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深宮的夜晚太靜了,靜得愛卿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有多麽急促。

“怦咚!怦咚!!”

他翻了個身,一把掀開熏得極香的七彩緞面蠶絲被,一個鯉魚打挺就從龍床上躍起來。

“皇上,您是要起夜嗎?”小德子聽得簾帳內的響動,連忙躬身問道。

“不,朕睡不着,想出去轉轉。”愛卿不等小德子伺候,自己就着襪着鞋,小德子趕緊為他系上一件帶白貂絨皮領子的風雪大氅。

“可是皇上,外頭的雪才融掉,您出去是會着涼的。”小德子皺起眉頭說,皇上怕是睡糊塗了吧,怎麽想到半夜起來逛花園。

“朕覺得身上熱,出去透口氣,不行嗎?”愛卿執意地道。

“行,奴才給您掌燈。您小心着腳下,門檻上還凍着霜呢!”小德子麻利地張羅了一下,就跟着皇帝去到外邊的檐下。

幾個小太監正在打盹,看到皇上突然出來,可把他們吓壞了,連忙跪地磕頭。

“得了,都別熬了,下去歇着吧。”愛卿打發走了他們,坐在廊檐的憑欄上,看着朦胧月色下的禦花園。

其實,也沒什麽可看的,到處都是烏漆抹黑的,只有回廊上亮着一盞又一盞的朱紅紗燈,勾勒出一條曲折又深廣的紅線。

“月下老人手裏的紅繩,可也是這樣的呢?”愛卿喃喃自語地道。他小時候就聽父皇講過一個神話故事,說人世間的美好姻緣都是由月下老人決定的,他老人家會在兩個注定要成婚的人的手指上綁上一根紅繩,那麽他們就會心意相通,百年好合。

父皇還笑着說,他和爹爹之間就有這麽一條牢不可破的姻緣繩,他們相愛是上天注定的。

可是當愛卿興沖沖地抱住父皇的那一雙大手掌,将它們翻來翻去地找了個遍,也沒瞧見那條“紅繩”時,不由失望至極。

父皇卻摸着他的頭說,等他長大後,自然就會看見的。

他現在已經長大了,可還是沒看見,難道說,他長得還不夠“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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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月下老人?”小德子聽見皇上的嘟哝,便好奇地問。

“就是月老啊,小德子你沒聽說過嗎?”愛卿很稀奇地問道。

“奴才沒聽過。”小德子搖頭。

“那正好,朕給你說說。”于是,愛卿就把當年父皇說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小德子,這也正好解了他的悶。

“哦。奴才明白了,皇上您這是有心上人了吧?”沒想到小德子的腦筋是轉得極快的,擠眉弄眼地道。

“——才不是!”愛卿就跟被踩中尾巴的貓一樣,不但唰地站起來,還沖着小德子吼道,“你休要胡說!朕才不會有心上人!”

“是,奴才只是随口說說嘛,您何必這麽着急。”小德子卻不怕皇帝的怒火,還掩嘴咯咯直笑。其實他也不相信皇上有喜歡上哪位姑娘。

因為皇上雖說已經十六歲了,要是在鄉下早就成親了,但是皇上天性率真,又勤于政務,還沒有紅鸾心動呢。

證據就是,皇上雖然經常能見到大臣們的千金,卻連話也不與她們搭一句。

再者,皇上身邊的宮女,芳齡都在二十歲以內,但與其說是女人,倒更像個黃毛丫頭,尤其是近身伺候的萱兒、綠珠、紅梅、紫鵑等,她們和皇上玩起來時,都是瘋瘋癫癫的,沒有一點女兒家的樣子。

皇上是斷然不會喜歡她們的。

就在小德子在心裏如此推想時,愛卿的臉卻是越來越紅,像猴子屁股。他用沉甸甸的衣袖扇着風,還拉開貂絨大氅的綁帶,咕哝道,“怎麽搞的,結霜的天還這麽熱?”

“皇上,奴才給您去端碗涼茶來。”小德子見狀,便貼心地道。

“嗯,你快去,朕正渴着呢。”愛卿點頭道。

小德子立馬去了,愛卿這才松了一口氣,坐回廊檐下。

“朕哪裏會有心上人,真是的……盡瞎說!”愛卿的目光又瞟向黑魆魆的庭院,不知怎地,景霆瑞那張清俊英氣的面龐突然浮現在他腦海!

“怦咚!!”

心髒就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撞擊了一把,整個胸膛都為之震撼!

“啊?!”愛卿不由抓緊披風,就像要控制自己劇烈的心跳般,深深呼吸着。今日下午在南校場時,他就是這般詭異的情況!

當景霆瑞在衆将士的搖旗吶喊聲下,馳騁于滾滾黃沙中時,愛卿忽然覺得有些不認得他了。因為景霆瑞是那麽氣宇軒昂,充滿威嚴與霸氣,實在是太帥了。

當他意識到,“我還沒有見識過戰場上的瑞瑞呢。”心裏那種激動的情緒,就跟燒沸的水似的,熱氣汩汩直往上冒!

他都快要和那些将士一樣,振臂高呼了!

在看到景霆瑞手持“将軍弓”,面不改色地将炮彈都射穿之後,愛卿發現自己的心跳就靜不下來了,仿佛他的心,不再是他自己的了,是那麽瘋狂地跳動。

從那猛烈悸動的心底,湧出一種甜滋滋的,卻令他很慌張的情緒。

愛卿吓到了,他本能地覺得自己不該再看着景霆瑞,可是他又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他是那麽熾熱地凝視着景霆瑞的一舉一動。

而臺下,不斷響起士兵們如雷的歡呼聲,他們對景霆瑞的崇拜與追捧,又讓愛卿的心裏難受得很!他以為自己是中暑了,可感覺又不像,校場天寒地凍的,他怎麽可能中暑啊?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景霆瑞騎在馬背上,那深邃又專注的目光穿過衆人向他望來,他腦中頓時空白一片,像受到驚吓一樣,扭頭就逃走了。

“唉……真的好丢人啊!”回想到狼狽逃走的一幕,愛卿真是連耳根都燒紅了。

從小到大,他都沒有這麽心煩意亂過,簡直是夢魂萦繞、寝食難安了。

“朕到底是怎麽了……?”愛卿又在自言自語,再這樣煩惱下去,明天早朝時,他又要沒精打采的了。免不了,會被景霆瑞和炎追問吧。

愛卿長籲短嘆,“啪!”地抱住身旁的一根廊柱,額頭抵在上面,“咚咚”敲了兩下,小德子端着一盞涼茶笑吟吟地走來,見此情景,吓得一甩手,連琺琅彩荷花茶盞都摔碎在地上。

“皇上!這使不得啊!”

小德子這一聲哀號,真真是悲悲慘慘戚戚!頓時驚動了所有的宮女、太監、還有禁衛軍,長廊給幾十號人圍了個水洩不通,人人都非常惶恐地跪在愛卿面前。

“你們這是幹嘛呀?”

愛卿目瞪口呆,不知是出了什麽事,愕然地望着黑壓壓的一片人。

“皇上,龍體要緊,什麽事都好說,千萬別想不開撞牆啊。”小德子抹着淚說,衆人更是驚恐得紛紛磕頭,異口同聲道,“皇上,請萬萬保重龍體!”

愛卿才想說,“朕才沒有撞……”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小德子等人拉胳膊抱腳地把他擡離了廊檐下。

可即便是回到寝殿裏,愛卿躺回龍榻上,每個人的臉色依然是這麽難看,他們圍着妄圖撞牆的皇帝,簡直是“如臨大敵、嚴陣以待”。

“快去請景将軍來。”不知是誰嚷了這麽一句,亂成一鍋粥的衆人,立刻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竟然都争相奔去青銅院了。

“不準去!”愛卿在床裏急得直嚷,可就連小德子也說,“景大人來了就好,皇上您就安心歇着吧。”

愛卿是又氣又急又慌,他才不要讓景霆瑞看到這副丢臉的樣子呢!

“夠了!你們都給朕起開!朕要歇息了!”愛卿翻身蓋好被子,打算誰都不理,可是沒多久,殿外就傳話進來了,“景将軍到!”

愛卿心裏一驚,沒想到景霆瑞來得這麽快,畢竟是大半夜的……更衣梳頭都需要點時間吧?

屋裏的禁衛軍立刻迎了上去,腳步聲一時有些雜沓,可是愛卿卻能清楚地分辨出,哪個步履聲是屬于景霆瑞的,永遠都是那麽沉穩有力、臨危不亂。

不過,他每走近一步都像踏在愛卿的心坎裏,讓他是越來越慌、越來越亂,心口猶如小鹿亂撞,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皇上?”景霆瑞悅耳的聲音近在咫尺,愛卿卻忍着沒有轉回身去,雙手握緊了。

“微臣聽到您的身體抱恙,就立刻趕來了。”景霆瑞低沉地說,語氣裏透着擔心。

“……!”就在一瞬,他還慌亂得緊,可一聽出景霆瑞話語裏的擔憂,心頭是忽地一顫,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這份顫栗雖然讓人胸口發緊,卻也是甜蜜蜜的,讓人倍感舒暢。

愛卿慢慢地從被窩裏露出憋得通紅的臉,扭頭看向景霆瑞。

一對上那雙仿佛如海洋般深邃的黑眸時,愛卿立刻轉回了頭,可哪怕只有這麽極短的一瞬,就足讓他的面頰滾熱,腦袋發暈了。

這簡直像喝醉了似的!

“皇上,您是哪裏不适?”景霆瑞見到愛卿如此躲他,以為他是難受得緊,便俯下身,湊近問道。

“朕、朕沒事。”愛卿的雙手抓着被角,有點發抖的聲音道,“是小德子誤會了,才惹出的事……”

愛卿正打算說出事由,他可不是真的撞牆,只是腦袋不小心撞到廊柱罷了,結果景霆瑞突然伸出手,覆蓋在他的額頭上。

這寬大有力的手掌,愛卿已經很熟悉了,從小他就愛窩在景霆瑞的懷裏睡覺,聽乳母嬷嬷說,他發乳牙時,還啃過景侍衛的手指頭呢。

他這非要景侍衛抱着才能乖乖睡覺的壞毛病,一直到六歲才改掉。

而在十歲之前,尤其是在雷雨夜裏,愛卿還抱着景侍衛的胳膊,才能睡得安穩。這些以前覺得甜美的事情,現在想來,竟然會覺得很羞恥?!

“您雖然是有些熱,但沒有發燒,可是夜裏做了噩夢?您別怕,夢裏的妖怪都是假的。”景霆瑞似乎松了一口氣地道,他正想縮回手,看到愛卿的亵衣領子松開着,雪白優美的肩上似乎有一抹紅色的花紋?

景霆瑞伸手探去,愛卿卻一把抓起衣襟,還氣呼呼地瞪着他。

“你還當“朕”是小孩子嗎?!朕不會再怕夢裏的大青蟲了!”愛卿皺着眉頭,不但生氣,還有種說不出的委屈,他還想說什麽,喉嚨裏一陣發澀,只有緊咬着下唇。

愛卿刻意突出了“朕”這個身份,也觸動了景霆瑞,他略微一怔,便起身,極為恭敬抱拳道,“末将不敢。”

“禀皇上,禦醫來了。”這時,小德子積極地招呼道。

景霆瑞便退至一旁,老禦醫先給愛卿跪了安,才嚴肅地搭脈、診脈,把望、聞、問、切都做了個遍,折騰了快一個時辰,他才撫着白須嘆道,“皇上的龍體并無大礙,怕是國事操勞,有些傷神,以至夜不能寐,待老奴開一劑養心安神的湯藥,等皇上服下後自然是藥到病除。”

“有勞禦醫了。”景霆瑞謝過,吩咐小德子去跟着禦醫去太醫院配藥。

等藥煎好,愛卿服下,天已經是蒙蒙亮了,景霆瑞見皇上睡着,才退出長春宮。

皇上身體欠安的消息不胫而走,大臣們原以為今日的早朝必定是免了,沒想到皇上竟然還是撐着上了朝,有條不紊地處理了政務,想必龍體是真的無大礙,這場有關他夜裏撞牆的風波,也就這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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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表面上如此,因為愛卿的心裏是餘波難平!

後悔!簡直是捶胸頓足、追悔莫及!

愛卿一覺睡醒後,胸口充塞的便是這樣萬分懊悔的情緒。

他不應該睡不着覺,心緒不寧,就把氣撒在景霆瑞的頭上,換而言之,他是在遷怒無辜的人。

“瑞瑞又沒做錯事,我怎麽可以對他發脾氣……”愛卿抱着這樣的想法,一骨碌地爬起來,穿戴整齊地上朝去。

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他怎麽也找不到和景霆瑞道歉的時機,只有等到散朝之後了。

但是下了朝,他又被炎拖住了,問長問短的,愛卿費了不少唇舌,才讓炎相信自己真的沒事,得以脫身。

然而,到了這時已經是正午,小德子怎麽都要傳膳給皇帝吃,趁着他去禦膳房吩咐的當口,愛卿是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景霆瑞今日會留在宮裏當值,處理軍部的一些公文,愛卿早就問過宋植了。

所以,他現在只要去到青銅院,就能找着景霆瑞,一想到馬上要見到他,心跳就又噗通噗通的,開始不安分起來。

“嗯……瑞瑞,哦,不對,景大将軍,您公務可繁忙?”愛卿走在彩色鵝卵石拼砌起來的河岸小徑上,一邊自言自語道。

“不行!要是他回答說很忙怎麽辦?朕的話不就接不下去了?”愛卿停下腳步,歪着腦袋思索了片刻。

然後,他擡頭看着眼前一株正抽出新芽的柳樹,笑盈盈地道,“景将軍,朕有話要對你說。”

柳樹自然不會答話,愛卿就壓低嗓子,還用手指挑起自己的眉角,變成銳利的鷹眼,恭敬地答道,“皇上,請問是何要事,要勞煩您駕臨青銅院?”

“不、不麻煩。”愛卿演繹得頗為投入,對着柳樹爽朗地擺了擺手道,“朕來就是想看看你……”

這話才說出口,愛卿就覺得臉上轟地一熱,心跳更快了。暗想,這麽說還真讓人覺得不好意思,還是換一句吧。

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不如直接說了吧。

“朕來,是想和你說聲對不起,朕這幾日心情煩亂,不該拿你撒……”這話還沒說完呢,就聽得五十步開外的定武橋上,傳來一聲莺語婉轉、嬌滴滴的,“景将軍——請留步!”

這一聲呼喚,可把愛卿吓得渾身一個激靈,趕緊縮身藏在柳樹後頭,并探出個腦袋,朝雕有石龍的橋上望去。

果然是景霆瑞!他一身黑金輕甲,英姿勃勃地站在橋上,雖然停下了腳步,但似乎并不想搭理那個叫住他的宮女。

“将軍有禮,奴婢是浣衣局的彩娟。”宮女不過十七、八歲,略施粉黛,卻已青春無敵,她欠身請了個安,面對着景霆瑞這座無人不知的大冰山,有些害羞,但依然鼓足着勇氣。

愛卿看在眼裏,忍不住狠狠地抓了一把柳樹枝,總覺得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等等,我為什麽要這麽想?”愛卿一愣,臉孔不由得更紅,嘟哝着,“我才不會和一個宮女計較什麽,我就等她走了,再過去吧。”

愛卿會如此大度,是因為宮女找景霆瑞搭讪是屢見不鮮的。別人暫且不提,就說身邊的綠珠、紅梅她們,就經常送好東西給景霆瑞,從錦織的錢袋到新納的鞋底,花樣百出。

但是景霆瑞通通拒絕接受。還說,“無功不受祿。”有夠冷淡的。

所以這個宮女,也很快就會被景霆瑞打發走的。

果然,景霆瑞轉頭打算離開,可是彩娟竟然攔在他的身前,還從衣袖裏掏出一條粉色絲帕。

“這是……?”景霆瑞低頭,只見彩娟小心地打開那條絲帕,裏面似乎放着東西。

從愛卿的位置望過去,無法看見宮女手裏捧着的是何物,只知道景霆瑞表情略一愣怔,随即取過那個小玩意,握緊在手心。

爾後,他還朝宮女微微颔首,那刀削似的冷峻臉龐竟柔和了起來。

愛卿忍不住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難以置信景霆瑞真的收下了彩娟的禮物,态度還變得如此和善,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只要将軍能明白……奴婢的心意就好……”河風徐徐,柳條飄蕩,彩娟的話隐隐約約地飄了過來,卻比利刃更要紮痛愛卿的心。

景霆瑞臨走前,還對彩娟抱拳道別,聲情并茂地說了聲,“多謝姑娘。”

彩娟的臉上浮現嬌羞的紅暈,表情更加依依不舍,一直立在橋頭,直到完全望不到景霆瑞,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這是什麽意思?!”愛卿看在眼裏,卻說不上來,只覺得胸口騰地燃起一團火氣!且越燒越烈,難以抑制!

“啪!”地一聲響,他無意中擰斷了一截柳枝!

這聲響讓愛卿回過了神,但胸口還是那樣難受,好似有只手緊緊地抓着他的心,讓他痛得氣都透不上來!

渾渾噩噩地丢下柳枝,愛卿再也不想去找景霆瑞了。轉過身,猶如游魂一般,一臉晦暗地折回了長春宮。

“皇上,您這是去哪兒了?”愛卿才踏進朱紅的宮門,小德子就慌慌張張地迎了上來,“您出去也不交代奴才一聲,奴才差點就去找景将軍了。”

“找他做什麽?腿長在朕的身上!”愛卿怒瞪了小德子一眼,氣憤地道,“以後朕的事,都不許你去找他!”

“為什麽啊?”小德子驚訝極了,不由得反問。

“不為什麽!怎麽,你還想抗旨?”

“奴才不敢!”小德子何曾見過皇上這般動真格的,連忙跪地俯首,皇上卻轉身往內殿去了,他連忙起身跟上,以免又弄丢了皇帝。

只是皇上這一次的“失蹤”,着實是奇怪,因為以往皇上回宮後,總是笑咪咪的,大嚷着“肚子好餓、小德子快傳膳!”可現在,皇上卻推了午膳不用,還把自己關在寝殿裏。

難道皇上和景将軍鬧別扭了?小德子想,不過這也不是什麽稀罕事。每次皇上鬧不愉快,景将軍都會來請罪的,他們隔不了一日便會和好,所以也不必放在心上吧,這樣想着,小德子便幫皇上張羅着點心去了。

翌日,愛卿照例勤勤懇懇地上完早朝,炎也和以往一樣,在散朝之後,還要與“皇兄”拉拉家常。

“您昨夜裏,又睡得不好嗎?眼睛怎麽紅紅的。”炎緊皺着眉頭,在兩人獨處時,他從來不管什麽“臣子不能視君”的宮規,對愛卿的态度是親昵極了。

“沒有。”愛卿不想弟弟擔心,勉強地露出一個笑顏。

“您既然讓我上朝參政,有什麽煩惱就別自己一人擔着,盡管告訴我。”炎今年十五歲,雖已封親王,在皇城的西南角擁有禦賜的永和親王府,錦衣玉食,逍遙自在,可他卻對愛卿說,更想留在宮裏做一個臣子,能與皇兄長久相伴。

愛卿自然是向着弟弟的心願,讓炎當上翰林院侍講學士,是陪皇帝讨論文史、整理經籍的從四品文官。

雖然這個官位在朝堂上屬于閑職,但是這麽一來,他們兄弟倒是能夠時常碰面,在一起的時間,竟比他當太子時還多。

“朕真的沒事,你放心吧。”愛卿擡頭看着炎,心想這個皇弟可比自己有擔當多了,能文能武,又胸襟豁達。

昨日景霆瑞收宮女禮物的場景,若是炎看到了,頂多是一笑了之吧,才不會像自己這般,竟然又氣又郁悶,折騰得一宿未合眼。

“是景霆瑞。”炎突然說,微微側頭看着愛卿的身後。

他們是站在荷花池旁的亭子裏敘話的,景霆瑞正從另一處的石徑向這邊走來,中間隔着一道嶙峋的假山,因此等炎和愛卿看到他時,景霆瑞已經近在跟前了。

景霆瑞也看到了皇上和永和親王,他正要走進亭子去請安,只見愛卿就跟火燒屁股似的,一把抓起炎的手,匆匆忙忙地從亭子的另一邊逃走了。

他的奔走速度是如此之快,連守候在亭子外的小德子都不及反應,一邊飛快地朝愣怔在那裏的景将軍點個頭,一邊叫着,“皇上!等等奴才呀!”就也拔腿追了出去。

這場面甚是有趣,可是景霆瑞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他的臉孔鐵青着,因為方才清楚地瞧見愛卿緊握着炎的手不放。

在早朝的時候,愛卿就在避開他了。對他的啓奏,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很快就去處置別人的奏折。

“卿兒……”景霆瑞心裏的不爽已經到了極點,卻還是努力克制着。

“不可以下犯上。”景霆瑞這麽沉思的時候,手伸進衣袖內,把放在內袋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用一根紅繩系着的翡翠玉佩。它的正面是一只有着朝天鼻,酷似乳豬的老虎,背面則刻着歪歪扭扭、勉強可以辨認的“瑞瑞”二字。

這是景霆瑞初次率軍出征時,還是太子的愛卿,親手雕刻送給他的。

不論去哪裏,景霆瑞都一直佩在腰間,與他的蚩尤劍相映生輝。前些日,他練完劍,卻怎麽也找不着,正心急如焚呢。

原來是他在換衣衫時,忘了從腰帶上取下來,這玉佩就被浣衣局的宮女彩娟給拿到了,她知道那是景将軍的衣飾,就立刻還了回來。

景霆瑞為了感謝她,想要贈予她錢財,但是彩娟婉轉地謝絕了,還說了一些這是她的心意之類的話。

景霆瑞當時只有寶貝失而複得的喜悅,倒也沒聽進去太多。

眼下,這枚水綠中透出光澤的玉佩,被緊緊地握在景霆瑞的掌心,就像要透過它去抓住它原本的主人一樣。

“果真成了皇帝,就會變得越發疏遠嗎……”景霆瑞深蹙起眉宇,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事,君臣之間的鴻溝是怎麽都無法跨越的。

而愛卿和炎之間卻還有血緣的羁絆,光是這一點,炎就比他勝出不少。

景霆瑞把玉佩捂得極熱,心裏卻分外地冷冽,這讓他周身都籠罩着一股黑暗的寒氣,以至于不管什麽人見着他,都會慌不擇路、退避三舍。

人人都說最近景将軍的氣勢太懾人了!只是被他掃上一眼,就感覺會少半條命!

愛卿聽到太監說的,這會兒倒是一笑了之,心想,瑞瑞不是對那宮女很好嘛,果然宮裏的傳言是不可信的。

便繼續和炎一起下棋、談古論今了。不管外頭怎麽傳,他就是不召見景霆瑞,也不接受他的觐見。

可他們到底還是遇見了,就在三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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