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公主在上12 (1)

訓斥過容祁和蕭長清之後, 容逸的心情好了許多。于是, 他又孜孜不倦的跟容祁擺事實講道理,直接把皇後黑得面目全非。在他的眼中心裏,皇後就是個心狠手辣的殘忍女人, 她的所言所行皆是詭計陰謀,沒有任何值得肯定的地方。

待容逸話說得差不多了, 容祁才不緊不慢的說:“兄長,我記得皇後娘娘之前也為你準備了一份生辰賀禮, 你這般抹黑于她, 也不怕寒了她的心麽?”

容逸哼笑道:“本皇子可沒福氣享受來自皇後的厚禮,免得何時被她毒死了都不知道。你且記好了,賓客散後, 就着人将皇後送來的禮品仔細檢查一番, 看是否有什麽詭謀。”

容祁嘴角微抽,依着皇後的心機, 她是絕不可能用太過明顯的陰謀來算計他的。比如之前的染藥赤石, 赤石上所用之藥單用對人體無任何損害,長時間伴身還有調理血氣的效用。但此藥一旦與其之相克的藥劑混合,就會釋放出劇毒。一種會浸染血脈,侵蝕人體的五髒六腑的劇毒。此毒的可怕在于并不是無藥可解,而在于中毒者藥性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深入骨髓, 再無藥可解,與之同時,劇毒消散于空, 不留絲毫痕跡。

容逸見容祁似是在思考什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又是無奈又是氣惱,他是真想把後宮裏的肮髒龌蹉跟容祁好好唠唠,免得她一直這般沒心沒肺,見誰都當好人。也不仔細想想,後宮向來爾虞我詐明争暗鬥,那是好人能活下去的地方嗎?

容逸滿心的擔憂都直接表現在臉上,眼見他眉頭越皺越深,唇線越抿越緊,額角的青筋都快要掙脫皮肉的束縛跳躍而出,蕭長清終于忍不住開口:“公……公主不是沒有準備的人。”

容逸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他脫口而出:“這兩年來,皇後就差直接把見血封喉送給長喜了。”

聞言,蕭長清和容祁均是一怔。

蕭長清沒想到皇後竟然會如此大膽,竟然會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毒害他最疼寵的長公主,同時也不免心生後怕,擔心容祁的身體狀況。

容祁則是覺得奇怪,在原主的記憶中,他用過不少皇後送來的東西,但都無大礙。他也探查過原主遺留下來的軀殼,除了宸皇貴妃讓他所服之藥的藥效殘留,別的就是一些常見的食用藥物的藥效殘留,并無中毒跡象。

依着容逸對皇後的态度來看,能讓原主一直安康的原因只有一個,便是容逸想辦法調換了皇後送來的東西。而能讓容逸這個半吊子輕易發現的毒,怕也只是小打小鬧罷了。或者說,是對他的警醒。

生辰宴結束之後,容祁和容逸送走了周文帝等人便直接去了公主府的庫房,在掌管庫房的管事的引導下,他們沒用多少時間便找到了皇後送來的禮品。

容逸略懂些歧黃之術,但對于皇後送來的并不明顯的藥劑陷阱也是束手無策,他左右觀望了好長時間,才捏着下巴指着一片璀璨的金光說:“反正公主府也不缺這點東西,幹脆都送走好了。”

經過上個輪回精疲力竭的算計,容祁現在只想好好享受微有波瀾的人生,不過所謂禮尚往來者,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皇後既有大禮相送,他怎麽也得回禮一二才是。

容祁在衆多禮品中撿出一顆不甚起眼的血色寶石,說道:“兄長,剩下的這些,就請你幫忙處理了罷。”

容逸連忙點頭,叫人把東西全部搬了出去,并且再三交代容祁,只要是皇後送來的東西,都得徹底檢查确定無誤之後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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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逸和蕭長清離開之後,公主府才算徹底清靜下來,彼時已是夜深人靜。容祁身着雪色中衣站在窗棂前,舉目望着像是被濃墨暈開的夜幕,夜幕中綴着三兩點星辰,不甚顯眼,卻給過分靜谧的夜幕添上了幾分光彩。公主府的燈盞通宵不歇,內外昏黃的燈光将容祁柔和的面容映襯得明滅不定,為他平白增添了幾分陰沉。

容祁慢慢摩挲着之前得來的赤色寶石,燈光下的寶石越發的流光溢彩絢爛奪目,他低頭看了寶石一眼,便随手将它放在窗棂上,再不搭理。

翌日,容祁如常在日上正空的時候起身,用過遲來的早餐之後,便将周文帝送給原主的暗衛叫到了跟前,吩咐他們去辦一些事情。

兩日後,容祁親自帶着人入宮給皇後送禮,一共九個大木箱子,均封得嚴嚴實實的,讓人窺不見裏面所盛之物。

冬霜忐忑的坐在容祁對面,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容祁的表情,她不知道公主弄幾箱子毒物進宮意欲何為,若是被人誤會公主想要刺殺皇後娘娘可怎麽辦?

冬霜急的冷汗直流,再看容祁,他一臉淡然的翻看着泛黃的書籍,時不時的還勾起唇角,示意他不錯的心情。

到了皇宮,容祁直接讓人将幾個大木箱子送到了皇後所在的中宮,中宮的宮娥太監都認識容祁,見他如往常一般是來送禮的,沒有阻攔,也沒有檢查,恭謹禮貌的領着容祁等人去拜見皇後。

容祁見到皇後的時候,皇後正在和幾個妃子讨論中秋事宜,皇後端坐在主位上,手裏捧着精美的瓷杯,她眉眼含笑的聽着下首宮妃們的建議,時不時的補充一兩句恰到好處的指點,成功引來宮妃們的稱贊和自愧不如。

容祁身為周文帝最為寵愛的長公主,這皇宮裏地位能越過他去的除了皇帝再無他人。對皇後和太子之流,容祁只需要保持明面上的敬重即可。至于分位一般的宮妃,她們還不夠受容祁重禮的資格。

與皇後見過禮之後,容祁便言明了此行的目的。

皇後笑着嗔怪道:“這皇宮裏什麽沒有,哪裏用得着你大老遠的送進來,莫不是長喜還憂心你父皇虧待母後不成?”

容祁從冬霜手中接過裝着赤色寶石的木盒,上前道:“娘娘,這是長喜獻上的第一件禮物,還請娘娘笑納。”

皇後對着身邊伺候的宮娥點了點頭,宮娥立即上前,從容祁手中接過木盒,行至皇後跟前,小心仔細的打開了木盒。

木盒中的赤色寶石精致而耀眼,皇後卻在看到寶石的那一刻冷了眉眼,變了臉色。

能在皇後跟前伺候的,都是頂會察言觀色的,見皇後神色不愉,宮娥立刻收起了木盒,抱着站回原位。

容祁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一半,與皇後虛僞的客套了幾句之後便起身告辭,皇後也沒有留他,着人将他送出了中宮。

容祁離開之後,皇後再無心議事,她心不在焉的說了幾句,便将人都打發走了。

待偌大的殿中再無外人,皇後終于露出了陰郁冷怨的表情,她周身都散發着陰沉而威嚴的氣勢,讓這殿中本就凝重的氣氛越發壓抑,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過了許久,皇後才慢慢開口:“把長喜送來的東西拿進來。”

宮娥太監都猜到容祁送的東西可能不會太好,但他們怎麽也沒想到,容祁竟然會大膽到将劇毒之物送進中宮,花花綠綠的毒蛇,四處爬竄的毒蛛,張牙舞爪的蠍子,密密麻麻的螞蟻……

一時間,大殿之中的慘叫聲,嘔吐聲,不絕于耳。

皇後臉色煞白的躲藏在角落中,兩個衣裳單薄的宮娥顫顫巍巍的将皇後護在身後,她們面如土色的盯着越發接近她們的毒物,忍不住一陣尖叫。

中宮的騷動并未持續多長時間,在毒物被放出之後,立刻就有羽林衛着手清理,只毒物的種類和數量并不确定,中宮一時半會兒住不得人。

容祁之所以會往中宮送毒物,只是為了給皇後一個警告,他無心害人。所以,送到中宮的毒物都是經過處理的,被毒物碰到的人或許會受點小傷受點驚吓,卻不至于殒命。

冬霜亦步亦趨的跟在容祁身後,她雙手捂着耳朵,似是要将中宮中所發出的凄厲的叫喊聲隔絕在外。可她又忍不住去想,現在中宮中的情形,那麽多人,那麽多毒物,現在的中宮是不是已經屍橫遍野。還有皇後娘娘,要是她也死了,公主該用什麽法子脫身?陛下是寵愛公主,可皇後娘娘身後的勢力也不小,萬一……冬霜愁的眉頭都快打結了。

就在這時候,一名身形消瘦的宮裝女子從遠處跑了過來,她并未向容祁行禮,只撞了容祁一下就又捂着臉跑開了去。

容祁眸色微凝,伸手往之前被宮娥沖撞的地方探去,從中摸出一顆皺皺巴巴的小紙球。容祁眉梢微挑,有些詫異的往宮娥逃遁的方向看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攤開紙球,細看其上內容。

紙球上的字跡只有寥寥幾個,承載着的卻是驚天動地的秘密。

容祁眼睑微垂,腦海中思緒翻飛,他在過濾可能知曉這個秘密的人。中宮人很多,可有資格知曉皇後最大秘密的卻不過寥寥數人,在這數人之中能冒着生命危險将之透露給他的,唯有一人爾。

那位……當着皇後的面忤逆了皇後的管事嬷嬷。

出了中宮,容祁帶着冬霜徑自往乾陵殿走去,此時雖是周文帝處理國事的時候,中宮的消息怕是已經傳進他的耳中。不管周文帝如何看待毒物入中宮一事,容祁都必須親自去向周文帝請罪。

到了乾陵殿,容祁對着侯門太監說明了來意,太監迅速入乾陵殿彙報,沒過多久,太監便從殿中走了出來,笑眯眯的說:“公主,陛下有請。”

容祁颔首道:“勞煩公公了。還有一事,想請公公幫個小忙,本宮的婢女冬霜也随着本宮東奔西走大半天了,期間連口水都未曾喝上,還請公公派個人帶她下去,讓她稍作歇息。本宮拜見過父皇,便親自去接她。”

侯門太監道:“請公主放心,冬霜姑娘定能平安等到公主前往相接。”

冬霜立刻就明白了容祁的打算,她紅着眼,搖着頭道:“公主,奴婢與您一起去拜見陛下,奴婢不累,不渴,更不想離開公主。”

侯門太監道:“冬霜姑娘,陛下愛寵公主,時刻念着公主,姑娘還是莫要擾了公主和陛下團聚得好。”

冬霜被侯門太監遣人帶走之後,容祁這才輕吐濁氣,轉身進了乾陵殿。偌大的乾陵殿中分外寂靜,仿佛所有的聲息都被靜默凝滞,殿中除了正在埋首處理政務的周文帝和垂首研墨的太監三樂別無他人。三樂太監見容祁緩步走近,手上動作不停,眼睛卻未停歇,對着容祁使了一大串眼色。

容祁唇角微抿,還是決定順着三樂太監的提示行事,他悄然行至隔壁茶水間,親自為周文帝泡上一杯清香袅繞的熱茶。

容祁稍稍吐出一口濁氣,慢步行至周文帝身邊,雙手捧着茶水,恭順開口:“父皇,您辛苦了,喝口茶歇歇氣。”

周文帝神情淡薄的掃了容祁一眼,将手中奏折換了一本,又繼續批示,無視容祁。

三樂太監本還想勸周文帝幾句,但見平日裏把公主護得跟眼珠子似的陛下刻意冷落公主的模樣,便知陛下是想給公主一個小小的教訓。明了這些,三樂太監勸谏的心思就歇了下來。別的不說,公主今天的動作着實太大了些,若皇後真計較起來,公主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過了小半個時辰,容祁捧在手中的茶已經涼透,周文帝案桌上的奏折也批閱的差不多了,他這才放下手中筆,靜默的盯了容祁一會兒,緩聲開口:“說罷,朕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容祁垂下眼睑,低聲道:“近日,府中将賀禮統計入庫時發現,皇後娘娘送給兒臣的生辰賀禮被浸染了毒素。”

周文帝眸色瞬間冷了下來,儒雅斯文的面容上透着幾分晦澀,正當他還準備再問些什麽時候,侯門太監來報,說是皇後娘娘求見。

周文帝的手微微緊了緊,沉聲道:“宣。”

在侯門太監去宣皇後觐見的時候,三樂太監将容祁引進了偏殿。三樂太監安頓好容祁,又轉身去了乾陵殿伺候周文帝,容祁在偏殿只能隐約聽到一些言語犀利尖銳字詞,是周文帝和皇後的争吵。

皇後離開之後,容祁重新泡了杯茶水端出去。

周文帝神情疲倦的坐在案桌後,三樂太監則滿臉擔憂的為他揉按太陽穴,見到容祁,周文帝朝着三樂微微擺了擺手,三樂太監立刻停下手上動作,重新拿好拂塵,安靜的伫立在周文帝身後。

容祁将茶水遞給周文帝,說道:“父皇,喝點水。”

周文帝在瞬息之間就将疲态盡數收斂,他含笑從容祁手中接過溫熱的茶水,抿了兩口,說道:“祁兒泡茶的技藝大有長進,很不錯。”

周文帝喝過茶水,又道:“祁兒,在皇後賀禮中浸毒的并非皇後,你是錯怪她了。不過父皇已經與皇後說好,看在你年紀還小的份上,此事就不多做計較了。不過,千萬切記,下不為例。”

容祁清隽的臉上銜着幾絲歉意,說道:“此舉是兒臣沖動了,兒臣這就去給皇後娘娘道歉,請她責罰。”

周文帝眉心蹙起,啞聲說道:“皇後已經說過不計較此事,道歉就不必了。朕還有些事兒要忙,你若想念你母妃,去探望過她便徑自回府罷。”

容祁自然輕聲應‘是’。

離開乾陵殿,容祁便去接了冬霜,帶着她往華清殿走去。宸皇貴妃早已經在華清殿裏等着,容祁一到,她立刻打發了宮娥太監,帶着他進了內殿。

“容祁,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舉動意味着什麽?”宸皇貴妃聲淚俱下的嘶吼:“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竟然膽子大到把毒物送進中宮,皇後可以用這一點告你有心謀害造反的,到時候不管你父皇多疼你寵你,他都救不了你。”

容祁審視着面前的女人,她像是水凝成的一般,總是有流不完的眼淚。在原主的記憶中,宸皇貴妃的眼睛總是紅腫的,她高興哭,不高興也哭,遇到大事兒哭,遇到芝麻點大的小事也哭。她出生書香世家,周身萦繞着清雅的書香氣,但書香世家女眷應有的堅強勇敢,她卻是沒有很好的繼承。

容祁想,她這一生做的最為大膽的事情應該就是隐瞞下原主的性別,并且養在身邊教導十餘年吧。依着她的性子,想來這十幾年裏,她恐怕沒有一天是安生的。

怕被人出賣,怕被人發現容祁的性別,怕母子三人死無葬身之地,也怕累及他人。

容祁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他解釋道:“母妃,皇後贈予兒臣的禮品中被下了毒,兒臣今天所行,也只是想提醒皇後,請她防備周邊人,莫要被人算計了才是。”

宸皇貴妃一聽賀禮被下毒,吓得臉色都白了幾分,她忙問:“你可有事?”

容祁将發現毒禮品的過程挑了些簡單的說,宸皇貴妃沒有親身經歷,很輕易的就相信了。在得知毒禮品已經被處理了,她依然不放心,交代容祁要再三檢驗。畢竟是在皇宮存活了二十餘年的女人,宸皇貴妃的心機并不比別的宮妃少多少,只是她有致命的軟肋,行事難免束手束腳。

容祁并未應宸皇貴妃的留在華清殿用飯,他與宸皇貴妃交代幾句之後便踏上了出宮的馬車,一路暢行無阻的離了皇宮。

直到街道上喧嚣的聲音不停地刺激着她的耳朵,冬霜這才相信,她和公主真的全首全尾的離開了皇宮,她忍不住掀開車簾朝着外面看了幾眼,街道兩旁林立着酒肆茶樓,屋檐粼粼,參差不齊。街道兩旁擠滿來往行人,他們或言笑晏晏,或步履匆匆。

冬霜小心的放下車簾,她擡眼去看容祁,卻見他不知在何時已經閉眸睡去,行雲流水一般的面容顯得格外的柔和精美。

馬車不急不緩的前行着,沒多久就到了公主府外,容祁是被一陣尖銳凄厲的哭泣聲鬧醒的,他眼眸睜開瞬間,淡漠得沒有絲毫感情。

随着馬車速度的減緩,那入耳的尖鳴哭聲越發的清晰,容祁眉心微蹙,詢問道:“是何人在此悲哭?”

冬霜臉色發白,忙回答道:“是葉老夫人。”

容祁想了好一會兒,才從記憶中将冬霜口中的葉老夫人給挖出來。所謂葉老夫人,是葉承浩的母親葉朱氏,一個霸道無知的鄉下婦人。說起來也可笑,這葉朱氏仗着原主喜歡葉承浩,對她也頗有容忍,擺起了老夫人的架子作威作福不說,竟要求原主像鄉下媳婦一般伺候公婆丈夫。不僅讓原主交出公主府的主事大權,還讓原主做主為葉承浩納妾開枝。原主金尊玉貴,自是不肯應承,葉朱氏便一哭二鬧三上吊,直将公主府鬧得人仰馬翻烏煙瘴氣,最後還是周文帝看不下去,做主将人攆了出去才作罷。

待馬車停穩,葉朱氏和馬車之間的距離不到兩丈,她見護衛都用泛着寒光的長劍指着她,有些害怕的縮了縮脖子,不過又立刻扯着嗓子喊:“我是公主的婆婆,你們誰要敢傷了我,我就讓公主殺了你們。”

容祁面無表情的走下馬車,目不斜視的越過葉朱氏,徑自朝着公主府走去。

葉朱氏見到容祁,忙大聲道:“長喜,你這個惡毒不孝的女人,我是你婆婆,我要你現在……”

葉朱氏才說一半的話語戛然而止,她灰白着臉頰,不敢與忽然看向她的容祁對視。葉朱氏沒讀過書,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剛才看到的那雙毫無人氣的眼睛。她只知道,她剛才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也相信,若是她再說下去,她可能就真的會沒命了。

容祁調轉了方向,慢步朝着葉朱氏走去,在她三步開外的地方停下:“葉老夫人找本宮,是有何事?”

容祁離得近了,葉朱氏才真正知道什麽叫做恐怖,看着容祁溫潤柔和的面容,她卻并不覺得輕松,她雙腿失控的顫抖着,不由自主的想要伏跪在地。她想如曾經一般拿出當婆婆的架勢,讓容祁恭孝于她,可結果是話到當口卻不能言語。

看到葉朱氏渾濁的眼中溢滿恐慌,容祁才滿意的勾起了唇角。

葉朱氏是村子裏數一數二的潑婦,也是出了名的恃強淩弱,原主尊她重她,她便仗着這一點在公主府為所欲為,甚至想埋汰當朝長公主。然而,出了長公主府的大門,葉朱氏只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鄉下婦人,她行為畏縮,甚至不敢與着绫羅穿綢緞的人對峙。

在容祁看來,葉朱氏就是典型的窩裏橫。

葉朱氏被容祁吓得再提不起半點氣勢,她慘白着臉,神情慌張的看着距離她越來越近的長劍,忙哭道:“公主,大壯現在的情況很不好,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你幫幫他呀。”

容祁從護衛手中拿過一把長劍,他握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忽地将長劍指向葉朱氏,葉朱氏腿腳不穩,朝前撲去,銳利的劍刃從她的臉頰旁劃過,劃落幾縷花白的發絲,也在她的臉上留下一道淺淡的血痕。葉朱氏癱坐在地上,急促的交換着呼吸,驚惶未定的盯着容祁。

容祁上前兩步,将帶着幾絲不甚明顯的血絲的長劍扔葉朱氏身旁,冷聲道:“本宮已經說過,要本宮召集太醫醫治葉承浩也無不可,前提是,本宮要聽到謝靜姝的死訊。”

葉朱氏僵硬的轉過頭,去看被容祁扔在地上且距離她不到兩尺的長劍,長劍上布着的淩冽寒光和些微血色像是對她的警告,葉朱氏只覺得下腹一緊,有些物什再不受控制。

容祁眼眸微斂,清淡的掃了葉朱氏一眼,帶着冬霜入了公主府。

葉朱氏的打鬧對容祁來說未有半點風浪驚起,倒是容逸和蕭長清,像是怕他對葉承浩一家心軟,總是想着法子看着他。

這天傍晚,容祁剛送走容逸和蕭長清,公主府就闖進了一位不速之客。容祁看着像是散步般悠哉靠近他的紅衣妖孽,神情不明。

只見那人生得俊美絕倫,如镌刻般的五官輪廓,優雅入畫。一雙似笑非笑的丹鳳眼中總是盛着不羁與散漫。他着玄紋雲袖的血色長袍,風姿卓然,潋滟一身風華。與容祁的溫潤清和相較,這人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桀骜睥睨。

在容祁的印象中,能将紅袍穿得如此風華絕代的人,唯有一個。

“陸珩。”容祁淡然開口,語氣篤定。

陸珩雙手環胸,唇角挑起一抹戲谑的弧度,倚樹而立,笑着說:“長喜長公主癡慕驸馬葉承浩早已經人盡皆知,傳言他甚至能為了驸馬不要性命,可忽然傳出公主與驸馬和離的消息,本公子心生好奇,前來一探究竟,不想公主竟是如此表裏不一,前剛與驸馬分開,現便有戰神将軍相伴,真讓人不由唏噓。”

容祁靜默的坐在石桌邊,他面前的石桌上還溫着茶水,容祁親自倒了兩杯熱茶,分別放在了兩個位置上,而後對斜倚在樹幹上的陸珩道:“過來坐。”

陸珩警惕的盯着容祁,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動身往容祁對面的位置走去。坐定之後,陸珩卻是不敢喝容祁泡制的茶水,因為容祁泡茶總是習慣為茶中添加一些輔品,而輔品的效果如何,全在他的心情。陸珩并不以為,依着容祁锱铢必較的性子,會在被他嘲笑過之後還能海量的不與他計較,慘痛的經歷記憶無時不在告知他,容祁遠不如他表現的那般風光霁月。

老友相見,陸珩有很多話想和容祁說,但猶豫半晌之後,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暮色四合,公主府就已經燃起了燈,容祁抿了口茶水,擡眸去看陸珩,陸珩眼神明滅,臉上的神情複雜不定。

過了好長時間,陸珩才嘆氣道:“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容祁将握着的茶杯輕放在石桌上,他眼睑微垂,去看安放在茶杯旁邊的手,這雙手秀美修長,骨節分明,卻白皙得近乎透明,不似活人之手。

容祁有些好笑的動了動手指,這本來就不是活人的手啊!

他只是這具身體的借住者,借住這具身體休養神魂的方外者,本就是行屍走肉,哪裏會有活人的氣息?

容祁重新捧起茶杯,用指尖摩挲着說道:“當時玄雷轟頂,身體湮滅,我也以為我會就此神形俱滅,不想被才煉制成的還生丹留住神魂,神魂休養艱難,就下小世界輪回了。”說着,他又有些奇怪的問:“你怎麽也到小世界來了?”

陸珩瞪了容祁大半晌,才驚愕開口:“還生丹出世可是為天理不容的,竟然真叫你煉成了!”也難怪會降下玄雷天劫了,沒有灰飛煙滅怕還要算上幾分運道,容祁的運道一向不差。

在本源世界,容祁的煉藥天賦雖然絕無僅有,但比他高階的煉藥師也不是沒有,然而除了容祁卻沒有人将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還生丹煉制成功。陸珩稀奇的凝視着容祁,難道那個人對他的影響真有那麽深,以至于讓他廢寝忘食荒廢修行的煉藥,都只為複活他?

至于為什麽到小世界,陸珩言不盡意道:“家裏不聽話的小貓跑了,還不得逮回去呀?”

容祁是知道陸珩話中的不聽話的小貓的,本名蕭沐,是陸珩的同門師弟。陸珩的師門以煉器為主,蕭沐卻喜歡擺弄藥材,他還年幼的時候甚是喜歡跟容祁學習煉藥,可在一場正魔大戰之後,蕭沐就再不往容祁身邊湊了。

容祁本人也在那場大戰中受了重傷,對過往人事物大都記憶模糊。

以前的事情,寥寥幾句便過。

陸珩見着時間不早了,該确定的事情也确定好了,便說起了正事:“我今天來公主府共有兩件事。第一,确定長喜長公主是不是被人奪舍,現在已經确定無誤。第二,是要告知被奪舍的公主,江湖上已經被正式懸賞,長喜長公主人頭十萬兩黃金。目前已有數個門派接下任務,正蠢蠢欲動。”

容祁眼睑微垂,漫不經心的叩擊着桌面,仿佛對陸珩帶來的消息渾不在意,又像是對所有都成竹在胸。

對于能用武力解決就絕對不動用腦子的陸珩來說,容祁運籌帷幄的模樣是他最看不順眼的,他忍不住打斷容祁,說道:“怎麽樣,是不是遇到難題了,要不要我幫你處理了?”

容祁道:“不用,那些人不足為慮,我自有辦法解決。你若閑得慌,可以幫我做另外一件事。”

陸珩眼皮子不悅的跳了跳,什麽叫閑得慌?

他現在也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好麽?

每天等着他處理的事情不計其數好麽?

他到底哪裏看起來閑得慌了?

容祁了解陸珩的為人,也不在意,徑自将剛完成并修繕的計劃說了出來,容祁的聲音低沉穩重,計劃也是絲絲入扣滴水不漏,聽得陸珩脊背直發涼。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計劃該是容祁聽了他的話之後才謀劃出來的,因為他本人也占據了其中一環。

陸珩并未在公主府待太長的時間,臨走之前他問容祁是如何看出來他就是陸珩的,畢竟他現在的形容與本源世界相去甚遠,應該不好辨認才是。

對此發問,容祁只淡笑着說:“着紅袍者衆,能蘊其風華者寡。”

陸珩離開之後,容祁也沒有起身離開,他把玩着已經幹涸的茶杯,思索着計劃的可行性。容祁對陸珩是分外放心的,那人雖然性子慵懶不羁,行事卻是如風似火,追尋完美。

待燈火輝煌,樹影婆娑,容祁才起身往屋子裏走去,彼時冬霜已經梗着脖子望了好長時間,一見到容祁,冬霜立刻焦急迎上:“公主,您可算是回來了,奴婢立刻讓人擺宴。”

容祁颔首,又問道:“三日後便是中秋節,賀禮可已備好?”

冬霜道:“賀禮已經備好,和往年一樣,禮單待會兒呈給您。”

公主府的管事大丫鬟都是精挑細選來的,辦事穩重精明,不僅原主用着放心,容祁接手之後也無可挑剔。

除此之外,冬霜還從袖中拿出兩張帖子,分別是來自貴和公主府和□□,兩家均邀請容祁于中秋那日與他們一同進宮。

容祁不解其意,卻也不妨礙他直接拒絕,他語态淡然道:“都回絕了,本宮已經與兄長約好,屆時共同入宮。”

冬霜忙喜笑顏開的收回帖子,這些日子,公主府收到的帖子不在少數,能回絕的她都回絕了,現在這兩張都是她做不得主的,只得拿來讓公主決定。兩府打的主意冬霜都清楚,她不想見着公主剛離了豺又遇上狼。

中秋人多手雜,為了不被多餘的手推進陷阱,容祁在入宮之前便做足了準備,準備讓人偷雞不成蝕把米。

中秋那日,容祁和容逸入宮的時間不早不晚,等他們拜見過周文帝和宸皇貴妃,也差不多到了晚宴開始的時間了。

身為周文帝最為寵愛的長公主,容祁的位置就在周文帝的下首,舉目可望。皇後端莊優雅的坐在周文帝的身邊,與周文帝一起接受百官及其家眷的跪拜。

待百官歸位,皇後表情溫和的對容祁招手:“長喜快來,随母後一起坐。”

宸皇貴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淡無光,她紅着眼搖着頭,用眼神跟周文帝求助。

周文帝的神态也不好看,他眼神冷淡的掃了皇後一眼,說道:“長喜是小輩,與我們坐在一起不合規矩。”

周文帝的話讓皇後的眼裏劃過幾絲譏嘲。

規矩,容祁還有規矩嗎?

帝後之間的不愉,已經明朗。

在皇宮,每年都會舉辦大大小小上百次宴會,回回都難免俗套。席間有絲竹繞耳,有載歌載舞,也有百官觥籌,笑語歡聲。然而,所有的熱鬧都不過是浮于表面的寒暄。宮廷宴會于尋常人家屬平生難見,可對席間衆人來說卻是屢見不鮮,實難多有興致。

寒暄敷衍過後剩下的便是對宴會的厭倦和聊賴。

容祁往殿中掃了一圈,殿中人大多言笑晏晏,只是他們面容上所銜着的笑容着實有些虛僞,你言我語間也大略含糊。

容祁的視線緩慢從蕭長清和容逸身上掃過,蕭長清很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他微蹙不耐的眉心霎時展開,還對容祁露出一抹清淺的笑容。容逸倒是興致頗好的舉着酒杯,略帶打量看着殿中舞娘婀娜曼妙的步伐舞姿,他時而颔首贊許,時而蹙眉不愉,面部表情精彩多變。

容祁對歌舞的興趣不大,對酒水美食也沒什麽執念,由于所在位置過于顯眼,不好提前離席,他只得與大部分人一般,意興闌珊的等待宴會結束。

事情是在宴會接近尾聲的時候發生的,彼時已經臨近午夜,不管是百官還是護衛,都是極為疲倦的時候。殿中舞娘姿态婆娑,衣袂飄然,一颦一笑間柔媚入骨。殿中的燈火輝煌,完美映襯出舞娘無比靈動的身姿動态。就在衆人沉醉其中的時候,為首的紫衣舞娘竟眉目一冽,舞動間從腰間束帶中抽出一把薄如蟬翼的軟劍,軟劍周身布着的冰冷寒光讓殿中人瞬間驚醒。那舞娘趁着衆人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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