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解憂】我有一策,可以解憂 (1)
在柴臣之死結案之後,日子顯得波瀾不驚,刑部和戶部分別在五皇子和四皇子的總領下,有條不紊地開展着。
三皇子執掌兵部,說一不二,大刀闊斧的進行改制,因他無與倫比的軍功,無人敢指摘,兵部幾乎是一言堂的存在。
大皇子沒有去京都以外出游,反而是日日在京都盤桓。平時就是風流倜傥大皇子往來于各府宴會,秦春水的名頭愈發響亮,就連衣着和打扮都一時成為京都之冠。而他的尴尬身份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優勢。
身具皇家尊氣和貴族貴氣,風度翩翩,惹得京都無數閨閣少女的春心抛擲。
七皇子最近不僅愈發低調,就連閑逛的心思也沒了,天天就往皇宮八皇子的院子裏跑,比八皇子院子裏挂着的報時鳥還準點。
最為關鍵的是,七皇子從不錯過一頓飯,尤其是早膳。
惹得八皇子想要日上三竿再起的打算,徹底破滅了。
八皇子智計百出,第一招,敵動我不動,他把孔子、孟子二聖人請出來,按照聖人所說,翻譯成人話就是,哥哥你啊,簡直沒倫理道德的,天天窺伺弟蹤,簡直就是不遵守禮儀,所以啊,老七你就不要再跑過了。
七皇子聳聳肩,沒事情,反正我臉皮厚。
繼續蹭飯大計。
八皇子從未見過堂堂寵妃之子居然能到如此沒臉沒皮的程度,開始另外一招。溜之大吉,讓七皇子找不到他的蹤跡,他就在京都到處撒歡,奈何七皇子的才子之名還是頗能結交一些纨绔的,在京都地界,也算是眼線遍地,很快就找到七皇子,和他如影随形了。
于是乎,一向軟塌塌的八皇子徹底被激怒,和七皇子拉開了轟轟烈烈的貓和老鼠的游戲。
這邊,七皇子在重生之後,終于發現了人生的樂趣,而那邊,子黎內心卻是倍感焦灼的狀态。
子黎在梳理戶部和刑部的官職人員名單的時候,深究這些人的從政經歷之後,發現都是門閥世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幾乎沒有一個是單靠孝名和學識而被舉薦成為官員的。
待子黎這般細細調查之後,才發現朝廷已經陷入了無人可用的狀态。
當年哪些和父皇一起打天下的人,或者和門閥聯姻,或者成為門閥的代言人,或者成為門閥的門下人……而在朝廷初建的時候,繼用前朝的舉孝廉制度,很快,中央六大部門,都被和門閥相關利益者插入。
一步步,在幾次朝政的舉措之後,無背景和後臺的白身很快就被排擠,因各種理由如處理朝政錯誤和私德有虧等等,被發配到邊疆,剩餘的人自發的走到門閥的行列。成為門閥的基石。
也成為朝廷利益的挖掘者。
等子黎從雜事裏抽出身來,才恍然發現,已經晚了。
然而子黎仍然是少數的清醒者,多數的人都沉醉的追求貴族雍容華貴的上流生活中。
比這個事實更可悲的是,子黎環顧四周,發現無人可以派遣這種心中郁悶。
大皇子現在流連于上流社會的社交,俨然成為社交潮流,子黎對于這樣的大皇子,日漸不解,不願意将心中郁氣吐出。
四皇子和五皇子,對于這些皇弟們,子黎一直擔當的是遮風擋雨的作用,他面對着他們,無法将自己的郁悶直抒胸臆。
而太傅自從上次,自诩敗于太史令之後,便專心致志的編修史書。
子黎目光觸及到桌前擺着的一本書,心中暗忖,唯有一人,也許可以。
午後,子黎着一身簡單麻衣,出宮,未驚動任何人。
祭足看着面前落座的人,臉上露出淺淺笑容。
“你心中可有煩惱?“
子黎聳聳肩,将面前的茶一飲而盡。
“為何這樣覺得?“
祭足手指扣桌,說道:“如果說是我猜的,你信嗎?”
子黎不置可否。
祭足起身,從裏間拿出一疊宣紙,遞到子黎面前。
子黎将宣紙鋪開,猛然一震,“這是什麽?”
“顯然而已,京都各府邸信息。”
“你辦這間鋪子,目的在于此。對嗎?”子黎直直地盯着祭足問到。
他果然聰慧,将宣紙放在他面前,就能瞬間領悟到消息的來源。這份領悟力,超越常人。
“我能猜一猜你是誰嗎?”祭足不答反問。
子黎點頭,目光裏帶着連他自己都看不懂的神色。
“你不是東宮太子就是三皇子,對嗎?”祭足臉上顯露出自信的神色。
子黎剛想說話,祭足卻突然前傾,靠近子黎,瞬間,二人幾乎是鼻尖相對。
“我現在确定,你是太子。”祭足的氣息噴到子黎的臉上,子黎猛然後撤。
世人皆言,太子溫潤如玉,果不其然。祭足心中暗忖。
“似乎對你來說,這并無多大區別?”子黎心裏瞬間掠過無數話,嘴邊說得卻是最無關痛癢的事情。
祭足到回答卻相當尖銳。“一個白衣和太子稱為朋友,是不是所有人都會懷疑白衣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說到這句話,對嗎?”
子黎的目光一頓。
“當我和你是朋友到時候,我們是平等的關系。”子黎有着自己的理解。
聽到子黎的回答,祭足的笑容顯然真心誠意。
“既然你仍舊當我是朋友,那麽,你的擔心是什麽?”祭足問道。
“你不是猜到了嗎?”子黎的口吻顯然,已是調皮的語調,不過也相當于對祭足的小小反擊。
“我猜,是缺人才,對嗎?”祭足眉眼間閃着自信的光芒。
“雖不中的亦不遠亦。”子黎輕嘆道。
“我有一策,可解你憂。”祭祖自信滿滿。
一個下午,兩人聊了許久,直至月挂樹梢。
子黎離開之後,一個黑影從樹梢閃過,幾個跳躍到了街道,換了一身衣衫之後,拐到了三皇子府。
得知子黎在此間鋪子流連一下午的事實後,三皇子怒不可遏,立誓要将祭足趕出京都。
在三皇子下了命令之後,卻發現,名聲卓著的鋪子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東市一間院子悄然地開了門。
門前花樹綻放朵朵,一只白色的貓慵懶的卧在樹下,而貓的身側有兩把躺椅,椅子上的人若是被旁人看到,一定會驚呼連連,那居然是東宮太子和失蹤的故事換錢鋪子的老板,祭足。
第18章 【決心】我雖然不喜歡束縛,但我想,為了那人我什麽都能做到
春風熏得人醉。子黎合上腿上的書,看着遠處陌陌青色,念誦着一句話,“一竹,一茶,一粥,一蔬菜,一小屋……”臉上露出些微的奇異神色。
“是你的心願嗎?”祭足直接問了出來。
子黎不置可否,沒有點頭更沒有搖頭,而是反過來問祭足,“你的理想生活是什麽樣的?”
“年少時,我曾四海為家,踏遍山河。父親令我宣揚祭家名號,我便四處比文,頗有欲與天公試比高的志氣,人人追捧,無人可企及。及至父親生病,我方才見慣人之惡,人世間,名利場,我發現自己十分可笑,我居然是恃才傲物之人,居然認為自己可以傲視所有人,以至于被算計,被離間,被陷害。”說到這裏,祭足自嘲一笑。“所以,我這個別人眼裏的天才栽了。”
“父親死了,我索性一了百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随着財産散盡,眼看着那點仇恨也了了,人生也變得無味起來。我給自己定了目标,去找一個和眼緣的人,無論他的地位,身份,容貌如何,我都不會計較。”說到此處,祭足看着子黎,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沒想到這麽快,我就找到了,上天待我總歸是不薄的,不過也可以這麽說,正因為我經歷的那麽多,才能恰好遇到你。”
“如果我未曾經歷那些,我仍舊是趾高氣昂的人,你不但不會喜歡我,反而還會無視我。我也不會來到京都,尋找到相合的人,對嗎?”祭足略有感慨。
祭足的一番心思吐露,令子黎有些愕然。
子黎遠未想到祭足的心思居然有那麽深沉,他單單以為兩人萍水相逢,一見如故,也頗為投契而已。
“所以啊,你就把那些讓我離開京都的話都收起來,我既然認定你是我的摯友,便生死相托。”
“我的餘生,并無什麽大事可做,也無什麽追求可尋。人生路漫漫,為什麽不願意讓我與你攜手同行呢?”
子黎這次來,是為了告別,也是做了讓祭足離開京都的打算。他兩次出宮,即便是做到悄無聲息,卻還是被人探聽到。尤其是上一次,他知道自己被監視了,他出身皇家,習慣了這種生活,而祭足卻是自由自在慣的人,他不會适應,也不應該去适應。
他從祭足這裏得到安慰,卻給他帶來傷害,這是子黎不希望看到了。更何況,不僅僅被監視,他更是得到消息,有人專門來暗殺祭足。幸好祭足提前關掉了西市的鋪子,而低調的隐居在東市。
然而只要他繼續和祭足來往,祭足的蹤跡很快就會被發現,危險也會随機而至。
而且,他不知道要暗殺祭足的人是誰?人人皆有動機,也許是一心想讓他成為廢太子的淑妃,和他棋逢對手的三皇子,也或許是愈發低調的七皇子,心有郁壘的陸家,乃至于最近和世家門閥走了很近的大皇子……他的周身魑魅魍魉,但凡和他親近的人,都是危險加倍。
身為太子,他就該有這樣的認知,他是不應該有朋友的,不該奢望友情這種東西。
“世上的人這麽多,你總會遇到更好的朋友。”子黎說道,冷言拒絕了祭足。
“無論是伯牙和子期,還是鮑叔牙和管仲,終其一生,也只有一個知己。更多的人,一生一世也遍尋不到知己。”
子黎無法避開祭足的視線。
祭足是個極其聰慧的人,他很快就找到他話裏的漏洞,也精準的掐住了子黎的命脈。無法那麽果斷的舍棄一個可以相交的,令他壓力減輕,讓他放松的摯友。
在他這裏,子黎無須考慮任何煩心的事情,只待塵埃掃盡,再繼續前行。祭足自信除他之外,再無其他人可以做到。
子黎微一頓首,卻道:“遍數帝王将相,幾人能有幸得一知己相伴?”
祭足卻輕輕一笑,“為什麽出現的時候卻拒絕呢?我知道你的身份敏感,尤其是在這個奪嫡的關鍵時刻,我也知道你的志向遠大,想要改制天下,更換現在的選官制度,你已經決心将一生奮鬥于此,無意情事和其他,我可以預見,你将會和無數門閥世家做鬥争,和越發掌權有主見的皇子們鬥争,和改制之後新上臺的勢力作鬥争,你的敵人只會越來越多,危機環伺。”
聽得此處,子黎的眼神不由得的落在他的眼睛上,那裏閃爍着點點星芒。
“我想做你的知己,這是我的決定,我能護佑己身,這是我的保證,所以,你無須擔心我,風雨兼程,我也會一路相随。”
祭足的笑幾乎是要笑到他的心裏去,不知不覺中,子黎點下了頭。
滿天星輝,亦是這個地方。涼亭裏微風習習,一個高高紮起頭發的男子,一身黑衣,俊美修目,抿着細而薄的嘴唇,顯得十分冷淡。他手指按劍,十分飄逸地落在祭足對面。問道:“你急召我來,有什麽事?”
“一年為期,護我安全。”祭足說道。
“你要留在京都?原因?”黑衣男子問道。
“我雖然不喜歡束縛,但我想,為了那人我什麽都能做到,但是受到威脅卻不反擊,不是我的本性。更何況,他也是那人的威脅呢。”
“那人是誰?值得你為他留下?”
“他改變了我的既定人生規劃,我總覺得我的人生會跟他一起終結。”祭足的眼睛裏倒映着滿天星輝,他自信滿滿地說道:“見到他,我相信你會認定我的判斷的。我希望在三天之內把這本資料研究透徹,将實際圖繪制出來。”子黎将整理好的京都各府資料遞給越吹雪。
越吹雪點頭應諾。
同一片天空,不同處的繁星。
一道名為繁星點點的菜肴吃罷,八皇子十分餍足,終于對從前一直覺得傻逼的七皇子有了些微好感,覺得可以相交。
七皇子着實有錢,老八從前念叨過的,說這等開府之後就準備一道道的吃過的,終于在七皇子的慷慨解囊之後,一沓紙店美食,全部得到提前滿足。
七皇子和八皇子難得地達成和解,二人吃飯喝酒,從此之後,皆是七皇子付賬,八皇子就統一和七皇子一起吃喝相随。在七皇子面前也越來越展露自己的本來面目。
比如說愛打聽八卦,更愛吐槽毒舌別人,令一直覺得老八寡淡無趣的老七大為吃驚。他不由得地就提起了前世的祭足,他從前就對風華既顯,卻早早死掉的祭足十分可惜。聽說,祭足在京都突然消失了,而他一直忙于和老八拉好感,沒時間去見一見前世就想見到的名人,覺得是十分的可惜。
“聽說了嗎?祭足在京都消失了。”八皇子的遺憾之情溢于言表。
“祭足就是哪個刑部尚書提到可以和太子書法一較高低的人?”
見老八有點興趣,七皇子立即繼續道:“不僅僅是書法水平是瑜亮難分,二人更是朋友。”說起這個,七皇子倒是有些豔羨。
“祭足是太子的朋友?你從哪裏得來的消息,太子從不出宮,怎麽可能與他一個沽名釣譽的人交朋友。”老八頗為憤慨。
“啧,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太子出宮兩次,都和祭足見面,并且見了很久。”前世的時候,太子和祭足的知己之情在京都是傳為美談,是京都一時之盛。
“你了解祭足嗎,什麽性格?他區區一個白身,憑什麽能成為太子的朋友?”一向随性的八皇子突然認真起來,令剛剛熟悉他的老七有些吃驚。不由得吐露他一貫的印象。
“祭足和太子其實真的很像,太子性格謹慎,說話喜歡引而不發,別看太子溫潤如玉,實際卻有着近乎偏執的倔強,只要是他堅持的,一定不會被別人能輕易撼動的;只要說出的話,一定要完美的執行下去。而祭足和太子是一樣的性格。對想要的東西會不顧他人的想法主動争取的。”
“好像你看到祭足做了什麽似得。”八皇子吐槽了他一句,老七臉色微紅,差點忘了,這是他前世聽過太子和祭足許多事情之後才這般感慨的,而現在,兩人只不過初見。
“不過你對太子的評價我有一半是贊同的,真沒想到,你還挺能識人的,那之前你怎麽還那麽蠢?”誇了一句,落腳點仍舊是吐槽。七皇子十分郁悶,他能說他前世特麽以為自己很帥氣,才華橫溢的好嘛。
幸虧醒悟的早,否則黑暗歷史更多,被老八吐槽的更多。這般想着,七皇子特別想問問前世的八皇子,是不是多看了他幾年作死的黑歷史,都是吐槽的什麽。
“你這般看好祭足?呵,在我看來,除非他能和太子站在比肩的高度,和太子有着相似的心胸,比肩而立不失去自我,才稱得上是太子的朋友。他有這個資格嗎?”
“你且看着。”七皇子對祭足充滿了自信。
東宮。
子黎秉燭處理奏折,仍然如往常一般,一絲不茍。心裏卻思緒翻飛,老三闖入這間書房,打量的神情;老大和他說在外遠游的神情,老七在朝廷上怯懦地離老三遠一點的表情,老五在慶功宴上要官的神情,老四在床榻上酣睡的滿足神情,和父皇、母後吃早膳的神情……最後定格在祭足要和他一路相随的神情。
子黎深深呼吸了一下。
改制一旦開始,這些他身邊人的生活又會遭受什麽,又會如何變化?又會被波及多少?
子黎閉上眼睛,在心中嘆了一口氣,然而無論如何,他不能因為這些人而停止腳步,他總得去做。
第19章 【變故】勝負,戰敗,從來不實以一方的人倒下作為終結
勝負,戰敗,從來不實以一方的人倒下作為終結
在子黎選擇從改革選官制度作為突破口的時候,陸府也在做着打算。
門閥世家能屹立百年,自然是有一套完善的應對法則的,在道德觀這方面從來都是嚴于厲人,寬于待己,是相當沒有節操和下限的。
比如說,陸府從三皇子子琅身邊的幕僚文士聞珥,及時得到消息,也在朝會上給了三皇子致命一擊。然而随着淑妃關于利益分割的提議,和江南首富柴臣定案之後,陸府家主已經做好放棄文士的準備,并打算和三皇子重修舊好。只不過以放棄文士洗白三皇子為條件,讓陸伯霜重新修訂利益分割。
而在這段時間,被因大皇子秦春水特意提醒後而被請進陸府的錦衣男子,被最近焦頭爛額兩頭奔波的陸伯霜給丢在一邊,無心搭理了。
見二老爺并不重視,府邸內的仆人也等閑視之,乃至于錦衣男子困厄府中,無所施為。錦衣男子是愈發焦急,在陸府的一座小院裏幾乎是見不到幾個外人的,在幾天無人搭理的時間過去之後,錦衣男子打理好行李,就打算離府,令做其他打算。
在陸府幹耗下去,完全無濟于事。倒不如在京都的其他府邸或者其他地方尋找些能人,更有效的多。
院子地處陸府一角落,十分僻壤,錦衣男子剛出了院子,七繞八拐,一個假山連綿着一個走廊,完全是沒有盡頭,他滿頭汗水,找不到出口,令他十分難堪和茫然。
一個闊口白面的書生一身青衣,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
在錦衣男子已經急得不行的時候,卻悠悠地叫了他一聲,“柴文駿,你打圈來回做啥子咧?”一張俊秀的臉,說着半土的話,着實有些怪異。但錦衣男子完全沒理睬這些,只是聽到柴文駿這三個字,就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你知道我是誰?”柴文郡回頭,驚喜的問道。
自從父親死後,他去求救,被綁匪捆綁,再被搭救借船來京都,再到入陸府,這一日日,一時時,每時每刻都處于人生懷疑狀況中。
似乎他再也不是交友滿天下,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江南首富柴臣嫡子,而是一個窮寇一般。
“江南首富柴臣之子嘛,還是略有所聞的。”青衣書生的語調仍然奇怪,相比那些往日裏朋友追捧的受人贊美的首富之子,在這個人口裏只不過略有所聞。
而青衣書生奇異地語調也昭示着,他并非是因為江南首富多麽厲害,他才有所耳聞,僅僅只是為了昭示他的見多識廣。
經歷了大起大落的日子的柴文駿,愈發聽得懂他人的言外之意,失望也是溢于言表。
如果随便陸府一個人對父親的态度都是如此,他又怎能指望父親在陸府家主的心目中的地位如何呢?也許連名字都沒聽過,連人也不過是點頭之交而已。他這個無名小卒又能拿是那麽條件讓陸府為他父親張目,為他出頭呢?
經歷愈多,磨砺愈多,柴文駿不由得退縮起來,自然而言的升起打退堂鼓的念頭。
拿着父親留下來的錢,好好經營,也未嘗不是一樁好事。他這般想着,便微一拱手,朝青衣書生問道:“請問先生是何人,可否代我告辭?”
“我嘛,陸府一閑散文士,喏,瞧我這身青衣,是陸府門客三等,是沒資格求見陸府家主的,你想告辭,得自己出面喽,我是幫不上忙撒子的。”青衣書生道,看柴文駿的一臉焦慮,不由得八卦道:“你可是有什麽難處,這個我倒是可以為你指點一二的。”
“沒什麽難處,那我就先行告別了。”柴文駿慌慌張張地離開,青衣書生看着柴文駿的背影,之前一副軟趴趴的模樣,瞬間變了,俊秀挺拔,無比非凡。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而後,又恢複成軟塌塌的模樣,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進門容易出門難,尤其是規矩森嚴的陸府,更何況,陸家二老爺親口吩咐道,“這個人物不得私自放出府。”言外之意,便是把他關在府邸之中。
柴文駿想要離府卻不可得,然而離府的念頭日盛。
他如被栓着而不停的轉圈打滾的馬一般,愈發焦躁。
過了兩三日,青衣書生以一副偶遇的姿态再次邂逅柴文駿。
“喏,你不是離府了嗎?”青衣書生以一副吃驚的語氣說道。
柴文駿神色尴尬,準備說些什麽以做掩飾,卻想起此前青書生說過,有什麽難處他可以指點一二。柴文駿的眼睛一亮,無論如何,這句話成了此時的茫然無措的他的救命稻草。
“你之前說,我有什麽難處可以同你說,可是真的?”
青衣書生聳聳肩,點點頭,“說吧。”
柴文駿似乎是下定了很大決心一般,說道:“我父親柴臣的死因不明,父親從來都是行事謹慎周密,身邊跟着許多練家子,不是一個獵戶就能簡單殺死,這裏面有很多疑點。”
青衣書生點頭道:“的确有疑點,那你有懷疑對象嗎?”
柴文駿點頭。
青衣書生問道:“那麽你有什麽證據嗎?”
柴文駿搖頭,他沒有證據,所以才尋求陸府的庇護。
“那你來陸府是為了讓陸府為你伸冤?”
柴文駿尚未點頭,青衣書生已經輕蔑而冷酷的笑了。“你憑什麽覺得陸府會為你一個落敗公子張目呢,因為好心,出于打抱不平的道德?”
青衣書生見柴文駿有些愣住,明顯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又冷冷一笑,加了一句,“你為什麽單單找到陸府,而不是其他世家門閥?”
柴文駿心有不甘地說道:“是陸府二老爺請我登門的。”
“恐怕不單單如此吧。”青衣書生笑道。
柴文駿咬着嘴唇,沉默着沒有說話。他似乎想沉默為武器,讓青衣書生敗退,然而他的打算失策了,青衣書生既然特意去邂逅他,自然不可能不撬開他的嘴。
“我有一個朋友,他和我一起入府做幕僚,他天資超群,被陸府選中送到三皇子身邊做幕僚,一直是一等幕僚,但是,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
柴文駿不知道青衣書生為什麽會突然提起他的友人,他只是因勢作答,“三皇子得勝歸來,他自然也會被多多封賞。”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父親也經常會在他做事情不錯的時候,封賞他身邊的人。
現在換成皇帝和皇帝的兒子,理當如此。
誰料青衣書生冷冷笑道,說,“他現在人在監獄。”
“而不久前,他還給陸府偷偷送信,更是在朝會上背叛了三皇子,結果沒想到,一直和三皇子為對手的太子卻為三皇子辯駁,而皇帝将他投獄。現在的他,更是成為陸府舍棄的棋子。”
“你知道是為什麽嗎,只因為淑妃和陸府重新制定了利益劃分,二者之間達成契約,而他只是二者之間的炮灰,他往昔的貢獻和忠心救不了他,只不過是門閥世家的一枚随時可扔的廢棋,而已。”青衣書生加重了語氣。
這一席話,聽在柴文駿耳邊,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門閥世家,不僅僅是錦繡外表,更有着吃人的內在。趾高氣揚,不可一世,憐憫世人,這一切都建立在他們高高在上。
一個忠心耿耿的幕僚都不會去救,他又怎麽可能有資格去救陸府呢?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裏生根,發芽,無法拔出。
這個時候,他更加發現,他是個落敗的公子,和門閥世家的陸府隔着天塹一般。
“我該怎麽辦?”柴文駿喃喃道。
“我有一策,不但可以救你,還可以還你父親真相。”
青衣書生娓娓道來,柴文駿将他的話一言一句全部聽在心中。
“真的要做到這個地步嗎?”柴文駿聽完後,有些畏懼的問道。
“呵,随你,大不了你以後鼠竄一世。”青衣書生道。
“好,我信你。”柴文駿似乎是用盡全身力氣一般說出這句話,他的身家性命都押在此舉之上。
“不是信我,而是信三皇子。”青衣書生加重語氣說道。
如同被蠱惑一般,柴文駿深切地點點頭。
柴文駿臉色潮紅,往院子裏走去,青衣書生注視着他的背影,臉上卻顯出譏笑來。真是難為死他了,為聞珥這個小人真情實意起來。
他看着風起吹動樹葉,刷刷作響,心中暗忖,京都又要起風了,不過這些都不幹他事,他已經可以安全地離開陸府了。
第20章 【事發】他們的母子之情,早在前世互相争權的時候,消磨殆盡。
江南首富之子柴文駿一紙伸冤,狀告上下經手過江南首富之死案件的所有官員,迅速成為了京都時下最熱門的事件。
一時間,京都所有的小報,都特別刊發了此事件。看熱鬧,看八卦的閑趣總是能蓋過其他。尤其是這是開國之後的第一件民告官的驚天大案,上上下下牽扯從江南到刑部的各色官員。
有的小報是極其詳細描述柴文駿是如此血跪三裏,如何敲響白鼓,如何聲聲泣血念誦狀詞。
唯恐語言不夠驚人,并配上駭然的圖,那插畫窮盡想象,似乎柴文駿敲鼓之舉,是受了漫天之苦,遑比下地獄拔舌之痛一般。
有的小報則是以八卦口吻寫江南首富是如何富裕,有幾房小妾,又是過的如何的潑天豪富日子,幾次鬥富,窮經人們想象,一朝身死,卻是小妾離去,家財散盡的凄涼日子,唯獨一個嫡子,還願意奔走為父正名,并将嫡子往昔的各番事件一個個講述出來,又是捐糧,又是獻款,又是愛民的,似乎這嫡子渾似一個非同不一般的二代。
把江南首富之家是八的底都不剩,都又把柴文駿描述的截然不同,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玉立的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善良公子,刷足了京都的八卦民衆的好感。
還有的小報獨出心裁,将上下刑部官員的人換了姓名,将從前如何審查江南首富案件的過程,栩栩如生的描述出來,成了絕妙的諷刺官場小說,在街頭巷尾百姓們的嚼舌中,在說書先生的舌尖上演繹地愈發的精彩。
還有的則是深度剖析柴文駿的狀詞,“江南督查六名官員,刑部四名官員,枉顧人命,恣意審判……”将首富之死一案輕易審判結案,歸咎于刑部。而太子近段時間襄領刑部,自然是要平順為好,所以,最大的罪惡乃是太子。
一切都是太子想要粉飾太平,才迅速結案,這是最後小報的定論。
這篇文章簡直就是劍指太子,不過火花甚小。并未激起民衆讨論。
總而言之,似乎是民意昭昭,必須得重新審判江南首富之死一案,才能平息喧嚣的謠言。
會寧殿裏,淑妃手裏撚着一枚青色玉镯,嘴角噙着笑。
只要首富之死一案重新審判,刑部必遭責難,則一向完美示人的太子也就有了被攻讦的缺點。
真是令人心情變好的消息。
“三皇子到。”有太監在門外禀告。
淑妃端坐在椅,欣喜地朝外張望,看來自己這個一向敏銳的兒子也聽到了風聲,尤其是看到三皇子手裏拿着的一份小報的時候。
然而三皇子卻是冒着冷氣,在這春暖之日,如同一陣冷風呼嘯而過,他半伏着身子,将小報展開,端端正正的呈現在淑妃眼前。
“子琅,你這是作什麽?”淑妃蹙眉,不解其意。
“母妃擡眼看看這文章所寫,字字都是刀鋒殺人,這等筆力,這等內容,可是一個小報之人所能編寫的?”三皇子擡着頭,目光如劍,無比尖銳,令淑妃不由得躲避開。
“子琅這是什麽意思,居拿一張小報來質問母妃?你的皇子教養呢?”淑妃将目光投射在虛空中,聲音不高不低的說道,卻帶着一股寒意。
三皇子的聲音放緩,卻聲聲更加驚人,“這是出自陸府的文士之手,母妃難道不認得嗎?”
“這是陸文韬的幕僚所寫,母妃還要否認嗎?”子琅繼續逼問。
“夠了,你就這麽直呼其名嗎,別忘了,他是你表哥。”淑妃并非接着說小報的話題,卻是揪着稱呼,臉上帶着緋紅的怒氣道。
“我已經在朝廷上和陸府為敵,母妃還是執意要和陸府講好嗎?”子琅問道。
淑妃手裏翻騰着玉镯,卻是緩緩着說道:“聞珥叛你,也已經死了,你和陸府的瓜葛就已經解了,怎麽還揪着不放呢?”
“聞珥叛我,母妃是真的這樣想的嗎?”子琅臉上綻開的笑意,卻帶着肆意的怒氣。
淑妃繼續翻動着玉镯,垂首不答。
“母妃就安安靜靜在宮裏待着享福吧,不要插手我的任何事情。”子琅語帶警告。
“你個不孝子,你一個人如何對付太子?讓陸府幫你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母妃哪一點想錯了?”淑妃擡頭,憤怒地指着三皇子道。
“母妃,你不要動太子。”子琅握緊淑妃的手,倏而松開,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他們的母子之情,早在前世互相争權的時候,消磨殆盡。原以為母妃是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