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曾經在很長一個時期之內,田钺都不明白自己和白未然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關系。
他恨他,又或許更恨他曾經的所作所為。他想要報複,又偶爾會發覺報複他就是報複自己。他想念過去戾氣十足的虛僞人生,又深深地明白戾氣和虛僞才是他最該永遠告別的東西。他陷入一度認定了愚蠢透頂的愛與怨的糾葛之中不能自拔,強化後者,否認前者,看不透,想不開,置自身于水火。
而這些,都可以說是後話了,他最初,更多的是困惑。
人是會變的,他知道,可是……
“哎,我問你。”摸了摸鼻尖,他坐在肖雨澤旁邊,壓低了音量詢問,“在一個封閉環境待久了,會被掰彎嗎?”
本來在喝水的男人差點噴出來。
“你這是……”咳嗽了兩聲,肖雨澤滿臉猜疑,“和白……是嗎?你覺得你對他……?”
“你先告訴我會不會。你不是研究過心理學著作嗎?”
“啊……該說有潛質就有可能吧。之前不是還有個外國新聞,說有個人,本來一直是直男,結果進監獄之後跟獄友結婚了。”
“先不說外國人,你就說你自己有沒有變化吧,自從跟蔣鸾長期單獨相處。”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苦笑了一下,肖雨澤
搖頭,琢磨着話怎麽說才不顯得詭異,他慢慢開口,“除去剛才說的潛質,其實任何人都是需要感情寄托的,不管在什麽環境下,感情有寄托,再加上有事可做,才不會發瘋。然後,感情寄托有時候也會變成……就算是愛情吧,類似的。坦白來講,我對蔣鸾有感情,但是這種感情很複雜,也挺扭曲的。你懂我意思吧?”
“……大概吧。”點點頭,田钺試着話題轉向,“那,平時你在他那兒,都幹點兒什麽?”
“養花種草,看書下棋,他上班的時候,我可以在樓上樓下随意活動,他回來我基本就回地下室去了。”
“是怕共處一室久了‘出事兒’嗎。”
“是啊,他就是個王君和臣下的混血,沒有帝君那種抵抗力,就算開着淨化機也堅持不了多久,而且,總不能在家還老戴着口罩,還不如保持距離。”
“那還真是……”欲言又止,田钺遲疑了片刻,還是把最想問的那句話試探地問出來了,“假如,咱就說假如。嗯……假如要是蔣鸾說他……喜歡你,你會接受他嗎?”
問題有點直白,也有點刁鑽,就算做了一定的思想準備,還是會臉上一熱,肖雨澤笑得略帶幾分窘迫和無奈,但他最終點了頭。
“會。”
田钺愣了好一會兒沒說話。
“白未然說他喜歡你?”這次,輪到對方提問了。問題直接讓被提問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沒有沒有沒有。”努力否認之後,田钺好像剛和傳染病人擁抱過似的,雙手交錯磨蹭着手臂,繼而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白未然确實并未說過喜歡他,但是說過希望他只屬于他。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是哪種意義上的“只屬于”?性方面?還是情感方面?還是僅僅是一件私有財産?
如果是第一條,他需要克服的心理障礙可太多了,如果是第二條,他需要做的心理建設可太多了,如果是第三條,他要宰了他。
所以,到底是哪條呢……
一咋舌,田钺覺得自己陷入了重重圍困之中。
但他那時,還認定了自己是不會被掰彎的,就算他已經開始朦胧中貪戀那個胸膛和那些擁抱帶給他的陌生的溫存。
肖雨澤大約在晚飯時分離開,跟蔣鸾回家去了。而他,則在覺得肚子餓時,一語不發,去廚房做了兩個人的飯。
都不敢在內心質問自己賤不賤,怎麽居然那家夥提了意見他就要參考,又或許只是在驕傲自己之前做的飯菜鐵定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田钺矛盾着,糾結着,把拜托蔣鸾買來的食材從冰箱裏翻出來,做了一大盤烤雞翅,還有三文魚蔬菜沙拉。
而當他在開放式廚房裏走來走去時,那個沙發上的男人,則始終盯着他看。還偶爾歪着頭,調整着姿勢,就像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似的。
田钺心裏的吐槽已經吐到了銀河系。
要看有本事過來看,大老遠的暗中觀察有意思啊?還歪頭?你以為你是大型犬麽?歪頭賣萌?!等等,狼種莫非都有困惑和好奇時歪頭的本能反應?所以說你們果然是犬科動物成精了?!另外,怎麽我一看你,你就假裝看書?你幾歲了?!用不用這麽幼稚?!
這種時候,倒是不說自己當初對人家暗中觀察有沒有幼稚了,田钺時而心中暗想,時而嘟嘟囔囔地做完了這頓飯,然後盛夠自己的量,把剩下的就那麽扔在了廚房臺面上。
該死,他真想再說一句“旺財,吃飯了!”的……
分析了一下後果跟利害得失,最終保持了沉默的田钺,端着自己的那份飯,照例丢下一池子的鍋碗瓢盆,回房間去了。他不知道白未然在遲疑過後走到廚房,嘗過他做的飯之後沉默了多長時間,他也不知道把剩下的那一人份的烤翅和沙拉吃到幹幹淨淨的男人,臉上有怎樣複雜的表情,但從那天起,只要他有興趣做飯,他就會做兩個人的。而至于飯後洗碗,雖說這個舉動推延了好幾個禮拜才出現,卻還是最終帶着一萬個不情願,自發性地那麽做了。
他不清楚到底是輸給了什麽,才會做出如此妥協退讓的。可能是每天每天都會有的擁抱和親吻吧,可能就是這些他寧死也不肯承認的,最讓他動心的溫存,把他從冷硬頑固的壁壘裏,一點點給拽了出來。
被同樣是雄性的人這麽對待,田钺固然不願意面對,卻無法否認本能的喜歡。好像只要被抱着,被耳鬓厮磨着,他就會變成被撓下巴的貓,再兇悍,也瞬間就柔軟了,舒緩了,放下戒備心了。
這種再特殊不過的相處模式,持續了一整個夏天,田钺偶爾也會想,莫非白未然真的喜歡他?這樣的話還真是有點諷刺啊,過去他風光無兩的時候沒人愛,現在什麽都不是了,反而有送上門的愛了嗎?不,不可能的,白未然喜歡的只是他的味道而已,白未然對他溫柔,只是不想他再尋死而已,白未然不對他采取更深層次的行動,只是等着機會最終實現那所謂的“正常相處”罷了。那每隔兩天就要“做一次”的“正、常、相、處”。
噫……噁……
不能讓那種事發生。
田钺暗暗發誓賭咒着。
其實,細想想,他居然沒有在這麽長的時間內再次嘗試逃走,才是最大的奇跡。是,固然他之前想過了,要讓自己好好活下去并且活起來,可他真的就死了心嗎?顯然沒有吧。但他就是覺得自己還有事情沒有解決好,沒有想開,沒有做到,所以不能有操之過急的行為。
再說,操之過急幹什麽呢?他的工作都“被”辭了啊,他的不動産也“被”凍結了啊,他“人間蒸發”了啊……
還有什麽可着急的。
唉……
自嘲歸自嘲,說白了,他只是頭腦清醒了,相對而言更為理性了。他不是不能繼續跑,逼急了他是可以砸玻璃殺警衛的,他不是沒這個體格,也不是沒這種機會。但他不想那麽極端,那等于是在用強制性所謂的解決問題,來制造更多的問題。而那些新的衍生問題,鐵定是他想要解決,都解決不了的。因為那不是日常偶爾皮一下那麽簡單,那太得不償失了。
他需要再冷靜觀察一段時間,再決定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麽,該怎麽做。
然後,就在他邊繼續着每天和自己的監管者一起工作,邊規劃着自己的日常,讓生活變得規律,讓身體也維持在一個相當良好的狀态,耐着性子,數着日子,保持着觀望的過程中,十分意外地,偶然一次,他見到了白未然脆弱的一面。
那可能真的屬于天意了。
從某一天的早上開始,直到中午,又到下午,天快擦黑了,他都沒見到那男人露面。之前如果需要離開,不管出去多久,也會離開前面對面跟他說一聲,然後在他說“才懶得管你,最好死在外頭”時,警告一句“少廢話老實在家呆着!”才出門。但這次……
不讓自己擔心,但是仍舊想知道對方到底去哪兒了,田钺先樓上樓下搜尋了一圈,确定每個角落都看過後,才最終把目标定在他有點不想最先考慮的主卧室。
對方睡覺的空間,總是多少令人有點芥蒂的,尤其是在已經累積了好幾十個擁抱和好幾十次親吻之後。
懷揣着這種芥蒂,田钺小心翼翼去推那扇門,而令他絕對不曾想到的,是他在門裏邊,都看到了什麽。
渾身是汗的男人躺在地上,高大的身體蜷縮着,臉色蠟白,氣喘籲籲,就像發了瘧疾的病患。而最駭人的,是在發覺到房間裏有人走進來時,那雙瞬間睜開的,好像在釋放着灼燒般熱度的眼。
田钺愣在門口,不敢進去,也沒法馬上離開。而白未然,則渾身瑟縮了一下,死死皺着眉頭,在對方終究還是打算近前看看時,用盡了全身力氣似的喊了一聲:“別過來!!”
低沉的嗓音有點沙啞,喊過之後則更顯得虛脫,田钺确實止步了,猶豫片刻,他問對方到底是怎麽了。
而得到的答案,則令他恍然之後更加陷入了困境。
“……發情期反應大,是白家的遺傳,沒什麽大不了。之前……每到這個日子我都會出去,這次到得突然,沒來得及。你別過來,否則後果自行承擔……”好像蒙受了多大屈辱一樣,邊解釋邊費力地試圖起身的男人,苦笑着,想要維持住平日裏的霸道跟高高在上,卻最終失敗了,自暴自棄再度躺下,那雙異色的瞳孔和田钺四目相對,話一出口,竟然帶着幾分強硬慣了的大男人在最脆弱無力時才會油然而生的悲涼,“你是要逃走……要報複……還是要幹脆殺我,就趁現在吧……我只有這個時候不是你的對手,現在不抓住機會……以後再想要機會,可都未必能有了……”
當一個一直以來都身居高位的強者,面對着你示弱了,甚至還給了你暗示一樣的說辭,告訴你要做什麽,就在他最弱的此時此刻,你會怎樣呢?
說真的,你會怎樣呢……
田钺某個瞬間,反複這樣問了自己若幹遍。
然後,他拼了老命冷靜下來,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最先做的事不是按照那暗示的去做,而是懷疑那暗示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逗我?”田钺哼了一聲,“等我一出去,就會被直接弄死了吧。再說了,你自己什麽時候發情期到,你不清楚?來不及?你當我傻啊。”
“……你就是傻啊!”呼吸因為焦慮而更急促,白未然攥着拳頭,卻連捶一拳地面的力氣也拿不出來,“發情期又不是固定時間萬無一失的!!”
“啊~~那這麽說,跟女人大姨媽一樣啊,有時候一言不合說來就來?”對方的虛弱,好像成功激發出了田钺的嗜虐心,這種輕度報複的快感讓他竟然忘了當務之急或許真的應該是盡快逃走,心裏狂跳着,他靠在門框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臉的輕慢,“哎,那你之前怎麽發洩的?出去嫖?”
白未然幾乎快要不管不顧撲過去揍人了,但他真的腳下發軟,頭暈眼花。知道那大野貓在折磨他,卻無力反抗,只想狠狠嘲諷自己的男人幹脆自暴自棄如實回答了。
“去找合拍的王君……半固定的,有那麽幾個人……”
“傳說中的炮友?”簡直從心裏快樂出火花來,田钺興致勃勃繼續深問,但對方并沒有回答他,看着那根本和平常判若兩人的人,他撇了撇嘴,“那就再去找人家呗,反正他們肯定巴不得呢吧。”
白未然那邊,大概安靜了十幾秒。
然後,終于傳來一聲低沉的長嘆。
“不想了……”他說,“有你之後,就不想了……但發情期是沒辦法控制的,不……宣洩出來,會難受很久……可我發自內心的不想找別人……就只想要你……只想要你……”
到此為止,田钺終于後悔自己為何沒有在剛才果斷逃離了。
他悔到指尖發麻,又或許,那種摸到電流一樣的酥麻感,根本就不是因為悔意。
“死玻璃,少惡心了!”咬牙罵了一句,田钺臉上紅到發燙,心裏确實是覺得有點不舒服的,但更多的,竟然是一種詭異到家的顫動。
白未然應該真的是失常狀态了……不然,他為何會用那樣的态度,說那樣的話?那些言情片裏才會有的,惡俗到家的臺詞……
他在期待田钺感動?感動到主動?主動獻身的那種主動?
“你醒醒吧,不過就是喜歡我身上的味兒罷了!裝什麽純情?!”扭臉看着外面的走廊,田钺克制着不讓自己聲音發顫,可白未然接下來的話,讓他發顫的,變成了心裏。
“……不是了……”閉着眼的男人喘息着搖頭,而後在渾渾噩噩中開口,“早就不是了……從你割腕那天晚上,我抱着你熬了一宿那次,就不是了……我怕你死……我怕的是沒有你,不是你身上沒有那個味道……”
到此為止,田钺聽不下去了。
因為他終于知道發生了什麽。
自殺前後那段時間,他是恍惚的,恍惚中,他是多少有點曾經有另一個人的體溫在自己身上停留過的記憶的。原來,那個體溫來自白未然,原來,這個男人是真的害怕他離開,不管用什麽樣的方式,不管活還是死。
“那我要是非要走呢?”覺得心裏都快燒起來了,太陽穴也砰砰直響,田钺咬牙沉默了片刻,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疑問,“要是我非走不可,你怎麽辦?”
白未然的回答,像個被灌了吐真劑的囚犯。
“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你再抓回來……然後把你關起來,這輩子都不讓你看見除了我之外的第二個人……想都不要想……你想都不要想……”
“……成。”點了個頭,聳了聳肩,被那神志不清的回答弄到驟然間也神志不清了的田钺,帶着異常洶湧的憤怒,轉身就直接下了樓。
白未然根本就是說胡話,又或許是感情迸發時如實說的狠話的答複,讓他的理智暫時斷了線。
過去被惡劣對待過的遭遇不可能遺忘,應激反應也不可能輕松消除,一瞬間就被那種反應控制住了,拿捏住了,田钺再也無法思考,他扔下卧室裏的男人,沉默着跑到一樓,穿過客廳,從門廊的玻璃碗裏抓起一大把各種豪車的電子鑰匙,然後先是用腳碰了碰,并最終猛地踹開了竟然并沒有落鎖的大門。
老天有眼!
他等了又等,忍了又忍,終于熬到這時候了!!!白未然竟然真的忘了鎖門!!!
閉上眼,他解着恨地吸了一口外頭的空氣。
空氣濕熱不堪,浸透了夏夜粘膩的渾濁感,然而田钺卻覺得滿都是自由的清爽與馨香。他被一種瘋狂的,報複般的快樂操控住了。臉漲得通紅,手裏捧着一堆車鑰匙,抖個沒完的指頭幾乎沒辦法真正按下其中任何一個的電子開關。
情急之中他胡亂按着,終于聽見不遠處那輛火紅色的賓利有了回應的開鎖聲。
接下來的事情,就進入了失控的瘋狂。
田钺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滾到車上去然後把車給開出大門的。一種似曾相識又不盡相同的靈肉分離的感覺再度出現,他的身體在忙着亂來,他的精神在忙着受困。
你那樣對待過我,現在又告訴我說如果我走了你還是會重複一遍之前的對待方式?
你讓我看到你的軟弱,然後又一邊哄騙我利用你的軟弱一邊威脅我?!
白未然啊……你真以為我不會走?你真以為我這一走你鐵定還能找得到我?!!!
所以那些溫柔都是假的哈,所以那些忍耐也都是假的哈?!
什麽早就不是因為味道了,不是因為味道你會在當初一邊從後頭戳一個男人的屁股一邊肉麻兮兮反反複複說什麽你真香?!
你他媽惡不惡心?!!!
眼睛瞪着,卻不像是在看路,準确來說也根本沒在看路,田钺呼吸紊亂,臉色鐵青,就像個讓悲悲喜喜交疊反複打擊過無數次,次次都戳心窩子的瀕臨崩潰者,一路像沒頭蒼蠅一樣,開着那輛豪車,在整個別墅區裏亂竄。
剮蹭過多少輛別人家的車,撞斷過多少家門口立着的信箱,碾壓過多少美觀齊整的新草坪,在哪裏的馬路牙子上擠傷了輪胎的皮紋,在何處的裝飾樹樁上蹭掉了保險杠的紅漆,甚至車大燈在哪兒撞碎的,車子又是怎麽就在水池邊熄火了的,他全忘了。
他的腦子裏,除了心跳聲,那悲涼的,怨憤的,狂暴的,如針,如刀在戳刺在切削一般令他周身上下都疼痛入骨的心跳聲,別的,什麽也聽不到。
原來聲音也是可以讓人疼的,即便它來自于自己的心髒。
……
他沒能逃掉,即便他深知假如就這樣開着這輛整個社區,尤其是門衛,無人不知屬于誰的車,想要出去,易如反掌。
車子安靜下來了,從不遠處,小心翼翼,走過幾個人影。
這些人當中,有一個,田钺認識。
一把推開車門試圖下車透透氣,卻腳下無力,只能趴在方向盤上調整着幾乎失控的急促呼吸時,總算是一點點恢複了理性的田钺認出了走到駕駛室窗邊的男人。
那是蔣鸾。
“田先生?!你……你這是……到底在幹什麽啊……”滿臉都是不可思議,趕快告訴後面安保人員不要緊,別對他采取極端行動,蔣鸾盡力屏住呼吸,把田钺扶下車,離開了駕駛座,然後把他送到寬敞的後座上。
那天,是蔣鸾把他送回大宅去的。
開着車窗,開着最大風速的車內換氣扇,他小心謹慎一路回到空蕩蕩的宅子裏。停好車,又把田钺帶進屋。
“你……是正好在外頭溜達才看見我的嗎?”癱在沙發裏,田钺悶悶地問。
“不是啊,是你撞飛了我家門口的指路牌,我聽見響動才趕緊出來的。那會兒你已經把車弄熄火了。”關好門,蔣鸾四下尋找,“大少爺呢?”
“……樓上。”無力指了指樓梯口,田钺翻了個身,躺下不說話了。
蔣鸾帶着疑惑上了樓,又急匆匆跑了下來,接着就是從冰箱裏拿冰塊和冰鎮純淨水,又把毛巾在水龍頭下一陣猛沖弄得沁涼,都準備好之後,他把這幾樣東西送到樓上,而後再度快速離開。
臉上泛紅,呼吸也有點亂的男人也給自己洗了一條冷毛巾,擰掉水分,捂住口鼻。
“那個……大少爺發情期了,以往都會出去的,趕快找人發洩一下會好很多,看來這次沒來得及,要麽就是在睡着的時候來的。看來……現在也只能在家忍着了。”
田钺聽着,沉默了片刻,感覺自己在空調足夠給力的室內,也終于恢複了精神常态。
“你現在會聞到我們倆混在一塊兒的味道吧?都在發情的那種。”
蔣鸾無奈地點點頭。
“那,誰的更香?”居然還有心思開冷玩笑,田钺問過之後,看着對方一臉莫名其妙地皺眉,才擺了擺手表示放棄。
屋子裏安靜了一會兒,躲在廚房那邊的蔣鸾才開口試探。
“田先生,你剛剛……是想借機逃走嗎?”
“是。”田钺沒有回避問題,“我想走,我做夢都想走……我剛才本該一走了之來着……可我為啥沒走呢……他說我要走了他挖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回來,可……”
“可你其實是自己走不了,對吧。”仔細聽着對方的言語,蔣鸾臉上的神色有點複雜,但他覺得自己給出的定論,是對的,“你說你做夢都想走的時候,其實已經走不了了。”
田钺沒有正面回答,反而百味雜陳地一笑,然後問對方,假如肖雨澤趁你沒關門就那麽走了,你怎麽辦?
蔣鸾想了想,拿開了擋在臉上的毛巾。
“他要是真心想走,我攔不住他。能攔住人的,永遠都不是看得見,摸得着的束縛。”
留下那句話,蔣鸾最終離開了。
看着對方離開,田钺安靜了很久。
整套大房子,也就跟着一道安靜了很久。
很久之後,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上二樓。推開主卧室的門,他看着已經換了睡袍,躺在床上的男人。
屋裏的空調開到冷得吓人,床頭櫃上還放着喝了一半的冰鎮水,似乎因為緊急降溫措施,稍微好些了的白未然,手裏攥着包裹着冰塊的涼毛巾,貼在額角,閉着眼,靠着寬大的床頭,一臉疲憊。
“……你沒走嗎?”他問。
哈。
“看來你是好點兒了哈。”田钺冷笑了一聲,卻不知道是在譏諷對方還是自己,“我是想走來着,可我又一轉念,還沒報複過你,帶着一肚子怨氣,走了也不甘心。”
“那你想怎麽報複我?”聽着那恨恨的語氣,白未然一聲低嘆,把冰塊毛巾挪到臉頰。
“嗯……至少你也得幫我舔幾回。”話說出口時的瞬間,田钺還真是當真的,他是想報複來着,而且就是從這種羞辱性的報複開始。可他沒想到白未然拒絕了。
“滾出去。”
“喲?這就自尊受挫了?你當初怎麽對我來着?”
“一定要提當初嗎?!”
“對啊。”
“出去。”
“……”被連着趕了兩次,開始火大的男人幹脆逆道而行了,直接一咬牙走到床邊,他居高臨下看着應該是沒力氣對他如何的白未然,“我要是就不呢?”
“你!”
“我怎樣?”
“滾!”真的開始越來越受不了那個缭繞不絕的味道了,白未然翻了個身,聲音有點發抖,“別等我……”
“等你什麽?啊?等你逼急了對我痛下殺手?哎我還真不覺得你現在有這個本事。”一種或許有點病态的折磨人的興致瘋狂滋生,田钺單膝跪在床邊,膽大包天地湊過去,在對方耳根惡狠狠地低語,“要不,還我對你痛下殺手吧,怎樣?你也體會體會讓人從後頭捅的滋味,我是沒經驗的,所以不保證讓你舒服。不過聽說你們這幫死玻璃發情期的時候自己能适應,這不是正好嗎?嗯?哎,要不就來吧,別回頭再發騷發到把那玩意兒都憋壞了才後悔……”
會後悔的,也許不該是白未然。
而是田钺。
他被心裏的魔障驅使着,一個大步,就躍進了雷池。
背對着他躺着的男人,在那個甜膩香醇到極致的味道已經因為距離太近太近,而徹底控制了頭腦時,再也沒了定力這東西。
猛然間翻回身來,白未然閃爍着一雙饑渴到懸崖最邊界的眼,用盡力氣,抓住了來不及躲閃的田钺。
兩個身體以奇怪的,瘋狂的姿态糾纏着,拉扯着,一同跌到地上去了。
厚實的長絨地毯沒有讓誰摔傷,只發出了幾聲悶響。
抵抗的聲音,消失在不顧一切壓下來的深吻裏,至于那條冷毛巾,早就被抛到一邊,任其散落了滿床單的冰塊,晶瑩剔透的立方體在柔滑的絲織品上一點點洇出水跡,并不尖銳的邊角,反射着室內幽暗卻刺眼的,柔和卻熱烈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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