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田钺和白未然,在白家大宅共處的時間,比彼此預料中的都要久,卻也比彼此想象中的都要短。
除去最開始那陰暗壓抑的九十八天,他們朝夕相對了兩年。
在某個節點到來之前,他們都曾猜測這種相處随時會中斷,而在節點到來之後,他們都沒料到會迅速從這裏永久性離開。
這兩年,開始得艱難,結束得簡單,中間,滿滿當當,每一分鐘都充滿戲劇感。
就從白未然決定給田钺“工作”開始。
這個男人,是人類社會的精英階層,這一點他是清楚的,只不過他沒有把精英二字和家裏這只大野貓順利挂鈎而已。但就是在見到了工作中的田钺之後,他明白了為什麽這個明明脾氣很爛還狡詐兇悍的家夥,可以在出事前混得那麽風生水起。
起初,真的只是在做錄入的田钺,提着全新的筆記本電腦,捏着一疊書面報告,表情淡定,心情複雜走到吧臺邊,開始幹活時,白未然并沒有覺得他有哪裏厲害。甚至,還有點煩。
因為對方不僅沒有領情的意思,還一直碎嘴唠叨念念念個沒完。
操作系統不一樣所以不習慣,屏幕太大了也沒有貼膜好刺眼,文字處理工具沒他公司電腦裏的好用,還好輸入法是自己用的那種,可整機半個游戲也不裝甚至最基本的撲克牌和挖雷也沒有難道要讓他無聊致死?!
“沒網就該裝幾個單機游戲啊……或者哪怕放點兒電影美劇啥的呢……”
背對着客廳的男人還在哔哔。
白未然聽不下去了。
“不想做你大可不必勉強,把東西都還給我。”
聽到從背後不遠處傳來的不滿的聲音,田钺哼了一聲。
“強奸犯還挺硬氣,要點兒臉……”
他的念叨很小聲,但還是被聽見了,只是,對方并沒有馬上罵人或者對他動粗。想着那暴君大概是不想再被說“你才言而無信!”之類的,才強忍了下去,田钺帶着隐約的優勝感,開始了自己要來的工作。
也許是這份優勝感讓他有了一個不算多麽壓抑的開端,也許是已經太久沒有碰到有鍵盤的東西讓他格外亢奮起來,在真的是很短很短的時間內,他就把一疊報告都敲了進去。
而這期間,白未然一直坐在沙發上研究合同內容和新項目的可行性,耳邊能聽到的只有從未間斷的敲鍵盤的聲音和A4紙一張一張被翻動的好聽的無害噪聲。終于,就在他忙完手頭的事情之前,田钺那頭就先一步敲完了最後一個字符。
“哎,給個U盤。”毫不客氣地要求着,田钺指了指電腦屏幕,“錄完了,你拷走。”
白未然沒能藏住自己的驚訝。
“這麽快?”
“這叫快?你秘書都是吃屎長大的吧。”滿臉都是不屑和驕傲,田钺撇嘴,他知道話其實本沒必要說這麽尖刻的,自己只是在洩憤,洩那種堂堂總監只被當做小小文員使用的憤,但他也覺得快樂,也覺得有一種似乎快要三生三世十裏韭菜花沒體會過的成就感,雖然只是将薄薄的一疊文字從實體變成了電子版,可這種真真切切做完了一件工作的滿足,這種自我的認可,自我的肯定,就是所謂的價值了。
再微不足道,也是價值,活的價值。
記起對下屬發脾氣時的高高在上,記起跟同級勾心鬥角為往上攀爬互相背後捅刀子時的陰險,記起逼不得已對後臺老板們賠笑臉陪飯陪酒陪K歌甚至陪嫖,只差沒有上趕着陪床時的那份兒油滑和下作,田钺一聲苦笑,一聲淺嘆。
那些,是他在過去的日子裏,實現自身價值的手段,他憎惡那樣的自己,卻又深愛着那樣的自己,沒人愛他,所以他只能愛自己,他在憎惡自己的行為的同時愛着這個可悲、可恥,又可恨的不被愛者,在無數個遭受良心跟尊嚴拷問的瞬間喃喃這都是無奈之舉。人,活着,就是一種無奈了,想要活得更好,無奈就會更多,所以,他沒有錯……
他一定沒有錯……
無數次,他都是那麽自我麻醉的。
然後,現在,最簡單的工作,激發出了最純粹的成就感和認同感,并且緊跟着帶出了無法估量的巨大精神折磨。
過去的他,真的沒有好好做人,真的只是個用“仁慈善良是失敗者才會有的特質”來給自己洗腦的混蛋,他當慣了強大的反派,卻在成了相對的弱者之後,在回憶起那些走錯了方向的強大時,第一次覺得,也許,他當初選擇安貧樂道,本分守己,只做一個小公司的小文員,才是最好的人生進程。
每天就沉浸在小小的滿足和快樂之中,不傷害誰,不折磨誰,安靜祥和把這一輩子過完,該多好……
至少,不用在某個時刻,像這樣,後悔自己當初一切實現所謂價值的過程都是錯的。
大錯而特錯。
他啊……他早幹嘛去了……
“很好。”看着電腦屏幕的白未然并不知道這段時間裏,不說話的田钺都在想些什麽,他只是欣然滑動着鼠标,查看那些連排版都做好了的文件,繼而抓起那一疊書面報告,說自己需要先檢查一遍,便連筆記本一起,拿到了客廳的茶幾上。
眼角餘光裏,田钺還坐在原處,若有所思又或許只是在發呆,遲疑了一下,皺着眉頭的男人又站起身,把這一套東西重新還給了對方。
“嘛?”田钺不解。
“你自己查吧。”
“……”仍舊不解,但心裏有種莫名的願意,田钺沉着臉接過電腦和文件,放在吧臺上,“查不出錯來活該啊。”
“一處錄入錯誤扣你一頓飯。”
“老子就當減肥了。”
“……閉嘴,查。”克制着想笑又想幹脆一把捏在那張好看的臉上然後重重揉一頓的沖動,白未然轉身往回走,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頭丢了一句,“我的秘書不是你說的那樣,他們都水平很高。”
“他‘們’?你到底有幾個秘書?”
“六個。”
“這麽多?”
“北地一共二十八個分區,我父親負責十六個,我負責十二個。六個秘書,每個秘書手裏有兩個分區的工作。”
“啊?”
“狼群的分區,你不懂。”
“……嘁。”
對方在翻白眼,雖然是在很認真地表達不屑和不滿,但表情幼稚到了一定程度,而且對于白未然來說,大男人是不該有這種小屁孩表情的,然而即便不該,這樣的表情出現在田钺臉上,還是有點可笑又可愛。
見了鬼……
“以後……會告訴你。”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這種話,白未然說完的同時小小地跟自己堵了個氣,然後便果斷主動結束了這場對話。
而聽到這種說法的田钺,心裏又是什麽滋味呢?
大約,只能說是犯人聽到典獄長說,早晚,監獄裏裏外外的內幕我都會讓你知道時的心情一樣吧。
值得高興嗎?
值得期待嗎?
還是該更加失落,更加憤怒呢……
也許都有,否則,就不會滿心都是悲喜交加反複中和反複融合之後才産生的深深的無奈。
從那天起,田钺開始了在狼種的中心地帶工作的微妙的經歷。
他不想否認自己還是有些不情願的,各種限制,各種驕傲被打壓的憤懑,各種才華無法施展的壓抑,然而,他也無法否認,這些也許太簡單,簡單到堪比人格侮辱一樣的工作,救活了他。
他是沒有喪失自己的強硬,即便心裏會怕,他在和白未然直面時,也仍舊是強硬的。但簡單的工作真的讓他嘗到了久違的成就感。缺乏成就感,會讓人心冷卻和倦怠,就如同一直被排擠到團隊之外,什麽任務都不給的萬年板凳隊員,太久之後也就無法上場了一樣,田钺在眼看着即将變得遲鈍疲沓時,以一種最微妙的途徑,重新得到了自我認同的機會。
他也許該謝謝白未然,也許該謝謝他自己,因為有事可做,讓他活過來了,讓他對每一天醒來産生了期待,讓他逐漸重新具備了計劃性,而不是混吃等死的絕望。
人啊……真是奇怪又下賤……
心裏時不時就會罵自己這麽容易就屈服于這麽點破工作帶來的破成就感,卻也無法否認就是這樣的成就感讓他沒再輕易有發瘋的趨勢,田钺度過了最初的一個星期。這期間,他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有精神頭,這種變化,也許只藏在眼神流轉之間,可只要不是傻子,就都看得見。
比如白已然。
那個确實是對他放心不下的大男孩,在周末時又過來了。假裝看不見大哥一臉的不悅,硬着頭皮按門鈴然後低着頭進屋,他直到看見照例坐在吧臺那邊敲字的田钺,才露出笑臉來。
“田先生~我來看看你~你……精神還不錯?”
“啊,還行。另外,就別叫這麽生分了吧。下回能不能換個稱呼。”難得能有個讓他還算待見的狼種出現,田钺其實也是高興的,把筆記本推到一邊,他打量了一番跟他身高差不多,但明顯就是年輕人身材的白已然。
之前和鹿瑤光聊的時候,聽說這孩子才二十四歲,二十四啊,比他小一輪呢,皮肉足夠嫩,足夠緊,腰也足夠細,穿衣打扮更是怎麽流行怎麽來,再加上搭在脖子上的耳機和肩膀上的雙肩背包……
“你是剛下課?”低頭看了看對方手裏厚實的醫學類書籍,他問。
“啊不,我是剛回了一趟學校,有個報告要寫,圖書館借幾本書。”笑了笑,白已然摘掉書包,把剛借來的參考資料塞了進去。
田钺遲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客廳裏坐着翻雜志的白未然,撇了一下嘴,就像這個家的主人一樣,走到冰箱前,從裏頭拿出來一瓶果汁。
“外頭很熱吧。”把飲料遞給對方,他問。
“啊,還好,我可以吐着舌頭排熱降溫。”
“……哈?”
“哈哈哈哈逗你的,狼種汗腺和人一樣在身上,不在舌頭上。”歡樂的大男孩暫時摘掉口罩,喝了一口冰涼的果汁,舒舒服服吐出一股微冷的氣。
跟着笑起來,田钺沒轍地搖搖頭,擡手扣上了筆記本的屏幕。
兩個人之間的交談,是自然而輕松的,田钺真的沒辦法否認,他确實越來越喜歡這個随和活潑的孩子,他沒有傲氣,沒有架子,沒有故作的矜持,他就像一個自己從來沒有過的親弟弟,未必仰望自己,但是會毫無芥蒂地善待自己,就算自己曾經對他态度不好過,也完全可以抛到腦後。
他要是個普通人類,該多好。他們要是在田钺的世界裏可以這樣相處,該多好。自己不是被軟禁者,對方也不用老惦記着戴上口罩,該多好……
“你爸還好嗎?”控制了一下情緒,他問。
“我哪個爸?”
“啊……鹿。”
“噢,好得很,昨天剛剛抽空去給紋身補了個色,年頭太久,褪色了。”
“他也有紋身?”
“有啊。我爸身上是一頭鹿,然後鹿爸身上的是一頭白狼。”
“嗯……你爸那個,我聽說過,康樵跟我說的。不過他沒說過鹿瑤光身上有什麽圖。”
“林中的白狼,可好看了。”提到父輩的紋身,就格外興奮起來,白已然邊說邊在自己身上比劃着,“我爸不是叫白上林麽,取那個‘林’字,狼是藍眼睛,從黑松林裏走出來,構圖美爆了。”
“那……你爸,跟‘他爸’,真的長得一樣?”壓低聲音用眼神示意着不遠處那男人,田钺試探地問。
“是啊,雙胞胎。一模一樣。”肯定過後,也壓低了聲音,白已然扭臉半捂着嘴嘟囔,“不過我爸很溫柔,北狼王就……你懂的……”
田钺帶着奇妙的快樂漸漸挑起嘴角的時候,大致能聽見這兩個居然可以這樣無障礙相處的家夥在議論誰的白未然,則一點點皺起了眉頭。
他也許是不想放任自己這麽不高興的。
但一種他目前死也不肯承認的情緒正絲絲縷縷,無法控制地從他心縫裏鑽出來,恣意繁殖,速度如此之快,讓他沒過多久,就連想要否認想要打壓想要剿滅這種情緒都變得像個笑話,半點可行性也不具備了。
那種情緒,叫嫉妒,醜陋的,扭曲的,冷飕飕又火辣辣的嫉妒。
看着那兩個人在一起,聊得那麽自然愉快,白未然就會火大。他不明白為什麽田钺不能跟他好好說話,為什麽不能和他面對面坐在一起,為什麽不能好好對他笑……
他不是把他從地下一層放出來了麽?他還給他客房住啊!整棟房子都是他的活動範圍,他有東西吃有健身器材用可以随意安排時間可以利用一切條件消遣解悶甚至還可以用電腦!這樣還不夠嗎?!就算他不再是鬻犬,那,被監管者也不會有這麽好的條件啊!
為什麽還不知足?為什麽不能對為他做這一切的人好一點?為什麽總是一臉揪着過去不放的德性?過去……
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完全不能理解田钺所謂的心理創傷為什麽都好多天了還不能乖乖自行消失掉,只是在生氣的白未然,默默咬緊了牙關。
再親近一點,再親近哪怕只是一丁點,他也要把那小子扔出去。
這是當時他在看着雜志卻根本看不進去時唯一的洗腦式想法。
而這一刻,沒有讓他等多久。
“哎,我問你。”田钺轉換了話題,稍微遲疑了一下,還是看着對面一臉期待的大男孩開了口,“就我身上,味兒真那麽沖嗎?”
這個問題,猶如挂着羽毛墜子的芒刺,從說出口的瞬間,就戳到了白已然心裏,還一直往裏鑽,讓人又疼,又癢,坐立難安。
“啊……怎麽說呢。”抓了抓後腦勺,白已然尴尬地笑了笑,“這麽說吧,如果味道不厲害,我就不戴口罩了。其實,就算戴口罩,也未必都能遮住。”
“比霧霾還厲害?”
“霧霾算老幾。”
“不會吧……”
“會啊。”
“那,你聞到的,是個什麽味兒?不是說每個人聞到的都不一樣嗎。”
“啊,這倒是。”點點頭,白已然大致想了一下該怎麽描述而後開口,“你的嘛……對我來說,感覺就像是橘子汽水,冰鎮的,然後在屋子裏打開,涼涼的味道就擴散得滿房間都是。嗯……但是房間裏還有一只喝醉酒的大貓,貓身上用了麝香味的香水,這些味道都加起來,就是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宿醉的酒鬼貓,還濫用香水。”
“別忘了橘子汽水。”
“還涼涼的哈。”
“是。”
“是什麽是啊……”揉了揉鼻梁,田钺一臉怨念,“這都是個什麽鬼味道。你們會喜歡這個味兒?聽着我都膈應得慌。”
“可是真的很好聞啊!”小聲強調了一句,白已然看了看大哥的方向,發現沒什麽異常舉動,才繼續壓低音量分析,“雖說因人而異,可都是好聞的,而且主要是麝香太要命了,不隔離一下的話,聞久了真的會血壓升高,心狂跳,頭暈腦脹然後失控的。”
“這麽嚴重?那,要是一家人呢,一發情還不亂了?”
“不會亂啊,狼種也是人,又不是真的野獸,倫理道德還是要的。”忍不住笑起來,白已然擺擺手,“而且一家人的味道會比較接近,孩子又會繼承兩個父親共同的味道,算是另一種混合型免疫吧。”
“那,假如你跟一個已經有伴兒的在一起呆久了呢?我是說那個人也在發情期的話。”
“有伴侶的狼,就基本不會有人搭讪了。因為禮成之後,身上是兩種氣味,雖說無法描述,不過我們确實可以分辨出來是兩個人的混在一起。搶別人的伴侶,是狼種大忌,搞不好會被追殺。所以不管從心理還是生理上,都能控制住。然後,要是懷孕的話,就會加上孩子的,變成三種氣味,這就更安全了。不僅安全,還會受到各種優先待遇,孕夫去狼種的聚會場所,是會被請到最好的座位上,然後搞不好還會給免單的。”
“憑什麽?”
“憑受的那份罪啊。狼種懷孕好難的,而且初期反應會很大,到後面幾個月穩定了才會好轉,最開始根本就是吃不下,睡不着,渾身難受。你這麽想,假如你身體裏有另一個性別的自己一直在休眠,突然有一天她醒了,要工作了,而且還是借用你的身體工作,那你會好過嗎?”
“好吧……”說實話,聽到這些還是會覺得一陣陣起雞皮疙瘩,田钺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點了點頭,控制住心裏再度瘋狂滋生的,對于秦永陽流産這件事的愧疚,沒讓自己的心情通過表情明顯表露出來,“嗯……是不是……因為難,好多人也會不要孩子?”
“對啊,所以願意生孩子,還成功懷孕的狼種,就是族群偶像了。這輩子能生兩個孩子以上,基本是會被當英雄的。”說着說着就又忍不住笑了起來,白已然把手肘撐在吧臺上,托着下巴,“可是,真的很少很少,男人的身體,真的不是設計來生孩子的。尤其過去,醫療不發達的古代,剖腹産可是要承擔送命的風險的。”
“你別說了,我有點兒冷……”果然,生孩子這種話題,還是聽不下去,田钺搖頭表示拒絕,然後是一聲感嘆,“這麽說來,女人還真是挺偉大……”
“生育這件事本身就很了不起,所以狼種有誰生的孩子就跟誰的姓氏的傳統。我是不大清楚為什麽猿種不這樣,就算是父系社會,也多少該給女性一點象征性的平衡感吧,受了半天罪,到頭來孩子連姓氏都不是自己的……”
“你這說法應該發表到網上,絕對能掀起新一輪女權主義鬥争。”看着對方困惑的表情,田钺一陣心裏癢癢的,這個孩子的可愛程度果然夠高,話說得讓他這個一直以來的大男子主義者都忍不住想點頭贊同。真可惜了,也真是讓人不明白,這麽好的孩子,為什麽偏偏跟沙發裏那個暴力霸道連笑都不會好好笑一個,只知道用自己的實力打壓別人的自大狂是兄弟呢……而且還得對那個根本沒表現出半點兄長之愛來的大哥畢恭畢敬謹小慎微,難道就因為階級不一樣?就因為白已然被什麽狗屁下行性基因決定了天生就是臣下,所以必須去懼怕身為帝君的白未然?
這又是什麽混賬邏輯?
莫名地,就滋生出一分打抱不平的念頭來,田钺忍不住擡起手,摸了摸對方的頭頂。
而就是這個完全出自于下意識的動作,讓白家兄弟兩個,都反應相當大。
白已然,瞬間愣住,然後就是全身的僵硬,臉上騰地紅了起來,紅到發亮,好像燒熱的鐵塊,溫度高得能從頭頂剛才被摸過的地方冒出白色蒸汽似的。
至于白未然麽。
那驟變的眼神和表情,已經能說明一切問題了。
“聊夠了吧。”低沉的嗓音那麽說着,高大的男人猛然從沙發裏站起身,大步走上前,一把就拽住了弟弟的胳膊,“你該回去了”
“我……不是……大哥……”一下子慌了神,白已然想要試着解釋或者掙脫,但對方力氣太大,他根本不是對手,于是,就那麽被拖拽着站起來,狼狽的大男孩硬是一路跌跌撞撞讓兄長再度從這套大房子裏,給扔了出去。
這一次扔,手上也許收斂了一點,至少白已然沒有跌倒受傷,但就算火氣沒有上一次被直接頂撞來得猛烈,白未然心裏的不爽程度卻如出一轍,居高臨下站在門廊裏,看着臺階下面剛剛站穩的弟弟,冷峻中透着憤怒的男人毫不留情地訓斥:“不該接近的,就不能接近,你成年了,該懂了!給我滾回家去!還有,下次從去都是猴子的地方,乖乖把你的隐形眼鏡戴上!暴露了身份,連累了狼群,後果你明白!!”
罵過了最後一句,白未然轉身就回了屋,重重甩上門,根本不管外頭的白已然急着想要解釋自己只是回學校借幾本書才沒戴隐形眼鏡遮擋淺茶色的眼睛,但至少剛才一直戴着墨鏡,就那麽鎖上門鎖,大步沖着田钺就走了過去。
但在他動怒之前,對方就先發了脾氣。
“你有毛病啊?!”田钺上前幾步,憤憤然沖他嚷嚷,“我怎麽他了還是他怎麽我了?你罵他幹嘛?!挺大個人了哪兒那麽幼稚啊?!誰招你惹你了?誰捅你G點上了是嗎?!不嗷嗷出來你特麽就能愉悅致死?!”
說實話,白未然沒聽過這樣的罵街方式。
他不太清楚這家夥是在譏諷他還是在真的怨恨他,又或者是因為怨恨他所以才譏諷,可是,這有什麽可怨恨的?難道他自己不清楚自己是誰的人嗎?!
一想到這裏,就真的來了氣,白未然咬着牙根,左手一把攥住了田钺的肩頭,右手,則攥了拳頭,直接重重砸在了旁邊的櫥櫃上。
他可能本該給惹他生氣的人一拳的,但那樣對方會受傷,而且可能會因此再也不理他,就算理,恐怕也只會再罵他言而無信,畢竟,他是說過自己不會再動粗的。
但是,他真的需要宣洩憤怒,他真的需要讓這個人明白自己是不能容忍他對別人太好的。
“你給我搞清楚,你是我的人,我不拿你當鬻犬,可你仍舊是我的人!你活着一天,就不能對別人親近!!”
氣急敗壞的口吻明确表達了真實的想法,而正是這樣的想法,把原本還處在害怕會再被做些什麽的驚恐之中的田钺,也給徹底激怒了。
他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的力氣,猛然甩開對方的束縛,往後撤了兩步,直接扯着嗓子罵了回去。
“姓白的!你也給我搞清楚!我他媽誰的人也不是!!!我只是我自己的,到死都是我自己的!!你想想你都對我幹過什麽?啊?你覺得那些事兒我都忘了?!死玻璃你給老子牢牢記住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的所作所為!我這輩子都他媽不可能是你的人!!!”
話音落下,田钺扔下似乎真的被震住了的男人,轉身邁步,就沖着樓上走了過去。
而白未然,則真的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才意識到自己盛怒之下做了些什麽。
擡眼看了看被自己捶了長長一道裂痕的櫻桃木櫥櫃,白未然低頭摸了摸也會因為撞擊而生疼的指關節,邊調整着粗重的呼吸,邊一聲懊惱的低嘆。
他們之間,又好幾天沒有任何交談。
剛剛好轉了一點的相處模式,再度跌入冰點,高傲的帝君起初是寧死也不要先低頭示好的。
他想硬撐着等,等田钺主動找他說話。可他沒想到這一回對方也是一樣寧死不低頭。
尴尬的沉默持續了将近一個禮拜,最終,白未然放棄了。
他不能容忍這種現狀,他要聽見對方的聲音,他要看見對方的眼睛。
該死!
咬牙切齒咒罵着,他終于在第六天上午,把一疊文件摔在田钺面前。
那個正在不知第多少次反複修改那臺無法聯網的電腦的系統設置以打發時間的男人,看了看那一疊紙,斜着掃了一眼旁邊的白未然。
“嘛?”
終于。
終于出聲了,就算只有一個字。
“把這個錄入一下。”臉上仍舊缺乏明顯的喜怒,但那雙異色的瞳孔深處卻隐約滲出了香槟氣泡和冰洋波光一樣的神采來,白未然抿着嘴唇,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用指頭敲了敲文件的題頭,“另外,這是跟一家猿種公司的合同,你更清楚猿種的行事模式,錄完之後,給我審一遍細目,我就在沙發上等,有任何問題,第一時間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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