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1)

熟悉起來之後,尤其是摸透了彼此的生活方式和性格特點之後,白未然就覺得,田钺骨子裏,還是個孩子。

而不知該不該說是好事,這個男人,在跟他一起朝夕相對的日子裏,才漸漸暴露了孩子的脾性,一點點變得不再如最初那樣通身大男人自負的強硬,而是可以看到少年般的天真、幼稚,跟……

胡攪蠻纏。

這要從給那只“貓”取名字開始。

其實白未然是預先想好了一個名字的。

“它叫Axe。跟你姓可以,但名字已經有了。”

“X?哪個X?就一個英文字母?”

“A-X-E的Axe。”

“……噢,斧子啊,怎麽叫個斧子呢,太難聽了。”田钺嗤之以鼻,直到白未然猶豫着,給了解釋。

“你不是叫‘钺’嗎,‘钺’不就是斧子嗎。”

男人說得理所當然,但話音落下後,兩個人之間都沉默了好一會兒。

田钺臉上沒有多紅,可是稍微有幾分粉色浮現出來。撇了撇嘴,他伸手摸了摸小貓的耳尖毛:“‘钺’可不是斧子,準确來說連兵器都不算,它可比斧子大多了。最開始是刑具,後來就變成禮器了,相當于權杖,懂嗎,文盲。照你這麽一說跟個砍柴刀似的……”

念念叨叨的否決有點兒讨厭,不過白未然倒是并不反感。他聽對方說完,走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翹起二郎腿,用那雙異色的瞳孔注視着沙發上的一人一貓。

“我知道,但形狀上看,就是斧子,這是事實。另外,你家裏的同輩兄弟,取名字都是冷兵器時代最有殺傷力的物件,這我也知道,沒人說你是砍柴刀。”

對方聲音低沉,語速平緩,但田钺聽得心裏一顫。

啊……

是這樣的……

他有個堂弟,那是叔叔家的孩子,父母離婚之前尚且有所來往。堂弟叫田槊,取自蘇轼的“酾酒臨江,橫槊賦詩”,而他這個“钺”,則取自文天祥的“方當節钺用,不返舊征魂”。

父親是個文人,是個幹部,是工人出身的叔叔的榜樣,因此才讓大哥幫着給孩子取名。但這個榜樣,卻除了名字,什麽都沒給自己的兒子和侄子留下。無法追究到底誰對誰錯的一場婚姻鬧劇,以家庭的徹底破裂收場。那之後,怨恨和不安的種子就在田钺心裏生了根。父親有滿滿一屋子快要塞不下的書,卻給了他一個空洞洞冷森森比“寒塘渡鶴影”還凄清寂寥的童年,相比之下,那個小皮猴一樣的堂弟,那個家庭美滿父母恩愛的家夥,到底有多值得豔羨呢……

“艹。”不由自主罵了一句,田钺揉了揉眼角,一聲冷笑,“你還真是很了解我的底細哈,連親戚家都調查了?”

“戶籍部門也有狼種,調查你很容易。”說是那麽說,但察覺到那份低落的心情後,白未然還是換了位置,改坐到田钺旁邊,他在心裏措了措辭,直看着對方開了口,“我沒有辦法對你的情緒産生世人所謂的‘正确反應’。”

“……啊?”

“你的情緒只是你的,我能感覺到,但是無法感同身受,也沒辦法換位思考。這部分思維能力,帝君是不具備的。”補充說明了幾句,白未然看着對方的一臉茫然,終于說到了重點,“可是……你的情緒,我會在乎。”

“你到底什麽意思……”有種“不祥的預感”,田钺皺了皺眉,緊張起來。

“我是說即便我沒辦法‘感同身受’,也還是會在乎你的情緒。另外,如果我盡量在你的事上對你‘征求意見’,這兩點,都做到的話……你會愛上我嗎?”

我的蒼天,我的大地,我的媽。

我那離婚又再婚然後就杳無音信了的媽!!!

不祥的預感成了現實,重磅炸彈扔進了心裏,炸得田钺兩眼發呆三思不解四肢無力五髒俱焚六神無主七竅流血八面受敵九死一生千瘡百孔十萬火急……

瞳孔都要放大了,心裏一時間狂跳到四肢百骸全都摸了電門一樣酥麻個不停,臉上更是驟然沸騰,紅到發紫,紫到發亮。田钺覺得假如能有一種情緒可以和此時此刻的感覺類比,那麽大概只有賊人無膽的小偷進了金庫卻被當即被抓了現行之類的可以一較高下。

剛剛發生了什麽?

那是告白嗎?!

被一個男人告白,而且是貨真價實的告白,而且來得如此突然,而且還是用那一臉的嚴肅表情!這也太……太……

“你……我不是說過了你別這麽肉麻惡心嘛!死……”

“別再叫我死玻璃了!”有點惱火,白未然幹脆直接擡起手,扳住田钺的下巴,逼他跟自己視線交彙,“到底行不行?!”

“你這是應有的态度嗎?!”下巴被捏得挺疼,田钺掙脫開那只該死的勁兒大的手,無奈到快要張口咬人,“我告訴你,我不是同性戀!”

“你和我已經做過很多次了。”

“我知道!可我不是啊!”

“那你為什麽和我做?”

“哎,白大狗,你腦子裏的屎溢出來了是嗎?”簡直氣到天靈蓋都快冒煙,田钺幹脆一把抱起已經爬到沙發靠背上去的小貓,站起身,往後撤了好幾步,“一開始是你強迫我的!這麽快就忘了?!”

“那後來呢?”

“後來是你勾引我。”

“不是相互吸引嗎?”

“吸引個鳥蛋!”覺得這種話題真的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好像再繼續哪怕一丁點,就會掉入深淵無法自拔,而這個深淵是他自己挖出來的,以白未然的智商,再多說幾句,很有可能就會讓他眼看着擺在面前的現實情況無言以對。田钺見勢不妙,決定臨陣脫逃。抓起貓箱,抱緊毛球,他直接往樓梯口走,走到第一層臺階,才突發奇想地停住腳步,回頭看向沙發上的男人,“另外我跟你說啊,這小玩意兒不能叫個‘斧子’!我寧可叫他土豆蘿蔔老玉米,花生茄子大窩瓜,也不能叫斧子!!”

三十六歲的中二病患者,撂下了狠話,上樓去了。

留下了基本能猜到他的反應表達了怎樣的心思,但又不好完全确定的白未然。

果然,貓是很難伺候的,對他不好,他會恨,會抓人,會拼死反抗,對他好,他也許不恨了,也許不會抓人了,也許不會拼死反抗了,但還是會嗷嗷叫,會甩臉色。這種動物的內心世界,永遠不能像狗那樣,只有愛與忠誠。

但是,真的好吸引人,也真的好可愛……

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覺得田钺可愛了呢?

而又是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希望田钺愛上他了呢?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他愛上田钺了呢?

他是狼種中的狼種,他是高高在上的堂堂帝君啊,他怎麽能愛上一個“猴子”?他怎麽會?他怎麽敢?

可是,就像人可以否認內心,但無法否認事實一樣,他在認清了內心之後,開始和事實作戰了。

慣例,傳統,制度,習俗,都在眼前擺着,都在路上橫着,由不得他視而不見,并且就在他确定了自己希望田钺跟他走入一段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關系的同時,就已經根據他的抉擇,自動對他不宣而戰。

白未然并沒有太驚訝自己會被田钺吸引到這等地步,但他真的沒有預料到他最後會損失多少,或是輸得多慘。

他一門兒心思地只希望對方快點接受他,然後死心塌地愛上他,不管他多麽不擅長正确的表達。

屋子裏的尴尬,大約持續了兩三個鐘頭。

然後,從樓上傳來了腳步聲,田钺走下來,走到正在吧臺那邊喝咖啡的男人面前,一屁股坐在對面的吧臺凳上,略微沉吟了一下,開了口。

“我需要跟你談談。”語氣沒有矯情或者找茬打架的意思,只是平心靜氣的開場白,田钺看對方點了點頭,才繼續闡述自己的想法。

他告訴白未然,第一,他本質上不是gay,所以不要要求他以gay的方式愛上一個同性。第二,他還不能放下過去“相逢一笑泯恩仇”,所以與其說什麽會不會愛上的,不如先說想辦法讓他原諒吧。他不想揪着過去不放,但這個過去,真的把他傷到太慘痛了。

第三,也是相當重要的一點,就算前兩條不存在,你是狼種,我是你口中的猿種,我和你,又怎麽可能?

白未然聽着,聽着,臉色難看起來。但陰沉感并沒有持續太久。

“願不願意,比可不可能重要。”他那麽回答。

“你可別逗了。”田钺看腦殘一樣看着他,“歷史上有先例嗎?”

“有。”

“那,成功了嗎?”

“沒有。”

“結果呢?”

“一個放逐,一個滅口。”

“罪名?”

“背叛族群,洩露秘密,更主要的是,猿種和狼種沒辦法生育後代,一度,我們也和你們一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會被戳着脊梁骨譏笑謾罵的。只不過就是狼種生育太艱難,真沒辦法,也就只好再怎麽罵都忍了。”

“所以說啊……”田钺脫力地笑了笑。

“但那是百年前的事了。更何況,我本身就沒有生育的‘責任’。”

“啊,是,我聽說了,您不孕不育哈。”讨人嫌地下了個定義,田钺仍舊纏着同一話題不放,“那,現在允許了嗎?跨種族的。”

“沒有。一直就沒再出過類似的事情。”

“從古至今就那一次?”

“不,有過幾次,然而太驚世駭俗,是反面教材的典型。”

“都到‘典型’這個程度了,你憑什麽就覺得我跟你就能有結果?啊?就算退一萬步說,假設,假設我答應你,那下場會是什麽?就算你無所謂放逐,我也不想被滅口啊。”

每一個字,都毫不摻假,田钺說得順情順理,白未然聽了,好一會兒,就只回答了一句。

“如果你跟了我,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你。”

“那我如果到最後都不呢?你就幹脆一怒之下把我……”

“跟與不跟,我都不會讓任何人碰你。”話說到這個地步,眼裏就釋放出一種異常明顯的霸道來,冷得像冰錐,卻也熱得像火焰。白未然一把攥住田钺的手腕,用那張表情匮乏的,完美的臉面對着他,表情專注得令人害怕。

田钺确實是害怕了的,比害羞和尴尬加起來翻幾倍都強烈地害怕了。于是,他慢慢撤出手,沉默了許久,暫且決定果斷放棄糾纏在眼前的話題上。

他需要別的事情緩沖一下。

“不說這個了,說不通。”按了按太陽穴,他聳了一下肩,又一陣安靜,才再度出聲,這一次,絕對就是在回避鋒芒跟緩和氣氛了,“……對了,貓的名字我想好了。”

“……”白未然愣了一下,但還是順着往下問了,“叫什麽?”

“土豆。”

氣氛突然僵住。

并持續了大約五秒。

“為什麽這麽土氣?!”男人有點生氣。

“那叫啥?馬鈴薯啊?洋芋?Potato?”給小貓胡亂取名字的大貓又開始皮,皮到白未然都沒了心思因為得不到答複而煩惱。

“說來說去,還不都是一樣的東西?!”

“所以說啊,就還是叫土豆呗。賴名兒好養活,不容易遭天妒。”

“你這都是什麽猴子理論?!”

“所以你現在想說‘愚蠢的人類’了嗎?”

“……随便你!”氣得幹脆不想争論了,白未然站起身來,準備躲這家夥遠一點兒,但走出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他指着對方開了口,“既然如此,那它就叫‘田土豆’了。你也說過,跟你的姓。按照狼種的規矩,誰生的孩子,就跟誰的姓氏。所以從今天起,它算你‘給我’生的!”

田钺并不在意貓到底算誰給誰生的,他只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無藥可救喜歡上了這小東西而已。

真的好可愛,也真的像個小孩子似的,對哪兒都好奇,什麽都要摸摸碰碰,而且,身邊一沒了人,就要嗷嗷叫着到處找。

只不過……

田土豆一定要粘着不放的,不是田钺。

是白未然。

大約從第三天起,小貓就開始跟白未然格外親昵了,總是抓住任何機會團在他旁邊,豎着一對黑色的尖耳朵,一臉懵懂看着他,或者幹脆倚着靠着睡着。

田钺有點兒生氣。

貓爬架是他給組裝的,每天的幹糧和罐頭是他給喂的,毛是他給梳,玩具是他陪着玩,可到頭來,還是白未然更讨喜歡。

起初,田钺還會忍,可他的忍耐,在土豆連睡覺也要鑽白未然被窩時,畫上了句號。半夜,他會在摸不到貓時,直接跑去對方的卧室,把那毛球抱回自己屋裏,不管被吵醒的“兩個人”都用怎樣的眼神看着他。

而就是這種難以解釋的選擇,讓白未然對這只最初真的只是買來給田钺玩兒的小動物,漸漸産生了好感,于是,從第二個星期開始,他也不自覺地叫土豆“土豆”了。

雙方都這樣喊,這個名字,就算是坐實了。白家大宅裏,也就因為多了這麽個土豆,變得比以前多了很多別樣的生活氣氛。

同樣在日漸上心追尋生活着的感覺的,是田钺。

秋天,他開始試着種花,反正大宅子裏有的是空間,三樓的陽光房到了冬天鐵定也還是會溫暖如春。種子會發芽的,花會開的,日子是有盼頭的。

“我都沒想到我還是個熱愛生活的人。”田钺一邊給花盆培土,一邊這樣念念叨叨自嘲。

不工作也不打游戲的時候,他偶爾還會做模型。那些都是他跟蔣鸾描述了款式之後,由對方買回來給他的。田钺并不“忌口”,不管是微縮景觀的DIY盒子模型,還是金屬片組成的3D建築模型,或是最難弄好最容易弄壞的紙板艦船模型,他都樂于耐着性子去完成。

做模型時,土豆就暫由白未然監管,用田钺的話來說就是,孩子你帶一下,上回我一不留神,泰坦尼克號的煙囪就讓他給撕碎了倆。

當時,就算嘴上在反唇相譏——“遺傳,我一個不留神,車大燈不是也都讓你撞碎了麽?”,白未然還是做好了“隔離”工作,然後看看停在側廳外的草地上,那輛早就維修一新的火紅色賓利。

他和田钺,在一起真的好長時間了……

已經可以自然而然地拌嘴了不是嗎?就算偶爾彼此都還是會心裏有點撲騰,都無法想象那些恍若老夫老妻的話是從自己口中吐出來的,但他們真的能做到日常拌嘴了啊……

這不是長期共同生活的結果,又是什麽呢?

白未然都已經徹底不鎖門了,至于田钺……這只難以馴服的野貓,是真的已經選擇了留下,還是仍舊惦記着離開呢?他會不會還想着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從這裏一走不回頭……?

不行。

白未然一想到這一點,就會有種不安和焦慮油然而生,他也明白,這種之前從未體驗過的感覺,源自于世上最爛俗的東西,愛情。

他以天生狼王的身份,愛上了一個普通人。

而與其讨論這種感情是否驚世駭俗,不如說,他都沒想過自己也會愛上誰。更何況,是個猿種,是個曾經的鬻犬,是個被他惡意折磨過的受害者,是個還沒原諒他,更不用說愛不愛他,只是跟他莫名其妙就生活在了同一屋檐下的“房客”。

他們的關系是有所改善不假,交談的時候也是越來越自然,田钺甚至還問過他各種狼種的小常識。包括發情期是不是一個月一次,有了孩子是不是只能吃奶粉,上級狼跟下級狼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就要名義上降級,混血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只能有下一級的身體特征……

是,是,是,是……

白未然的回答永遠簡單到只有是或不是,沒有過多的解釋,可他喜歡聽田钺問他這些,他把這些,當做對方快要願意留在狼群裏的證據。

高興時,他會做出相應的回饋,他會真的試着征求田钺的意見。包括今天清潔工要來,你可以暫且待在戶外一會兒嗎?人雲要來管我借書,你能在房間裏回避一下嗎?晚飯要吃牛排嗎?我要去老宅給玄爸過生日,明天再回來你介意嗎……

嗯,嘁,噢,呵呵……

田钺從來不給他正式的回答,像最後那種問題,有時候還會補一句“說得就跟我介意有用似的”,跟着,又忽然覺得這麽說就像是不喜歡自己男人夜不歸宿的怨婦,趕緊皺着眉改口:“那你把門鎖好了,要不等你回來我肯定人間蒸發!”

白未然此時就會走過來,抱着他,溫熱的掌心在他背後摩挲,将下巴放在他肩窩裏,耳根磨蹭着他的臉頰,直到他放棄地一把推開,說着“要走快走!肉麻個J8!”,抄起地上正在抓他褲腳的土豆,轉身上樓。

田钺拒絕解釋自己為何機會無處不在卻還是留下了,更拒絕承認自己在和那男人交談時,心裏隐隐約約的酥酥麻麻。

白未然會給他講自己過去的見聞,老宅的舊事,兩位父親的舊事,人雲和已然,甚至包括他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而田钺不知是不是為了回報,也會講自己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事,這些事,哪怕是白未然早就查到過的,哪怕照例根本做不到感同身受,他也會保持沉默聽着,并且認真點點頭。

聊到最深處時,田钺有時會忘了他們之間有過怎樣的種種,好像此刻就是此刻,他們就是他們,此刻的他們,與往昔無關。

這種微妙的關系,持續了挺長時間,白未然看到了田钺的日漸平靜,而田钺則看到了白未然肩頭的負擔。那個男人,是狼王之子,又是下一任新狼王,固然,生為帝君,他不需要像普通王君那樣,不需要像自己父親當年那樣,為了狼王之位明争暗鬥血雨腥風,但他終究有一天是要統領整個北地的,到那時,他就會成為真正的高處不勝寒者,他有人可使,卻注定無人可靠,誰會在他都覺得累了的時候給點他難以啓齒去索取的溫暖?

田钺?

到那時,這個人,還會在他身邊嗎……

這些壓力,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蛛絲馬跡,田钺察覺到了,但并未言語。他只是在某一天,看似大方地丢給對方一個減壓球,然後說,自己在職場“享受”爾虞我詐的那些年,總是趁人不注意一直捏這種東西。

白未然看着那個檸檬綠色的球,捏了捏,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

至于那個球沒過多久就讓土豆給一巴掌下去撕破了皮,裏頭的填料飛了一地,那都是後話了。

其實,對于他們之間的關系,老宅不能說不在意,白子虛或許是有點太過倔強太過高傲,拒絕面對這件事,李思玄則私下裏跟白未然談過這件事,勸他還是謹慎小心些為好。仲父的勸說,白未然會點頭,然而真正能把話說到他心裏去的,卻是鹿瑤光。

某一次,和白已然一道過來的鹿瑤光,在兒子興致勃勃跑去看田钺做的模型後,試探着問白未然,你是不是喜歡田钺。

白未然的回答,是沉默。

鹿瑤光也安靜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我想,大約以後,我可以和你平心靜氣坐下來談談鬻犬基本權利的問題了。”他無奈地笑笑。

“田钺不是鬻犬。”白未然面無表情,“不過……要談,也不是不可以。”

鹿瑤光那雙淺茶色的眼裏,閃過一絲訝異的神采,而後,便在思索過後點點頭,告訴對方,他和田钺的事,自己會嚴守秘密。

十一月,白未然的生日到了。

他去老宅過了個簡單的生日,然後在第二天一早回到自己家。

田钺正在陪土豆玩,那明顯體型變大了不少的貓,逐漸顯露出猛獸應有的姿态,而在白未然進屋時,又會馬上換上一副軟萌的樣子,湊過去小聲喵嗚着,低着頭,用腦門去撞那男人的小腿。

摸了摸腳邊已經躺平翻肚子撒嬌的田土豆,白未然看向田钺。

對方似乎剛洗過澡,頭發還濕着,在足夠溫暖的室內也只穿了個寬松的大背心,下面更是幹脆只有內褲。脖子上搭着毛巾,手裏攥着XL號逗貓棒,田钺以一種格外随意格外居家的狀态,站在白未然視線裏。

是從何時起,他就願意這樣了呢……?

他會一直願意這樣下去嗎……?

輕松,自然,跟他生活下去,一點點喜歡上他,然後最終愛上他這個連對別人的情緒都無法産生共感的男人……?

會嗎?

心裏一陣從沒有過的酸痛,白未然焦慮地皺皺眉頭,走到廚房,拿了一瓶純淨水,喝了好幾口。他保持着詭異的沉默,至少是對田钺來說詭異的沉默。而後,終于,在對方溜達過來問他在玩兒什麽深沉之前,隔着吧臺,隔着沙發,問了一句:“你還想走嗎?”

田钺心裏一顫。

“你幾個意思?”總覺得那低沉的聲音,鑽進耳朵裏,卻可以帶出尖銳的戳刺感,緊張起來的田钺瞬間快要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白未然起先不說話,跟着,他閉上眼略作遲疑,便大步走上樓去。

田钺在疑惑中暫且沒有跟着去看,直到對方自己走下來,手裏,拿着一個不大不小的紙盒。

紙盒挺厚實,打開後,裏頭是卡在模板裏的一部手機。

白未然當着他的面,開機,輸入了密碼,把已經進入了初始界面的通訊設備,交到了田钺手裏。

“……嘛?”覺得原因也好,理由也罷,就在眼前擺着了,卻還是忍不住要細微顫抖着聲音問上一句,田钺和那男人四目相對。

異色的瞳孔裏,滿滿當當,都是戴着冷漠僞裝的糾結。

白未然咬着牙沉默着,最終,好像做了什麽天大的抉擇那樣,放棄地開了口:“買了大約一個月了,拿着用吧……有網絡。”

有網絡。

這次,輪到田钺沉默。

好一會兒,他就那麽低頭看着手裏的東西,表情僵硬,目光百味雜陳。

終于,他帶着鼻音笑了一聲,說了句“我都快忘了怎麽用了。”

然後,他又說,你這是最大限度的冒險了吧?有了網絡,能跟外界溝通,我可是真的會轉臉就跑了。

接着,他帶着苦笑問白未然,你這是收買我嗎?想讓我感動?

他在對方十分直白地點頭稱是時仍舊帶着那種苦笑搖了搖頭,思索片刻,直截了當問那男人,假如我真的走了,你還是會找我嗎?挖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回來嗎?

白未然仍舊給了他肯定的答複,但是告訴他,找是一定要找的,只不過,不會再把你關起來,我會把你出去後的這段時間對你有所企圖的狼種都趕盡殺絕,但是不會再對你,做任何過分的事情。

“你可別逗了,出爾反爾根本就是你個人品質裏最突出的一條。”哼了一聲,伴随着奇怪的低笑,田钺嘟嘟囔囔,又是一陣好長好長的,長到快要令人窒息而亡的沉默過後,他總算表情平靜了許多,一聲喟嘆,說話時終于沒了鼻音,臉頰微紅,眼睛濕潤的男人,把手機暫且放到一邊的沙發扶手上,接着,第一次,用一種可以稱得上是發自內心的真正意義上的微笑,面對着白未然,隐去了嘴角的苦澀,擡手攏了一把挂着水汽的頭發,看似随意,然而萬金不換的——“算了,今兒就不杠精了……生日快樂。”

那個笑容,那句話,是最鋒利的刃,薄到像是不存在一樣,然而殺傷力強大到可以萬分之一瞬息間,就斬斷了一個男人,細心籌劃精心構築苦心維護了許久,自以為已經足夠堅強了的所有感情壁壘。

白未然臉上,有生以來,第一次,浮現出明顯的血色,看似刻薄的嘴唇,也是第一次顫抖着無法言語。他還是有他的威嚴,但那只是表面,心裏,他早就潰不成軍。

田钺也許忘了自己是怎麽被一把抱住的,但他記得之後每一次熱情到發狂的親吻。他或許也忘了自己是怎麽被一下抄起來扛在肩上的,但他記得被帶到卧室,壓在床心之後,那雙冰冷的眼,給過他怎樣可以讓人心都熱得燒成灰燼的注視。

白未然鎖了門,急不可耐一如個十來歲的少年,他隔着衣服去舔弄對方的乳頭,然後匆匆掀起那件礙事的背心,一邊含住已經硬起來的敏感處吮吸,一邊更焦急地去脫田钺的內褲。

那是田钺第一回覺得,這個男人在不發情的時候,原來也會如此欲火攻心,手忙腳亂的。

而事實上,白未然确實會因為發情期而欲火攻心,但從未如此手忙腳亂過。現在被他瘋了一樣想要的這個人,是唯一能讓他手忙腳亂的那個。

“啊哈……嗯……”股間又被含住了,田钺在對方把他的器官吞進喉嚨時,從自己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而愉悅的喘息。不得不說,白未然技術上确實好了很多,但他總覺得,這一次,那男人沒有耐心用唇舌玩弄到他高潮的意思。

因為在腰間徘徊的指頭,正一寸寸下滑,直到停留在他身後。

那裏被碰到,田钺周身打了個冷顫,他本能地想要拒絕,可對方焦慮地抱住了他,然後催眠一樣用低沉的嗓音反複告訴他,別怕,自己不會硬來的,會讓你舒服的,別怕……

田钺不知自己是中了什麽邪,或是着了什麽道,但他就是鬼使神差地信了那些話,或許是在穴口擠壓得動作是真的很輕很柔,或許是永無止境的親吻是真的起到了最大限度的緩和作用,但終究,他允許對方那麽做了,他允許那根指頭鑽了進來,在羞恥的地方一點點深入了。

只是,這次“探路”,并沒有持續很久。溫柔的嘗試,就像是一種甚至帶了點低賤的狡猾的詢問,也許沒有得到明确的同意,然而至少并未被直接拒絕。白未然撤出指頭,而後戀戀不舍暫且停止了親吻,伸手到床頭櫃那邊,拉開抽屜,抓了管潤滑劑和套子出來。

田钺開始臉上瘋狂發燙。

身體裏也是一樣,因為塗抹在穴口的潤滑劑,被指尖頂進來之後,沒過多久,就全都半點不覺得冰涼了。

白未然抱着他,輕輕啃咬他的耳垂,低聲告訴他放松別緊張,告訴他這次一定會和之前都不一樣,然後,終于在找到那個擠壓時觸感略微不同的點時,開始停留在那裏反複揉搓。

“不行……”田钺聲音發抖,異常的快感夾并着羞恥感交替侵襲,他想逃走,又想享受下去,他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沉浸于快感的表情,又真的不是快感的對手。于是,他最大限度的抗争,也就只剩了一個“不行”,而已。

“再放松一點……”耳邊的低哄還在繼續,白未然小心擠進第二根指頭,入口被擴張得更開,敏感點被撫觸得更執着,田钺漸漸變得神志恍惚,那男人一直沒有忽略補充潤滑劑,進出的時候真的就沒有什麽痛苦,只是覺得不安,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怕。他也清楚,自己怕的,除去疼,更多的,其實是羞辱,作為雄性,被另一個雄性任意狎玩碾壓的羞辱,可這次,他沒有。那個懷抱半點也不放松,緊密貼合的胸膛沒有女人的溫香軟玉,然而燙到不行,皮膚浸透了熱度,喘息和低吟滑過,就會撩撥一般帶出更多欲情。

田钺輸給這種也許有點異常的快樂了,因為在第三根指頭也擠進來時,他皺着眉閉着眼呻吟出聲了,卻終究沒有掙紮抵抗。

可更重要的,還在後頭。

他腦子亂作一團,然而他心裏是清晰明朗的,又也許他心裏早就潰不成軍,思路卻是條理分明的。他知道,那男人會進來,會用那根,進到他身體裏來,他起初有一半的不情願,可後來,就任憑感官的歡愉消磨掉了這份不情願,而有那麽幾個瞬間,他甚至違背自己“原則”地認為,就這樣被進來,就這樣幹脆做到最後,說不定,反倒是應該發生的結果。

“呃啊……!你……夠了……啊……啊……”突然連續顫抖了幾次,田钺忍不住叫出了聲,身體深處一種好像可以引發全身痙攣的感覺伴随着血脈的湧動驟然從某個地方擴散開來,他開始慌,開始恐懼,這是對于未知快感的慌和恐懼,似乎是要高潮了,卻射不出東西一樣,只是沒頭沒腦地沉浸在激越感當中,而且這種攀頂持續時間比起射精來說要悠長好多,也更有通身都參與進來的感覺,好像被撫摸腹股溝,被親吻鎖骨,被揉搓乳頭,都會讓更多的快樂融入到高潮之中,于是,本以為一下就過去的瞬間,被綿延成了仿佛永遠不會結束的極樂飨宴,身體随着欲海波濤翻卷起伏,強強弱弱反反複複幾次這樣的高潮過後,田钺終于忍不住開始抵抗。

不過,對于白未然來說,那更像是求饒,或者根本就是貪婪的誘惑。

明明說不要了,卻抱着他,明明像是要把他拉開,卻扯住他的衣袖就沒再有下一步動作,腰身在不自覺慢慢扭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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