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不能強求他關注吃喝以外的事物。馬斯洛層次需求還記得吧?”
“記得,之前就發現你很冷靜。”
“咨詢師的第一課,接納一切,這點做不到做不好咨詢。”,唐棠拍拍她的肩,“少抽點,我先進去了。”
連抽幾根煙,壓在心裏的那塊石頭始終還在,她第一次懷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咨詢師。
得知梁麗麗回家後,孩子們瞬間把這個人抛到腦後,仿佛她從來都不是這裏的一份子。兒童節,每個孩子都很開心,周念卻忍不住想被強行帶回家的梁麗麗怎麽樣了,一個本應有無限希望的年齡,卻大概率沒有未來的悲劇讓人充滿無力感。
連續一周,她始終無法從這種情緒裏出來,只好請假回家調整。每天看書,畫畫,撸貓,心情逐漸平複了一些。
“親愛的,什麽時候回鷺島啊?”
“不一定呢,今年過年可能會回吧。”
“過年啊,到時我應該在天津了,好想和你逛街喝奶茶。”
“我也想啊,在錦城都沒幾個朋友。”
“宋司杭的事你聽說了嗎?”
看着章欣發來的這條微信,周念想起那個許久未聯系的人,“沒有诶,他怎麽了?”
“原來他有老婆,聖心是他老婆家的,我還一直以為是他的。上回我們在酒吧見過的那個小姑娘你還記得吧?不知道怎麽鬧到他老婆那了,現在他老婆回來當總經理,管着他。”
“我的天,現在的男人怎麽了?”
“是啊,他老婆家境好,能力強,長得也好看,他怎麽還找別人。”
“可能男人的自尊心得不到滿足?你和你老公怎樣啦?”
Advertisement
“還真是,男人最怕沒面子,我和老蔡就那樣吧,我找了份工作,也沒心思管他了,反而他開始疑神疑鬼,還來接我下班。”
“哈哈哈,你本來就好看,擔心也正常。”
江其一回家,周念就拉着他說宋司杭的事。
“不光男人啊,女人也有很多出軌的。”
“但是你們男人騙起人來一套一套的。”,她邊幫他捏肩邊碎碎念。
“他是不是也追過你?”
“勉強算有吧。”
江其頓了一會兒才說:“我就知道。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不要相信男人。”
“包括你嗎?”
“我也是男人,自己判斷。”
江其的聲音悶悶的,背對着她,看不到神情。
“你不要哪天突然和我說你有老婆孩子了。”
“如果真的有呢?”
周念加大手上的力道,“真的嗎?”
“嗯。”
“不和你開玩笑,真的假的?”
“孩子在加拿大。”
她的動作頓住,胸腔裏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走。
☆、粉色18
“到底真的假的?”
“真的啊,一夜情搞出來的。”
“你不是說你從來不約嗎?”
“就那一次。”
她站起來點了根煙,“江其,我沒在和你開玩笑。”
“我也沒開玩笑,怕你不接受一直沒說,你要是不想和她一起住,我們單獨住。”
“你滾!”
嘴上罵着,眼淚卻暴露了心情,周念鬧了三天,他終于松口。
“哈哈哈哈哈哈,我說說你就信,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你有病啊,誰會沒事拿這種事開玩笑,本來就沒安全感了,你還編了三天,我做錯了什麽你非要這樣折騰我?”
“告訴過你我不是正常人啊。”
她忽然對這個人感到恐懼,如果說之前只是覺得他心裏有很多憤怒,現在反而看到了極為冷血的一面,他可以你侬我侬,也可以像貓擺弄捕獲的老鼠一樣去玩弄,沒有原因,全憑心情。
“我真的是開玩笑。”,她漠然的神色,讓他不禁心慌。
“看我這麽難過很好玩是嗎?”,她甩上房門換衣服,出門,“你別跟着我!”
時啓趕到IFS附近的星巴克時,周念正在喝第二杯抹茶星冰樂。
“就這樣?”,他有些吃驚,“正常來說不會拿這些開玩笑的,三天過分了。”
“對啊,我都分不清真假了。每次感情剛好點他就要搞點事情出來。”
“你有沒有想過他有可能會一直這樣?”
她陷入沉默,如果江其三不五時這樣,她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
“你和他在一起開心,我不說什麽,但是老不開心,真沒必要。”
“嗯。”,周念轉着手裏的飲料,“對了,我幫你問過Haya了,她之後會和未婚夫來中國找我玩,到時你們見面聊吧。”
見她轉移話題,時啓了然,“喝完帶你去個有意思的地方玩,要開心,知道嗎?”
“好。”
他說的有意思的地方藏在紅星路二段一棟八十年代建的居民樓裏。
這家叫“一山雜物”的Live House在四樓,進門就能看到一臺街頭霸王游戲機,四驅兄弟模型擺在邊上。
“這都是都是老板搜集的舊物,走,上去看看,你應該會喜歡。”
二層的面積只有小會客廳大小,鋪了一層厚厚的半舊花卉地毯,上面擺着各種各樣的樂器,她能認出來的只有尺八和非洲鼓。
盤腿坐在地毯上擺弄長竹筒的長發男人擡頭和時啓打招呼。
“這是什麽?”,周念有些好奇。
“非洲的一種樂器,可以模拟雨聲,試試看。”
周念接過長竹筒,嘩啦啦的聲音随着傾斜的角度放大收小。
時啓坐在非洲鼓上,雙手拍擊兩側,“你弄那個,我配合你。”
兩人配合得當,兩種截然不同的樂器聲融合在一起,節奏輕快,心情也随之跳躍。
“心理學裏就有用音樂的療法,真的很有用,你是學過非洲鼓嗎?”
“我什麽都喜歡學點,對設計也有幫助。想去三樓嗎?”
“好呀。”
相比二樓,三樓的人要少很多,半開放的露臺擺滿了植物,中央是DJ臺,一個戴着耳機的男人正在打碟。
兩人坐在窗邊的水泥臺上喝酒抽煙。
“謝謝你帶我來這裏。”
“我也是之前找地方玩找到這裏的,以前在紐約就很喜歡各種Live house。”
“你的工作是不是要到處飛。”
“現在主要在國內,不過時裝周各種runway肯定都要去看。明年終于可以帶着作品去了。”
“好厲害,恭喜恭喜。你是從小就喜歡設計嗎?”
“受我媽媽影響吧,她是那個年代的上海一枝花。”
“哈哈哈哈,那你就是市花的兒子。”
“是啊是啊,但我找女朋友不看臉,可能因為媽媽已經夠好看了,嘿嘿。”
“那你看什麽?”
“共鳴是第一位,不過從小就沒有女生主動喜歡我。”
“怎麽可能。”,周念點煙,淡淡的酸木料香氣散開,“你明明是那種很多女生會喜歡的類型,要麽就是你太有距離感或者太浪。”
“你也喜歡這種類型嗎?”,時啓也點了一根,“我這麽好相處,哪兒來的距離感,而且我每段戀愛都很久,上一段就談了三年。”
“就看起來吧。我以前喜歡你這樣的,現在覺得文藝男青年不靠譜。”
“你罵誰文藝男青年呢?你那個倒是不文藝,也沒見他靠譜。”
“哈哈哈哈,你才幾歲就指點人生。”
“果然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正好比你大一歲,指點指點夠用了。”
周念白他一眼,沒再說話。
“I know I can treat you better then he can,and any girl like you deserves a gentleman,tell me why are you wasting time on all your wasted crime...(我會比他更珍惜你,你這樣的女孩值得遇到更好的人,你為什麽要為了她白白浪費時間……《Treat You Better》)”
伴随着着強勁的鼓點,Shawn Mendes極具辨識度的聲音從音箱裏傳來。
“蹦會兒迪啊。”,時啓拉着她走到中央。
閃燈從天花板打下來,襯得他的輪廓更立體,隔着金絲邊圓框眼鏡,時啓的眼裏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內容。
“今晚開心嗎?”
“很開心,謝謝。”
帶着醉意的周念半眯着看他,燈光在時啓身上鍍了層淺淺的彩色,美好得不真實。
“我也很開心。”
直到人群散去,他們才離開,午夜安靜的街道上只剩下兩人的笑鬧聲。
“好久沒那麽開心了。”
“知道啦,你今晚說了很多次。”,時啓笑着揉她頭發,“以後跟着我這個市花的兒子玩,天天開心。”
“多跟你玩是會變好看嗎?哈哈哈哈。”
“是啊。要我送你回家嗎?”
“不用,謝謝。”
到家時已經一點過一刻,迎接她的只有胖乎乎的福丸,淩晨四點多,江其才回來,醉醺醺的。
他一把抱住周念,頭埋在她的頸窩,“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她的語氣異常平靜。
“所有。”
“比如說?”
躺到床上的江其閉着眼念叨着, “我真的是開玩笑,真的,男孩子逗女孩子那種。”
“江其,你幾歲了?剛從幼兒園畢業嗎?不是什麽都可以拿來開玩笑。”
“對啊,我才幾歲,怎麽會有孩子,我知道你為什麽不相信我,是我錯了。”
“為什麽?”
這個問題始終沒有得到回應,輕若蚊蠅的呼嚕聲有規律地響起。周念嘆了口氣,有些無奈,替他脫下鞋子,蓋上被子。
輕手輕腳地掩上房門,抽出帕慕克的《純真博物館》坐在沙發上看,很久之前已經看過這本書,卻還是會被感動,女主芙頌是她知道的最好聽的名字。
臨近中午她還沒看完一半,揉揉發脹的眼睛,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粉色19
番茄炒蛋濃郁帶點酸的味道一趟趟溜進鼻子,睡在沙發上的周念皺了皺眉,眼睛連眨幾下才緩緩睜開,只見江其系着圍裙在廚房忙碌,有些手忙腳亂。
“你在做飯嗎?”,她睡眼惺忪地走過去。
“哈哈,對啊,快好了。”
冬瓜蛤蜊湯、清炒肉片、番茄炒蛋,簡簡單單三樣,賣相不算好看。
極少下廚的江其興奮地幫她舀湯、夾菜,“快試試,看看好不好吃。”。
周念嘗了兩口,湯有點鹹,番茄有點酸,卻還是揚起頭認真誇獎。
“對了,我昨天有說什麽嗎?”,他的語氣裏多了一絲緊張。
“沒有诶,你回來就直接睡了。”
她的臉上沒有一分一毫的異樣,有些事她不想深究,忽然理解為什麽有些女人會說只要出軌不被她知道就可以過下去,與其捅破那層薄薄的紙,被迫看到那些不願直視的污穢,不如再加層鐵板,最好焊牢它。
“真的嗎?我記得我有說話。”
“沒有啊,反正我沒聽到。”
他聳聳肩,夾幾片肉到她碗裏,“哈哈,這個好吃點,快吃快吃。等下想去逛街嗎?很久沒買禮物給你了。”
“其實……你不用這麽刻意。”
“我知道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脫口而出,後悔緊跟着來了。
她甚至不想問那些是哪些,笑了笑,“知道就好。”
“我是不是很不會說話。”
“有點。”
“我慢慢改。”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她連頭也沒擡,只說了好。
江其小心翼翼地琢磨她的臉色,略帶猶豫地開口,“晚點要不要跟我去看看民宿的選址,看看喜不喜歡。”
“我喜不喜歡不重要啊,可以幫你想點子,我不參與。”
“好好好,就在桐梓林那邊,你這個文藝人一定要去指導才行,你是我領導啊,你不看過怎麽開展工作。”
周念這才笑起來,點點頭。
夜幕下,江其的黑色SUV駛入桐梓林路,停在新加坡花園附近,車窗外各式酒館像木頭下剛冒出來的小蘑菇一樣零零散散躲在林立的高樓底層,這一帶幾乎成為在錦城的外國人的聚集地,越夜越熱鬧。
“這邊都是樓盤,不适合開民宿吧?”
“不适合嗎?AirB&B上很多都在樓盤裏啊。”
“不一樣,如果要弄文學為主題的連鎖民宿,起碼要有書吧、水吧、廚房,平時弄點讀書會之類的人氣才能聚起來呀。”
“有道理,讀書多的人就是聰明,那現在怎麽辦?”,江其環視四周,“喝點?”
“哈哈哈,代駕一定很愛你。”
兩人牽手漫步,走到家叫“Mr BEER”的德式酒館,一道粉色小劉海般的雨檐覆在寬大招牌上,做舊長條木桌圍繞着落地玻璃的外立面,附着在牆沿。
“坐裏面還是外面?”
“外面吧,幫我要瓶黑寡婦,謝謝。”
江其抱來半打貼着白标的啤酒放在桌上。
“這麽多,我一瓶就上頭了,你喝完那五瓶謝謝,不可以浪費。”
“哈哈哈哈哈哈,勤儉持家,可以嫁了。”
周念白他一眼,自顧自喝酒,沒一會兒,又開了一瓶,幾瓶下來,體溫漸漸從四肢燒到臉上,頭漲起來,心跳滑到兩端太陽穴,一下一下鼓動着,“不行,我要吐了。”
她躲在廁所吐了三次,實在沒東西可吐了仍在幹嘔,整個胃像是要翻過來,剛走出廁所,就看到江其站在那裏。
“沒事吧?”,他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淚。
“沒事沒事,頭暈。”
她的臉忽然皺成一團,哭了起來,“江其,你能不能愛我?”
“啊?”
“我說!你能不能愛我!”
“愛啊,愛你啊。”
“你騙人,那個姓齊的是誰?我不想和別人共享,你是充電寶還是單車?”
“哈…。”,他強忍笑意,“都過去了,現在只有你啊,每天都和你一起啊。”
“那我怎麽知道你心裏只有我。”
“我也不知道你心裏有誰啊。”
“你放屁!你就知道欺負我。”
“我哪敢欺負你啊,你不欺負我就不錯了。”
“那你說什麽有老婆孩子啊,我難過你很開心是不是?我不想見到你。”,她大哭起來。
“這件事是我錯,我不應該開這種玩笑。”
“你別碰我!”,她掙脫開,“提到這個我就生氣,你不知道信任很脆弱嗎?”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誰要和你有以後,你不是有老婆孩子嗎?你去找她們啊,誰知道你是不是已婚男。”
“我,我,就是吃醋,就嗯。”,江其被逼得憋出幾個字。
“你幼不幼稚?”,她撇了撇嘴,眼淚大滴大滴地湧出,“你就是沒有心。”
他上前一步抱着她,“對不起,我錯了。”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就知道騙我,狼心狗肺。”
“我騙你幹嘛,我也喜歡你啊。”
“那你要做我……”
“我來說,周念,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江其剛說完,她就笑了,“我們拉勾。”
他把她翹起的小拇指握進手裏,吻了下去。酒精和缺氧讓她暈頭轉向,朦胧中,聽見他說:“為什麽你在我面前眼淚特別多,我有這麽不好嗎?”
“因為只有你欺負我。”,她晃着腦袋抽走他手裏的煙,眯起眼透過睫毛縫瞧着,他的嘴巴在另一端張張合合,她心裏那些探頭探腦的委屈随之矮了下去,像破氣球伏倒在地,被滾過的字眼壓實。
“回家吧。”,他的唇輕輕掃過她的耳垂。
她整個人歪歪斜斜地倚在他身上,醉眼朦胧地看着車窗外,綠化帶的水泥邊連成一條亮灰色的線,模糊得沒有盡頭。
“我終于談戀愛了。”
“是的。”
“從心理學上來說,我喜歡你是因為,因為,那個叫什麽,我想不起來了,太暈了。”
“先睡吧,到了叫你,改天告訴我,不着急。”
她呢喃的聲音越來越低,在睡夢中被抱上樓,他看着電梯液晶屏上的數字在跳,心變得踏實起來,不曾和她說過,其實他很喜歡同居的感覺,和想象中的同居完全不一樣,多了實實在在的安心,多了家的感覺,還多了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
他像往常一樣從身後抱着她,額頭抵在她熱呼呼的後頸,像忙碌一天的人躺在家裏沙發的瞬間般,所有疲憊和煩惱一掃而空,無夢到天明。
☆、粉色20
休整幾周,周念的心情平複了很多,回中心上班的第一天就看到門口停了輛搶眼的法拉利,與四周的荒涼格格不入。
“心情調整好了嗎?”,秦校長關切地問,摟着她往辦公室走。
“嗨。”
唐棠身旁戴着黑色鴨舌帽的女人也擡起頭,歐化的鼻梁搭配東方扇形雙眼皮,甚是好看,細白的皮膚像上好的珍珠透着溫潤的光澤。
“我女朋友。”
女人站起身來,整體偏瘦,卻也算凹凸有致,看着她,周念忽然想到'楚王好細腰'。
“姜思喻。”,聲音溫溫柔柔。
閑聊幾句,姜思喻看了唐棠一眼就離開了,其餘人各自忙碌,晚上正好是每周的測驗時間,成績前三的孩子會被特批跟着老師到鎮上吃三十八塊的自助火鍋。
有了踮起腳尖就能夠到的獎勵,孩子們自然分外認真,周念走到李亞金身旁,他正寫下“如果有第二次人生你會怎麽活”的回答,一筆一劃,極其認真。
藍色字跡逐漸排開,“1.有個幸福的家。2.有工作。”。
很平常的願望,平常到很多人不會把它當成願望的願望,在這工作久了,她當然知道社會對于精神疾病患者有很多隐形歧視,從就業到婚戀無處不在,住進這裏之前,李亞金有過幾份工作,短則三天,長則一個月,便因為病情被掃地出門,終其一生,這極不起眼的願望不過是夢幻泡影。
周念盯着試卷上的字發呆,越發覺得唐棠那句'只能做好能做的,我們又不是他們的父母'說得很對,她們都是普通人,在幫助別人之前只有先保護好自己,才能幫更多人。盲目下水救人,未必能把溺水者救上來,反而把自己搭進去。
“等下喝點?我那還有幾瓶啤酒。”,唐棠走過來輕聲問。
“好啊。”
孩子們填完答案,在教官的指揮下領牛奶,排隊回宿舍,哐當一聲,被鎖上的鐵鎖撞擊在那扇不鏽鋼推拉門上,在昏暗的夜燈下閃着冰冷的白光。
兩人拎着啤酒坐在無人的小操場上喝,圍牆後的樹壓得低低的,看不到半點燈火。
“你覺得在這工作怎樣?”
“挺好的啊,接觸到很多以前接觸不到的……嗯,社會的另一面吧。”
“你身邊人怎麽看?”
“我想想。一半一半吧,有些覺得挺好的,有些覺得這些人不正常,多接觸會影響自己。”
“如果你男朋友希望你換工作呢?就比如換一份社會地位高點,體面點的。”
“不換,談戀愛又不是當奴隸,為什麽要全聽他的,尤其職業方向,再說了,在這裏工作很難堪嗎?”,她忽然回過神來,“你女朋友想你換工作嗎?”
唐棠喝了小半瓶啤酒,重重點頭,“她家很有錢,認識的人也都是那種你知道吧,她爸爸對我現在的工作不是特別滿意,她之前還好,但最近經常勸我,她今天過來是和我媽,就是秦老師聊這事。”
“難怪你說你學心理是被逼的,哈哈哈,那結果怎樣?”
“先這樣吧,她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慢慢來,其實在很愛的情況下,女生通常會和家人杠到底,你們男生反而是聽家裏的多。”,她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遇到家長反對的情況,江其會怎麽做。
“也不一定,還是看感情的。”
“嗯。”
周念點了根煙,白色煙霧一吹就散。“我對見家長有陰影,以前有個臺灣的男朋友,他爸爸當年來大陸開廠,遇到一個女人,就和他媽媽離婚了在這邊定居,他媽媽對大陸人成見很深,不過可能那邊的人多少有點這樣。”
“我老師也是臺灣人,他還好。诶對,上次不是和你說有個也是從英國回來的朋友,有機會你和她說說你的故事啊,她昨天才和我抱怨找不到好素材。”
“作家嗎?”
“對啊。”
“叫什麽啊?出名的嗎?”
“不出名,不過有本書快上市了,叫葉枝綿。”
“好啊,到時介紹介紹,我其實也有試着寫東西,不過好難。”
“這些你到時問她啊。”
“好啊好啊。”
月越高,天越低,七倒八歪的啤酒罐躺在操場邊,空掉的罐子裏殘留着濃重的酒味,直到天明還未散去。
“張斌、陳子函、劉洋這次成績最好,下午去吃火鍋。”
“耶!”,被點到名字的孩子搓着手笑成一朵花。
唐棠、周念、三個孩子和兩位教官步行二十分鐘到鎮上,一見到他們,火鍋店老板娘迎了上來,“先坐一哈。”。
老板娘從廚房端出麻辣鍋,打着燃氣爐,孩子們抓起筷子含在嘴裏,眼巴巴地盯着面前的鍋,得到允許後才起立,去拿愛吃的食材。
“劉洋!”,教官忽然吼了一句,“把啤酒放回去,誰讓你喝酒的。”
小男孩嬉皮笑臉地把背在身後的啤酒放回原處,轉而拿兩碟鴨腸放在桌上,涮了幾根放到教官碗裏。
教官拍了一下他的肩,“吃你的。”
一桌人有說有笑地吃到肚子漲起來,火鍋的蒸汽暖融融的。
周念拍下照片發給江其,對面過了很久才回複。
“哇,吃火鍋這麽幸福,我在找房子,到現在還沒吃。”
“快吃點東西先,希望到時候民宿天天爆滿。”
“哈哈哈,看完再吃,餓到不餓了。”
看了七八套房子,江其在市中心附近看中了一棟老民宅,三層,九個房間,有個小院子,唯一的缺點是過于老舊。
轉了轉,他把二十幾張照片發給林家凱,五分鐘後就有電話進來。
“大哥!你知道現在加拿大幾點嗎?大半夜被你微信吵醒。”
“哈哈哈哈,你看一下我發給你的,沒問題差不多可以定了。”
“等下我看看,位置在哪?”
“一環內,很難找的。”
“那行吧,用我飛回去嗎?”
“加拿大要是忙,你晚點回都行。”
“行吧行吧,等我睡醒再說。”
江其的興奮持續到和周念的睡前視頻,講了快兩個小時,她在他眼裏看到了少有的光。
☆、粉色21
“等我休假和你一起弄裝修啊,感覺會很好玩。”
“裝修又髒又累,受得了嗎?”
“沒關系呀。”
“你這麽好啊。”
“那是,好好珍惜知道沒?”
“哈哈,好的。”
每逢在市區的日子,周念都會跟他去老民宅,幫忙整理,扔垃圾,刷了一晚牆的江其摘下口罩扔到一旁,深吸幾口氣,點了根煙。“你說叫什麽好?”
“名字好難想。”
“我之前看的那本《月亮與六便士》怎麽樣?”
“直接用書名嗎?要不叫六便士,英文就叫Pence,懂的人自然懂。”
“房間呢?”
“根據小說的主題?《月亮與六便士》那間就挂點高更的複制品,《面紗》就中國風一點,每間房是一本書,然後每個客人送六便士英鎊,反正人民幣才幾分錢。”
“哇,都讓你想好了,哈哈哈。”
“沒有啊,就是點子。”
“很像說出來叫我去執行。”
周念不禁覺得有些冒失,畢竟是他的生意,尤其江其還是控制欲強的人,可以想點子,給方向,但不能奪了他的彩。“怎麽會,你才是老板,如果不是你提起這本書,我也想不到後面的。”
“哈哈哈,按你說的弄吧。肚子餓嗎?”
“我想吃麥當勞。”
“好啊。”
兩人打包了兩份套餐回家,癱在沙發上看《這個殺手不太冷》,Leon死去時,周念悄悄掉眼淚,江其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卻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哭。
“就是覺得這種愛很感動。”
“多愁善感。”
“And if I told you that I loved you,you'd maybe think there's something wrong,I'm not a man with too many faces,the mask I were is one. (如果我說我愛你,你可能會覺得不對勁,我并沒有很多副面孔……《Shape Of My Heart》)”
主題曲響起,小女孩在學校種下Leon生前總帶着的那盆植物,演員表一排排上移,仿佛時間在眼前無聲流逝,把人帶到最熱的八月。
“後天就開業了,吃完去喝點。”
周念、江其、林家凱坐在永遠好生意的樸田吃泰式海鮮火鍋,半落地窗外的白色四邊形花池裏種了幾株高大的仙人掌,幾顆小圓凳般的仙人球散布在碎石子地面。
“哇,弄這個店累死我。”
“都請了工人來做,你幹嘛還要自己弄?”
“省一點是一點。”
聽他這麽說,林家凱看向周念,單眼皮縮成淩厲的線條,“不要被他騙了,他很有錢的。”
“哈哈哈哈。”
“他才有錢。”,江其面無表情地夾起半截螃蟹。
“我這次回國坐的商務艙,大哥,回去的時候報銷下頭等艙機票。”
“只報經濟艙。”
“喂,你不管管你男朋友嗎?”
“和我說說他的感情史,我就管。”
“他很靠譜的,從來不亂來。”
她挑挑眉,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麽。
“你都沒和我說過你在英國的事。”
“哈哈哈,回家和你說。”
“你說的啊。”,江其悄悄掐她的腰,周念笑着躲開。
“最讨厭和情侶吃飯,考慮下我的感受好嗎?姐姐,有什麽姐妹可以介紹給我嗎?最好大學剛畢業的。”
“我在錦城就一個女生朋友,而且她沒有談戀愛的打算,噢對了,我等下要去一下時啓的工作室,你們先去喝吧。”
“你什麽都好,就是男生朋友多。”
“江其!”
“你看。”,他向林家凱抱怨,“我好慘。”
到了工作室樓下,她特意吻一下江其的臉頰才下車,“乖。”。
他搖搖頭,嘴上卻說好了打我電話,我來接你。
“嗯,愛你。”
時啓把成衣熨好,一擡頭就看到周念站在門邊。
“大帥哥,考慮得怎麽樣呀?”
“去你們的民宿開分享會也不是不行,但是怎麽結合時裝和文學。”
“時裝的發展史嘛,比如莎士比亞那個時期和簡奧斯汀的時候肯定不一樣。”
“也行,當為之後的pop-up shop預熱, Haya什麽時候來?”
“還要過段時間,等她來了我組個局。”
“行。”
時啓遞罐冰可樂給她,兩人坐在窗臺上喝起來。
“最近和他怎樣?”
“蠻好的啊。”
“那就好。”
他彈下煙灰,看着她,“你怎麽不問我?”
“問你什麽?”
“有沒有女朋友啊,有沒有喜歡的人啊,咨詢師不是很會聊天嘛?”
“哈哈哈,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
“那喜歡的人呢?”
“有個倒是有點好感,但是她不喜歡我,再說呗。”
“能和你有共鳴的,肯定很文藝,加油。”
他的臉上多了一絲不明顯的笑意,揉了揉她的頭發,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皮膚像附上一層極淺的蜜蠟,光滑的質感讓人忍不住想觸碰。
“你說她會喜歡我嗎?”
“我覺得你想追肯定能追到。”
“太瞧得起我了,如果……。”
見他久久不說話,她疑惑地看着他。
“沒事,再說吧。”
時啓擡起手,瞄準垃圾桶,空可樂罐準确無誤地掉了進去。
“走吧。”
“去哪裏?我男朋友說要來接我。”
“你們去哪?”
“他們在音樂房子喝酒。”
“我和你過去得了呗,他喝酒怎麽開車。”
“也行,我和他說一下。”
車剛開到彙錦街中段,停穩,她就看見音樂房子門口有道熟悉的身影。
“站外面幹嘛?”
“等你啊。”,江其扶着她的背,朝站在她身後的男人打招呼,“Hi。”
四人圍坐在二樓的卡座,正對着樓下舞臺,一位爆炸頭黑人女歌手随着節奏擺動,唱腔頗有幾分Amy Winehouse的味道。
周念興奮地晃江其的手臂,“她唱歌和Amy有點像诶。”
“Amy是誰?”
她正想答話,時啓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英國歌手,唱《Back to black》那個,我很多年前還去過她的live。”
“好羨慕,我喜歡她的時候她已經不唱了。”
“可惜了,現場很不錯。”
她話多了起來,叽叽喳喳個沒完,江其仰頭喝掉半杯威士忌,林家凱幫他滿上,兩人碰杯。
☆、粉色22
江其身上的酒味越來越重,周念感覺才聊了五分鐘,一看身旁的人已有醉意,他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