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和飯局不再露面。
“他怎麽都不出來了?”
“可能忙吧。”
一道幹淨的嗓音引起周念的注意,她瞥了一眼,恰好看到手機屏幕上和宋司杭的對話框,女孩子那種和喜歡的人聊天時特有的欣喜瞞都瞞不住。
“你看。”,周念悄悄捏了捏章欣的手臂,使了個眼色。
章欣忍着笑意,壓低音量,“宋司杭啊,真是,暧昧的妹妹數都數不清。”
“誰說不是呢。”
“他這個年齡,不談戀愛,很奇怪。”
“不戀愛不代表不換人啊。”
兩人笑作一團,接着碰杯,喝到渾身酒氣才散。剛到家,周念就看到媽媽黑着臉坐在沙發上。
“你看你像什麽樣子!天天就知道玩,你以為你還小嗎?打算一輩子這樣嗎?”
“小時候你都不管我,現在管我幹嘛?”
“沒有我們你以為你有多高貴?這個房子,你吃的,你穿的有一樣是你花錢的嗎?”
“我會還給你的。”
“你滾!你現在就給我滾!”,周媽媽以幾乎尖叫的聲音喊了出來。
“我會的。”,周念面無表情地扔下一句話,用力甩上房間的門,那聲巨響像一道指令,眼淚随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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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窗邊的沙發倒下去,長呼一口氣,點了根煙,夾着煙的手指越抖越厲害,淚水在煙紙上暈開。
“圓圓姐,在幹嘛?”
“剛才在看書,怎麽啦?”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周念的心情平複了不少,“沒事,就問問。”
“心情不好嗎?”
“還好。”
“又和你媽媽吵架了?”
“嗯,我真的覺得好累啊這樣。”,打下這行字,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溢出來。
“如果你現在暫時做不到和原生家庭和解,先隔離,醫生不是也叫你不要和你媽媽一起住嗎?”
“但我不知道能去哪。”
“要不你來我這吧,錦城挺好的,生活節奏慢,人也熱情。”
“可是我不知道去那幹嘛。”
“你現在的狀态不适合上班,不是對心理學有興趣嗎?要不你報個班什麽的。”
“我想想。”
“來了我去機場接你。”
“我先想想。”
回完微信,她仰頭盯着壁燈,不斷權衡,到底是留在熟悉但壓抑的地方,還是去陌生的城市投靠一個陌生人。
☆、黑色6
直到天大亮,周念依舊毫無頭緒,把最後一顆百憂解吃掉,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在床沿呆坐了四個小時才去醫院,趕在醫生下班前半小時開藥。
沒曾想,碰到了熟人。
“你怎麽在這?”
章欣顫了一下,才回頭,眼神閃躲,笑容卻陽光如平日。“最近睡不好,來開點安眠藥。”
“沒事吧。”
“沒事呀,我怎麽會有事。”
“走走?”,周念拉着她在醫院內溜達,“我們也算朋友吧,其實有什麽事可以說的。”
就在她以為章欣不會說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句'我老公出軌了。'。
“什麽時候的事?”
“好幾個月前就發現了,我什麽都翻了一遍,跟蹤他,拍了照,他才承認。”
周念點了根煙,“後來呢?”
“後來我就鬧啊,他就說你再鬧就離婚。我也想要一根。”
“不給。抽煙不好。”
“那你還抽?”
“我習慣了。”
兩個人并排坐在花壇邊上,路過的病人家屬和醫生時不時瞧她們一眼。
“他提離婚的時候,其實我特別想說離啊,但是我和孩子都靠他養,離了生活質量下降我又受不了。”
“哎,是這樣,自己手頭上沒錢,只能受着,和父母也是這樣。”
“對啊,我覺得不能再只靠他了,這樣太被動,你一直什麽都不做,你爸媽不會說你嗎?”
“會啊,天天被罵,我也不想這樣下去,太難受了。靠自己可能掙得少點,但有底氣。走吧,請你吃牛排。”
這天,好像一切正常,又好像有什麽悄然改變了。
周念到家時,母親不在,她瞬間放松了不少,明明是自家,卻越來越像做賊,偷偷摸摸的,生怕被看到。她忽然理解了卡夫卡寫的《變形記》,格裏高爾變成甲蟲之後,家人由起初的悉心照顧,到避而不及,最後偷偷盼着他死掉。自己現在的處境不正是這樣,像個廢物一樣,不能提供價值,說不定媽媽心裏也盼着她從這個家裏滾出去。
“你會支持我走嗎?”,她傳了條微信給那個永遠不會有回應的人,往上劃,是她發的無數條微信,點開頭像,任年晝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看着鏡頭,恍惚中,她有種彼此對視的錯覺。
怕難過,她早就選擇了不看他的朋友圈,此時卻忍不住打開。
他不是個常發朋友圈的人,只有十來條,大多是關于畫展的,其中一條她反複看了幾遍:
“人身上有很多種毛病,貪心是一種,膽怯也是一種。我們之所以會不斷糾結,是因為我們總是過分看重了某些選擇的重要性,從而在接下來的選擇中頻頻回頭,影響了之後的更多選擇。”
“選擇……”,她喃喃地念着這個詞,卻被拍門聲打斷。
“明天跟我回公司!我一分錢都不會再給你!”
尖厲的聲音讓周念忍不住裂開嘴,像咬了一大口檸檬。她越沉默,拍門的聲音就越大,周媽媽似乎到了崩潰邊緣,執着地大聲拍門。
就這麽僵持着,誰也不妥協,最終還是當媽媽的先放棄。
“圓圓姐,我去找你吧。”
“好啊,什麽時候來?”
“我過兩天去開多點藥,就去。”
“來吧來吧,帶你去玩。”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相信羅圓圓,自己也不是沒吃過虧的人,但和這個素未謀面的姐姐聊了快一年,她相信自己的判斷,也許有的人天然有一種讓人信任的能力。
接下來的一禮拜,周念天天往醫院跑,軟磨硬泡,讓醫生多開點藥。
“思諾思開不了這麽多,那開點阿普唑侖,不然佐匹克隆也可以。錦城那邊的醫院我不熟,一周只能開七顆那多麻煩。”
“你現在是久病成醫了是吧?”,醫生嘴上打趣,卻還是開了處方,“行行行,這裏夠你吃很久了,別再多吃了。”
“謝謝醫生!”
踏出醫院的那一刻,她忽然發現路人的臉上的笑意變多了,不再像往日,麻木的臉搭配機械化的腳步,像一根根繃得很緊的弦。
周念走下臺階,步入人群,人總是這樣,快離開一座城市了,才會想多看兩眼。正吆喝的賣水果大叔、忙碌的炸串店阿姨、被叫車軟件搶走不少生意的計程車司機、慌慌忙忙跑進大樓裏的外賣員,這些平日裏不會得到過多關注的人,悄無聲息地構成了最有生活氣息的畫卷。
她掏出手機,拍下了種種畫面,發給任年晝,“你看,現在國內是這樣子呢,今天我的心情有點好,你也要開心喔。”
回到家她簡單收拾了五件衣服、三雙鞋子和電腦,正想悄悄出門,沒曾想正碰上到家的爸爸。
“你去哪?”
“去錦城。”
“去那幹嘛?”
“上學。”
周爸爸嘆了口氣,“也好,到了說一聲。”
到機場的時候還早,周念坐在候機室聽着歌看書。
“情感有若行李,仍然沉重待我整理,天氣不似預期,但要走,總要飛……當世事再沒完美,可遠在歲月如歌中找你。”
Eason的聲音循環着,她的眼圈跟着紅了,打開微信,發了條朋友圈“新開始”,配圖是一張她抽煙的剪影。
“什麽情況?”是宋司杭發來的微信。
“在機場,準備飛錦城。”
“這麽突然?”
“嗯,前幾天決定的。”
“有時間去找你玩,最近太忙了。”
宋司杭這話倒是不假,最近他像被人放在平底鍋上翻來覆去的煎,新項目投入太大,原來的度假區收入銳減,李家那兩位平日裏臉色越發不好看,不再像從前那般維持表面的客氣,把輕視塞在笑臉背面。
這種日子他過了三年,原以為可以忍受,從去年起他就總要控制那股撕破臉的沖動。
“要登機了,先不說。”
“Safe flight.”
“由鷺島前往錦城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MF8489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帶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機牌,由2號登機口……”
飛機騰空的一瞬間,周念心裏升起一絲久違的輕松感。
☆、黑色7
“嗨。”,一個梳着大光明,穿着牛仔短褲,白色上衣的女人朝周念揮手,手腕上三串佛珠相互碰撞着,眼神平和,透着和年齡不匹配的慈眉善目,又異常妥帖。
周念笑了笑,脖子往後縮,有些害羞,“終于見面了。”。
“走吧,帶你去轉轉。”
羅圓圓的車裏有股淡淡的木質香氣,不知不覺中讓人放松不少,橙黃色的街燈下掠過一張張臉,晚上十點多的錦城依舊熱鬧。
開了快一個時,車停在一座古香古色的牌坊邊。
“這裏是錦裏,還挺有意思的,有很多小吃。”
羅圓圓帶着她往裏走,從小酒館、小吃攤和古風建築之間的游客中穿過。
“想吃什麽?”
周念環顧面前那排小吃攤,冰粉、紅糖糍粑、串串……這些和她出生長大的城市的特色完全不同,鷺島靠海,多以海鮮為主,調料只是點綴,錦城的食物調料是重頭戲。
“我每樣都買一點,你坐那等我吧。”
“好。”
周念坐在木桌邊上,一只橘色虎紋貓從矮樹叢後面溜過來,鼻頭湊近她的指尖,嗅了幾下。
她忽然開始喜歡這座城市了。
“好啦,試試看,都挺好吃的,怕你不吃辣,我就叫她們不放辣。”
“謝謝,你超貼心。”
“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你會挽着我的衣袖,我會把手揣進褲兜,走到玉林路的盡頭……”
不遠處的小酒館裏傳來沙啞的男聲,門外圍着幾個小女生。
“想去裏面坐坐嗎?”,羅圓圓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
“好啊。”
唱歌的男人坐在高腳椅上,穿着一身黑,寬檐帽遮住大半張臉,低頭彈吉他,鼻尖到下巴的線條精致無比。
周念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直到男人唱完朝這個方向看來,她才緩過神。
“怎麽啦?”,羅圓圓語帶戲谑。
“沒事,就是覺得長得很像一個人。”,又喝了口酒,她才接着說:“像他。”
“其實……他肯定希望你開始新生活,這樣他在天上也會放心。”
“好。”,她接連幾杯雞尾酒下肚,喝到臉發熱才停。
“走吧,我家就我媽在,她這會兒應該睡了,你當自己家就行。”
“真的很謝謝你。”
“都是緣分。”
羅圓圓的家在21樓,一開門就能聽到正播着的佛音。
“你睡這間房吧,我媽白天就把床鋪好了,想吃什麽喝什麽冰箱都有,不過抽煙的話得去外面抽。”
“好,謝謝。”
“那我先睡了啊,今天起太早了。”
“晚安。”
房間不大,床墊特意多墊一層,更軟和,被子不薄不厚剛剛好,香香的,看得出阿姨用了心。
一夜無夢,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不吃安眠藥就睡着了。
“早啊。”,羅媽媽把現做的包子擺在桌上,“早餐做好了,你們記得吃。”
“謝謝阿姨。”,眼前的阿姨五官精致,巴掌臉,看得出年輕時是個大美人,保養得很好,身材勻稱,皮膚緊致細嫩,讓人摸不準年紀。
“我出門遛狗了啊。”
“好。”
羅圓圓還在睡,周念揣上煙,躲在樓道裏抽,一根抽完又點一根。
再進屋時,羅圓圓正坐在餐桌旁喝豆漿,“你報的那個課程是在哪兒啊?”
“離市中心不遠,明天就開始上課。”
“有什麽不懂的回來問我就行,今天想去哪兒玩嗎?”
“沒有诶,要不你先教教我心理學的東西?”
“好啊。”
兩人圍坐在桌旁,一講就是一天。
到了學校,周念還在回憶昨天學到的知識,交完資料,挑了教室最後一排最右的位置坐下,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做回學生。
她向來理科不好,老師講的大腦結構聽得很費勁,只好硬着頭皮記。
“中午吃什麽?”,旁邊一位頭發燙成卷的紅發阿姨側過頭,掃了一眼她的包,笑起來臉上的肉擠得眼睛都快沒了。
“啊?”,周念聽不太懂錦城的方言,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她在說什麽,“應該就是點個外賣吧。”
“一起啊,我把錢轉給你,順便加個微信嘛。我叫趙麗花,你叫什麽?”
“呃……周念,你掃我吧。”
“你不是錦城人吧?”
“不是,鷺島的。”
“鷺島多好啊,為什麽來錦城?男朋友在這裏嗎?”
“啊,不是,就是來這邊學這個。”
“喔……”
趙麗花還想往下說,被老師用眼神制止了,周念這才松了口氣。
幾個月下來,她越學越輕松,也許是很多書上的內容切身體會過,理解起來更容易,也明白了很多從前想不通的事情。
每天放學她都去找房子,看了十來套房,終于找到合适的一居室。她按照倫敦的房子來布置,有蠟燭、有花,還有那幅從英國帶到中國,從鷺島帶來錦城的油畫,不同的是,這次多了一只英短藍貓。
她把最後一瓶果汁放進冰箱,抱着貓坐在陽臺抽煙,淺橙紅色的夕陽落下,帶來了秋天的涼意,錦城的氣候和倫敦有幾分相似,新生活到底是過往的延續還是新的開始,她也說不清。
手機在玻璃上的震動聲像有只小小的銅綠金龜子飛過,把她從回憶裏帶出來。
“年底來北京呀。”
“啊?怎麽突然回國?”
“和李致一回去辦婚禮,來當伴娘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倆終于結婚了,恭喜恭喜,一定去。”
“先不和你說啦,我婆婆催我出門呢。”
“哈哈哈,bye.”
她無意識地轉動着無名指上的鑽戒,近兩年,身邊的朋友不少都結婚了,回憶起來,還是和王如暖、林裏還有Haya混在一起的日子最開心,那時身邊還有他,人在不襯心的時候喜歡憶往昔,似乎過去最如意。
☆、粉色
周念燃起一根煙,點開林裏的朋友圈,如今的他沉穩了許多,還考了WSET(品酒師證),把那間日式小酒吧經營得不錯,成了倫敦留學生夜生活的聚集地之一,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受歡迎。
和在倫敦時一樣,她在錦城也找到了一家很喜歡的酒館'The Theatre'。
十點剛過,她換了件墨綠緞面及膝吊帶裙去'The Theatre',這間複古風格的酒吧藏在市中心旁一棟大廈的底層,門口的水泥上釘着一塊方形的銅制銘牌,一盞亮着的水晶燈倒在黑框玻璃櫥窗內。
往裏走,是華麗複古的裝潢,卡座被分割成劇院包廂的樣式,場地中央擺放着鋼琴、大提琴以供樂手演奏。
她坐在鋼琴左側的卡座上,服務生很快送上開胃酒,琥珀色的液體盛在雕花柱式水晶杯裏,入口是濃郁的果香,透着一絲苦澀。
不一會兒,樂手們開始演奏,一首接一首的爵士樂,是她喜歡的,點了根煙,指尖跟着節奏輕輕點着桌沿。
一位獨自坐在對面卡座的男生引起了她的注意,他看起來年紀和她差不多,梳着背頭,鼻梁高挺,抿着唇,眼神卻很陰郁,渾身透着一種誓死抵抗世界卻不得的壓抑。
不知怎的,周念想起漫威電影裏那個臉上塗滿油彩的小醜。也許是感覺到她的視線,男生也看着她,眼裏沒有任何情緒。
之後每次去'The Theatre',她幾乎都會見到他,有時早,有時晚。
他們第一次說話,是在一個月後。
那天周念站在酒館外打電話,皺着眉,腳尖抵着碎石,剛挂斷,就聽到略沙啞的男聲在身後響起,第一眼只看到他眼下很重的黑眼圈。
“經常見到你。”
“hi,是啊,我也經常見到你。”
男生遞了根煙給她,“我叫江其,你叫什麽?”
“周念。”
“錦城人嗎?”
“不是,你呢?”
“也不是。”
這種一問一答式的聊天,她只覺得尴尬,“我抽完了,先進去。”
江其點點頭,不多說什麽。
直到酒館快打烊,周念都沒再見到他。
考試臨近,她每天都是學校家裏兩點一線,整夜整夜地背知識點,做題,寫案例分析,上大學時都沒這麽認真,那時都是在考試周才去圖書館熬通宵。
“我好怕不過啊。”,寫完試卷三最後一道題,她發了條微信給羅圓圓。
“不怕,複習好就行,考完請你吃飯,加油哦。”
“哈哈哈,好。”
夢裏,她夢到自己坐在考場上幹着急,快交卷還沒寫完,吓醒後發現還有兩個小時就開始考試了,匆匆忙忙洗漱、化妝、倒上貓糧就往考場趕。
做起題來意外的順利,倒是旁邊的阿姨久久沒有動靜,提前交完卷,周念只覺得渾身輕松。
“圓圓姐,我考完試啦,感覺還行,要出來嗎?好久沒見你了。”
“我現在在幫我媽弄她的工作室呢,今天估計不行。”
“好喔。”
她打車前往市中心,來錦城這麽久,還沒好好逛過。
錦城是一座古典與現代結合的城市,市中心當然也不例外。中心的中心是一座千年古剎,沿着大慈寺一圈圈往外排開的是各類奢侈品店,中間夾雜着食肆和SPA館,再往外是IFS。一條馬路之隔,立着一棟棟老舊民宅,樓下擠滿了小攤販,賣五塊一碗的冰粉和十塊三個的蛋烘糕,繁華奢靡和破落蕭條形成鮮明對比。
她漫無目的地逛着,突然被大慈寺旁的一間古建築風格的宅院吸引,做舊長條磚牆上挂着一塊黑色方牌,最上面是紅色'UG'字樣,白色'高宅'二字尤為顯眼,'The Upper Gallery'白字藏在底下。
穿過開闊的前廊,是一方擺放着馬卡龍色桌椅的庭院,再往裏拐,是各式家具,她總覺得其中一些很眼熟。
“您好,我是這裏的經理,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戴着眼鏡,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員迎了上來。
“随便看看,你們牆上挂着的這些畫都是真跡嗎?”
“是的,而且您看這個沙發,是為法拉利定制皮件的牌子,還有我們的勺子,餐具都是Christofle的。”
“我知道這個牌子。”
“您旁邊那幾個沙發都是20世紀中早期的古董,Le Corbusier, Charlotte Perriand這些大師的作品,這些每件都可以買也可以體驗。”
“這個理念還蠻有意思的。”
“對啊,其實我們一開始是做法餐的,請的很好的大廚,藏品和飲食結合。但是後面沒什麽客人,就改成甜品了,二樓是酒廊,有一盞全世界只有兩盞的水晶吊燈,晚上才營業。”,店經理語氣裏滿滿都是藏不住的自豪。
“哈哈哈哈,我可以看看有什麽甜品嗎?”
周念選了後院的位置,點了一份凍幹蔓越梅巧克力,小巧的一團擺在一個寬平的霧霾藍磁碟上,配了把Christofle的勺子。
“可以麻煩你拿個煙灰缸給我嗎?”
“好。”
很快,一個銀白色金屬制的圓柱體被放在桌上,“煙灰放在這個弧形上就好,轉一下旁邊的杆子就下去了。”
“煙灰缸怎麽賣?”
“1500。”
“謝謝。”,如果是從前,她肯定毫不猶豫買了,可現在靠自己賺的那點錢買起來實在肉疼,她忽然想到,以後有孩子了,想用父母給的那種生活質量來養小孩,不知道要努力多少年。
“都還滿意嗎?”,大約半個小時後店經理走了過來。
“嗯,看到你們店名上有'The Upper Gallery',是香港'The Upper House'下面的嗎?”
“喔,不是的,我們的老板是個高端家居集團的老板,也是藝術家。看您很了解,您也是這行的嗎?”
“不是,只是喜歡,東西很好吃,謝謝。”
又逛了幾個小時,周念拐到'The Theatre',到的時間有點早,她是店裏第一個客人。
“好久沒見你了。”
“對啊,剛考完試就來了,還是老樣子。”
她徑直走到慣常坐的卡座,習慣性地瞥了一眼對面卡座,心底升起一種期待,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來。
直到晚上11點多,江其才出現,依舊一個人,看到她,愣了一下,就坐在老位置上。
周念端起酒杯,隔着音樂和燈光,越過人群,朝對面做了個碰杯的動作,江其也舉起杯子晃了晃,一飲而盡,走了過來。
☆、粉色2
“Hi.”,周念往邊上挪,讓出身旁的位置。
“你在錦城工作嗎?怎麽呆這麽久?”
“也不算。”
“男朋友在這邊?”
“哈哈哈哈,我已經記不清你是第幾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了。你呢?為什麽一直在這。”
“我是回國呆幾個月。”
“哪個國家?”
“加拿大。”
說話間,江其又喝了兩杯。
“你很能喝。”
“是啊,喜歡喝酒。在多倫多的時候經常自己在家喝,喝着喝着就睡着了。”
“失眠?”
“嗯。”
“需要心理咨詢請找我,謝謝。”
“你是心理醫生嗎?”
“心理咨詢師,但是我們這樣認識的也不能做咨詢。”
“為什麽?”
“不能有雙重關系。不過你可以介紹客戶給我啊。”
“好啊,有幾個朋友真的需要。”
“你呢?做什麽的?”
“自己做點生意。”
也許是喝了不少酒的關系,兩個人的話都多了起來,東拉西扯聊到店裏快打烊才走,一走出酒館門口,周念的手臂上就多了一層雞皮疙瘩,雖然還未到深秋,但錦城日夜溫差大,無袖上衣和短裙的搭配在中午正好,到了晚上就覺得冷。
“冷嗎?”
“有點。”
江其上身只穿了件白色T恤,自然沒辦法脫給她。
“你住哪?我訂個車順便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訂就行,謝謝。”
“嗯。”
沒一會兒車就到了,周念上車正準備關車門,忽然被他攔下。“太晚了,留個微信吧,到家說一聲。”
“好。”,周念沖窗外揮揮手,轉過頭時笑容斂去。
“到家了嗎?”
收到微信,她才想起來忘了報平安,點開江其的朋友圈,更新不頻繁,總體給人一種壓抑着什麽的感覺,和他的人一樣。
“到了,你呢?”
“也到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他又發一條,“很喜歡你在朋友圈寫的那篇'一個男孩要走多少路,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
“啊?發我看看,想不起來了。”
周念點開文章忽然想起來去年單曲循環Bob Dylan的《blowin' in the wind》,歌裏開頭那句“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讓她很有感觸,于是寫了篇男孩成為男人的文章。
“一個男孩要走多少路,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
還是個男孩的時候,生活大多圍繞着姑娘和游戲,看到哪個姑娘好看就想追,發現哪個游戲好玩就去玩。
年輕氣盛時,說兄弟就認定,說打架就開打,一腔熱血,即使挂了彩也無所謂。
那時候不知道什麽是迷茫,不知道什麽是掙紮。
歲月流逝,年歲漸長,踏入社會之後那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男孩才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和自己所認為的世界大相徑庭。
現實社會的一切打破了理想的生活。
那個男孩一夜之間有了迷茫,有了自我懷疑,從前所煩惱的如今看來不過爾爾。
男孩長大了,肩上的責任也随之增加,一路摸爬滾打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的過程是把原本的自己粉碎再重建的過程。
面對命運這只看不見的手的時候,在被這只手玩弄于股掌的時候,有些男孩死去了,認命了,之後活着的每一天不過是在重複,宛如行屍走肉。有些男孩,向死而生,打破魔咒怪圈,繼續趕路。
成為了真正的男人的那些男孩,有些走得順利,有些路上阻礙重重。
一路艱辛的男人們遇到難以跨越的坎時,也許會有人和他說:“你本來就一無所有,怕什麽重頭再來。”。
可是,暫且不提超越從前,重頭再來能不能達到從前的高度是未知之數,未知讓人恐懼,心氣和棱角都被磨平了的男人和還有勇氣和拼勁的男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有些停留在原地,有些咬咬牙爬起來繼續走。
還繼續往前走的男人,大多都有了自己的孩子,這時候自己是什麽樣并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後代怎麽樣,自身有再多的錢,職位再高,如果後代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一切都是徒然,這時候,男人心裏更多的是怒其不争,一腔心血付諸東流的無可奈何。
這條路走到最後,并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了。
從男孩成長為男人這條路,關卡重重,并不容易。有些人年紀輕輕就成為男人,有些人活到老都只是男孩。”
又看了一遍當初寫的文章,周念隐隐約約明白了什麽,“很有共鳴嗎?”
“是。”
“哪部分?”
“所有。”
“包括後代那部分?”
“我爸對我就是這樣,你好厲害,我不是文化人,但我喜歡和文化人做朋友。”
“哈哈哈,謝謝,如果有什麽不開心可以和我說。”
“好,先睡了,晚安。”
不知道為什麽,周念總覺得他的身後藏着一個多年淤積而成的泥潭,深不見底,臭氣熏天。忽然,她想起任年晝,在外人看來,他的生活也是沼澤地,經過時必須小心翼翼,稍不留神腳一滑就會陷進去,一點一點往下沉,直至完全吞沒,所幸那些年他把她保護得很好。
這一覺睡到下午才起來,自打來了錦城之後,她很少這麽晚起床。洗漱完,盤着腿坐在沙發上找自殺幹預志願者的工作,自己經歷過,走出來,更想幫助別人。看了好幾個網頁要麽是廣告,要麽是咨詢機構,翻了半天,終于找到一個在城郊的青少年心理危機幹預中心,直屬于區心理學會。
周念按照上面的指示加了對方的工作微信。
“我們是這樣的,學生平時都住在學校裏,軍事化管理……”
“坦白說一句,你們這樣和楊永信那個有什麽區別?”
“我們沒有暴力,校長就是心理學會的會長,她當初在那種暴力機構工作過,實在受不了,就自己開了一家。”
“真的嗎?”
“你過來看就知道了,随時歡迎。”,對方發了定位過來,“我叫唐棠,來的時候說找唐老師就行。”
“好的,謝謝小姐姐。”
“……我是小哥哥。”
☆、粉色3
隔天,周念按照定位叫了輛車,越往外開林地越多,轉眼車開上了一座大橋,兩旁是山。
“是不是快出錦城了?”
“快到簡門了都。你去那幹嘛?”
“有點事。”
又往前開了約莫半小時,車停在了一個小鎮上的養老院門口。
“到了嗎?”
“對啊,定位是這。”
“謝謝。”
下了車,她才看到養老院對面有個圍着着鐵絲網的大院,鐵欄門旁挂着白底黑色的招牌“驿都區青少年心理危機幹預中心”。
“你好,我是來找唐老師的。”
門口值班的教官推過來一本本子讓她登記,周念坐在涼亭等了沒一會兒,一個日系打扮,戴着眼鏡,梳了個卷馬尾的年經男人就從樓道裏走過來。
“你好,我是唐棠。怎麽稱呼?”
“周念。”
“我帶你參觀一下吧。”
唐棠領着她往裏走,用手裏的一串鑰匙打開一道道鐵門,人通過後就鎖上,監控攝像頭無處不在,這讓她想到了精神病院,或者監獄。
“剛剛你看到的是我們老師的辦公室和咨詢室、沙盤室這些。現在學生都在操場上,去看看吧。”
還沒走到操場周念就聽到整齊的口號聲,幾位教官正領着孩子們繞着操場走。
“坐。”,唐棠坐在水泥臺階上,拍拍身旁的位置,“我介紹一下情況吧。來這的孩子有些是厭學、網瘾,家裏管不了送到這來的,有些是有精神分裂之類,還有一種是未滿14歲的殺人犯,檢察院送過來的。那邊第二排最右邊那個男孩,就是之前新聞裏那個,倒數第二排中間那個殺了他媽媽。還有那邊那幾個是精分,不過現在好些了。”
“嗯。”
“之前好多老師都是做一段時間就走了。”
“為什麽?”
“累啊,雖然我們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