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沈逸清上前幾步, 把骨扇交還給許柏行, 許柏行并不想理他,吉竹看了眼明氏,明氏點點頭, 吉竹便恭敬地接過了骨扇:“多謝王爺。”

話音剛落, 就聽見許柏行冷哼一聲, 氣氛一度尴尬。

“哥哥, 舅母……”江晚歲從沈逸清身後站出來, 站在他的身旁, 小聲地喊了一聲,坐在上座的明氏和許柏行因為她這一聲, 面色有些許松動。

江晚歲之前給明氏提前透露過口風, 如今也不算特別難以接受,只不過讓她沒有想到的是, 江晚歲喜歡的人竟然會是她看着長大的沈逸清。

“站着幹什麽呀, 都坐下吧, 跟以前一樣就行。”明氏笑眯眯地看着江晚歲和沈逸清,許柏行立馬看向她, 眉頭緊皺:“母親。”

明氏睨了他一眼:“幹什麽?有什麽事情坐下來好好談,別動不動就拿東西砸人。”說完, 又笑呵呵地招呼着江晚歲和沈逸清坐下,江晚歲感激地看着明氏,挨着沈逸清坐下了。

許柏行本來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餘光瞥到并肩端坐的二人, 心情再次炸裂。

“歲歲,你坐這來。”江晚歲正擔心地看着沈逸清,就聽見許柏行微沉的聲音,擡頭一愣,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她身上,許柏行更是咬牙切齒地盯着她——旁邊的男人,拍了拍他身旁的椅子,“歲歲,坐哥哥這來。”

江晚歲立馬不安起來,眉頭緊蹙着,焦急道:“哥哥!我覺得坐這挺好的。”

她手拽着手帕,快要抓爛了,坐也不是,起來也不是。

許柏行胸口一梗,胸膛上下起伏着,從小到大都很聽話的妹妹竟然當衆為了另外一個男人反駁他?這個男人還是自己信任的好兄弟,許柏行快要氣炸了,握着玉骨扇的指節泛白,面色陰沉,緊盯着江晚歲:“歲歲,為了一個男人,你現在連哥哥的話都不聽了?”

可是,沈逸清……她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啊。

江晚歲為難之際,沈逸清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對她展露一個安心的笑容,眉眼彎彎,嗓音深沉溫柔:“去吧,別讓哥哥等急了。放心,我可以的。”

許柏行:“……”

“誰是你哥哥?”許柏行越看越生氣,冷冷睨着沈逸清,譏諷道:“我可擔不起軒王殿下的兄長,王爺要是想找兄長,還是另尋他處吧。”

沈逸清被冷嘲熱諷了一頓也沒有生氣,反而對着一臉為難的江晚歲舒眉一笑,輕聲道:“快過去吧,沒事,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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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笑意溫和,仿佛天塌下來也有他頂着,江晚歲抿了抿唇,這才慢吞吞地朝着許柏行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許柏行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吓得江晚歲一哆嗦,瞬間端坐如松。

江晚歲瞅着許柏行陰沉的面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

袖子被輕輕扯動,許柏行哪裏感覺不到,但他就不想理會江晚歲,每次一看着她,總能忍不住心軟,以前,什麽事情都能縱着她,這次的婚姻大事他必須好好替她把關。于是,他抽回袖子,不讓江晚歲拉着。

“哥哥……”江晚歲嚅噎着,心下一空,她假想過許柏行的反應,沈逸清是他的至交好友,人品方面也過得去,她再撒個嬌,許柏行應該不會反對。但是如今他連袖子也不給牽着了,這讓江晚歲開始害怕了。

許柏行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想到這,江晚歲伸到一半,想再次拉他衣袖的手頓了頓,慢慢收回了。不知道為什麽,被旁的人如何非議,被江吟雪母女如何羞辱,她都不會哭,可是許柏行一個舉動,她突然就覺得特別委屈,鼻尖一酸,眼眶發熱,眼淚瞬間就盈滿了眼眶。她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落了淚,好丢人,垂着頭拼命地眨着眼睛,纖長的睫毛扇子似的撲閃,眼淚幹了又湧了上來,越想越想哭。

許柏行餘光一直在留意着江晚歲,看見少女一臉受傷膽怯地收回了手,就仿佛有人拿着一把鈍掉的刀子在他心上劃着。

江晚歲小時候愛哭,從小到大,無論是他還是許家的其他人,每一個人對江晚歲都從來沒有說過重話,就連對子輩向來嚴苛的許振華都沒有訓過江晚歲,他更是恨不得把這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江晚歲面前。可是現在,他竟然還這麽兇的對她。想想就好後悔,怎麽能怪親愛的妹妹呢?!肯定是沈逸清那個家夥坑蒙拐騙,單純又善良的妹妹才會喜歡他。嗯,就是這樣!

越看心越軟,但是該解決的事情還是不能糊弄過去。許柏行把自己的手帕給江晚歲擦了擦眼淚,然後擡頭看向素春和繁冬,“帶你們小姐回房間休息,今天就在這裏住下。”

素春和繁冬看了眼江晚歲:“是。”

江晚歲知道許柏行這是要她回避了,擡眸看向沈逸清,撞進一雙溫柔潋滟的黑眸,男人對着她微微點頭,薄唇翕動,江晚歲看懂了他說的是“我在”,鼻尖又是一澀。

“歲歲。”明氏坐在主位,悄悄眨了下右眼,江晚歲差點破涕為笑,但想着許柏行還在生氣,便壓着嘴角,最後咬了咬唇,帶着素春和繁冬離開了。

江晚歲走後,本就空曠的正廳就更顯空蕩蕩的了,三人的面色都沒有剛才那麽溫和了。良久,許柏行都沒有說話。

“我是真的喜歡歲歲,很早就喜歡了,不是一時沖動也不是為了什麽。”沈逸清最先開口了,站在他身後的初一和十五立馬将早就準備好的盒子捧到明氏和許柏行面前。“這是我的心意。”

許柏行冷哼一聲,江晚歲不在,他這臉色就更加難看,接也不接初一和十五手中的盒子:“你我相識許久,也算是看着歲歲長大,真沒想到你竟然還敢打她的主意。”

沈逸清抿了抿唇,真誠地看向明氏和許柏行:“我對歲歲是真心的,決不存在打什麽主意。我們認識也有這麽多年了,我的人品你們應該清楚,我不會為了權勢做違心的事情。”

停頓了一秒,他又補充道:“盒子裏是我的心意,還請相信我。”

從小交好,沈逸清的品行許柏行自然清楚,就連許振華都對他大加贊賞,在這一點上許柏行自然是不會質疑的。

但是……

許柏行冷哼一聲,不接東西也不理會沈逸清。

明氏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一個眼神,攬月和摘星立馬上前接過了十五和初一手中的盒子。

明氏在打開盒子之前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打開了,出乎意料的是,這個盒子裏什麽金銀珠寶、名貴首飾也沒有,只有幾張紙。明氏拿起來抖開飛快看完之後,面色漸漸發生了變化,她驚愕又難以置信地擡頭看向沈逸清。

“母親。”許柏行喚了她一聲,明氏這才從震驚中回神來,神色複雜地把那一摞紙遞給了他。然後平穩呼吸後又打開了另外一個盒子。

這個盒子裏的東西依舊不是珠寶,而是一塊看着很沉重的令牌,明氏看不太懂上面繁複的花紋是什麽,便也沒拿起來。許柏行剛看完那幾張紙,餘光一撇,視線在看見那塊令牌的時候他的瞳孔驀地放大,拿起令牌,再三确認後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沈逸清,嘴唇翕動了幾下,但是又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

明氏看許柏行的表情就知道那令牌不是什麽普通物件。

沈逸清一直沒說話,靜靜地等着他們看完。

良久,許柏行平複了心情,他把令牌和紙張都放回盒子裏,看向沈逸清的目光沉沉:“和離書,商鋪地契,還有謝家軍統領的令牌,沈逸清,你這是何意?”

謝家軍的令牌?!

明氏眼皮子倏地一跳,就連十五和初一都不由得震驚。

謝家軍,是謝家一族自己兒郎組成的一支隊伍,骁勇善戰,曾在先皇平定前朝戰亂時立下汗馬功勞,是先皇允許存在的唯一一支世家自己的軍隊。謝家,曾經是和許家一樣深受先皇信任的世家,備受聖恩。但,在二十年前,謝老爺子連同幾個兒子被崇帝下令斬首後,謝家軍便消失在了世人眼中,能號令謝家軍的令牌也不見了。謝家老爺子和幾個兒子的死訊引起了民憤,崇帝素來注重民生,但是那一次卻武力鎮壓了民憤。

沒過多久,謝家老太太撒手人世。又過了一小段時間,明德皇後也薨世。

從那以後,有關謝家的事情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人間。

明氏那天剛好和許纖儀被陳妍邀進宮說話,那天說了什麽已經記不大清楚了,印象最深的就是談話間被敲響的鐘聲,以及太監尖銳的聲音:“皇後謝氏,薨。”

往事如煙,明氏恍然回神,一眨眼已經過了二十年了。她之前一直在旁邊看着他和江晚歲的互動,心裏也算有了些底,看着那令牌和紙張許久後終于說話了:“灏言啊,我看着你長大,縱然是知曉你的品行信得過,也相信你是真心喜歡歲歲,但是,有些事情……”

明氏停頓了片刻,雖有不忍,但還是說出來了:“縱使你不争不搶,麻煩還是會找上門來。不是我們害怕麻煩,而是——我們舍不得拿歲歲去賭一把。”

明氏的表情很凝重,許柏行亦如此,明氏說的也是他想說的,雖然這一直是沈逸清的一處隐秘的傷疤,但事關江晚歲,他不得不說清楚。

玉骨扇輕輕敲着桌面,發出一下又一下清脆的聲音,半晌,他開口了,聲音微沉,不同于往日的溫和輕松,帶着沉穩,隐約有許振華的影子:“我一直把你當做最好的兄弟,我不怕危險,但歲歲承受不起。許家是能護着她,但皇族的紛争,我們很難保證她不受牽連。你歸根還是皇家人,這些是你避免不了的,你說你拿什麽護她?”

沈逸清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低垂着眼,睫毛長長地覆在眼下,打下一片扇形的陰影。他彎了彎唇,許柏行還真是跟他想到一塊去了。

上一世,他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他選擇了推開,然後呢?然後,是無盡的深淵。

“謝家軍的令牌,贈予歲歲。”沈逸清掀起眼簾,眸色深邃,喉結上下滾動:“外祖父曾說過,任何人,持此令牌,便可號令謝家軍和謝家兒郎。和離書上我已經簽好了名字,按了壓。如果局勢變得于我不利了,只要歲歲簽了這和離書,從此兩不相幹,不會有人傷害她。”

明氏和許柏行心頭一震,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愕。

許柏行面上依舊緊繃,目光如炬:“歲歲執拗,她認定了你,定不會在危險關頭離你而去的。你看着她長大,你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沈逸清忽然就笑了,垂眸摩挲着腰間挂着的那個繡着小蔥的荷包,微斂着的溫柔眉眼舒了舒,聲音沉穩帶着些許低啞,又噙着缱绻的笑意:“她若不願,便休了。”

沈逸清擡眸,看向許柏行:“盒子的最下面有一個夾層。”

許柏行聞言,一愣,再次打開盒子,一番摸索後果然找到了一個夾層,并從面抽出一張紙來。

“休書我已經簽好了,倘若有一天局勢真的很糟糕,糟糕到我護不住她了,這封休書便是她的退路。”

許柏行展開紙張,明氏也湊近了看,不由得大驚:“休夫書?!”

十五和初一一開始就不知道那盒子裏放了什麽,聞言,十五差點上前阻攔,被初一一把按住了,在初一的眼神警告下,十五最終還是站在沈逸清身後沒有輕舉妄動。

“休了我之後,那些麻煩不會找她。”沈逸清如是說道。

“你……”許柏行捏着紙,眸色晦暗不明,看着那個神色淡淡的男人,面色複雜:“你當真?這休夫書傳出去,你——”

“但是只有這樣,歲歲的名聲才會盡最大的保全,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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