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星鬥如碎銀,灑滿蒼穹,皇城各個城門皆已閉鎖,街市打烊,夜闌人靜,偶爾聽得幾聲狗吠。
只有西城的方向是華燈照天,人語喧鬧,端的是“春花秋月,夜夜笙歌,逍遙快活似神仙!”
這燈火輝煌的安鎮坊依古橋河道而建,風光迤逦猶如畫卷,是皇城有名的妓館集結地。
多年前,煌夜曾下旨查封此地,而致生意蕭條,直至近三年,國泰民安的,又興盛起來。
俗話說得好,食色,性也。
達官貴人也好,還是外國的商使,都愛來這裏尋花問柳,安鎮坊除了有一棟棟三、四層高的觀河樓,更有懸結彩燈、花團錦簇的畫舫。
它們緩緩地行駛在這煙波浩蕩的翡翠河上,那透雕的窗棂裏不時有清歌筝樂,餘音袅袅,讓人仿佛置身蒼穹月宮之中,而心醉神迷。
有一座名為“琉璃”的舫船最富盛名,它是其它畫舫的三倍大,且有三層樓高,紗幔垂地,燈火瑩瑩的分外妖嬈。有三十餘個赤裸上身的纖夫在河岸拉着“琉璃”前行,氣勢非凡。
每到一個口岸,就有衣着華麗、財大氣粗的客人,登舢板上船去買歡,常常一擲千金,大肆揮霍,當然大爺們也都能盡興而歸。
因為在這裏,不但可以挑選女人作伴,還有美麗多姿的少年,那些全部經過調教,懂得如何取悅客人的少年們,總能把富人的餞袋子榨得一個銅子兒也不剩,讓老媽子笑得不見眼。
誠然,這些少年日子過得也非常滋潤。其中最美的花魁少年,是年方十六的潆泓,他還能自己挑選客人,那些肚滿肥腸的鄉紳土豪,完全入不了他的眼。
他接的客,都是有來頭的貴族、或是能獲得皇帝接見的外國使節。
此刻,他百無聊賴地抱着朱紅憑欄而坐,下巴抵靠在上頭,望着倒影着斑爛燈火的、波光粼粼的水色,卻難以看清星辰的光彩,未免掃興了些。
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意興闌珊,怪不講姿态的,因為他坐在畫舫最高的三樓,其餘的少年都在樓下接客,一樓是打茶圍的地方。
打茶圍,即是陪着初次到來的客人聊天,期間少不了喝酒劃拳、摟摟抱抱,也有歌妓表演,是畫舫裏最喧鬧的地方。
二樓是雅間,設着僅能透出人影的帳幔,又用雕花裱金的木屏風分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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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半夜,時常有滿臉酒氣的客人,摟着漂亮的小倌往二樓上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衣衫不整地下來。
不過,這在鎮香坊是司空見慣的,不會有人嘲笑他們。在離開畫舫前,有童仆幫他們精心打理妥當,老媽子再恭送客人下船,從頭到尾都不會有分毫的怠慢。
潆泓就不用下樓去作陪,整個三樓都是他的地盤,不但有梨花木雕刻的奢華床榻,還有氣派的大銅鏡、華貴的玉石幾案、檀木箱櫃,以及一個很大的桐木澡盆。
連老媽子都要看潆泓的臉色行事,因為他的好幾個恩客都是當朝大官,實在是開罪不起。
今夜,約好的客人還未來,潆泓只能聽着樓下熱鬧,卻提不起任何的興致。
他正要昏昏欲睡之時,忽然,一抹黑影掠過河面,他一驚,頓時睡意全無。
“什麽人?!”他瞪大了圓圓的杏目,借着月色與燈火,看到那人并未穿夜行衣,而是藏青色的衣衫,腰間隐約有佩玉閃光。他輕功極好,如燕兒般落在船甲板上,有幾個虎背熊腰的打手在那守着,卻渾然不覺背後站着人。
青衣男子很輕易地就進入船艙裏,要知道來這兒的客人,得要熟人介紹方可人。
“呵呵,有意思。”潆泓燦然一笑,伸手搖了搖放在玉幾上的鈴铛,老媽子來了,一臉獻媚地笑,“泓兒?想要什麽?”
“我要見一個客人。”潆泓說,在老媽子那墜着大金環的耳旁低語了幾句。
“有這個客人?我怎麽沒瞧見過?”老媽子顯得納悶。
“有!你快去把他找來吧。”潆泓連聲催促,老媽子只好同意了。
沒想,老媽子下樓還真一眼就瞧見了潆泓口中形容的男子。他生得高高大大,一看即知是習武之人,穿着一身質地不錯的綢衣,最重要的是,他長得可真俊!
貧眉黑目,鼻梁高挺,唇彎如弓,尤為性感,連見慣了美男子的老媽子,也立刻老臉一皺地堆滿了笑容,擠開那些試圖與這青衫公子搭讪的妓女、小倌們,熱絡地道,“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來?是哪位老爺帶您來的?”
男子沒說話,只是四下看了看,似在尋人。
“第一次來,難免怕生。”老媽子卻不怕他的冷臉,反而更積極了,“您的同伴想必是自個兒尋歡作樂去了,您不找他也罷。這兒的貨色恐怕也入不了您的眼,走,我帶您去上房,包準您滿意。”
“上房?”男人終于開口,聲音好聽得就像是鐘乳石上滴下水來,滴答的一聲,有種曠世靈動之感。
“是啊!咱家花魁住的地方。”老媽子愈發肯定對方的來頭不小,只是吃不準他的身份,說是貴族少爺吧,全然沒有那種纨绔之氣,說是大官爺吧,也不像,年紀實在輕了點。
只是光靠着他這副英俊、高大的樣貌,就足以在這琉璃畫舫上通行無阻了,因為潆泓最喜歡容貌好看的客人,這能讨得他的歡心。
老媽子心裏盤算着,把青衫男子帶上了樓,卻不知這青衫男子心裏也在犯嘀咕。
“難道是我的身份曝光了?”景霆瑞上船是為了刺探情報的,他奉旨調查一名嘉蘭國的使節。
說是來大燕商談暫時休戰的,但皇上懷疑休戰是假,來刺探軍情內幕是真,故而讓景霆瑞暗中調查。
有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嘉蘭使節也是如此,聽聞他特別喜歡去琉璃舫,找花魁共度良宵,所以景霆瑞才來到此處。
只是,他從未來過煙花柳巷之地,更別提如何喝花酒,搭讪花魁了,任務又要秘密進行,他正想着該如接近花魁,這老媽子就一臉賊笑地出現在他面前。
是偶然?還是對方已經發現端倪?
也許去的是虎穴,如果在這裏遭遇埋伏,即便是景霆瑞也會覺得棘手。因為這裏人多眼雜,他是皇帝密探的身份指不定會曝光,繼而影響任務的進行。
在他想着這些的時候,嘩啦啦的水聲首先沖入耳膜,他擡起頭,老媽子識相地退開了,一個身材纖細、容貌極豔的少年,正坐在一個方形的大浴盆裏,笑嘻嘻地撩撥着水花。
他似在玩鬧,又似在水中舞蹈,水花從他潔白無暇的手臂上掉落,他漂亮得就像是荷花仙子,出淤泥而不染。
他的睫毛長而密,挂着水珠顯得楚楚動人,他伸出手,指甲是粉色的,修剪得極為圓潤,不像是人,倒像是能工巧匠精雕細琢出的人偶一樣。他沖景霆瑞勾了勾手指,再嫣然一笑。
景霆瑞徑自走向澡盆,水是無比清澈的,撒着一些桃粉色的花瓣,只是花瓣并不多,所以少年赤裸的身子在水裏是一覽無餘。
潆泓微微眯眼,以潮濕的瞳仁,深情凝望着站立在澡盆邊的青衫男子,他是如此高昂挺拔、英氣逼人,若是能與他共度春宵,怕是十世修來的福氣吧。
而潆泓相當清楚自己有多麽美貌,即便是喜歡女子的男人,也會對他垂涎三尺,拜倒在他的腳下。
所以潆泓有意施展着自己的魅力,以往只是一個淺笑就足以勾去對方的魂魄,更何況他現在還裸着身子,在沐浴呢!
“你叫我來,就是看你洗澡?”然而,那雖然低磁動聽,卻顯得毫無興趣的話語,如一盆冰水,澆得潆泓完全呆住。
“呃……不……”以俏皮可愛、口齒伶俐而聞名的潆泓,卻也有瞠目結舌的時候。
“你洗吧,我在這邊等你。”男人面色從容地轉身離開。
“喂!”潆泓慌忙站起來,想要邁出澡盆,卻踩了個空!
“啊?!”這可不是僞裝的,潆泓雙眼緊閉地準備好和地板來個親密一吻,可是他的肩頭落在了一個舒服得不可思議的地方,膝蓋也沒着地,反而懸空了起來。
“哎?”潆泓睜開眼,這才發現男人正抱着他,而他幾乎是整個地依偎在對方的寬闊又暖和的胸膛裏!
不知為何,他覺得臉上很熱,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從未有過的害羞。
男人依然用相當正氣,卻能勾人心神的烏黑雙眸注視着他,且不帶任何感情地問,“能站住嗎?”
“那個、腳腕好像是扭到了。”如夢初醒的潆泓,恢複了往日那可愛嬌俏的模樣,耍了點小計謀。
“去那邊坐吧。”男人并不懷疑地抱起他,把他放在臨窗的坐榻上——潆泓之前趴着看風景的地方。
“謝謝官人。”潆泓輕柔地說,笑着露出潔白的貝齒。
“有跌打藥嗎?”男人問他道。
“媚藥就有……”潆泓小聲嘀咕了一句後,又燦然笑道,“活絡油還是有一瓶的,在那邊的櫃子裏,勞煩官人了。”
男人點了點頭,便走過去打開那雕刻得非常精致的檀木箱櫃。
裏面塞着幾件織錦綢緞的衣裳,還有薄紗似的女裝,男人并沒有好奇地翻動,徑自打開裏面一個看起來是放藥的屜櫃。
男人略微一愣,因為裏頭放着描繪在瓷片上的春宮圖。一絲不挂的少年,跨騎在一男人的腰上,男人正使勁地操他,細節之處畫得是活靈活現,就仿佛兩個大活人在眼前上演着激情戲碼。
這樣的春宮圖有好幾張,且畫得都是纖毛畢現,姿态各異,還都裝飾精美,有的巴掌大,可放在手中把玩,估計是這裏的調情之物。
對于初登風月場所的景霆瑞來說,這些玩意實在新奇了些,但他仍然不感興趣。
翻找出一瓶活絡油,景霆瑞就回去潆泓身邊,把東西遞給他。
潆泓沒有接,一手托着香腮,極可愛地擡頭望着景霆瑞,聲音嬌俏地道,“怎麽,官人不幫我擦嗎?我可是受傷了耶。”
“……”景霆瑞的右手依然是懸在半空,那張英俊得讓人着迷,卻顯得有點冰冷的臉孔,似乎有了一點點的情緒變化。
“若官人想要做那樣的事,也是可以的。”潆泓可是情場老手,怎麽會察覺不到?于是他更賣力地挑逗對方,笑臉迎人。
“那樣的事?”
“就是官人剛才看到的啊,畫得很不錯吧,可是我的心愛之物呢。”潆泓明知那裏放有春宮圖,才故意讓景霆瑞去找活絡油的,他又不是真的受傷了。
潆泓笑吟吟地曲起右膝,故意露出隐秘的部位,這和春宮圖中的少年姿态重疊在了一起,景霆瑞并不回避地看着他,卻還是面不改色,鎮定得很。
“給你。”景霆瑞把活絡油放在少年的手裏,“你的手又沒斷,自己擦吧。”
“什麽?!”潆泓皺起眉頭,“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吧?”
景霆瑞沒再理他,轉過身去,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河面。
“你還不理我?!”潆泓氣呼呼地站了起來,把藥瓶丢開,憤怒地道,“難道是我長得不好看嘛?配不上你?”
“你很好看,但是,我不想和你做。”景霆瑞終于轉過來,注視着都快要掉眼淚的潆泓。
“哎?”這還是頭一回,有客人和他說,不想和他上床的。來這兒的人,不管是衣冠楚楚的官家老爺,還是風流儒雅的貴族公子,到了最後,都是想盡一切辦法地與他交歡,不然,來這裏大撒銀子是為了什麽?
“難道因為我是男人……?”怔了半晌,潆泓遺憾地問道。
“也不是。”景霆瑞深邃的眸子閃耀着炯炯的光澤,猶如河道邊的燈光一般,迷人極了,“和那個沒關系。”
“我知道了……”潆泓一副吃驚的樣子,“你不舉……”
一條青筋暴起在景霆瑞的額角,他瞪了潆泓一眼,沉聲道,“我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我不會碰你。”
“呃……”潆泓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随即捧腹倒在座塌裏哈哈大笑,簡直是笑得氣也接不上,臉都漲紅了!
“你什麽意思?”景霆瑞等到他笑完,面色不悅地問。
“沒想到這年頭還有如此純情的男人!”潆泓一邊抹着笑出來的眼淚,一邊道,“你知道嗎?來這兒的人,哪個不是有妻房妾室的?他們也愛妻子,可是這不妨礙他們出來逢場作戲、尋歡作樂,男人都是那樣。你——真真是天底下的奇珍異寶了!”
“那又如何?”景霆瑞的臉色十分難看,或許,他從未被人如此取笑過。
“好了,我不笑你了。”潆泓稍稍收斂了情緒,但還是笑着對景霆瑞道,“那你來這裏做什麽?總不至于來和我吟詩作對吧?看你高大威猛的身材,應當不是文官?”
“我不是文士。”景霆瑞算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但也不言明緣由,“我只想來這裏坐坐。”
來這裏搜集有關嘉蘭使節的情報,這種事景霆瑞自然不會告訴潆泓,也不想把他牽扯其中,只是想完成自己的任務,回去向皇上複命。
“你很奇怪。”潆泓再次端詳了景霆瑞,然後站起來像跳舞般轉了一個圈,笑道,“但是我喜歡你,只要你來這,多久我都奉陪。”
景霆瑞平靜地看了潆泓一眼,問道,“你的腳好了?”
“哎?”潆泓這才發覺自己早就忘了腳傷的事,便羞澀地笑了。
可是景霆瑞并沒有怎樣,只是為他和自己斟上一杯色澤翠綠的毛尖茶,慢慢品着。潆泓好久都沒有這樣,卸掉了臉上的假笑和逢迎,那麽随心所欲地表達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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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照例散了學,一衆學子恭送溫朝陽離開後,學堂裏便鬧開了。
天宇、天辰不知從哪裏捉來了一只大彩蝶,用絲線系着,一頭繞在手指上,笑嘻嘻地說是放“風筝”,惹得陪讀的小太監們都追逐起來。
太子則在寫字,師傅又罰抄寫了,因為他今日上課開小差,炎就陪在愛卿的身旁,還幫他磨墨。
小德子則收拾着太子寫壞的宣紙,卷起來紮好,本是要丢棄的,可是被別的小世子搶了去,當作棒子敲敲打打,玩得不亦樂乎。
“好吵啊!”愛卿用手捂住耳朵,望了望在桌椅間穿梭跑鬧的同伴們,但與其說是嫌棄吵,但更像是用一種極為羨慕的眼光望着他們。
只有自己被罰抄寫,真是有夠倒黴的,因為外頭一只鴿子飛過,他就是瞄了那麽一眼,就被師傅逮到了,而天宇還舉着書,低頭偷吃糕點呢,竟然都沒被發覺!
“你們安靜點!太子殿下在用功!”炎果然只護着愛卿,他擡頭這麽一吼,小世子都不敢亂鬧了,但是天宇不吃這一套。
“大皇兄明明是罰抄嘛,哪裏是用功。”天宇相當地無所畏懼。
“你讨厭!”愛卿嗖地丢出手裏的毛筆,當然沒能扔中天宇,只是墨水甩了他一臉。
天辰見了,噗嗤地笑了,“哈哈,大花貓!”
“好啊,大皇兄,你等着!”天宇一副此仇不報非君子的模樣,扯下手上的絲線,把大蝴蝶抓近了,在愛卿眼前晃着道,“你知道嗎?蝴蝶都是大青蟲變的哦!”
“什麽?”愛卿最怕青蟲了,覺得它蠕動的樣子十分恐怖,當即臉色就白了。
“你別欺負卿兒了。”炎發話了,拉過愛卿,小心地護在身後,警告道,“當心父皇罰你們!”
“父皇和你都太偏心了!”天宇不滿地道,“還有那個景霆瑞!盡都幫着他。”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景霆瑞來接太子放學,一邁進學堂,就看到這“劍拔弩張”的架勢。
“卑職給太子殿下,各位殿下、小世子請安。”景霆瑞十分規矩地一一行禮。
然而,他還沒直起腰來,愛卿就撲了上去,抱着他的脖子嗚咽道,“瑞瑞!有青蟲!大青蟲!”
“在哪?”景霆瑞的大手慈愛地覆蓋在愛卿的頭上,炎十分嫉妒地望着他。
“那邊!”愛卿根本不敢回頭看,只是用手指着後邊。
景霆瑞看到天宇手裏抓着蝴蝶,一下就明白了,但沒說什麽,只是食指輕彈,一股看不見的“勁氣”嗖地射出去,無聲地割斷了絲線,蝴蝶撲扇了幾下翅膀,就往窗外飛走了。
“啊?!”天宇跳起來,想要追,但已經來不及了。
“殿下您看,那邊什麽東西也沒有。”景霆瑞溫柔地耳語。
“嗯?”愛卿這才扭過頭去,發現蝴蝶真的不見了!
“可惡!”天宇咬着牙,當然,他也不是存心要吓唬愛卿的,只是氣不過大家都對他那麽好。
“我畫一只大蝴蝶送給你。”愛卿說,他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危機一解除,就立刻想着讨好弟弟。
“我要十張!”天宇抱着胳膊道。
“我也要十張。皇兄您可不能偏心!”天辰總是不忘落井下石。
“好、好吧。給你們畫一模一樣的。”愛卿連連點頭,一旁的炎無力地扶着額頭。
“殿下,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景霆瑞說,握住了愛卿的手。
“嗯!”愛卿高興地點頭,不知為何突然怔了怔,竟然掙開了景霆瑞的手,回到桌案旁。
“我、我還要抄寫,師傅交代的,你先回去好了。”愛卿這推拒的态度可是前所未有的,每次景霆瑞一來,他都是樂得跟什麽似的,屁颠屁颠地跟着走。
“殿下……?”景霆瑞似乎有些困惑,垂手立在那裏。
“都讓你先走啦,還愣着做什麽,卿兒我會送他回去的。”炎昂首說道,仿佛鬥勝的公雞。
“是,殿下。”景霆瑞只能抱拳領命,黯然退下。
“你和他吵架了嗎?”天宇瞅了半天,好奇極了,湊到愛卿身邊小聲道,“真稀奇啊。”
“沒有,我們好着呢。”愛卿頭也不擡,另拿起一只湘妃竹羊毫筆,繼續抄寫詩經。
“不對啊,大皇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啦,你竟然會趕景大哥走?”天辰曾經被景霆瑞救過一次,那天,他突發奇想地爬樹去研究蜂巢,沒想遇到一陣大風,差點被刮下來。是路過的景霆瑞飛身上去,把搖搖欲墜的他給拎了下來。
這事也沒驚動皇帝皇後,免去了一頓罰。所以,無辰對景霆瑞很客氣,或者說,是萬分地敬仰。
“我沒有趕他走,這不是師傅罰抄書嗎。”愛卿皺了皺眉!頑固地否認道。
“管他做什麽?”炎插話進來,“不過是個侍衛。”
這話卻惹來愛卿的一個怒瞪,炎立即賠笑似的,給愛卿扇扇子,“你就別生氣啦。”
“我沒生氣啊。”愛卿說,卻發現弟弟們動作一致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在說,你就是在生氣啊,生景霆瑞的氣。
誰讓愛卿并不會掩飾臉上那相當不滿的神情呢?
“算了,我先回去了!”受不了他們的眼神,愛卿騰地站起來,命小德子收拾東西。
“等等,卿兒,我和你一起走。”炎也趕緊命自己的伴讀太監收拾筆匣書卷。
“到底出了什麽事啊?”天宇是百思難解,最後舉手放棄,兩位皇兄結伴走了,他便和胞弟天辰一起回宮。
“其實,你是很喜歡大皇兄的,對不對?”同坐在一架錦車上,天辰問與自己容貌極為相似的哥哥。
“嗯,我喜歡他。”對孿生弟弟天辰,天宇沒有任何的隐瞞,也瞞不住,他們二人的心意總是相通的。
他們不是在宮裏出生的,柯衛卿帶着他們生活在遠僻的山村,直到他們五歲時,父皇才找到他們,并接回宮住。
從窮鄉僻壤的茅屋到巍峨聳立的宮殿,從都是說着土話的農婦,到字正腔圓的宮女,這種變化根本是翻天覆地的!
就算是自認天不怕地不怕的天宇到了宮裏頭,也會對各種金碧璀璨的事物,驚愕到閉不攏嘴。
天辰也是難掩羞怯地拉着哥哥的衣角,兩人在宮女的簇擁下,慢步前行。
他們要去東宮拜見太子殿下,他們的長皇兄,時年八歲的淳于愛卿。
素未謀面,不知兄長是怎樣的人?天宇的心裏是直打鼓,若是大哥不好相處,欺負他二人,那他們情願回鄉裏去。
然而,離東宮正門還一大截路呢,一個穿着黃袍子的少年就奔了出來。他跑得飛快、跟小鹿似的,而細白的額上都有汗了,圓臉蛋整個紅撲撲的,像熟透的果子。
“是天宇、天辰吧?”少年急急地剎住腳,後頭還跟着一撥追得直喘氣的太監,他雖然是問話,卻是極肯定的語氣,眼裏滿是期盼和喜悅的光芒。
“呃,是我們。”天宇眨巴了下眼睛,看着這個高出自己不少,眉目清俊,皮膚白皙的少年,雖然初次見面,卻絲毫不覺得他有陌生感。
是因為他長得很像爹爹的關系?
“我是哥哥喲!你們的大哥!”愛卿笑得如三月裏的花兒,一把抱住兄弟二人,用臉孔使勁地磨蹭着,“哈哈,好可愛哦!我的寶貝弟弟!可想死我啦!”
就算柯衛卿都沒叫過他們寶貝!
在這無比熱情又溫暖的擁抱裏,天宇和天辰不由都紅了臉,之前的不安和怕生也都煙消雲散了。
“對了,這是你們的二哥炎。”想起什麽似的,愛卿扭頭,看向另一華服少年,他是稍後趕到的,他的眉眼、嘴唇都像極了“娘”,也就是他們的父皇。
“二皇兄。”天字、天辰叫道。
“嗯,你們好。”不同于愛卿的熱切,炎只是點點頭,但是目光裏仍然透着好奇。
“太子殿下,這裏風大,等回宮再敘吧。”一個青年靠近說道,他身材挺拔,投下一片陰影。
天宇、天辰都嘴巴大張地望着他,覺得他雖然穿着侍衛的服飾,氣勢卻與後面的人截然不同,怎麽說呢,竟然有種父皇的非凡氣概。
“這是景霆瑞,我的近身侍衛,你們若有事,也可以找他。”愛卿笑着說,熱絡地拉着兩兄弟的手,就往東宮去了,“我給你們準備了好多好吃的呢。”
景霆瑞自然跟着他們,亦步亦趨,卻絲毫不惹人厭煩,他的存在就像陽光、空氣一樣自然,卻又不可缺少。
天宇、天辰很快就與兩位皇兄打成一片,愛卿看起來和他的容貌一樣,天真無邪,毫無城府,單純可愛得要命。炎呢?雖然偶爾會表現出少年老成的樣子,但也會調皮,心地善良。
一旦混熟了,他們在鄉野裏學會的搗蛋功夫全都表現出來,愛卿沒少替他們擔心。不論是爬到屋梁上去掏燕子蛋,還是穿宮人的衣裳溜出學堂玩兒,犯的錯不比愛卿少,但是他們二人會互相打掩護,口徑一致地否認做過的事。
愛卿為了保護弟弟們不受責罰,好幾次主動牽涉其中,還替他們頂罪。
天辰知道,也心疼這個大皇兄,可該說就是因為喜歡,才會去欺負,以引起他的注意嗎?因為炎一直霰占着愛卿,除此之外,還有父皇和景霆瑞。
——都視他為珍寶。
天宇就經常捉弄愛卿,從上課在背後丢紙團,到抓青蟲放進愛卿的筆匣,害他捏到柔軟的蟲子,還不小心捏扁了,而吓得差點昏過去……
而天辰就是幫兇。
“我們都喜歡他。”天辰說,看着車辇外,秋意正濃的景色。
“辰兒,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天宇實屬難得地反省,垂頭喪氣地道。
“我倒不覺得是蝴蝶的事。”天辰托着下巴,想了想道:“你也看到了,他就是在氣景大哥。”
“唔……”天宇似乎更郁悶了。因為愛卿怎麽會讨厭景霆瑞呢?這根本不可能嘛。
“算了,床頭打架床尾和,他們兩個肯定沒事的。”天辰笑着勾住哥哥的肩頭,“咱們就別管這麽多了。”
“什麽是‘床頭打架床尾和’?辰兒,你最近又在看什麽書了?”這話怎麽聽着那麽怪異?
“意思是說,夫妻之間鬧點小矛盾是很正常的事,不會吵太久的。”天辰和天宇咬着耳朵,“你就放心吧。”
“不對啊!他們又不是夫妻!”天宇聽明白了,卻嚷嚷道,這樣的說法真令他不愉快。
“也對。那麽就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都差不多啦。”天辰倒不是很在意。
“哪裏差不離,是差很多好不好!”天宇卻死磕道,“他們一個是主子,一個是奴才,什麽夫妻、橋頭的通通都不對!”
“你呀!景大哥他可不是一般的奴才,他将來定會成就大業,讓天下人刮目相看的!”天辰也叫嚷起來,他認為自己絕對不會看錯人。
結果直到回到宮裏,他們都沒分出誰對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