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夏天的故事有很多,夏天總是讓人聯想起海灘、汽水和透明的水母。

我和布萊恩在那片森林裏待了三天,只有我們兩個人,我還給他表演了一回爬樹。他起先不相信我能爬到那麽高,但是我立刻用行動證明了自己。

“羅伊!”布萊恩大聲喊道,“下來,親愛的,太危險了。”

“這裏的風景不錯。”我也朝他喊道。

布萊恩仰起頭來看我,我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頭,這才慢慢地爬下來。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這麽活潑。”布萊恩給我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樹皮和碎屑,“你身手敏捷得像只松鼠。”

“松鼠?”我笑了笑,“我以為你會說像猴子。”

布萊恩說:“猴子太醜了,還是松鼠可愛一點。”

旅行讓人精疲力竭,回去的路上我們走走停停,還去住了一晚路邊的小旅館。

“你知道我們可以早點回去的。”布萊恩說,“晚上直接開回去,然後你就能睡在我的床上,而不是這裏了。”

“可是我喜歡這裏。”我看了看這間房間,燈光是暖橙色的,牆上貼着上個年代流行的那種碎花壁紙,屋子小的出奇,只有床還算柔軟幹淨。

布萊恩挑了挑眉,環顧了一下四周。

“來吧。”我坐在床上,對他伸出手,“有一種亡命天涯的感覺。”

我們沖了澡,浴室裏吹風機的風速感人,布萊恩便直接拿了幹的毛巾幫我擦頭發。他一開始不喜歡這裏,可是等到我們睡在床上的時候,他忽然說:“我不想回去了。”

“嗯?”我疑惑地擡起頭看他。

他親了親我,嘴唇冰涼,他說:“不想帶你回到城市裏,就想這樣一直和你在路上流浪。”

“你的工作怎麽辦?”

布萊恩抿抿嘴,說道:“辭職,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還沒有高中畢業。”我說。

“你不要去學校了。”布萊恩說,“你想學什麽我都可以教你。”

“什麽都可以?”我來了點興趣。

“什麽都可以。”他點點頭。

我湊上前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個單詞,布萊恩挑了挑眉,說道:“這個還不行。”

“可是你剛剛說什麽都可以。”我用眼神譴責道。

布萊恩又要耍賴了,他把我往他懷裏拉了拉,按住我的頭,我抱住他的腰,聞到了布萊恩的味道。

“睡覺。”他關了燈,我就這樣在他懷裏睡着了。

回去之後的日子并沒太多改變,假期的事情不多,布萊恩仍然有大把的時間陪我。他幫我把照片洗出來了,厚厚的一疊,全部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相冊裏。我把從溪邊撿回來的石頭洗幹淨,放在一個瓶子裏,布萊恩看到了之後對我說:“給你換個大一點的魚缸吧。”

他養了熱帶魚,我說我不喜歡,我喜歡圓乎乎、胖滾滾的金魚。布萊恩說沒問題,于是第二天就給我買齊了東西。一個圓形的魚缸,七條金魚。紅的四條,黑的三條。我把這些石頭鋪到魚缸底部,灌上水,最後我的金魚游了進去。

“放哪兒?”我盯着金魚看了很久,問道。

布萊恩說:“就放在客廳裏,放在熱帶魚的旁邊。”

“嗯。”我點點頭,布萊恩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走過去,看了一眼屏幕沒有立刻接通。我轉過頭,問道:“怎麽了,是誰?”

布萊恩朝我笑了笑,說道:“沒什麽,學校裏的,真煩人。”

我沒有多想,布萊恩走到陽臺去接電話。我看見他在來回踱步,日光透過玻璃,照亮了布萊恩的側臉。我皺了皺眉,心裏湧現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來——不知道為什麽,我從沒見過布萊恩表現得如此焦躁不安。學校裏的事情會令他這樣嗎?

接下來幾天,打給布萊恩的電話明顯多了起來,有一次是在我們吃飯的時候,鈴聲響起來,布萊恩的動作輕微地停頓了一下。

“寶貝,對不起,失陪一會兒。”布萊恩皺了皺眉頭,快速地對我說了一句,然後回到卧室去接電話。我有點吃驚,因為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和我吃飯的時候中途離開。布萊恩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非常認真,他會給我一種“我是最重要的”感覺。

我想,沒有誰能夠拒絕布萊恩,因為他真心對待一個人的時候,可以讓你完全沉溺在他的愛裏。他的愛是滔天的巨浪,飄忽的雲層,沒有盡頭的森林。你走進去,就難以走出來。

我沒問他電話的事情,但是少了布萊恩,我也有點吃不下飯了。

我覺得布萊恩肯定明白,我已經有所察覺,但他仍舊選擇什麽都不對我說,所以我也不說,只是盡力減少對那些奇怪電話的關心。一個星期之後,電話不再打來了,我以為這件事是一個終将過去的短暫插曲,但我當時不知道,電話不再打來,只是因為布萊恩選擇了關機。

可逃避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八月份的最後一個周末,我在睡夢中聽到了兩個人的争吵,起先我以為是從電視裏發出的聲音,那争吵聲十分壓抑,兜兜轉轉地刺進我的耳膜。等我睜開眼睛,卻發現布萊恩已經離開了卧室,屬于他的那一半早已失去了溫度。

我等待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蹑手蹑腳地走下床,悄悄地将卧室的門拉開一條細縫。

不是陌生人,是許久不見的莫妮卡。

她還是老樣子,身穿精致、體面的黑色職業套裝,頭發高高盤起,整個人從裏到外都透出一種精明、幹練的氣息。但她的神情很不好,和布萊恩說話的時候幾乎帶了點猙獰的意味。

“您選擇做什麽都是您的自由,我無權過問,但是請您別忘記了,我們到這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麽。”莫妮卡說道。

布萊恩背對着我,我看見他的背脊微微彎了一點。

“我沒忘記。”他平淡地說道。

莫妮卡說:“但事實是您根本沒把莫迪爾先生的話放在眼裏!他給您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他喜歡您甚至超過他的親生骨肉。但您在這裏已經快要一年了,我們該做的事情還是一丁點起色也沒有!”

“那是因為一起意外。”布萊恩安靜了一會兒,“我沒辦法控制這起意外,我怎麽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現在莫迪爾的人進不來,我也出不去,我們只能等待。”

莫妮卡走了兩圈,試圖反駁布萊恩:“不。”

“我說的不對嗎?莫妮卡。”布萊恩稍微加重了一點語氣。

莫妮卡露出一個特別淺的笑容,她輕聲道:“少爺,您變了,您完全陷入了愚蠢的愛情裏。您真該照照鏡子看看您現在的表情……哦,我說的不對嗎?您有空談戀愛,但是卻沒空接莫迪爾先生的電話。”

“你說的太多了。”布萊恩的聲音冷了下去,“說到底,我有選擇的權利,莫迪爾不能完全幹預我的人生。”

莫妮卡幹巴巴地說道:“但您恐怕已經忘記您的人生是建立在什麽基礎之上的。”

我的心砰砰直跳,我聽不懂布萊恩和莫妮卡到底在說些什麽,但是卻隐約覺得這裏面的複雜程度超乎我的想象。我突然有點喘不上氣,我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最後重新回到床上。過了一會兒,客廳裏安靜下來,莫妮卡似乎走了。

布萊恩走進來,我感覺他在我的床邊站了一會兒,我心裏緊張,一動都不敢動。布萊恩俯下身,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臉,我聽見他對我說道:“寶貝,快起床。”

他的聲音裏一切正常,仿佛剛剛的争吵都是我幻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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