一進入殿內就察覺到殊于往日的緊張氣氛,宮女也好,還是太監、侍衛全跟木頭人一般垂首而立,無人上前給他請安。

加上柯衛卿喜好一切從簡,這裏的家具陳設很少,沒了熱鬧的人聲之後,敞朗的殿舍內,只有兩位皇子沉沉的腳步聲在回蕩。

“兒臣給父後請安!”愛卿老老實實地跪下了,炎也跟着叩首道,“參見父後,父後鳳體安康。”

“還安康?不被你們氣死就不錯了,你們兩個真是太混帳了!”柯衛卿拍案道,聲音如雷貫耳,讓人膽顫,“竟然聯手欺侮師傅?!他老人家氣得頭暈病都犯了!”

愛卿聞言擡頭看了看,溫朝陽就坐在柯衛卿右下方的錦凳上,撫着額頭,正直哼哼呢。

“是兒臣不對,出口不遜,惹得師傅生氣,兒臣甘願受罰。” 愛卿先磕了一個頭,又道,“但這事和炎弟無關,還請父後明察。”

“不是的!父後,此事兒臣過錯最大。”炎卻急着攬罪,仰着頭說,“是兒臣第一個笑出來的,侮辱了溫太師。”

“得了,你們兩個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脫不了幹系。”柯衛卿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嘆道,“你們各自回宮,閉門思過十日。這次不是罰抄就算了的,每人打掌心二十下!李德意!”

李德意領命,拿着戒尺走了過來。

愛卿看了看,規矩地伸出雙手,攤開掌心。二十下,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加上溫朝陽還緊盯着看,李德意可馬虎不得,“啪啪!”的拍擊聲,不絕于耳。

炎在一旁看得着急,時不時小聲催促,“夠了,該打我了。”

李德意也顯得非常為難,只能趕緊地打完太子的手心,又打了二皇子二十下,這才算完事。

兩人都受罰之後,手心就跟抹了胭脂似的紅透了,還腫起一條條的杠兒。

“謝父後責罰,學生懇請師傅原諒。”愛卿白嫩的臉蛋上濕漉漉的,肯定是疼得緊,聲音還有些哆嗦。

炎沒有哭,挨打完了,他也松了口氣,和愛卿一起再向溫朝陽磕頭賠罪。

溫朝陽這才消了氣,躬身感謝皇後處置得當,他的頭暈病是“藥到病除”,都沒有宣太醫來,就先告退了。

柯衛卿還想訓誡孩子幾句,外頭通傳皇上駕到,他便起身接駕。

一直沒什麽精神的愛卿,這會兒倒是直起腰背,很積極地看向外頭。

身着明黃色绫羅龍袍,威武不凡的煌夜如旋風般進來了,看得出是聞訊而來,步履急匆匆的,他身後跟着兩個禦前帶刀侍衛,其中一人便是景霆瑞。

愛卿看到他,眸子裏立刻蓄滿了淚水,可是卻拼命咬牙忍耐着不哭出來。

景霆瑞看見跪在地上的皇子們,表情一怔,但很快便站在他應有的位置——朱紅殿柱前去了。

“這是怎麽了?鬧得這樣大?朕一下早朝,就聽說你要罰太子?”煌夜揮手免去柯衛卿的行禮,反而攙着他的手,一同落座。

“在課堂上對師傅不尊重,自然是要懲戒一番的。”柯衛卿無奈地說,又嘆了一口氣,“今日犯錯的不只是卿兒,還有炎兒。”

“炎?”煌夜似乎有些意外,“他可是很乖的啊。”

“父皇,是兒臣不對。”炎說,低下頭去。

“他都被卿兒帶壞了。”柯衛卿擰眉道,“在書房裏不好好讀書,盡胡鬧!”

爾後,有關那“五谷輪回”的事情,柯衛卿講了一遍,煌夜聽了,竟哈哈地笑了,還說其實挺有意思的。

惹得柯衛卿一直怒瞪他。

“罷了,師傅會生氣也難免,你們下回就不要這麽捉弄他老人家。”煌夜微笑道,又一次放走了愛卿,“快回去讓孫嬷嬷敷下手,不然這筆都要握不住了。炎兒,你也是。”

“是,兒臣告退。”炎面有愧色,起身告辭。

“瑞瑞……”愛卿卻不肯走,他的眼睛一直望着一旁的景霆瑞呢。

“怎麽,卿兒,你找景侍衛有事?”煌夜問道。

“父皇,父後,為什麽突然把他調走了?”愛卿看着他們,十分着急地問。

“你父皇任人唯賢,景侍衛德才兼備、武藝高超,擔當得起禦前侍衛一職,你應該替他感到高興才是。”柯衛卿知道愛卿定是會鬧騰的,苦口婆心地勸道,“再者,你身為太子,與其注意別人,倒不如多反省自己,別再調皮惹事了。”

“所以……是因為我太頑皮,瑞瑞才離開我的嗎?”沒想,愛卿卻悟出了這一層意思。

“……”一旁的景霆瑞雙唇微啓,卻欲言又止,因為這不合規矩。

“不錯。卿兒,你的所作所為都不像一個太子。”柯衛卿起身,走到愛卿面前,“你想想看,他和你在一起,替你挨了多少罰?”

“受罰?”愛卿不解地看着父親。

“是啊。你總是犯錯,爹爹多次饒恕你,是因為有景侍衛替你求情,主動為你受罰。有這麽忠心的下人,爹爹也不忍心再罰你了。可是,你卻做不了一個好主子,總是招惹是非、一錯再錯,還不如讓他去你父皇那兒當差……”

“那麽,我不做太子了,爹爹你把瑞瑞還給我吧。”愛卿仰頭,看着柯衛卿道。

此話一出,真是衆人皆驚!連煌夜也瞪大了眼睛。

在大家還沒回過神時,“啪!”——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就甩在了愛卿的臉上。

這一下耳光掴得極重,愛卿一下就摔倒在地,嘴角流血,景霆瑞二話不說地沖過去,一把扶起愛卿,察看他的傷勢。

而柯衛卿看着自己不住發抖的右手,面色煞白,似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方才還在座上的煌夜,也在眨眼的功夫間移到柯衛卿身旁,握住他的手,柯衛卿擡起頭,一臉哀傷地看着煌夜。

“來人,帶太子殿下回宮。”煌夜說。

在殿門外的孫嬷嬷趕緊進來,可景霆瑞卻不願意放開愛卿。

“景侍衛,你退下。”煌夜沉聲道,景霆瑞這才松開手,起身,退至一旁。

“走吧,殿下。”孫嬷嬷半拉半拽着太子,硬是把他帶了出去。炎兒也被他宮中的太監帶走了。

卿兒走了,柯衛卿卻緊咬着嘴唇,沉默不語。

“你還好吧?”煌夜問道,對他的愁容是心疼不已。

“抱歉,皇上,我一時忍不住……”柯衛卿低聲地說。怎麽說,他打的也是太子。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煌夜微微地笑了笑,握緊他的手,“你心裏的苦,朕怎會不知道。朝堂上這麽多人盯着卿兒呢,他犯錯,即是朕犯錯。這次,卿兒是過分了些,但你也別太難過,孩子要慢慢地教,朕會一直陪着你、支持你的。”

“唉……皇上,”柯衛卿把頭靠上煌夜的肩頭,“只怕這孩子……性格太倔……不肯認錯。”

“孩子大了,總有自己的主張,不過,這倔脾氣到底像誰呀?”,煌夜邪氣地笑了,意有所指。

柯衛卿輕瞪了煌夜一眼,提示不滿,煌夜溫柔地捧住他的臉頰,低頭輕吻了一下,再牽着他的手,走向挂有帷帳的內室。

之後,包括景霆瑞在內,所有的侍衛都退出殿外守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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