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的工資在錦城算高的,但是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中秋過年基本都在學校裏,這地方連外賣都點不到,又都是年輕老師。”
“這樣。”
“我帶你去見見校長吧。”
“好。”
剛走進那間獨立辦公室,周念就見到一位燙了卷發,保養得宜的中年女人,一襲合身的旗袍顯得身材更好。
“你好你好,昨天我就聽唐老師說起你了,叫我秦老師就好,歡迎歡迎。”
“校長好。”,周念莫名地有些緊張。
“別緊張。”,秦校長笑着拍她的肩,“現在會做咨詢嗎?”
“額……還沒做過。”
“這樣,你先去和孩子們熟悉一下,我再安排,有什麽随時問唐老師或者問我都可以。”
“好。”
午飯前,唐棠正式向孩子們介紹周念,也許是長久處于一種封閉的環境裏,新面孔的到來能讓他們興奮很久,你一句我一句地問個不停。
喧鬧中,一個異常安靜的小女孩引起了她的注意,瘦瘦小小,面無血色,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比很多成年人都要複雜。看着她,周念忽然想起電影《素媛》裏那個小女孩。
她正想問唐棠,一個膚色黝黑,留着小胡子的方臉男孩走了過來,手握成拳,僵在兩側,說話時渾身顫抖。“周,周老師你好,我是是李亞金,我初中初中也有個英語老師姓周,周,我很喜歡英語,在本子上記很多,謝謝你你能來教我們,不不嫌棄。”
一旁的唐棠有些驚訝,倒也沒說什麽,下午秦校長就把周念叫到辦公室。
“聽說李亞金主動和你說話了?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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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他初中有個英語老師姓周。”
“嗯…”,秦校長推了推眼鏡,“這應該是臆想出來的,他有精分。不過難得他主動說話,你以後跟他吧。”
“可是我不會啊。”
“不是做咨詢,就是聊天,他是這樣的,家裏是鄉下的,爸爸呢,很沒有責任感,媽媽是那種女強人。脾氣比較暴躁,從小就罵他你怎麽不去死這樣的話,他初中第一次發病,後來又複發幾次。現在他喜歡他一個女同事,人家拉黑他,他就崩了,我們打電話去求人家加回來,特別允許他每天聊一個小時微信,但這樣對他的情緒刺激太大了。你先讓他移情到你身上,我們再解決後面的問題。”
李亞金的經歷讓周念頗為觸動,她太明白家長的言語暴力帶來的傷害了。“這樣可以,那下周我過來的時候開始吧。”
“好。如果孩子們習慣了你,突然離開,對他們也是種傷害。”
“嗯。”
回到家,周念還在想那個小女孩,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很難過。
“在幹嘛?”
發了條微信給江其,她走到陽臺點起一根煙,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又想到今天見的那些小孩,各人有各人的境遇,被命運的洪流裹夾着不知去往何處。
“沒幹嘛呢,怎麽了?”
“晚上一起吃飯?”
“可以啊,想吃什麽?”
“日料。”
“那我訂餐廳。”
不一會兒,江其又發來一條,“大德會席。”
這家日料店位于大慈寺附近,在二樓,樓下是奢侈品店。
門口的玻璃櫥窗被黑色木框分隔開,裏面擺着幾株幹荷花,再往裏是一扇日式屏風,屏風後,師傅正捏着壽司。
“你好,請問有預約嗎?”
“有,江其。”
“您訂的包廂在這邊,請跟我來。”
服務生很快端來兩杯獺祭,“這是飯前清酒,我們的食材都是當天從日本空運來的,請問你們是想單點還是套餐呢?”
“Set menu吧。”
“好的,套餐一共有三種,每種都是十道。”
周念和江其不約而同地選了同一份,這讓她忍不住笑起來。
“笑什麽?”
“沒,就覺得挺有意思。”
周念夾起被切成兩厘米見方的和牛,細密均勻的白色脂肪和嫩粉色的肉交織在一起,入口即化,“日料裏,我喜歡生和牛、吞拿魚腹,還有……”
“海膽。”
“哈哈哈,你怎麽知道的?”
“猜的,因為我也喜歡。”
“海膽配生和牛真是一絕。”
“改天帶你去吃一家,那裏也還不錯。”
“你怎麽對錦城這麽熟?”
“你猜。”
“前女友或者現女友在這。”
“你猜錯了,心理咨詢師。”
兩人碰了碰杯,“那一會兒我帶你去個地方喝酒,和'The Theatre'完全不一樣,就在旁邊。”
“好。”
江其再次把小酒杯滿上。
☆、粉色4
一頓飯下來,兩人都有些微熏,清酒好入口,度數不高,但一杯接一杯,後勁不小。
“帶我去哪?”,江其低頭湊到她耳邊,說話間酒氣蕩到鼻沿,時有時無,她的臉也跟着紅起來。
“這邊。”,周念帶着他往'高宅'的方向走去。
店經理遠遠看到她就揮手打招呼,“來啦,歡迎。”
“二樓。”
'高宅'的二樓相較一樓來說,面積窄了三分之二,那盞全世界只有兩盞的水晶燈擺在正中央,被透明隔斷圍住,兩套沙發在旁,此外還有一排木質高腳椅在窗邊,落地玻璃的另一側是個中等大小的露臺,只不過天氣涼了,空無一人,夏天應是特別的景致。
“喝什麽?”
“哈哈哈哈,我不行了,頭暈得厲害,先要杯水吧,你喝。”
“這麽快嗎?”,江其笑着看她,“一杯The Botanist Gin,再要杯溫水。”
“真能喝,其實你是俄羅斯回來的吧。”
“是的是的,莫斯科。”
“哈哈,說起來我對你一無所知。”
“想知道什麽?”
“來錦城幹嘛的?”
“散心,順便看看有什麽可以做。”
她還想接着問下去,一杯水被推到手邊。
“先喝點水。到我問了,幾歲?”
“今年26,你呢?”
“22。”
周念眯着眼看他,“你看起來不像,還以為你和我差不多。”
“你看着也不像26啊。”,江其遞根煙給她,“抽煙,姐姐。”
“閉嘴。”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江其要了第四杯酒。
“別喝了,等下倒了你就睡大街吧。”
“哈哈哈,你不管我嗎?”
“你覺得我看起來能扶得動你?”
江其故作認真地打量一番,“好,喝完這杯不喝了。”
一杯酒見底,他轉過身,看着她:“你試過失去嗎?心理醫生。”
“嗯……算有吧。”
“難受嗎?”
“廢話。”,周念翻了個白眼。
“我也很難受,我覺得我抑郁了,醫生。”
“為什麽?”
“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江其忽然笑了起來,笑到眼睛有些紅才停。
“再要一杯The Botanist Gin。”這回輪到她點酒,“喝吧,不會讓你睡大街的。”
“謝謝醫生。”
“說了我不是醫生,是心理咨詢師。”
“一樣的。”
又一次喝到快打烊,店經理把他們送到門外,叮囑了幾句,目送他們走遠。
“弟弟,你住哪?”
“再陪我抽根煙吧。”
“試下我的?”,周念從煙盒裏抽出兩根煙,來錦城後,她愛上長城的陳皮薄荷,帶着點微酸的木料香氣,味淡。
兩個人站在一家早已關門的店附近的垃圾桶旁抽煙,夜已深,白天熱鬧非常的市中心此時空空蕩蕩,只剩他們。
“看過《志明與春嬌》嗎?”,江其彈了彈煙灰。
“看過。”
“那句臺詞你說一次。”
周念想了想,緩緩開口,“我比你大?”
“但是我比你高。”
“哈哈哈哈,莫名其妙。”
“醫生,謝謝你陪我喝酒。”,江其擁她入懷,香水、煙和酒精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讓她有些醉,周念喜歡他的懷抱,有種莫名的安心,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那是費洛蒙帶來的感覺。
柔和的路燈下,他的臉逐漸在眼前放大,她的唇上多了溫熱的觸感。
良久,江其放開她,“送你回家。”
“額……我不想這麽快。”
“哈哈哈哈哈哈,你在想什麽?送你回家,明天再找你。走吧,姐姐。”
到了小區外,江其又輕輕吻了一下,才放她下車。
她不知道是酒精作用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在他懷裏時,她體會到久違的心動,可同時,又懷疑對別人心動是不是不應該。
“我好像遇到了一個有點心動的人,但又覺得這樣有點對不起你。哎,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她照舊給置頂微信發了條消息,酒也醒了大半,抱着胖嘟嘟的福丸窩在沙發上看伍迪艾倫拍的《午夜巴黎》。
男主吉爾無意中穿越回他眼中的黃金時代,拉開車門的是菲茨傑拉德。
當Tom Hiddleston扮演的菲茨傑拉德自我介紹時,周念開心得眼睛眯起來,扮相和作家本人實在太像,菲茨傑拉德是她很喜歡的作家,為此特意去看了海明威的《流動的盛宴》以了解他在巴黎的生活。
吉爾還認識了海明威、達利、畢加索等人,大師們卻又覺得再往前才是黃金時代。
“現在是有諸多的不如意,但是生活就是由不如意所構成,所以,自以為活在過去會更幸福,也許就是那些幻覺之一。”
電視裏吉爾對那位想留在過去的美人說着,沙發上的她也在琢磨這句話,過去已定,未來未到,那麽最好的時刻是否只會在将來出現?還是當下就是人生中的黃金時代。
忽地,江其的臉從她腦海中浮現。“睡了嗎?”
“沒呢,你在幹嘛?”
“剛看完《午夜巴黎》”
“好看嗎?”
“好看,我很喜歡文藝片”
“哈哈哈,文藝片我不喜歡,我是俗人。”
這句話讓她不知道怎麽回,這個人看起來好像問什麽都會回答,但是稍微留意一下就會發現,他說得再多也并未袒露真實的自我,讓人看不透。
“睡着啦?”,江其又發了一條微信過來。
“哪有什麽俗和雅,準備睡了,晚安。”
“晚安。”
早上十點剛過,周念就起來複習之前學的內容,她總擔心搞不定李亞金,在心裏模拟了無數遍開場白。直到天色暗下來,江其都沒動靜,猶豫了一會兒,她發了條微信過去,“今天去哪喝?”
“哈哈哈,剛醒,改天吧”
收到這條回複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她有些不高興,回了個'喔'。
接連一周,江其無回應。
☆、粉色5
心裏堵着口氣,周念沒再聯系他,把心思都放在李亞金身上。休息時間別的孩子坐在看電視,唯有他獨自坐在教室最右側,面朝後門,雙手握拳,盯着空無一物的桌面發呆。
“你不看電視嗎?”,周念放輕腳步走到他身旁。
李亞金抖了一下,直挺挺地站起來,“周,周老師。”
還未等周念反應過來,他就扛起椅子往外走,她只好跟出去。
“老師,你坐”,李亞金立在椅子旁看着她。
“好。”
看她坐下,他便轉身走進教室,不一會兒又扛着把椅子出來,放在她對面,“周老師,我,我可以坐嗎?”
“坐啊。”
“謝謝老師。”
“我聽秦老師說,你是青城人對嗎?”
李亞金連續點頭,雙手依舊握成拳,拇指不斷揉搓着食指關節。
“青城好玩嗎?”
“青城有河,我家,家在青城市青江區安川大道金葉小區五棟702房。”
瞬間,思維破裂、邏輯倒錯這些周念只在課本上見過的名詞,紛紛具相化了。
“還有呢?”
“我初中很開心,學習很好,《三國演義》裏面的人。”
“後來學習不好了嗎?”
李亞金搖頭。
“老師。”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周念從未料到她會來找自己,之前見了這個小女孩,就再也忘不掉她的眼神。
“周老師,我去廁所。”,李亞金略顯局促,低着頭,急匆匆地往廁所走。小女孩一屁股坐在他的椅子上,瘦小的身體蜷縮起來,腦袋倚着牆,用餘光偷偷打量周念。
“你叫什麽名字呀?”
“梁麗麗。”
“幾歲啦?”
“12歲。”
從廁所回來的李亞金發現椅子被占了,轉身進教室拿第三張椅子。
“我不想在這裏。”,梁麗麗不停念叨着這六個字。
“這裏不好嗎?為什麽要回家。“,李亞金鼻孔微張,有些激動。
梁麗麗瞪着他,不再說話。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不想在這好不好?”,周念的身體往梁麗麗的方向傾,她整個人往裏縮。
“我不想在這裏,我要奶奶。”
“不能這樣,這樣不對。”李亞金越發激動,臉漲得通紅。
“我要奶奶!我不想在這裏!”,梁欣欣也提高音量。
“乖,你先進去看電視。”,周念嘗試安撫這個充滿防備的小女孩,“等下我幫你去問秦老師,你可不可以離開這裏,好不好?或者讓你奶奶來看你。”
她思考了十秒左右,終于點點頭,瞪了李亞金一眼才進教室。
“老師,我,我去背單詞了。”,李亞金搬着兩張椅子回教室,依舊低着頭。
“你在哪?”,周念發了條微信給唐棠。
“秦老師辦公室。”
“我下來找你們。”
校長辦公室的門敞着,唐棠半躺在沙發上講各個學生的情況。
“來了,感覺怎樣?”,秦老師喝了一口紅棗枸杞玫瑰茶,認真地看着她。
她講完樓上發生的一切後,不自覺地說了句好像李亞金比較美好的回憶都在初中。
“上次和你說過,他初中第一次發病,不難理解。”
“對了,我想問下梁麗麗的情況,總覺得她好像受過很大的傷害。”
“是,她算是留守兒童,從小偷東西,就總被家暴,也被侵犯過,具體是誰我們也不清楚,哎。家裏也沒什麽錢,她奶奶來這裏求了我們很久,哭得啊,就象征性收幾百讓她留在這裏。和李亞金一樣,都是精分,不過她不嚴重。感覺怎麽樣?這份工作還适應嗎?”
“難怪,挺好的,學到很多,比在學校學得快。”
“那肯定,這裏各種各樣的案例都有,心理咨詢必須要接觸很多不同的個案才能成長。”
“嗯,确實。”
到了晚上休息時間,孩子們排隊領完牛奶就要回房間,宿舍樓的鐵門被鎖上後,教官和老師也回各自的寝室,周念每禮拜有三天住學校裏,這裏地處偏僻,夜晚有着城市所沒有的靜谧,人的狀态随之放松。
“嗨。”,唐棠抱着一堆零食飲料過來,中心收養的那條叫做小花的黑白流浪狗跟在後面。
“hi.”
“這些都是我的存貨。”
“哈哈哈哈,謝謝分享。”
“我有個朋友也是英國回來的,她好像也是在倫敦,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好啊,我覺得你和秦老師,還有其他老師都很厲害。”
“我是研究生才學的心理學,還沒畢業,本科學的體育。”
“跨度好大。”
“被逼的,我媽媽是心理咨詢師。”
周念默默算着他的年齡,估計和江其差不多,不知怎的,繞個彎想到他,更心不在焉。送走唐棠,她一秒都等不及地打開微信,點開和江其的對話框,“人呢?”
“在呢。”
秒回,對于消失一周卻沒有任何解釋,若要深究,她也沒有要解釋的資格。
“周六約飯。”
“好的。”
“去上次你說的那家?”
“可以啊。”
見面前,周念特意重新做了指甲,慣常的酒紅色,試了幾套衣服,還是換上件黑色緊身連衣裙,配絲襪,裹了件暗紅色羊絨大衣,顯得皮膚更白皙一些。
“Hi.”
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江其,他穿着黑色長款大衣,依舊梳着背頭。
“走吧,在六樓。”,江其牽着她的手往電梯走,他的手很大、很暖,驅散了她手心的寒意。
一出電梯就能看到店家的logo,雪白的牆上鑲着一個小小的黑色圓形木框,裏面是牛頭形狀的木雕,雙角之間有個紅色的圓,木框旁“Tokyo Beef Dining”木質單詞自上而下排列,TBD三個字母是醒目的牛血紅。
“都要套餐吧。”,江其熟練地點單,隔着桌子中間的烤肉鐵板,周念看着他的一舉一動,若有所思。
點完菜,江其對上她的視線,有些驚訝,“怎麽了?”
“經常來這裏嗎?”
“來過一兩次吧。”
“嗯。”
他把她的手握進手心,“自己來的,沒有別人。”
“和我有什麽關系。”
“是沒關系。”,他松開手,倒了杯茶,不再看她。
☆、粉色6
意外的冷落和詭異的沉默像兩根藤蔓迅速纏繞在一起,嗖嗖地長,只一瞬間便遮天蔽日,她迫不及待地想撥開這種壓迫。琢磨來琢磨去,竟問出“你談過幾次戀愛?”這種不合時宜的問題。
江其不知在想什麽,愣了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語氣中帶着些許恍惚,“嗯…三次。你呢?”
“和你一樣。”
“哈哈哈,醫生開始騙人了。”
周念夾起一片生和牛塞進他嘴裏,“閉嘴。”
談笑間氣氛緩和許多,在旁人看來,像極了一對小情侶。
“等下想去哪?”
“The Theatre"
“今天不喝了,昨晚喝了好多。”
周念頓了幾秒,“那…随便逛逛?”
“想看電影嗎?”
“最近沒有什麽想看的。”
“哦對,忘了你喜歡文藝片,哈哈哈。”
“走吧。”
“嗯。”
江其牽着她的手往外走,她在後面細細打量着,他比自己要高一個頭,肩膀寬闊,看着看着,四周的所有都虛化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無數人擦肩而過,她卻只能看到他。
“Hey。”,周念忽然叫住他。
“幹嘛?”
他一轉身,她就撲進懷裏,默不作聲,過了幾秒,一股暖意從額頭滑到鼻尖,印在她唇上,周念熱烈回應着,無論過了多久,都記得這個燈光下的吻。
江其輕輕捏了捏她的臉,眼裏藏着濃到化不開的欲望,“醫生,今晚帶我回家嗎?”
她抿唇看着眼前的人,“你是約慣了嗎?”
“我從來不約。”
他神情認真,周念有些分不清真假,一個吻落下,她化為顏料滴入水中,向四周暈開。
直到快呼吸不過來,她才推開他,“弟弟,跟姐姐回家吧。”
“哈哈,好的,姐姐。”
一路上,她糾結無比,實在搞不懂自己為什麽會帶他回家,認識不過兩三個月,談不上多了解,可和他一起那種安心感讓人無法抗拒,像流浪已久的人找到了家,怎麽都不願離開。
江其剛進門,福丸就一步三搖,晃着肚腩走過來,沖他叫。
“哇,你的貓好胖。”
“吃太多了。額…你要喝什麽嗎?”
“我想吃你。”,他湊到她耳邊,“可以嗎?”
她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就被按住,江其沙啞着聲音,“我身上有疤,怕吓到你。”
“我手臂上也有疤。”
“我的很多。”
待衣物褪盡,大面積的傷疤呈現在她眼前,他的前胸、大半個後背、大腿、小腿爬滿了疤痕。
“怎麽弄的啊?”
“燒傷。你不怕嗎?”
“我不覺得有什麽。”
“醫生果然不一樣。”
“閉嘴,啊……”
就這樣,她像吃了安眠藥一樣有種在海上漂浮的迷幻感,感官悄然放大,直到回到現實,大腦還是一片空白。
滿足而疲憊的周念遞煙給他,兩人各自抽煙,不再言語。
“喝水嗎?”
“嗯。”
她光着腳走到客廳倒了杯溫水,“給。”
江其擁她入懷,端着杯子喂到她唇邊,“你先喝,補補水。”
她笑著拍他大腿,喝了小半杯,起身拿手機連上藍牙音箱,“想聽什麽歌?”
“打回原形。”
Eason富有情感的嗓音從音箱裏傳出“不要着燈,能否先跟我摸黑吻一吻,如果我露出了真身,可會被抱緊。驚破壞氣氛,誰都不知我心底有多暗,如本性是這麽低等,怎跟你相襯,情人如若很好奇,要有被我吓怕的準備……”
“這是你想說的嗎?”,周念坐在他大腿上,圈着他的脖子。
江其笑了笑,點點頭。
“知道了。”
“你會後悔嗎?”
“後悔什麽?”
“有人說過,像我這樣的人應該孤獨終老,一個人在房子裏死了都臭了,才被人發現是最好的,千萬不要出來害人。”
“哈哈哈哈,是哪個前女友這麽讨厭你。”
“每一個,我不是正常人。”
“我還真想看看有多不正常。”
“反正在床上是正常的。”
見江其扯開話題,她不再深究,“不正常,是超常。”
“那……再來一次。”
兩人一同墜入極致的黑暗中,鬼魅拂過撩起一層層雞皮疙瘩,直到光明來臨。
“幾點了?”
“嗯…十二點四十七。”,睡得迷迷糊糊的周念,皺着眉眯着眼,按亮手機屏幕。
江其從床上彈起來,套上衣服,“不能陪你吃午飯了,今天還有事。”
“嗯。”
随着關門聲響起,她心裏一陣失落,把臉埋進枕頭裏,睡覺可以趕走壞心情,何以解憂,唯有睡覺。再次醒來時天色已暗,剛動了下手臂,福丸就蹭地跳上床,咕嚕嚕地黏着她,周念用食指戳它肚腩,軟綿綿的,像水袋。
“喂,圓圓姐。”,她從床上爬起來,一手摟着貓,一手接電話。
“什麽時候有空啊?出來玩啊,好久沒見你了。”
“過幾天吧,最近有點忙。”
“談戀愛啦?”
“沒有沒有,就是事情有點多。”
“好吧,那你忙完找我。”
“好。”
挂了電話,她才發現江其兩個多小時前發了條微信,“我們是什麽關系?”
周念盯着這七個字,忽然笑了,從床頭的煙盒裏摸出一根,點燃,白色的煙霧從眼前升起。
“我也不知道。”
☆、粉色7
微信提示音響起,江其摘下安全套扔到地上。
“寶寶,人家最近看上一個包,等下去買嘛。”,長發女人像條剛褪完皮的白蛇纏在他身上。
“齊靓欣,之前買的那些還不夠嗎?”
她再擡頭時臉上凝起一股雀躍,“寶寶你最好了。”
江其躲開湊近的唇,删掉了她的微信。
“讨厭,那人家明天來找你嘛。”
“不用了。”
“你膩了了嗎?”,女人嬌嗔地埋冤。
“搞清楚自己是誰,你不是我女朋友。”
“沒事,等你找我。”
她心裏門清,對付這種被捧着長大,大男子主義的富二代,要做最乖最知趣的那個,不争不鬧,只要時間夠久,就能捕獲他。
“把房卡留下,別來了。”
江其冷眼看她,在為各自利益盤算的大家庭中長大,見慣了各式嘴臉,又怎會看不懂這點彎彎繞繞。
“晚上想吃什麽?”,他發了一條微信給周念,對于這樣的回複有些意外,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問,在期待着什麽又好像沒期待,如果她說我們是男女朋友,他不會再和她見面。
“懶得出門,你吃飯了嗎?要不要來我家,我做飯給你吃。”
“好啊。”
“想吃什麽?我去買點菜。”
“等下一起去吧。”
說不上來是什麽原因,江其很喜歡逛超市,喜歡這種結結實實的煙火氣,透過碧綠的菜葉,白燈下帶着油腥味的肉,觸碰真正的生活。
“你想吃清蒸魚嗎?”,周念指着玻璃缸裏定住的鲈魚問。
“好啊好啊。”
手一指,營業員麻利地從缸裏撈起一條魚,往地上一摔,開膛破肚,刮鱗。
她下意識地往後縮,江其戳戳她的臉,“害怕嗎?”
“也不是,就是覺得不忍心,因為我想吃,它就要死,我在錦城有個姐姐,她是信佛的,她和我說過,不要吃因你而死的動物,這是殺孽。”
“哈哈哈,你想太多了,我們不吃也會有別人吃,它在這個缸裏就注定了,太善良不好,你會很痛苦。”
他從營業員手裏接過裝好的魚,它已經死了,尾巴還在上下擺,刮得保鮮袋沙沙響,江其把魚整個攢在手中,“走,看看別的。”
“那再做個可樂雞翅吧,蔬菜你想吃什麽?”
“都可以。”
“菜心?然後培根金針菇卷。”
“哇,你會做這麽多嗎?”
“我負責做菜,碗你洗。”
“沒問題。”,他站在收銀臺旁,從手包裏摸出一堆現金。
“你好老派喔,現在連水果攤都微信支付寶了,我來吧,你負責拎。”
“好,謝謝老板請我吃飯。”
周念在竈臺邊上忙得團團轉,江其抱着手在邊上看着她。
“你幫我洗一下菜心和金針菇。”
“好的,齊……親愛的。”
那個齊字像彩色玻璃彈珠砸在地上,聲音清脆,兩個人都愣住了。
“額……。”,周念笑著別過頭,打開鍋蓋看着鍋裏的雞翅,似乎不看就會糊掉。
“腦抽了。”
江其匆匆洗幹淨蔬菜,走到客廳點了根煙,打量着,這間屋子不大,但看得出主人有顆文藝的心。各種他從沒看過的書一排排擺在電視櫃旁,冰箱上貼着她和不同人的合照,笑得很開心,花束後擺着一副油畫,如果沒看錯,畫裏有一個人是她。
“準備吃飯了,快去洗手。”,周念端上最後一道菜,倒了兩杯可樂,擺好碗筷。
“畫裏那個男的是誰?”
她被這句話震得抖了抖,“前男友。”
“為什麽分手?”
“他死了。”
周念也坐下,點了根煙。
“怎麽死的?”
“嗯…意外。”
“車禍嗎?”
“問這麽多幹嘛?吃飯。”
江其吐出一塊骨頭,邊喝可樂邊看她。“放不下他嗎?”
她的動作頓住,直愣愣地盯着他,一滴眼淚溢出眼眶,兩滴,三滴直到淚流滿面。
“啊……你用不用這樣?”,江其手忙腳亂地抹去她臉上的淚,“我錯了,我不該問。”
“這幾年我真的過得很辛苦。”,周念窩在他懷裏嗚咽,“我真的覺得很累很累,什麽都不好,各方面都不好,這種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才到頭。”
江其一下一下順她的背,默不作聲。
“醫生叫我去做瑜伽,叫我去談戀愛,說這樣就好了,但是我真的不想,不對,也不是不想,是沒動力。”
“我明白,這種日子我有過,我能理解。包括我嗎?”
周念擡頭看他,搖搖頭,“我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每天在幹嘛,經常消失。”
“我聽到怨氣了,怪我一個星期不找你嗎?”
她點頭,眼角含淚,委屈巴巴的。
“那時候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誰都不想理,我除了忙工作上的事情還能幹嘛,在錦城我只認識你一個女生。”
“你不是來錦城散心的嗎?”,她很想問他口誤說的那個齊是誰,最終還是沒問。
“對啊,但是加拿大和國內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真的嗎?”
他捧着她的臉,望進眼睛裏,她的眼珠上倒影出他真摯的神情,“我不會騙你的,我從不撒謊。”
“話不要說這麽絕對喔,弟弟。”
這個人讓她覺得踏實,但不可靠。第一次在燈下看清他的模樣時,直覺告訴她,眼前的人如果不是常熬夜,就是縱欲。
“我怎麽說的不重要,你看我怎麽做。”
“很懂女人心嘛。”
“沒有,我是說實話。”
“姐姐年齡大了,玩不起這種游戲。”
“我沒想玩。”
周念輕哼一聲,她相信一個人只要長期做某件事情,身上會帶着那種感覺,搞研究的人有種沉穩,寫作的人眼神多篤定,沉迷聲色犬馬的人,言行舉止中多了輕浮,比如江其。
☆、粉色8
她的大腦和心在打架,明知他不靠譜,卻不由自主陷進去。陷到深處,冬天踱着步來了,錦城的雪像甜點上薄薄的糖霜,一抹就沒了。
飛機降落在首都機場時,北京下起了第三場雪,馬路旁光禿禿的樹好似在面粉裏滾了一圈,最末端的枝桠也裹上一層雪。
“寶貝,我超想你!”,王如暖小跑過來,緊緊抱住她。
“我也很想你。”,北京的天氣凍得周念鼻頭發紅,眼眶濕潤。
“好久不見。”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她耳邊放大,林裏還是從前的俊秀模樣,穿着一件暗色格紋大衣站在王如暖身後,氣質幹淨,永遠是夏日裏那杯冰檸檬水。
“好久不見。”
林裏擁她入懷,還是熟悉的Acqua di Parma藍色地中海的味道。
“走吧先去吃飯。”
林裏開車,久未謀面的女生坐在後排,叽叽喳喳不停,十句話中王如暖提了四次李致一。
“恭喜啊,要結婚了。”
“我還以為我們不會結婚呢。”
“說什麽呢,現在這樣多好。”
“是很好,他對我很好,他爸爸媽媽對我也特別好,我想在國內辦婚禮,然後他的親戚朋友全都飛來了……。”
前排的林裏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