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太皇太後的眼神就和針穿孔似的，秀錦只感覺身上有一處地方被盯穿個洞，之後又被随便地以線頭縫合，偏生手藝不精，漏了風，這一陣陰風從後面幽幽地吹進來，讓秀錦極想要打抖。

可是秀錦被這位大人物看着，哪裏還動彈一下，真是身子繃緊，紋絲不動。

直到太皇太後把視線從秀錦身上移開，秀錦稍微好轉放松一些，但——那也只是一些。

她的危機并沒因此而徹底消除，秀錦總覺得，接下來等待她的，将是更為嚴峻危險的考驗……

這種感覺真不好受……

緩慢地受刑，十分煎熬。

秀錦痛苦地在心裏想着。

太皇太後閱人無數，這會兒功夫已将心思簡單的秀錦給全然看透，應該說，這個蘭秀女，把心中所想都全部寫在臉上。

她在想什麽，害怕什麽，都讓人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

這個孩子……倒是有那麽點的不同。

精明的太皇太後心中慢慢地琢磨起來，她這孫兒自小扮演着老實乖巧的性子，而她人老卻不糊塗，她是知曉的她這孫兒骨子裏掩藏的脾氣。先前當慣了孝順體貼，或是說裝出這麽個姿态來，而今成了皇帝，手腕間的權利大了，這有些東西自然不必再向以往那般遵守。況且晉國公同他們聯手，這朝廷之中大半的人與她之間蛛絲相連，多少都得給她這個太皇太後一點薄面。因此，只要這皇後之位是晉國公的嫡長孫女葉妗蘭的，貴妃是誰……并沒那麽重要。

皇上初掌權，就給一個貴妃讓他開心開心，也不是不可。

且不說，這孩子一瞧就是個沒心思的，但凡有點歪門邪路的念頭，她老人家都是絕不能讓人進來的。

“哀家瞧過了，好模樣，看得出是個老實性情的，最重要的是，皇上喜歡。”太皇太後語鋒一轉，就算是正式同意了他的決定，而秀錦還以為她會出什麽難題刁難于她，誰想，這位看上去嚴厲肅謹的老人家并不打算為難自己。

秀錦松口氣，看來她這些天被折磨壞了，其實宮裏頭的人，不是個個都和惡鬼般可怖。

這位太皇太後，或許就只是一位嚴苛的老人，但同樣，也有老人的柔軟。

秀錦想着，面上的表情像是卸下重擔，她的眸光小心翼翼地轉向一邊的男人身上，她不過見他寥寥幾面，但秀錦卻有種不祥的預感，她這一生，都将和這只惡鬼糾纏在一起。

這種糾纏，沉重而強大，壓得秀錦根本就沒辦法逃離掙脫。

秀錦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倒黴。

總言之，她這輩子，就得栽在男人手裏了。

男人察覺到秀錦的眼光，擡起眼來，看住偷偷摸摸打量自己的秀錦，秀錦連忙垂下眼眸，就聽得男人很淺很淺的笑了一聲後，轉頭看向身邊的太皇太後，道：“皇祖母的意思，是朕喜歡您就支持嗎？”

太皇太後揚起唇，笑了下，随後又很快收斂了笑容，眸光轉向秀錦身上，道：“這孩子老老實實的，不像是個會鬧騰的。哀家年紀長了，只想看着皇上早點給哀家生個曾孫子來讓哀家抱抱。這後宮，自然是能太平些就太平些。哀家是最恨那些會帶起歪風的狐媚子了……這蘭丫頭，該是不能的罷。”

秀錦聽到太皇太後說起這後頭的話時莫名覺着老人家像是在咬牙切齒。

秀錦心裏激靈一顫，太皇太後……那些話……莫非是在和她說？

想至此，她擡頭，沒想到一下就和太皇太後看過來的眼神對住了，小心髒嘭通一跳，連忙彎下腦袋，縮緊肩膀，生怕哪兒地方會讓太皇太後不悅。

同時心裏也在想太皇太後說的話……

太皇太後說希望後宮能太平些，最恨會帶起歪風的狐媚子，又說她老實巴交，意思是她不會帶起歪風，能讓後宮太平？秀錦用最簡單的思維去套用，從而得出這樣的一個結論。

秀錦心頭微微寬松一些，如果太皇太後是擔心自己會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來，那太皇太後是真的不用擔心。

她的這點膽量，根本就不敢做出那些違法的事來。

天真簡單的二姑娘舒心多了。

她也就站在原地，乖乖地聽着跟前幾位大人物說着話，就像是在蘭家的時候，聽大姐姐或者母親時一樣。不過在太皇太後說完那番話後，男人并沒有說別的，倒是沉默了半晌，便笑起來。

笑容有點談不清的陰涼。

秀錦的思緒被男人的笑聲給牽過去，她心裏頭一跳，遂就聽到男人開口說：“有皇祖母的支持，朕便放心了。”說罷，轉過頭看向尤姑姑，“把人先領到後堂去，待會兒朕會過去。”

尤姑姑聽命，上前将站的筆直的秀錦給帶下去。而跟着尤姑姑來到後堂的休息室。随後尤姑姑又命人把提前預備好的茶水甜心都端上來，此時的尤姑姑對待秀錦的态度真是畢恭畢敬，讓秀錦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等茶水甜心都就位後，尤姑姑給秀錦斟茶，秀錦忙道：“尤姑姑放着罷，秀錦自個兒來就好了。”

尤姑姑卻搖頭道：“那不成，往後您可就是貴妃娘娘了，這點小事，豈能讓您親自來做？”

平素裏嚴謹的尤姑姑一改态度，讓秀錦全然愣住，她呆了片刻，才遲鈍地愣愣道：“這……不是還沒有冊封嗎？”

要做貴妃，還有個冊封的儀式呢。

她現在是皇上嘴上說說，到底還沒真的成貴妃。

這些事，尤姑姑和她講過，秀錦記得很牢。

面對秀錦的反駁，作為曾經教導秀錦一段時間的尤姑姑很清楚知曉，秀錦是一時還沒從這巨大驚喜中回過神來。

這蘭家的二姑娘是真的實心眼的二，換做別人，有了皇上當衆金口玉言的宣布，這就相當于口谕，基本不出意外就算事成。

說起來，蘭秀錦就算此時此刻要擺貴妃的架子，那也沒幾個人敢說半個不字。

她是當真好運。

尤姑姑心想，幸好，她自己也是投對了籌碼。

這位宛若初生嬰兒般單純的蘭秀錦，未來，可真是有大富貴之人啊……

怪不得常言道，傻人有傻福。

這下她可算親眼見證了。

只希望……蘭秀錦的這份福氣，能夠長一些。尤姑姑想到蘭秀錦這性子，便不免擔憂她這份極盛的福分不能長久，萬一哪一日皇上的興趣減低下來，屆時以蘭秀錦這不開光的腦筋，又如何在後宮裏生存下來呢？

前一秒還興奮的尤姑姑現下多想了一些，立馬又覺得未來曙光漸暗，一個個問題都接踵而來。

而秀錦就這麽看着尤姑姑臉上的變化，她斟酌着詞彙，心想是不是尤姑姑知道她要當貴妃太激動了？怎麽說尤姑姑都算她的半個人生導師，看着徒弟有出息，師傅心情自然也會跟着有所變化。秀錦覺得自己想得很對，剛想說一些話來安撫尤姑姑，讓她不要這麽激動，然沒想到尤姑姑比秀錦的速度要快，她突然就擡起頭來，用哀傷多愁的目光看住秀錦。

秀錦被看得渾身汗毛亂顫，心道尤姑姑莫不是高興壞了？

“貴妃娘娘啊……”

“這個……還不是貴妃呢……”秀錦小聲地又提醒了一遍。

尤姑姑像是沒聽到秀錦說什麽，繼續道：“尤姑姑希望老天能夠庇佑貴妃娘娘您……把這份好運延續下去……”

“這個……”她望着尤姑姑這一臉真摯的表情，最後還是把“不是貴妃”這四個字給吞咽回去了。

好吧，在尤姑姑看來，這都是遲早的事。

只不過尤姑姑突然這樣講，讓秀錦有點渾身不自在。

這份……好運嗎？

秀錦擡起眼，眼中不再是一如所知的迷茫，她只是覺得心口裏忽然有點空蕩蕩的……可能，是一切來得太快。

她本來就是個很笨的人。

而現在，秀錦覺得自己仍然很笨。

她在努力地讓自己變得不那麽笨。

努力地去了解這個後宮……

去看清這個充滿危機的世界。

就像尤姑姑所說……希望老天能夠庇佑她，讓她能夠在這個世界裏呆的久一點。

她會盡力地讓自己不再去害怕……就是暫時，還做不到……

不過沒事！

她會一步……

一步……

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