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門前鬧事
方金河買的這個公館,是平陽最大的閑置公館,雖說占地面積比不了關家,但高大而寬敞,足足有三層,鋼筋混泥土材料,樓內迂回,上下貫通,主人與仆人分棟,內壁是彩繪,窗欄雕梅镂空,地板是大理石鋪就,整個公館是意大利哥特式城堡樣式。
它上一任主人是一名舊時代的高官,握着大把的錢財,因事端躲去了香港,公館拿來挂賣,又因那位前主人在香港不過兩個月就死在了姨太太手裏,染了一層晦氣,再有價格昂貴,便一直閑置着沒人下手。直到方金河過來将它買下,關玉兒想着法子将它弄得更加漂亮,便成了方公館。
關玉兒一身定制的洋裝,踩着雙細跟的皮料高跟鞋,披着條護肩,阿香托着她的手,她踩着樓梯,高跟鞋蹬在樓梯上,一噠一噠地,在空曠的大廳裏響亮。
嘈雜的聲音更近,關玉兒從護欄上遠遠一看,來了不少人。
方公館裏的人也多了起來,從前沒見過的一些保镖守在門口,人高馬大,個個是練家子,腰間鼓脹着,隐約瞧出是一柄手.槍。
關玉兒下了樓,立刻又丫鬟侍衛跟了上來,那侍衛卻攔着她:“太太!外頭人多,都是些惡人,不講理的,只想來鬧事!怕傷着您污了您眼耳!”
關玉兒腳步一點也不慢,侍衛攔着也是虛虛的攔着,不敢碰她。
關玉兒長了一張嬌柔漂亮的臉蛋,但她其實一點也不矮,方金河大概是一米九的身高,關玉兒不穿高跟鞋一米六四五,穿上了都到了一七幾,平陽在中原偏南,男人女人都普遍不高,她還算是出挑的,她往樓上踩着高跟鞋下來,高挑漂亮,貴氣逼人,一衆傭人護衛都被她攝到了,再有關玉兒在方公館比方金河說話還算數,她要去哪裏,即使是方金河吩咐好好守着她,但她現在出來了,再也沒人敢攔。
下人們只跟在關玉兒身後,到了門口,一衆奴仆恭敬的行禮,朝她喊了聲“太太”。
不過眼生的打手們,直挺挺的站着,更些木頭樁子似的,不偏不倚,沒人朝她行禮。
關玉兒在心裏做出了揣測,這些人大概是方金河暫時雇傭的,看模樣是混江湖的。
門口的正前方,站着一名背脊挺直的高大男人,穿着襯衫馬甲,打扮與他人不同,瞧着不像個混江湖的,但身上的煞氣比其他人都要重。
他聽着後邊的動靜,突然轉過頭看了關玉兒一眼,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他盯了關玉兒一眼,大約過了兩秒,他突然恭恭敬敬的的喊了一聲:“太太。”
外頭站着的人這才行了禮。
“太太,方先生特意吩咐了我們護着您,這地方危險,請您回屋去。”
他話音剛落,外邊鬧事的人喧鬧得更兇,大約聽見有人喊“太太”,仿佛總算找到了鬧事的對象,一腔怨恨就要發洩出來,隔着層層的人牆與鐵門,關玉兒聽見有人哭喊着——
“還我女兒命來!”
關玉兒眼皮子微微挑開,直直往門口走去。
西式的鐵門外頭站滿了人,外頭的人見着一名貴氣逼人的漂亮太太被下人們簇擁這款款走來,于是更加鬧得要命——
“方公館殺人啦!”
“還我女兒命來!”
“沒有王法啊!拿着我們窮人的血汗錢,吸着血,殺人剝皮!啊喲冤啊!”
關玉兒隔着鐵門看外頭是些什麽人。
喊得最起勁的最前面是一名搖着白條四五十歲的老人,皮膚黝黑,手掌大而粗,全是老繭,臉上挂着淚痕,一半傷心一半貪婪。
他身後有男有女,年輕力壯的男人屬多,手裏拿着棍子。
關玉兒看了看自家的門,看痕跡是被砸了一波,平常老百姓可不敢這樣鬧事,這些人是有備而來,并不好惹。
關玉兒想知道他們的目的。
她也想知道事情和方金河有什麽關系。
她直覺他們不是為了女兒這麽簡單。
她先囑咐下人去報平陽的官府。
這世道官府其實管不了什麽,官府管不了土匪軍閥和權貴,他們只管老百姓。
鬧事的是桂西來老百姓,按理說平陽的官府該來管的,但人就怎麽進來了,還帶着棍棒武器,顯然是鬧事,平陽的官府卻不主動來管,這就是早就知道這些人不好惹。
“此前報了官了嗎?”關玉兒先問了一句。
下人答道:“回太太,方先生說報官沒有用,官府管不了此事,便無人去報。”
關玉兒指了名機靈點的下人,又遣阿香去黎家找關玉兒的小舅,關玉兒的小舅是官府的參事,很說得上話,關玉兒教那名下人說:“你就說方公館這邊有冤情,請人過來主持公道。”她特意說了一句,“方公館的人多,不需要官府擔憂安危,但要主事的來主持公道,你得把這個意思說清楚。”
官府怕事,關玉兒這樣說是讓官府明白:我方公館人多勢衆,不怕鬧事的,這點事并不處理不了,只是有冤情,請官府來主持公道。
關玉兒一吩咐完,下人就去報官,阿香趕緊去黎家,關玉兒就在門口站着,她在護衛的中心,保證自己怎麽着也不會受傷。
她等待着鬧事的喊累了,同時也估摸着官府的人快來了,才往門口走了一步。
她非常有目的性,只看着那拿白布條的老人,囑咐人拿了一杯茶過來,親手端着,命人開門。
穿馬甲的男人微微皺眉:“太太,這門開不得,難保他們起歹意!”
關玉兒瞥了他一眼,扯着嗓子,聲音大了許多,保證外頭的人都聽見:“我瞧那位老伯可憐,我聽他說是女兒剛過世,必然傷心過度,我是方公館的主人,也總得知道是個什麽事吧?你瞧瞧,他們喊了這樣久,必然是渴死了,阿四阿六,囑咐人多備些茶水!我見大家都老老實實的,咱們都是平頭百姓,從來是本分的,哪裏會有人起什麽歹意?開門!”
後邊的下人面面相觑,“老老實實”“可憐”?這樣兇神惡煞,大門都快砸壞了還老實?睜眼說瞎話吧!這位方太太尋常也不見有什麽同情心,也不曾聽聞人求情就發善心,今兒個還是有人在鬧事,她怎麽就突然轉了性子,發了善心了呢?
但是她的确是方公館的主人,她怎麽囑咐的,必然是有人遵循的,下人們立刻去準備茶水,關玉兒盯着那穿馬甲的男人,離得有些近,壓低聲音說:“你開門,在我身邊守着,護着我,能行麽?”
那男人愣了一下,他磨蹭着兩根手指,看着關玉兒的眼睛:“請您放心。”
他說完,立刻去放了門。
關玉兒捧着茶一出去,拿着把條的老人立刻跪着朝她磕頭,聲音嘶啞又凄慘:“太太啊!您給主持公道啊!”
關玉兒剛剛的話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能讓在場的人聽見,她聲音溫柔又好聽,口吻裏處處帶着同情,樣貌也嬌美漂亮,一副柔弱又易動善心的模樣,仿佛不谙世事,天真懵懂,外頭的人琢磨着這大概是位被嬌養的太太,也許能宰出大肥肉。
這樣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無非就是被利所趨,左右是利,如果方太太能傻不拉幾的賠錢,他們還大費周章鬧什麽事?
他的頭磕得砰砰作響,聲音清脆,關玉兒立刻作勢要扶他,旁邊的下人先一步代勞,将那老人扶起。
關玉兒手捧着茶,眼中已經含了淚,“老伯!我輩分小,可受不起您這跪拜!這是上好的龍井,我瞧着您在外頭說了多時,必然口渴了,便讓煮了茶,來,您喝,別客氣!”
“您可真是菩薩嗷!”白布條的老人盯住那杯茶,瞧模樣是想喝的,但好像又要說什麽話,關玉兒不等他說話,茶杯有遞過去了一分。
誘人的茶香立刻漫了過去,他砸吧了一下舌頭,鬧得太久也沒喝水,早就口渴得厲害,他忍不住接過茶喝了一口。
這樣頂級的龍井,夠的上平常百姓一年的銀錢,他茶一喝,關玉兒就示意下人給其他人送茶,雖說比不上拿白布條老人的茶,卻都是上好的茶,平常人吃不起。
衆人見關玉兒如此大方,随意捧着茶請人喝的,都是如此的等級,那方公館必然富得流油,倘若宰上一丁點兒,都夠了本,而且這位方太太瞧着像個漂亮的活菩薩,性子仿佛傻得透頂,眼中已然帶淚,看起來非常好糊弄。
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确實是個理。剛才還兇得仿佛要吃人的鬧事者突然變了個樣,仿佛個個都成了可憐蟲,跟着拿白布條的老人唱拜了一下,等着這位傻太太發善心!
唱拜也唱拜完了,立刻有人又抓住關玉兒的錯處:“太太,您這樣好心,方才怎麽在門口站了那樣久,就像看戲似的?”
關玉兒抹了抹眼淚,她這副落淚的模樣,十分楚楚可憐,這樣的美人,是個男人都難以把責怪給她,她吸了口氣,又擦了把眼淚:“方才大夥各說各的,我不知道是什麽事,便在裏頭聽了好久,只聽到一句這位好老伯的女兒過世了,我心裏想着白發人送黑發人最是可憐,我家裏也有老父親,便心有所感,讓人煮了茶!不過我卻不知道諸位為何在咱們方公館?”
衆人一想,的确如此,大家吵吵嚷嚷地只大聲呼喊,聲音難以聽見,的确得聽好久才聽出是什麽事,虧了這位太太耐心的聽下去。
這會兒大家都忘了她是方公館的主人,而且身邊這樣多下人,就算之前不知道,身邊的下人也會告知,哪裏用得着什麽親自去聽?但關玉兒說得真誠至極,還掉着眼淚,瞧着真的不能再真,又長得漂亮,賺足了眼球,帶足了情緒,糊裏糊塗地竟也相信了。
白布條老人大約是被那句“白發人送黑發人”勾起了情緒,又哭了起來:“可憐我那女兒,太太有所不知,我女兒來平陽謀生,當了方公館的傭人,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沒了!有人親眼看到,是方金河殺了她!”
關玉兒似驚吓了似的,摸住胸口,掩面哭了起來:“我先生方金河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我不敢相信,老伯您說您女兒的姓名,我必然要為您讨回公道!”
關玉兒掩着帕子,瞧見官府已經來了人,她擦了擦眼角,像個正義感極強的善人。
那白布條老人見她如此上道立刻開口:“小的姓王,我女兒叫王小花,她就是在方公館當了傭人的!太太!您要給小的讨回公道啊!”
這會兒仿佛大家都忘了她是方太太,她就像和他們成了一邊了。像是她一為他“讨回公道”,就能把方公館給拆了似的。
但這是她的本事,她自小就能莫名令人放下戒心、令人喜歡。
關玉兒聽了他的話,放開擦淚的手帕,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地問:“王老伯,我一嫁來就瞧了府裏下人的名單,也仔細認了人,咱們方公館沒個叫王小花的姑娘,您是不是弄錯了?”她眼皮微微掀開,“您記一記,小花姑娘是說方公館嗎?可有書信,可有什麽證明?若是不是方公館,如今大夥在此地,可是白走一遭啊!那兇手可不是要逍遙法外了麽?王老伯,您看,官府的人也來了,我特意請人來為您主持公道的!您放心大膽地說!咱們今天必然要它水落石出,莫要讓小花姑娘魂魄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