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男人的這張照片拍得很好,只是隔着屏幕看上去好像更加冷漠了幾分。他穿着考究的灰色西裝,系着深藍色領帶,肩部的線條充滿了力量。照片的背景是一座不知名的白色建築,有點兒像教堂,但又有點兒不像,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這座建築不屬于這裏。
他受過非常好的教育,畢業學校下面有一長串的研究成果,各種艱澀的術語堆積在一起讓我看了有點兒頭暈。我将視線移到他的出生日期那一欄,在心裏算了算他的實際年齡,二十八歲。比我猜的要大一點,可他在這個年紀就當上了萊克斯大學的教授。難怪艾米麗說他的簡歷堪稱完美,他就像小說裏常常描繪的那種精英一樣,有着尋常人不可能觸碰到的高度。
我沒有看太久就關了頁面,接着戴上耳機,開始聽歌。十分鐘後,尼克回來了。
“嘿。”我說,“怎麽回事?”
他看上去臉色不太好,皺着眉道:“抱歉羅伊,我得先去處理一件事,你不介意在這兒等我吧?”
我非常介意,如果不是尼克,我一點兒也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裏。
我問他:“什麽事?我能跟你一塊兒去嗎?”
“有個沒腦子的白癡嗨過頭了,正在我們的地盤上尋短見。”尼克捏了捏鼻梁,聲音裏帶了點疲憊的味道。
“真糟糕。”我說。
尼克同意地附和道:“所以我現在得去處理一下,我知道你不太喜歡看到那種畫面。”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跟着尼克一起去。
尼克倒是沒有意見,我們兩個出了網吧,穿過一條肮髒的小路,在一間灰色的房子前停了下來。尼克敲了敲門,一個矮胖的男人開了門,我越過他的頭頂,看見了裏面亂七八糟的擺設,一張簡陋的木床,由幾個鐵皮箱搭成的小桌子,除此以外,這個房子裏基本上是空的。
“晚上好尼克,真高興見到你。”男人盯着我的臉看了半天,“沒聽說最近還有新朋友加入。”
尼克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男人朝後踉跄了一下,“他是我的朋友。”
“你的。”男人小聲道,“不是鯊魚的。”
尼克看了他一眼,男人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步,我看得出來,他很怕尼克。
“不該說的別說。”尼克警告他。
随後,男人移開了那張木床,床下有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來。”尼克對我說。
我點點頭,跟着尼克進了這個洞口。
洞口并不深,尼克在我前面帶路,我們進到了一個類似于地下室的空間,很寬敞,就是不怎麽明亮,頭頂只懸挂了幾只簡易的燈泡當做照明,有一群人聚在燈泡下面打撲克。
尼克朝他們道:“嘿,那該死的雜種呢?”
他們回過頭,我發現這群人看起來年紀都不是很大,甚至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其中一人看見是尼克,如釋重負道:“你來了,哥們。我們把那個人打暈了,就在那兒。”
我朝他手指的地方望過去,才猛地發現那裏居然蜷縮着一個男人。因為光線的原因,他一直隐匿在黑暗裏。尼克朝那個人走過去,他不太客氣,像拖着什麽動物的死屍一樣把那個男人給拖了出來。男人穿着姜黃色的羽絨服,幹淨的牛仔褲,腳上的是今年冬季新出的運動鞋。
他不是貧民窟的人,我想。
尼克朝他的肚子踢了一腳,失去知覺的男人才逐漸轉醒,他痛苦地側過頭,我終于借着昏暗的光線看清了他的臉。
很意外,這人我居然認識。
是愛德華。
我沒有出聲,只是沉默地往陰影裏後退了一步。
“還沒清醒。”尼克喃喃道,又繼續踢了愛德華一腳,他用力極大,我甚至能聽見愛德華發出了一聲很低的悶哼聲。
尼克看起來心情非常不好,他蹲下身,往愛德華的臉上不客氣地拍了拍,“喂,能不能聽見我說話,雜種?”
那群人站在旁邊,誰都不敢在這個時候說話。
愛德華清醒了不少,但明顯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尼克問了他幾句話,他一直都沒有給出回應。
我很難将他和我之前見到的那個憂郁的男人聯系在一起,我沒想到萊克斯大學的學生也會變成這樣。在我的印象裏,雖然曾經看過不少學生因為種種原因嘗試過一點兒尼克口中所謂的“刺激”,但還沒見過愛德華這樣已經神志不清的情況。
“媽的。”尼克有點兒不耐煩地問道,“他到底磕了多少?”
“不知道。”一人小聲地回答。
“他用的是什麽?”
“也……不知道。”
尼克站了起來,他的半張臉隐藏在黑暗裏,唇角微微向下,“什麽都不知道,你們是廢物嗎?要不然你們自己解決吧。”
“不,哥們,尼克……不能把這個男人留在這裏,警察會找來的。”有人懇求道。
尼克冷冷地說道:“那就是你們的事了。”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一直躺在地上的愛德華發出了一聲呻吟。
“他醒了。”那個十幾歲的孩子松了一口氣。
然而清醒過來的愛德華卻神色痛苦地捂住了胃部,臉上的冷汗不斷冒出,他張了張嘴,幹嘔了幾聲。
“他怎麽了?”
“不知道……”
緊接着,他真的吐了。
“老天!”有人喊了一句,在場所有人都條件反射性地試圖離愛德華遠一點兒。
尼克簡直要崩潰了,他攔在我的身前,我聽見尼克不可思議地說了一句:“這他媽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朝一直在嘔吐的愛德華看了過去。我發誓,盡管我從小看過不少惡心的場景,但我還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畫面。
他的的确确是在嘔吐,但我卻不知道他吐出來的到底是什麽——那是一大團看上去軟綿綿的東西,混雜了大量的液體,有點兒像是內髒,又不斷冒着氣泡。最關鍵的是,那種東西的顏色竟然是藍色的。
是那種暗沉又冰冷的深藍色,讓人想起科幻片裏那些試管中裝着的某種藥劑。
在愛德華嘔吐的過程中,所有的人都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的玩偶一樣,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在一種誰也不知道該怎麽打破的沉默中靜靜等待着。
好在這個過程并沒有持續很長時間。
嘔吐幾乎讓愛德華失去了半條命,等到他終于能夠停止下來的時候,我看見他的整個臉幾乎已經沒有了血色。他自己似乎也被吓到了,整個人顯得十分呆滞。
尼克看了愛德華一會兒,說:“分頭行動。一人留下來打掃幹淨,剩下的人把這個雜種帶上去。”
但是誰也不想留下來打掃那團惡心又恐怖的嘔吐物。
“怎麽?”尼克陰沉地說:“還得我親自打掃?”
最後,那個最小的孩子被留了下來,其餘的幾個人架着愛德華出了這個地下室。
尼克從口袋裏掏出煙,對我說:“要嗎?”
我點點頭,“當然。”我看見他點煙的手有點兒顫抖。
我們兩個人沉默地抽了一會兒煙,尼克看了看我,突然低聲地說了一句:“我可能要有麻煩了,羅伊。”
“他吐的是……什麽?”我問。
尼克迷茫地看着我,道:“我不知道。但我想,你最好把今天所看見的事情盡快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