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白家,分為老宅,大宅,和外宅。
老宅是一處相當大氣古樸的四合院,裏裏外外有四進之多,坐落在鬧市區,卻深藏在綠蔭之中,隔絕了塵嚣,庭院最深處連外頭的汽車喇叭聲都聽不到。普通人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為什麽寸土寸金高樓林立的都市裏,唯獨這座院子可以保留下來不被拆除,但它就是留下來了,不管通過什麽樣的手段。北狼王白子虛,和自己的伴侶李思玄,以及兒子李人雲,就住在這裏,除去主人這一家三口,其餘的多數是辦公人員和随從侍衛。
大宅,是白未然的房子,在城東的別墅區。那裏,是狼種的聚居地。五十多棟小樓裏,最奢華最張揚的那棟,就是他的家。他占了上風上水處,居高臨下俯視着所有其它建築。那裏住的,絕大多數是王君身份,臣下屈指可數,多半都是為白家立下汗馬功勞或者多年效忠的,就比如身為混血卻也只能是臣下身份的蔣鸾。
外宅,并不是小妾之類的居所,而是白上林和鹿瑤光的家。之所以叫外宅,是因為自從當年明明是狼王的雙胞胎兄弟,身份高貴顯赫,卻偏要和臣下階層的鹿瑤光“禮成”的白上林一怒之下離家出走之後,就搬進了一處白家在他名下的別館,并且這些年來一直把那裏當作自己的家。就算後來随着時間流逝,這場跨越了階層的聯姻終究被接受了,倔脾氣的狼王之弟也一直沒有回到老宅居住。到現在,白上林一家三口,仍舊住在那裏,從未離開。
把田钺關起來的那天上午,是大宅和外宅的成員,第一次在老宅聚齊。
坐在主人位置的,自然是身為狼王的白子虛,旁邊是伴侶李思玄,和兩位父輩對面坐着的,是趕過來的白未然,賓客位置上,是白上林一家,至于白上林的兒子白已然,跟李思玄的兒子李人雲,則根本沒有被允許參與這場家庭會議。他們作為還沒有正式有權參與家族事物的家庭成員,只有在宅子裏閑逛和聊天,等父輩們和兄長的會議結束的資格。
其實,如果要白子虛做決定,都不會讓鹿瑤光這個臣下參與進來,但兄弟終究是兄弟,兄弟的伴侶終究是仲弟,就算當年再怎麽暴怒,時至今日,都已是年過半百的人了,他又如何真因為自己的階級觀念壞了弟兄情分呢。
可是,在心裏,白子虛是真的并不喜歡鹿瑤光在場的,因為這個管理所的鹿主任,是真的和他腦子裏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水火不容。
“未然,我們心平氣和地說清楚,你到底為什麽偏要養那條狗?”沉着臉,白子虛用低沉的聲音開了口。
“興趣使然罷了。”根本不在意父親怎麽生氣,或者說,根本不能理解為何父親要針對這件事生氣,白未然淡淡然回答,态度是恭敬的,但那恭敬明顯只是一種配合。
“你的身份在這兒擺着,咱們白家歷來是沒有養狗的傳統的!那都是下等狼的娛樂方式!”
“您所謂的下等狼,是我仲叔這樣的臣下嗎?”回應那股子憤怒的,是一個壓根兒沒當回事的,甚至還有點故意忤逆一家之主的淺笑,他那句話,成功地讓在場所有人都不舒服了,但白未然只是看看每個臉上挂不住面子的長輩,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已經決定要養他了,何必非要勸我放棄?有那個時間,不如下功夫去找找秦永陽和馮郴吧,畢竟他們聯合起來從管理所偷了HZQ,又擅自把猿種變成鬻犬,這也是一門大罪呢。”
眼看着白子虛即将大發雷霆,旁邊的李思玄一把将其拉住,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然後皺着眉看向白未然。
“未然,你這樣氣你爸,是想讓他早點一命嗚呼好趕快繼位當狼王嗎?”語氣不緊不慢,然而帶着不容辯駁的壓迫感,話說得也是挺狠,用這樣的狠勁兒讓白未然暫時住口之後,李思玄才接着勸解,“我們家确實是世代沒有豢養鬻犬的傳統的,但你爸所謂的下等狼,絕非是等級上的下等,你硬要把你仲叔扯進來當頂嘴的利器,确實是你不對,回頭你記着,你可是欠你仲叔一個道歉的。另外……那位田先生,不管怎樣現在是從生理上回不去了,最好的辦法,肯定是送到管理所去。畢竟這件事一開始是你仲叔負責的,你硬搶就是你不對。就算非養他不可,至少你也該問問你仲叔有什麽建議,或者需要什麽特殊的控制手段,不能任意胡為。三十歲的人了,你現在要做人雲和已然的榜樣,将來要做整個北地的狼王,自身再強大,也沒資格把所有狼種的看法都不放在眼裏的。”
這樣的一番話結束後,幾個人都安靜了好一會兒,最終的結果,是白未然的妥協。
他到底還是不想跟李思玄較勁的。相對于親生父親白子虛,一直以來他都更願意聽明明就更溫柔的李思玄的話,猶豫再三,他站起身,走到父親面前,鞠了個半躬,表情嚴肅地說了句:“爸,我确實是出于興趣想把田钺留下的,但我不會碰他,更不會讓別人碰他,事情徹底想到解決方法之前,我不會做任何亂來的事,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說完,他沒有等白子虛給什麽回複,就又走到鹿瑤光面前,再度鞠了個同樣的半躬:“仲叔,我剛才也好,昨晚也罷,都失禮了,現在給您道歉,萬望見諒。該怎麽對待田钺,也請仲叔指點一二。”
雖然從關系上講是仲叔侄,但對于自己的身份很清楚,更是足夠清楚白未然道歉的真心程度并沒有應該有的那麽高的鹿瑤光,想想白上林就在旁邊坐着,另外那對狼王伴侶也在不遠處看着,等着,還是決定顧全大局,得饒人處且饒人了。搖搖頭,淺淺笑了一下,戴着眼鏡的男人站起身來,拍了拍對方的胳膊。
“算了,未然,沒什麽大不了的。”略作思索,他盡量謹慎地開口,“你要是真想留下他,倒是也未嘗不可,只是,還是希望對他有所……區別待遇。畢竟他有錯而無大罪,被打了一針HZQ,已經是懲罰過度了。如果可以的話……就別把他真的當鬻犬對待了,至少,籠子、項圈、刺青什麽的,考慮考慮,就暫且免了吧。”
說起來,鹿瑤光當着在場的三位王君,其中還有一位是狼王的面,對身為帝君的白未然這樣直接提建議,不能不算是膽大。可他不得不這樣做,他有他的為人處世的原則,對被動卷進狼種秘密裏來的田钺好一點,至少是公平一點,是他的堅持,當這種堅持從一個相對低下的身份滋生出來,似乎就更加難以遏制非釋放一下不可了。
但,應該說幸好嗎?幸好有李思玄這個表面上的北狼王身邊的伴侶,實際上牢牢攥着白子虛每一條神經的人發了話,才讓白未然被逼無奈道了歉又把“指點一二”這種話給“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了,鹿瑤光總算是以最保險最“官方”的方式,給這驕縱跋扈的帝君上了一課,客客氣氣地上了一課。
白未然不傻,他清楚這種場合,鹿瑤光只要沒說太過分的話,他都得答應。不然作為将來的狼王,他再強悍,連家裏人都不能真心支持他輔佐他,這個王,他還當個屁啊……
于是,就這樣,他把那些建議,統統答應了下來。
縱然心裏是不甘願不服氣的,可他終究照做了。
雖說在照做之前,他還是忍不住用言語刺激了田钺一頓,直到眼看着那已經徹底陷入絕望步入絕境的男人把手機還給一臉矛盾與無奈的康樵,轉身走進衛浴間,關上了門。
“你先上去吧,地下室溫度太低。”看了看康樵,白未然示意樓梯口,“小心孩子。”
“其實還好,我最近越來越覺得熱了,在這兒呆着還挺舒服的。”笑了笑,康樵俯身提起自己的小箱子,拽了拽發皺的衣襟,“那我先上去了。”
“嗯。”白未然點頭,“今天你可以早點回去,為了找秦永陽和馮郴的下落,邵駿骅他們最近都會很忙,你早點在家休息,也免得他擔心。”
雖說是命令口吻,語氣聽來生冷,但對于已經知道這位帝君表達模式的康樵來說,對于肩負着延續狼種繁衍使命的“孕夫”的那種很“未來狼王式”的關心,他還是願意恭敬不如從命的。應了一聲,道了個謝,又有點擔憂地看了一眼衛浴間的門,他終究還是離開了地下室。
看着對方離開,白未然略微遲疑了一下,擡起手來,在籠子門的密碼鎖上按了幾個數字,鎖伴随着金屬的咔咔聲打開了,接着門也往旁邊滑去,白未然走進籠子,站在衛浴間門口,轉動門把手,試圖進去。
但門從裏頭鎖上了。
他眯起眼來,壓抑着火氣,說了聲“打開!”。
沒有任何回應。
火氣在繼續蔓延,又命令了一遍,仍舊只聽得見一片安靜時,白未然不打算等了。
再怎麽答應鹿瑤光對田钺稍微好一點,也還是會惱羞成怒沖昏了頭,那只輕而易舉就可以把身材相當結實身高也算是佼佼者的大男人從游泳池裏一把拖上來的手,攥着門把,用了些蠻力,金屬鎖芯斷裂的動靜響起的同時,失去作用的鎖舌就随着推門的動作無力地縮了回去。
門打開了,高大的男人走進來,看着團在浴缸裏頭也不擡的田钺。
“……廢物。”想罵的,還是要罵,就算根本沒道理,或者這只是不情願對一條“狗”态度良好的發洩,白未然照例用手帕遮擋着口鼻,太過漂亮太過完美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冷漠,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皺着眉,表情糾結地伸過手去,草草抓開了田钺撐着擋着自己額頭的指頭,“算你命好,有人替你說情。籠子我會找人再給撤了,你要穿什麽衣服,我也會叫人送來。只是,你不許離開地下室,項圈也不會給你摘掉。那上頭的鎖是指紋驗證的,只有我能打開。在事情有了眉目之前,你都要乖乖當我的鬻犬。你呢……也最好給我牢牢記住了,在這兒,你的主子,是我白未然!”
展開誰是誰的主子這種話題,是白未然激怒田钺的最佳途徑。
但絕望勁兒還沒過去的男人,沒有力氣動粗。而他也很清楚,自己真要動粗,很有可能會被白未然一把掐死,這不行,他的喉管,沒有金屬的門鎖結實。
可口頭的反駁和概念重申,終究還是要做的。
“誰也不是我的主子,我的主子是他媽我自己。”擡起眼,看向對方,田钺字斟句酌,虛弱地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得清清楚楚,“我受的罪,是這些年來造的孽的報應,這份兒因果從我當初陷害欺負我的那個同學考試作弊就開始了。可我明确告訴你,我不是肖雨澤,我跟他不一樣!我沒錯到那個地步,所以我不會認命!你休想讓我俯首帖耳順着你!我跟你是平等的,非要從人性角度說,我比你還高尚點兒!起碼我不會拿大活人當狗養!早晚我會逃走,不信你等着看,牢底坐穿的不是沒有,單憑意志力從集中營裏活下來的也不是沒有,我就不信我熬不過你!”
田钺那份無力的憤怒,白未然能感受到。然而他沒有辦法将這種憤怒轉化為自己心裏的觸動,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麽這個猿種就是不肯屈服,如果說起初他還覺得對方不識擡舉,被他這個帝君豢養還不知感恩,那麽一天下來,他與其說是明顯意識到自己想要留住田钺真的沒那麽容易,不如說是這種非要把你留下非要讓你順從的征服欲已經正式瘋狂燃燒起來了。
略作沉默,白未然史無前例地,慢慢側坐在了浴缸邊沿。
他微微歪着頭,端詳着田钺,就像在做觀察日記的孩子那麽認真,然後,他忍不住了似的笑出聲來。
“你現在不是對錯的問題,就算你什麽錯事也沒做過,我也不會放你走,這一點我反複重申,希望你能明白。誰高尚,誰下作,都無所謂,狼種只靠權力說話,你要怪,就怪自己倒黴,非要往狼窩裏掉吧。至于牢底坐穿也好,集中營裏幸存也罷……”話說到這裏,白未然連自己都驚訝地拿開了捂着鼻尖的手帕,他湊到田钺近前,指頭輕描淡寫,滑過項圈的黑色皮革,停留在金色的鎖扣上,“那些,靠的從來也不是意志力,而是幸運,意志可以讓人承受痛苦,但活到最後的,永遠都只是走運罷了。”
留下那句話,丢下一時間根本找不到應對言辭的田钺,白未然帶着勝利的淺笑,站起身,離開了衛浴間。
籠子再度被鎖上的聲音響起來,腳步聲也漸漸遠去,地下一層又只剩了田钺一個。他在裏頭怎樣別扭,白未然沒有管,離開了地下室,穿過大廳,上了二樓,他有點沉重地坐在小花廳的沙發裏。
摸着扶手上繁複的巴洛克風格雕花,他閉上眼,靠在椅背上,神情難得一見的有幾分焦躁。
他後悔了。
後悔剛才拿開手帕,後悔因此以最直接的方式聞到了田钺的味道。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如此濃烈的複合型發情期的香味。
而且不知是不是随着時間的推移,全身血液都融開了那一針HZQ送進來的發情素,然後就越來越激發出更多的香味來,明明昨天還沒特別誘人,剛剛卻只聞了十幾秒鐘,就讓人開始受不了了。
那家夥可是在他卧室裏睡過的啊,但在他讓傭人趕快換了所有床上用品還通風換氣過之後,殘留的氣味也就淡了,只是香,卻不會香到讓他血壓升高,心髒狂跳。
這時候的田钺身上,有種濃烈的麝香味,混雜着開到最妖冶時的大朵玫瑰花的香氣,還有少許的青竹氣息,但這還沒完,所有的這些,都用最甜的陳年白葡萄酒浸泡過,冷藏過之後,擺在熾熱無比的密閉空間裏,驟然因為溫度差異瘋狂釋放出來,那種對于感官的撞擊力……只能說謝天謝地至少還有幾分清新提神的味道,不然那種絕對就可以說是發情雄貓兩腿之間才會有的豔香的香,真的會讓人徹底把持不住。
他是帝君,帝君比王君,比臣下,比庶人,比另外三個等級加起來都還要厲害的一點,就是帝君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不會被發情的狼種蠱惑到變成野獸,可就在剛才,身為帝君的白未然,差一點,只差那麽一丁點,就露出了野獸的獠牙。
冷靜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是暫且平穩了呼吸和心跳,頭暈目眩的感覺也消失了,白未然籲了口氣,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又休息了一陣子,他去了一樓。
簡單吃了點冰箱裏的冷餐,跟康樵聊了幾句,他再度離開了這套大宅子。
沒有叫司機,親自開着那輛沉穩大氣的輛勞斯萊斯,他直奔一間看似低調的小酒館。
酒館的門口布置十分簡單,就是一扇深色的木門,上頭橫向打着幾根很有禁酒令時期風格的黑色雕花鐵條,門上還有個探視窗一樣的小門,小門下方,則挂着暫停營業的牌子。
沒有招牌,沒有廣告,沒有任何指示性标識,但只要是狼種,誰都知道這裏的特殊性。
這是只有王君聚集的場所,确實,外觀并不起眼,但內裏,卻是別有洞天。
所謂低調的奢華,就是描述這裏的最佳詞彙,也許沒有絢麗的裝飾,但黑色的皮沙發也好,鋪着絲綢臺布的大理石茶幾也罷,全是最高檔的真材實料。
這裏,有北地最好的酒,有最尊貴的服務,也有最私密的交談空間。
曲折的,幽暗的走廊兩側,是一個個包間的入口,黑金色的牆上,則挂着許許多多的相框。有的,裏面是來過這裏的身份顯赫的王君的照片,有的,裏面則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狼王的畫像,還有的,裏面空空如也,甚至是一面鏡子,讓你一路看過來,要麽會突然只看到黑色的襯紙,要麽則只能看到你自己。
白未然被一看是他進門,就渾身緊張,畢恭畢敬到透出恐慌來的侍者小心翼翼帶着,經過了這條幽長的走廊,終于在接近盡頭的某個房間門口停下來。侍者禮節性敲了敲門,聽到裏頭有人說“請進”後,才推開房門,低着頭,對白未然做了個“請”的手勢。
都沒搭理人家,孤傲的男人邁步就走了進去。
正對着門的沙發上,坐着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
那是他的仲父,他父親的伴侶,李思玄。
一身舒适而體面的深灰色麻布西裝,米色的襯衫,領口随性地敞開着,欠身去拿茶幾上托盤裏倒扣着的的空酒杯時,領口裏的皮膚上隐約可見的刺青,就藏不住了。
對此,白未然見怪不怪。
其實都不能說是“怪”,那是他的生父和仲父之間定下終生契約的證明之一。
就在李思玄胸口,有一頭月下白狼。湛藍色的眼,健碩的肢體,雪一樣的皮毛。而他的伴侶,不可一世的北狼王白子虛背後,則是一頭黑狼,黑狼有一雙綠眼睛,身形秀颀,站在雪地裏,目視遠方。
藍眼的白狼,自然是白子虛的象征,月象征着黑夜,對應着李思玄的“玄”字,而綠眼的黑狼,便是李思玄了,雪則是為了對應“白”,看似性格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兩頭狼,就這麽寸步不離雙宿雙飛相濡以沫了三十七年。
刺青也許可以随着時間的堆疊而褪色,但褪不掉光彩的感情就在那兒擺着,北狼王和自己的伴侶,是恩愛的典範,無需置疑,不容辯駁。
而作為這份情感的産物之一……
白未然有時也不明白,為何兩人之間,可以有如此之深的羁絆。
感情,是拖後腿的東西,需要狼種人口增長,生孩子就是了,何必要費心費力談情說愛緣定終生?好不麻煩……
“玄爸,久等了。”打了個招呼,白未然坐在沙發上,接過對方遞給他的空杯子,本來想給自己倒杯酒,發現冰桶裏的居然是一瓶甜白葡萄酒,瞬間有點渾身上下的不舒服,又不想讓李思玄發現,只好皺着眉忍了下去。
“單獨把我叫出來,是有什麽不想讓你爸知道的事嗎?”聰明到一定程度的男人微微笑着,看着不願意擡眼看自己的兒子。
“其實,也還好。”定了定神,白未然倒了半杯酒,卻沒有喝,“只是想問問,對于馮郴和秦永陽,我爸打算怎麽處理?”
“如果你只是想問這個,那我不妨告訴你,這件事,他的意思很明确。把猿種硬扯進來,冒着讓整個狼種暴露的風險只為了報複解恨,不管在任何時代,不管是哪一位狼王,都會當作一條大罪來處理。”
“所以……”耐着性子等下文,白未然的眉心還是沒有松開。
“目前他的考慮是流放。”
“流放?莫非是……”
“他已經和西域王聯絡過了,送到那邊去的話,地方是有的,監視的人也是有的,想要再回來,恐怕就不可能了。”
“那……對于田钺呢?我爸有什麽沒告訴我的打算?”
聽着那樣的問題,李思玄略微沉默了一下,別有深意地笑了笑,繼而用那雙橄榄綠色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兒子。
“你爸孤高自傲一輩子了,他自恃強大,對于猿種毫無尊重,這你是知道的,對于鬻犬,他更是避之猶恐不及,這你也是知道的。可你偏偏養了猿種鬻犬在自己家裏,對他而言是莫大的有辱門風,說出去都要風硬打嘴的。所以,他原本的打算,應該也是不難猜到吧?”
“……‘處理’掉?”
“至少也是關在管理所裏不許出來也不許讓你碰。”
“……”
“未然。”嘆了口氣,李思玄握住兒子的手腕,略微用了幾分力氣,像是在努力試圖表達自己心裏的矛盾,然後松開,拍了拍,“你有你的打算,我不想過多幹涉,可你爸也有你爸的脾氣,他真急了,我未必真攔得住他。你雖說是帝君,可你別忘了是誰生的你。你爸這個北狼王當了三十年,跟你的年齡一樣,很容易想到的吧?他當年可是懷着你的同時去跟那些同樣在觊觎老狼王寶座的人勾心鬥角血雨腥風硬把這個位置搶到手的。狼種孕期明明應該脾性溫和許多,可那段時間,他被你争我奪的明槍暗箭逼到一丁點也不溫和了,身上的戾氣重到連我都害怕。所以我想,你的脾氣,大約也是因為這樣才随了他。他想要權力,也想要一個家,他想要你能随心所欲高高興興,也想要你親手把白家推向無人能及的強盛。你爸矛盾了一輩子,現在他上了年紀,沒有血氣方剛時候那種鐵打的心志了,你聽我一句勸,以後,再跟他商量事兒,尤其是大事,你多長個心眼,也多給他留點面子,他畢竟是一家之主,又是北地的狼王,他要這個臉。未然,這些話,我只說一次,就限于你我之間,概不外傳,算我私下裏拜托你的,行嗎?”
白未然有他的冷漠和殘忍,有他無法理解也不會處理的常人的情感,但李思玄這樣求他,他無法拒絕。那是他的仲父,那是給了他另一半生命的人,他還沒冷到連父子之情都可以抛到腦後。
“玄爸,我懂了,我答應您。”點點頭,白未然伸手攬住對方的背,就像撒嬌的孩子一樣蹭過去,耳朵貼着耳朵,把下巴放在仲父肩上。這是狼種之間的禮節,這是不管到了什麽年齡,都可以表現出來的,和家人之間最親昵的情感。
手臂松開,彼此間又拉開了距離之後,白未然嘆了口氣,端起酒杯,把冰涼的白葡萄酒一飲而盡。
接着,他放下空高腳杯,揉了揉太陽穴,用那雙異色的眼遲疑着看向李思玄,好一會兒,才終于斟酌着開了口:
“其實……我今天把您約出來,最根本……是想告訴您,對于田钺這件事,我可能是真的在某種程度上……有點太低估他的影響力和存在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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