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了。
☆、紅色 6
她醒來時,他早已不在。
周念照常洗漱、喂貓喂狗、吃早餐,談着戀愛過得像單身的生活,她已經适應了。
她倒了杯牛奶,坐在餐桌旁和Haya視頻,“什麽時候來中國?”
“下周三到香港,周六去找你。”
“好呀,很久很久沒見了。”
雖然隔着12個小時時差,她們的感情依舊如故,友情并不因時間、地域的變化而轉移。挂斷視頻,她發了條微信給時啓。
“那我改機票吧,一定到。”
“還在巴黎嗎?”
“對啊,明天要去倫敦。”
“幫我買瓶Serge Lutens玫瑰味那款。”,周念轉錢給他,“專櫃就在Selfridges,這個牌子國內都沒有,謝謝大帥哥。”
“沒問題。”
大半年沒見,穿着oversize長袖襯衫搭短褲的時啓在人群中依然奪目,氣質出塵。
“錢我沒收,快請吃飯。”,他把香水塞到她手裏。“你變醜了。”
“知道你帥了,想去哪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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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飛機,吃點清淡的吧。”
周念帶他去太古裏的'翠園',服務生把一道道精致菜品擺在刺繡桌布上,“這裏的鳳爪超好吃。”
“我先喝粥。”,時啓把配的油條放進艇仔粥裏滾一圈,入口脆中帶着軟糯,“好吃”。
每樣他都嘗了些,才停筷。
“去個洗手間。”,從廁所回來,他用手撐着下巴,目光呆滞。
“哈哈哈,你這個樣子,走吧走吧,好好睡一覺,明天才有精神和Haya聊。”
周念揚起手想叫服務生,被他按住,“我剛才買過了。”
“那明晚我買單。”
“好。”,時啓訂的酒店離餐廳不遠,走兩步就到了。“抽根煙吧。”
她的掌沿搭在他食指上就火,“謝謝。”
一根煙抽完,她獨自在太古裏閑逛,經過'Cartier'門口,不由得想起江其,他不會結婚,忽冷忽熱,脾氣也不好,就算有其他女人她也不會覺得奇怪。這樣的一個人,卻還舍不得,她讨厭他,更讨厭自己。
“在幹嘛?”
等到日落都沒收到回複,再一次。
“在幹嘛?”
第二天中午她又發一遍,對面很快回了三個字,“在做/愛。”
周念不知道他為什麽變成這樣,只覺得像挨了一記悶拳,這次連眼淚都沒了,像個瘋子似的不停發微信過去,罵到累了才停下,他終于回複。
“我不是說過不回你就不要再發嗎?”
“你說你在□□還不讓我罵人,別太過分。”
“是啊,不能發。”
“傻逼。”,她極少罵髒話,此刻卻覺得這個詞最貼切。
“分手吧,這樣大家都累。”
“你來把十月帶走。”
“不用。”
她沒再回複,把臉埋在狗身上,十月背部的毛漸漸糯濕。哭夠了才強打起精神換衣服出門。
“你怎麽了?”,時啓夾了顆肉丸放到她碗裏,低聲問。
“沒事呀。”
他不再說什麽,繼續聊天。兩個男人去室外抽煙,Haya湊到她身旁,“我未婚夫很棒吧?”
“蠻意外的,不是你以前喜歡的類型。”,她回美國後的每一任,周念都看過照片,歷來是玩藝術的年輕英國男人。
“是啊,他是我的發小,和他在一起有種找到靈魂伴侶的感覺。”
“恭喜。”
“你今天帶來的男人不錯,他是有自己标準的人,有底線。感覺他喜歡你,所以我願意幫他。”
“沒有,他和我說過他有喜歡的人。”
“哈哈哈。”
Haya正想說下去,兩個男人已經回來了。她沖周念眨眨眼,讓出位置。
飯後四人轉場去九眼橋的'二麻酒館',看着笑個不停的周念,時啓越發擔心。
“真的沒事?”
她笑着和他碰杯,“沒事啊。”
“可是你總在不該笑的時候笑。”
這句話讓她頓住,又喝了杯酒才開口,“分手了。”
“早就知道會有這天,你倆不合适。”
“對呀,哈哈哈哈。”
她倚在沙發上抽煙,微酸的香氣随着升起的煙霧散開,透過白煙看過去,燈下喝酒的人們是彩色而扭曲的,像蒙克畫的那幅《吶喊》,也像她,想尖叫卻發不出聲音。
時啓騰出手揉她頭發, “喝多了?”
周念沒說話,臉上慢慢濕了。
他塞了張紙巾給她,“哭吧,哭完就好了。”
紙巾很快浸濕,變軟,再也兜不住淚水,Haya過來抱着她,聽完,終于明了。
“他太幼稚了,心情控制大腦,你也不夠成熟,兩個這樣的人不合适,不需要恨他,祝福他就好。”
“和他在一起能把我逼瘋,太難受了。”
“我知道。”
回到家樓下,她的眼淚還沒止住,哭得一抽一抽。
“好了好了,別哭了,不值得。你在這為他哭,他指不定在和誰睡。”
聽他這麽說,她哭得更厲害。
“哎呀,別哭,回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嗯。”
說完分手的江其從她的生活中徹底消失,最新那條朋友圈還是四個月前發的。
周念想找他,又覺得屈辱,失眠的夜晚一遍遍點開對話框,看之前的聊天記錄,邊看邊哭。
一會兒覺得不喜歡,一會兒覺得還喜歡,至于為什麽放不下,她也找不到答案。
伴着眼淚睡去,随着眼淚醒來。正在
刷'餓了麽',就接到時啓打來的電話。
“下樓。”
“啊?”
“我在你小區外面。”
“等我一下,我化個妝。”
“哎呀,不用。快下來。”
兩人坐在小區的長椅上分食他帶來的蛋糕。
“心情不好吃甜的會好,買了這麽多,你要吃完。”
“對,糖分會促進大腦分泌多巴胺。”
“哈哈哈,這會兒還不忘記專業。今兒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準備餓一天?”
“沒有呀,你來之前我在看外賣。”
“我呢,就不收你騎手費了。”,時啓揉揉她頭發,“快點開心就好。”
“嗯,像他說的嘛,我是心理咨詢師,可以自己解決分手後的情緒。”,說着說着聲音裏多了哭腔。
“這話真夠無情的。”
“可能真的不愛吧,愛一個人不會這樣的。”
“沒必要糾結愛不愛,越糾結越走不出來。”
“也是。”
“快上樓化妝吧,帶你去玩。”
“好呀。”
心情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愉悅,腳步也随之輕盈起來。
☆、紅色 7
時啓帶她去春熙路旁的舊房子,沿着樓梯往上走,釘在牆上的木條裏是手寫的“黎耀輝,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這不是《春光乍洩》的臺詞嗎?”
“對啊。”,他指着另一個木條,讀出來,“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走到四樓,是一間暗紅色咖啡館,目光所及是張國榮各個時期的照片,一個蓄着胡子的男人坐在電腦後朝他們點頭,鴨舌帽和眼鏡擋住大半張臉。
“想坐哪?”,時啓輕聲問。
周念環顧一圈,忽然看到《春光乍洩》裏那盞瀑布燈,“我要坐那裏。”
菜單是半舊的黃紙板,不知道是做舊還是用的時間太久,上面貼着張國榮的照片,'為你鐘情'四個字躲在右上角。
店裏唯一的服務生很快端來兩杯咖啡,可可粉附在表面構成張國榮的頭像,讓人不忍破壞。
“他演的電影我都很喜歡,最喜歡《霸王別姬》,和梅豔芳演的《胭脂扣》也好看,這兩部電影的原著我都看過,電影比書好。”
“看來你是他的忠實粉絲,選對地方了。”
“也不算,只是喜歡他的戲,歌無感。小時候喜歡Michael Jackson,他去世的時候我哭了好久,之後再也不真情實感追星了。”
“哈哈哈哈,你真是。”
“幹嘛?”
“沒事,挺可愛的。”
張國榮的聲音低低的在咖啡館裏回蕩,坐在前臺的男人戴着耳機,和環境極為契合,成了這裏的一部分。
“他是老板嗎?”,她忍不住問服務生。
“是啊,我們是全國唯一一家紀念咖啡館,川叔每天都坐在那,十幾年就這樣過去了。”
周念隔着玻璃摸了摸桌上的照片,有黑白的,有彩色的,演員短暫的一生變成照片留存。
她點了根煙,看向時啓,“你說要愛到什麽程度才會這樣?我特別希望有人會這樣愛我,但是我自己也做不到。”
“很難,而且這種愛到最後可能已經變了。就像《霍亂時期的愛情》裏,男主說是等了一輩子,但是中間女人沒停過。”
“這種哪裏算愛。”
“你啊,太追求純粹了 ,物極必反,人在真空裏能活嗎?活不了。有點瑕疵才是生活本來的樣子,感情也是。”
她不再說話,靜靜思考過去兩年,明明已經開始不愛了,為什麽舍不得的反而是她。“你聽說過情緒操控嗎?”
“知道一些。你覺得他在操控你?”
“就是很多行為,假設你喜歡我,我今天和你說我愛你,然後消失幾天,又繼續對你好,你的情緒波動會很大,越陷越深。”
時啓笑了起來,“他不至于。和性格有關吧,如果你這樣對我,我會離開。你太缺愛了才會這樣,你覺得不抓住以後就沒有了,其實下一個更乖,愛你的人怎樣都愛你。”
“嗯,是你說的這樣。而且他說過就喜歡頭也不回離開他的,賤不賤啊。”
“別想這些了,管他說什麽。要你現在放下不現實,需要一個過程,頂多我在錦城多呆一陣,不然你老一個人容易亂想。”
“哈哈哈,我發現你對我蠻好的。”
“因為我覺得你好。”,他站起來揉揉她的頭發,“走吧,去吃飯。”
接下來的一日三餐他都帶着她去吃,加上健身,喝酒,幾個星期下來周念反倒胖了一些。
“我把上海的事情忙完就過來找你玩,你可別又瘦回去。”,時啓抱了抱她,“三餐按時拍照給我打卡,我給你做衣服。”
“哈哈哈,好呀。下次見。”
從機場回市區的路上,她打給許久未見的羅圓圓,兩人約在文殊院見面。
正值傍晚,和尚們聚在大殿裏誦經,她們坐在門外大樹的水泥圈上看。
“我特別喜歡在廟裏的感覺。”
“出家的事有眉目了嗎?”
“先回北京讀個宗教學博士吧,我師父也建議我讀。”
“啊,你要回北京啦。”,周念有些不舍。
“我媽還在這,我肯定要經常回來的。你趕緊找個人,別像上次那樣一頭紮進去,先了解清楚為人再談。”
“你覺得我适合怎樣的?”
“首先要有涵養。然後呢,暖男的類型才能讓你覺得被在乎,又不能是中央空調。”
周念忽然想起,有一次她去深圳找江其,他帶她去見朋友,結果整晚晾着她,似乎離近一點,多說一句就會要他半條命,卻和除了她以外的每個女生都玩得來。親耳聽見他和別人說“我和她已經分手了,不要告訴她任何我的事情。”,她便有樣學樣。
和以前一樣,懶得去猜他嘴裏說的那個她是誰,就算去問,無非是善意的謊言和殘忍的真話二選一。
“還有呢?”
“還有就是尊重你,這個和涵養有關系,只有尊重他才會願意理解和接納你。”
“這樣的男人好難找。”
“很多,你要慢慢分辨真假,慢慢來。”
她亂作一團的心像被弄亂的毛線球,羅圓圓的話精準地找到線頭,輕輕一扯就把糾結解開了,工作時也恢複了原本的專心,只是偶爾會想起他。
唐棠離職後,她越發忙碌,卻也睡得更好,不再需要安眠藥,洗完澡倒頭就睡。
鐵栅門拉開的聲音、教官的口哨聲、孩子們急匆匆下樓的腳步聲擰成線,在她耳朵裏蕩來蕩去。被吵醒的周念眯着眼刷朋友圈,突然發現江其昨晚發了條朋友圈,一張在機場的照片,配文是“還你一個安心。”。
已經平靜下來的心又糾結起來,總忍不住想他是在和誰說,甚至覺得他是發給自己的,轉念一想又感覺不可能。
做完最後一個咨詢,她躲到圍牆外抽煙,盯着對面的老人院發呆,也許他是發給新歡吧,這樣看就不奇怪了。
眼淚默默流了一夜,她才睡着,起來收到葉枝綿發來的文檔。
“前五章,看看有什麽要改的嗎?”
一頁頁翻完,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沒有,你可不可以再寫我在錦城的故事?”
“好,改天出來你和我說說。”
“謝謝。”
“不用。”
修改完稿子,葉枝綿點開顧一舟的對話框,“你只适合談三個月,在你厭倦之前離開。”
☆、紅色 8
“那你把我帶走呀。”
“怎麽帶?順豐還是圓通?出發前自己把郵費付了,謝謝。”
“集裝箱裏偷渡過去,你再把我低溫保存起來。”
“不了,萬一你死在半路我還得找地方埋。”
“不和你胡扯了,我睡了。”
“晚安。”
她點了根煙,望着窗外出神,六年,兩千一百九十天,她已經過了相信語言的年齡。他說他不喝酒了,不出去玩了,可她知道顧一舟骨子裏還是那個貪玩的小男孩。
“那我睡了啊,你也不挽留下。”
“睡吧。”
熬夜寫了一個多月,把《再見,日不落》最後一行字寫完,她只覺得渾身輕松,迫不及待約周念。
兩個女人坐在咖啡廳裏,誰也沒說話,點擊鼠标的聲音像極了老式挂鐘,滴答滴答滴,幾年的時間濃縮成幾萬字。
周念吸吸鼻子,捧起拿鐵喝着,“希望有一天會有圓滿結局的故事。”
“會的,再說不完滿才是人生常态。”
“你會怎麽面對遺憾?”
“哈哈哈,把時間拉長,想象自己活到九十歲,那些就不算什麽了。”
“也是,哈哈哈。”,她笑着點頭,和江其的兩年不過是人生的小片段。
到了夜裏,卻怎麽也睡不着,過去的種種開心與不開心化作顏料,淺色和深色混合,變成冰冷的水泥色。
她一遍遍拿起手機又放下,終于還是發了條微信過去,“飛哪裏?”
“我在錦城。”
“來幹嘛?”
“有事。”
手機屏幕的光照着,臉上多了兩道淺痕,他還是什麽都不願說。“之前的事解決了嗎?”
“解決了。”
“那就好。”
江其不再回複,屏幕逐漸暗下去,連帶着心情也跟着黯淡。樹大根深的公司保住了,縱使不比之前,但總算續上氣。
“你把十月接走吧。”
“等忙完再說。”
“嗯。”
周念點開2CELLOS拉的《Moon River》,把臉埋進枕頭,不再去想。大提琴的聲音靜靜流淌,帶着時間向前,街道旁的商鋪挂起了聖誕彩燈。
“過來民宿。”
一大早收到江其的微信,她抱着穿着麋鹿裝的十月過去,“狗給你。”
“哈哈,很久不見。”
他張開雙臂抱她,懷抱一如既往的溫暖,周念的手抵着他,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
“叫我過來幹嘛?”
“重新開業。”
周念四處轉着,布置和之前差不多,只是前臺多了幅油畫,用丙烯寫了段話,“It was the happiest moment in my life,though I did not know it. (那是我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時刻,而我不知道。)"。
她倚在沙發上點了根煙,這句話她再熟悉不過,自然能認出來是《純真博物館》的開頭,也記得後面寫的是“如果知道,我能守護這份幸福嗎?一切也會變得完全不同嗎?是的,如果我知道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我決不會錯失。”。
“你說,如果芙頌不離開,凱末爾還會那麽愛她嗎?”,周念饒有興致地看向江其。
“會。”
“我覺得不會,或許這本書一開始就在隐喻政治,我們卻以為是講愛情。”
周念掐滅煙走到後院,天空像塊黑壓壓的香雲紗罩下來,整座城市在風中呼呼作響。屋內的江其被暖黃色的燈光籠着,看不清五官。
她笑了笑,背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