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瘾。

有人對某種藥劑上瘾，有人對愛情上瘾。

我知道尼克在賣什麽，也知道這裏是瘾君子是天堂。他們有些偷偷摸摸的，有些光明正大。有些覺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清醒的那批人，有些人則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們忘乎所以地揮霍，是因為他們有可以揮霍的資本。

愛德華和朱利安是可以揮霍的人。尼克曾經告訴我，私底下朝他購買這些東西的有一半都還在上學。

我見過不少瘾君子發作的場面。老實說，那實在是不夠體面。也看過一個還算正常的人逐漸堕落，失去理智，最終喪失尊嚴。但我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面臨崩潰，這快樂的代價未免太過于昂貴了。

我腦海裏的線索逐漸清晰起來——有一種新“藥”會讓人在短時間內消耗掉自己的生命。起先，它會讓你不停嘔吐。接着，會讓人迅速消瘦。再然後，開始大量掉頭發。按照愛德華的情況來看，這一系列反應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月。

“去醫院吧。”我冷靜地對愛德華說，“去看醫生，別再找尼克了。”

愛德華對我露出一個微笑，他喃喃地說：“沒有用的，我首先需要知道這是什麽，你還不明白嗎！”

我明白，可是我無能為力。

“祝你好運。”我只能這麽對他說。

一切都太奇怪了。

我想，我正在接近一個非常危險的事情。我不知道愛德華最後會怎麽樣，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從尼克手裏買了這種東西。

我再次走進了那家便利店，有好一會兒我的耳邊只能聽到呼嘯而過的風聲和我狂亂的心跳聲。

“孩子，如果你不想買那袋巧克力，我想你最好把它放下。”有個蒼老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裏。

我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貨架前，手裏無意識地捏着一袋巧克力，幾乎快把這袋可憐的巧克力給捏碎了。

“抱歉。”我把巧克力放回原處。

“你看起來非常不好，出了什麽事嗎？”便利店的老板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胡子花白，臉上的皺紋像是被刀刻出來的一樣。

“沒事。”我假裝鎮定地說。

老人聳了聳肩，起身拿了一瓶牛奶放進微波爐：“你真該照照鏡子，也許一個人可以說謊，但是他的眼神卻騙不了人，羅伊。”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我敏銳地問道。

“哦，別緊張。”他對我擺擺手，“我只是老了一點，但是記憶力還不錯。你和那個小混球尼克走得很近，他在我這兒買過不少東西。”

“你認識尼克？你知道他去了哪裏嗎？”我忽然緊張了起來。

老人有些渾濁的眼睛注視着我，他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微波爐發出一聲清脆的“叮——”，他轉過身，拿出那瓶熱好的牛奶，一邊遞給我，一邊輕柔地說道：“我認識他，我認識這附近所有的人。但是親愛的，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他替巴澤爾做事，就要有承擔風險的準備。”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沒能抵擋住誘惑，走上前接過了他手裏的熱牛奶，他的皮膚散發出一種老年人所獨有的味道，指尖卻很溫暖。

“謝謝。”我喝了一口熱牛奶，真誠地說道，“謝謝你……你是……”

“阿爾瓦。”老人說。

“阿爾瓦先生。”

“我有一些事情想不通。”我把視線放在了阿爾瓦的白胡子上。

“關于什麽？”阿瓦爾說，“也許我能夠幫你出出主意。”

于是，我對他說了這些日子以來所遇見的怪事，阿爾瓦聽的很認真，不時地點點頭，用眼神鼓勵我接着說下去。

“就是這樣。”我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喝光了瓶裏的最後一點牛奶，“我不知道……我覺得很奇怪。”

“其實很簡單。”阿爾瓦溫和地說道，“你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照你所說，尼克賣了一種來路不明的東西，他們以為沒有危險，但他們想錯了。這東西不是用來尋歡作樂，而是真正的毒藥。”

“對。”說完之後，我感覺好多了。

“如果尼克沒有聯系你，這就證明他不想把你也卷進其中。”阿爾瓦先生下了結論。

“我明白。”

這時候，一個三十歲左右女人走進便利店，我和阿爾瓦先生的談話戛然而止。她在貨架上挑挑揀揀，最後拿了一盒檸檬味的口香糖。

結賬的時候，她好奇地看着我，繼而轉向阿爾瓦先生，問道：“這是哪裏來的孩子？可憐的阿爾瓦，如果你的孫子能找見，也該像他這麽大了吧。”

女人說話聲音輕飄飄的，又帶有一種令人不舒服的甜膩。我擡起頭冷淡地看了看她，覺得她真的十分沒有禮貌。

阿爾瓦好像根本沒被影響，他依舊脾氣很好：“一個投緣的小朋友，今天的天氣非常冷。”

女人打了個哆嗦，低聲說道：“可不是嘛。”

等她走了之後，我問阿爾瓦先生：“你不生氣嗎？”

阿爾瓦先生：“沒必要，羅伊。表面看上去，生活在這裏的人渾身都是刺，但是內裏有多麽不堪一擊，只有我們自己知道。”

我不想打聽阿爾瓦先生的私事，就像他并不打聽我的私事一樣。

我把空了的牛奶瓶放在桌子上，感激地說道：“謝謝你，我感覺好多了。”

“你接下來要去哪兒？”他笑着問我。

“沒想好，我需要找個工作，但是很難。”我說，“汽修廠，餐館，都不行。”

“哦。”他考慮了一會兒，對我說，“如果你不嫌薪水低的話，我想你可以在這裏工作。”

“先生……真的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笑了：“是的，我沒必要騙你。如你所見，我的年紀大了，這裏只有我一個人，我需要一個幫手。”

很久之後當我再次回想起阿爾瓦先生的時候，我意識到其實他在說謊。他的便利店并不需要第二個人，他只是覺得外面的雪下的那麽大，我需要一個可以留下來的借口。也多虧了他，我和那只黑色小貓沒有在這個冬天被凍死。

阿爾瓦先生好心地給我提供了一個居住的地方——便利店裏還有一間狹窄的雜物間。他對我說，他已經好些年沒打開雜物間的門了，裏面是什麽樣，他完全不清楚，有可能會通往一個異次元的空間。

我喜歡他的幽默感，但是我還是低估了雜物間的混亂程度。好在，我并不是一個很挑剔的人。我将雜物間打掃幹淨，裏面有一張看起來還算柔軟的小床，阿爾瓦先生又從他家裏找來了一些生活用品。貓也同樣留了下來，阿爾瓦先生甚至催促我給它去一個名字，可我一直沒想好。

第二天，我就開始做起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很簡單，有人來買東西的話，你只管收錢就好了。”

阿爾瓦先生耐心地告訴我每一步的操作，雖然我從未認真聽過課，但是現在卻是打起了十萬分的注意力。有了我這個新手之後，阿爾瓦先生便開始認真讀起了手上的小說。第一天過去，便利店只迎來了一位顧客，我按照阿爾瓦先生教給我的步驟，給他找了錢。

“你做的不錯。”傍晚，阿爾瓦先生終于合上他看了一整天的書，對我笑道。

我以為會很忙，但是顯然我想錯了。

“沒什麽人。”我聳了聳肩，對他說道。

阿爾瓦先生不太在意地附和道：“一向如此。所以，明天我就不來店裏了，加油，羅伊。”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畢竟我和他只認識了一天，他就這樣完全把這間便利店交給了我，難道他就不怕我把這裏的東西洗劫一空嗎？但是等到第二天，阿爾瓦先生真的沒有來。今天的顧客比昨天要多一些，還有一個男人在看到我之後，問我阿瓦爾先生去了哪裏。

“在家睡懶覺，或者，在家看小說。”我無奈地回答道。

男人哈哈大笑，對我說：“看的出來，這的确像是老阿爾瓦會做出的事情。”

一個星期後，我已經對收營員的工作了如指掌，并飛快地适應了我的新生活。

大雪已經不再下了，清晨的時候，我拿着鏟子清理了便利店門前的積雪，開拓出一條方便行走的通道。小貓的精神看起來要比之前好了許多，它吃了東西，有了力氣，叫聲也洪亮了許多。由于它太活潑了，我只好把它暫時關在雜物間裏。

每天，我都要抽出時間給尼克打電話，并且到他所住的地方轉一轉。但是，我始終沒有找到他。

這種平靜的日子只持續到一月底。

一月三十一日，我剛吃過晚飯不久，便利店的大門就被人用力推開，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闖了進來。

有那麽幾秒鐘，我的大腦來不及反應，我的第一反應是他在被人追殺。

可我後來發現并不是這樣，因為他進來之後就跪在了地上，血從他的喉嚨裏噴湧而出。

“先生！”我想試圖去攙扶他，但他很快就失去了意志。

幾分鐘之後，他死了。

我強迫自己冷靜了一會兒，随後報了警。我走出一片狼藉的便利店，在臺階上找了地方坐了下來。此時，我聽見有人叫了我一聲：“羅伊！”

我有些迷茫地擡起頭，一時間認不出朝我跑來的這個男人是誰，等到他來到我跟前，冷酷的眉眼被燈光照亮後，我才認出他來。

“……布萊恩？”

他像個沖破黑夜的騎士，不由分說地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聲音低沉：“你怎麽會在這！你身上怎麽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