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公主在上16
汴州刺史再次出現在容祁和蕭長清面前是被擡着過來的, 彼時他早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滾圓肥胖, 整個人都被陰冷的死氣籠罩着,極為消瘦突兀。
容祁在主位上優雅端坐,他眉眼恬淡的看着汴州刺史, 問道:“虞大人今日過來,是想清楚了要怎麽做了嗎?”
汴州刺史艱難的擡起眼皮, 與容祁的視線相對,不過瞬息, 他的眼中便有驚惶恐懼劃過。他顫顫巍巍的擡起手, 似乎是想向容祁和蕭長清行禮,奈何他已經病态奄奄,連稍微激烈些的呼吸都能讓他渾身刺痛, 大的動作自然是做不來的。
容祁免了汴州刺史的禮, 再次詢問了之前的問題。
汴州刺史的厚嘴唇反複蠕動許多次,卻只是發出幾個微弱且簡單不全的音節, 汴州刺史枯黃的臉上閃過氤氲的焦急, 他加大了開口的力氣,依然沒能說出完整的話來。
容祁見狀,轉過頭不急不緩的對冬霜開口:“去給虞大人送杯清茶。”
喝過冬霜斟的茶水之後,汴州刺史覺得他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沒有呼吸沉重壓抑, 也沒有渾身刺痛無力,他仿佛頃刻之間回到了未曾中毒的時候。然而,眼光所到之處的青黃膚色清楚明白的告知他, 他現在還是受制于人的。
汴州刺史突兀的喉結微動,醞釀了一會兒才沙啞開口:“公主,微臣想清楚了,以前是微臣混賬,不将百姓生機銘刻于心,微臣想将所有家産拿出,用于此次赈災,為百姓也出一分力。”
汴州刺史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只覺得心都在滴血,不過在沉痛思考之後,他還是覺得他的性命更加重要一些。只要留住了性命,他今日拿出去的,不出幾年,就能全部拿回來。
汴州刺史的情态雖然作得隐晦,卻也沒有逃過容祁和蕭長清的眼睛。容祁倒是無所謂,只冷眼看着汴州刺史在心底謀算。蕭長清卻是瞬息間變了臉色,他眸色深沉凝重,望向汴州刺史的眼中蘊滿了冷意。
容祁淡笑道:“虞大人能有此想法自是最好,本宮相信,待父皇知曉了大人的心意定然也欣慰非常,本宮就先替這汴州的百姓謝過大人了。”
如此溫和恬雅的容祁讓汴州刺史的心中很是不安,他猶記得,容祁是以這幅姿态親自端了一杯有毒的茶水給他,讓他自此活得生不如死。
汴州刺史微垂着眼睑,仔細感受着脊背上莫名升起的涼意,他心中一顫,忙又開口:“除了微臣,汴州本地大戶見百姓于泥濘中求存,也心生不忍,決意拿出大部分家産幫助貧苦百姓度過生死難關。”
容祁臉上的笑意略微淡薄了些,說道:“原來汴州還有大戶呢?本宮一直以為汴州除了虞大人都盡是些老弱病殘了,他們吃不飽暖不暖,現下連活命都是問題。不想……”
容祁話猶未盡,汴州刺史的額頭上已經浸出了細密的冷汗,他總算是知道了,為什麽容祁來汴州如此長的時間,不入城,未動作,原來就是在這裏等着他呢!他們朝中人不作惡人,卻将離人心的事情全都推到了他的身上,真的是好惡毒的心思。
汴州刺史心中被怨恨填滿,渾濁的眼睛也在剎那間變得猩紅,他盯着容祁和蕭長清的眸色裏充斥着殺意,卻在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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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汴州刺史如何怨恨不滿,他現在能做的,就只是打落牙和血吞,除了忍,別無他法。
容祁和蕭長清對此都裝作沒有看見,又與汴州刺史說了幾句,便笑着說:“汴州本地大戶心善,本宮也少不得親自感謝他們一番,不如這樣,就由本宮出面,明日入城擺上幾桌宴席,請本地的員外們喝上幾杯清酒,算作謝意,虞大人以為如何?”
汴州刺史心中正懸浮洶湧,容祁的話音落了許久,他才嘶啞着聲音道:“公主做主就是。”
蕭長清道:“赈災事宜刻不容緩,既然虞大人和本地大戶都有心為百姓出力幾分,本王現在就派人協助虞大人。”
汴州刺史心不甘情不願的向蕭長清和容祁道謝,之後再不多留,讓家丁擡了他回去。
蕭長清是說做就做的人,汴州刺史剛離開不久,他立刻就點派了人手,讓他們去協助汴州刺史處理赈災物資。
汴州刺史是本地的地頭蛇,他的話比朝中來的過江龍要好使得多。在當天下午,汴州刺史便将本地大戶捐贈物資的冊子遞了上來。
雖然在看之前就已經有所心理準備,但汴州刺史遞上來的結果還是讓容祁的眼神冷了兩分,他沉默着将賬冊遞給了蕭長清,蕭長清看完之後也肅了神情。
第二天大早,容祁和蕭長清便帶着人入城,同行的還有終于有些空閑的容逸,容逸也看到了那份賬冊,當時就将汴州本地的大戶通通罵了一遍。
入了城,容祁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汴州城內的景象,與城外的不堪困頓相比,城中簡直就是聖地。百姓雖也多有菜色,但好歹衣帽周全。街道上行人不多,卻也不見衣衫褴褛的流浪者。
容逸風姿潇灑的打着折扇,驚奇的說:“這虞刺史也不是那般無用嘛,至少城中還是能看過眼的。”
容祁淡漠的往周圍掃了幾眼,微抿着唇,沒有說話。
蕭長清沉默須臾,還是開口道:“在皇城尚且有貧病交加之人,汴州怎會沒有,至于現在的這種情形……”蕭長清頓了頓,轉頭看了一眼靜默的容祁,才繼續道:“虞刺史怕是遣人将所有的難民都趕到了城外。”
容逸正在晃折扇的手猛然停下,俊逸的臉瞬間因不可遏的怒意而變得扭曲,過了好長時間,他才咬牙切齒的說道:“真是好大的膽子!”
容祁和蕭長清都沒有再接話,冬霜亦步亦趨的跟在容祁身後,小心翼翼的去看周圍的情景。禮郡王和三殿下剛才的話她也聽清楚了,若真是如此,那汴州刺史還真是該死。将難民趕到城外,和逼着他們去死不是一樣的麽?
容祁一行到定下的酒樓的時候,汴州刺史和本地大戶都已經在等着了,汴州刺史的臉色比昨日稍微好了些,所以整個人都透着幾分精神意氣。
汴州刺史帶着本地大戶給容祁幾人行過禮,就一起進了包廂。
容逸臉色鐵青的盯着這些衣着光鮮滿面紅光的本地大戶,他本想說些諷刺的話語,但轉念想到他曾經的華食錦衣,又覺得無力。
與本地大戶見禮落座之後,容祁便言明了今日宴客的緣由:“想來諸位員外也聽虞大人說了本宮宴客的因由,諸位心善,能救災民于水火之中,本宮心生感激,在此先敬諸位一杯。”
本地大戶好一陣面面相觑,卻見容祁已經端起了酒杯,便紛紛離座而起,端着酒杯與容祁三人客套,東拉西扯,就是不提赈災一事。
容逸心急,本來想開口說的,卻被容祁和蕭長清再三制止,他心中憤懑,就只顧着喝酒吃菜,等他吃完,宴客也差不多結束了。
宴客臨近結束之時,容祁又說:“諸位出手大方,不僅本宮對諸位心生感激,想必災民們也想親自感謝諸位一番,不如諸位員外與本宮一起,去探查災民一番。”
容祁話音才落,本地大戶便紛紛變了臉色,連忙推脫。
容逸眼神微閃,笑着說:“前些時候,本皇子去派發糧食的時候,聽到災民講,天災**,求存艱難,不如與放手一搏,就算是死也得拉上幾個墊背的,不然得多死不瞑目。”
容祁道:“兄長,你還是莫要危言聳聽了,汴州天災已續數年,怎不見災民做出不理智的事來?”
蕭長清道:“許是還未到孤注一擲的時候。”
容逸道:“我問過赈災主事官張謙,張謙說若是災民暴動,又與赈災沒有關系的話,是可以不管的。”
也不知道本地大戶們是想到了什麽,他們的面色變來變去的甚是精彩,青白交加,紅紫相錯,都不好看。
宴客潦草結束,容祁一行離開之後,本地大戶更是心不得安,在商議得面紅耳赤之後,都懷着惴惴心事歸家。
要錢還是要命,這個問題現下不僅困擾了刺史虞大人,也将他們囚困其中,不得自在。長喜長公主會用毒,他們誰也不知道在剛才的酒水飯菜中有沒有被下了毒,他們更不知道在明天,或者是未來的幾天,他們會不會也變得和刺史虞大人一般,變得不人不鬼,活得生死不能?
兩日後,汴州本地大戶紛紛重新清算賬冊,然後帶着賬冊和錢糧前往城外求見兩位殿下和禮郡王。在看過汴州大戶們忍血新遞的冊子後,容祁過分清明的眼中總算是露出了幾分含喜笑意。
有了這些錢和糧食,災民們今年算是性命無憂了。
錢糧到位,張謙和孫岳立刻井然有序安排處理,讓災民能夠得到真正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