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露聲色

巧樂喝着茶, 吃着點心,大約吃得半飽, 有丫鬟過來對着關玉兒耳語。

關玉兒挑開眼皮子笑道:“劉太太,大夫說包紮好了,要不咱們去看看人?”

這個時候離巧樂進門已經半個時辰,按鐘表計算大約是一個小時, 巧樂進來方公館之前又緊張又焦急,擔心這擔心那, 但是莫名其妙在廳堂裏和方太太說了會話, 吃了些點心,一看鐘表就過了一個小時,她無知無覺得, 差點忘記自己是來要人,以為自己是來做客。

這位方太太說話做事實在讓人舒服至極, 如果在這樣的主子身邊當差一定十分舒心, 看他身邊的丫鬟阿香就知道。

同人不同命啊,她跟了喬太太張千金十五年, 受了多少氣,忍了多少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在後來嫁了喬司令的手下劉立,總算少受了些折磨。

劉立早早跟了喬司令,據說與張千金沾了點親, 又武藝、槍法一流, 很得喬司令的重用, 巧樂嫁了他,必然能被人看重點兒的。

巧樂跟在關玉兒身後,關玉兒前邊是丫鬟和管事引路,方公館修建得十分新潮,巧樂跟着人上了樓梯,又在過道迂回,還從小門去了另一棟連接的樓房,管事一道一道開門,直到站在一間房屋門前。

還沒進屋就隐隐約約聞着藥味。

這間屋子的修在方公館二樓的角落裏,如果不是有人特意引路,七拐八拐地難以找到,窗戶通內部,不通戶外,從外邊看這間屋子的密閉性很強,如果不是特意開了點窗縫隙,連藥味也傳不出來。

管事地将門一開,巧樂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劉立,也不是喬嚴,而是方金河。

這也是巧樂第一次見方金河,上回他在桂西足足一天,巧樂也沒見着,現在一看,又是一愣。

方金河穿着一件熨得整齊的白襯衫,袖口紮着昂貴的紐扣,配一條黑色合身的西褲,一頭黑色的短碎發,一架細邊的金色眼鏡,五官深刻俊美,他往那兒一站,十分打眼,第一眼根本看不見別人。

他打扮得斯文又整潔,卻讓人一眼看去,如同一柄鋒芒畢露的利劍,旁人都成了陪襯。

這位方先生單看相貌,與方太太就是相配,他又是中區的商會會長,這二人可以說是郎才女貌。

恰巧方太太溫柔嬌美,方會長斯文幹練,可謂是天作之合。

喬太太的做法簡直是有病,兩人如此和滿,她偏要生出事端。

巧樂原本以為方先生現在已經上班去了,因為接待人、做主張的看起來都是方太太,沒想到方先生還在家裏。

方金河見關玉兒過來,立刻拉住她的手,喊了聲:“玉兒。”

接着他拉着她站在一旁,他身體轉過去,巧樂這才看見了立在一邊存在感極低的大夫和躺在床上的兩人。

她的丈夫劉立還沒醒來,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手指被包紮得嚴嚴實實,醫生正在耐心地給他上藥,巧樂喊了他幾聲,大夫皺着眉對着她手指放在唇中央,輕聲說了一個“噓”字。

“劉先生昨日吃壞了肚子,手又受了傷,折騰了一晚上,現在才睡下,他正需要休息。”他許大夫說得風輕雲淡,與任何一名嚴格而仁慈的醫生沒有不同。

巧樂趕緊住了嘴,這位方公館的大夫看起來十分嚴肅認真,又聽說這位是留洋回來的博士,文憑、本事都很了得,家裏又是底蘊深厚的醫理世家,他怎麽說,當然得信服。

巧樂已經完全相信方公館不可能會害人,如今只是在救人,要不然怎麽這樣正大光明。

再說,她只身進了方公館,如果他們有歹心,她一個女人,他們想怎麽就怎麽,還用得着如此與人周旋嗎?她一個喬府的下人,能有什麽用處?

方公館外邊有喬太太派來的人在等着她,如果她兩個時辰不出來,人就會向喬太太禀報。

現在時間只過去一個時辰。

既然劉立在休息,她又過去看喬嚴。

喬嚴并沒有閉眼,只不過他滿頭大汗裹着被子,眼睛睜大如銅鈴瞪着她。

“少爺,夫人讓我來接您,您……”

“滾——!”

巧樂話還沒說完,就被喬嚴吼得退了兩步。

“太太為什麽要害我!都是太太害我的!都是她!”喬嚴咬牙切齒,“你回去告訴她,讓她去死!”

巧樂不知道他怎麽突然這樣恨太太,平日裏都對太太言聽計從,巧樂一陣疑惑,心想是不是他在方公館受了什麽委屈?巧樂小心翼翼問道:“四少爺,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可是受傷了?”

喬嚴趕緊又将被子捂嚴實了些:“我好得很,什麽都沒事!你這個太太的狗腿子,滾!”

巧樂見他生龍活虎,又滿臉通紅喘着粗氣,一點也不像受了什麽委屈,倒是像幡然醒悟,眼神陰狠如與喬太太一致如犯了煙病,似要去将喬太太捅上一刀!

方太太說的沒錯呀,喬四少爺的确是不打算回去,也不知道腦子出了什麽問題。

“四少爺,您若是不回去,怎麽和司令交代?”

喬嚴邊哭邊笑,眼神空洞如枯泉:“父親還會管我?他要是看重我,怎麽我幽禁我母親,怎麽任由那個賤人劃了她的臉,怎麽讓那賤人養着我,我有今日,就是他的錯!”

巧樂又驚了一下,此前從來沒有聽過四少爺說過這種話,也沒有這樣有骨氣,今日他就像變了個人,什麽都豁出去了,但又不說自己受了什麽傷?

聽方太太說他是受了傷的,就是不知道傷到了哪裏。

巧樂問關玉兒:“四少爺這是怎麽了?是傷到了哪裏?”

關玉兒還沒答,喬嚴就已經扯着嗓子瘋了般大喊:“不——!”

方金河這時從旁邊走了過去,他走到喬嚴的床邊,眯着眼笑,聲音很輕很溫和:“喬少爺,您若是不回去,喬司令會擔心的呀。”

喬嚴見方金河過來,如同見到了鬼一般,他牙齒微微打顫,往裏頭縮了縮,幾乎帶着絲懇求:“方先生,我生病了,能先讓我在方公館養一段時間嗎?我父親向來不理會我……不用管他……”

方金河說:“可是劉太太專門來接你和劉立,方公館外頭估計還等着人,您若是不回去,劉立先生也得在這裏照顧您,您不為自己想,也得為人家兩口子想呀?”

巧樂聽了這話,惶恐道:“若是四少爺需要,我們做下人肝腦塗地,四少爺在哪裏,劉立肯定也陪着的!”

“對對對!”喬嚴立刻應道,“不過是個下人,管他做什麽?方先生,求求您……”

方金河“啧”了一聲,看起來十分為難,正在這時,老管事過來禀報,說有電話來了。

“電話是從桂西打來的,是喬家的電話,是喬太太。”

方金河笑了起來:“正巧為難着呢,喬太太就打電話來了,也許是來找喬少爺的,不過他現在估計不想接,要不你來接一下,劉夫人。”

他雖然看起來像是在詢問她的意見,但是人已經起勢頭往前走了,方金河挽着關玉兒在前頭,下人們魚貫而出如同水流,巧樂随着衆人一同出了去。

病房裏唯留着許醫生和他一個下手。他将門關上,又掀開喬嚴的被子一看。

他剛才大喊大叫,情緒激動,傷口又流了血,他這個樣子敢回去?

連路都走不了。

若是回去,必然會被發現。

而且方金河還在這裏陪他說了一炷香的話。

他恐怕已經生不出一絲膽子忤逆,連死也不再敢。

甚至恨死了張千金。

有時候活着,可比死難受多了。

…….

巧樂跟在人又去了正廳,她看了一下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了,難怪會接到喬太太的電話。

方金河和關玉兒都不接電話,讓巧樂去接。

巧樂也知道這個電話專門為她來打,她過去拿起了電話。

“太太……”

電話裏“滋滋”的電流聲有點兒吵,張千金的聲音失了真,尖銳得好似唱着大戲。

“怎麽樣了!?怎麽你接電話?喬嚴呢?死了嗎?方公館放不放人?”

巧樂回頭望了一眼關玉兒,關玉兒通情達理,挨着電話和巧樂說:“劉太太要和喬太太說些體己話,我們也不打擾了,午時已到,我和我先生讓人去備飯菜,就不打擾你了。”

對面的張千金顯然聽見了關玉兒的話,一時間也很懵:“到底發生了什麽?你這樣行?關玉兒那賤人還請你吃飯?!”

巧樂見人已經走光了,這才小聲地說:“太太!沈夫人恐怕騙了我們,我剛才看了喬少爺,也和方先生方太太接觸了,兩人都讓我把人接走!”

“那你還等什麽?接呀!留着過年嗎?”

巧樂一臉愁苦:“可喬少爺賴着方公館不走了!怎麽勸都不回去,方先生都搬出喬司令了,他還是不回去,太太,你說怎麽辦?”

“讓喬嚴來接電話!”

“喬少爺鑽進被窩裏,死活不出來!還說自己生病了,要在方公館治療!”

對面的張千金譏諷大笑:“這草包估計沒得逞,還想在方公館搞事!”

巧樂一開始也就這樣想的,但是現在又覺得有點奇怪,只是哪裏奇怪,說不上。

“那太太…..”

“就讓他先躺着,司令問起來了,我自有答複。”她笑,“方金河估計得在自己家裏被帶了綠帽子,到時候事發了,正好讓司令看看她的好兒子。就這樣吧,你回來。”

巧樂等了會,才說:“劉立正在睡覺,他醒了我就回去。”

張千金不鹹不淡說:“好吧,別太晚了,回來有事讓你做。”

巧樂還沒來得及再說話,張千金已經挂了電話。

巧樂一挂電話,有人就過來告訴她,劉立醒了。

巧樂趕緊跟着人趕去病房,們一開,就見着劉立臉色蒼白朝着她大喊:“快!快回去!快去報告司令!讓司令帶人來方公館!他們這是要吃人啊——”

巧樂看見劉立的神情與語氣,已經知道事情不太對勁,她還沒來得及再問什麽,關玉兒高跟鞋對碰地板的聲響已經傳進了她的耳膜,接着聽見了她的聲音——

“那可不成呀巧樂姑娘,我們都煮好了飯菜,怎麽能走?”

巧樂回頭一看,看見關玉兒端正優雅地立在門口,眼眸裏映着微光,神情冰冷,樣貌美麗地如山間吃人的妖魅,她的眼眸微垂,睥睨、疏遠、帶着涼意。

巧樂還不知道即将要發生什麽事,只覺得這位美麗的方太太突然間危險得刺人,她現在想趕緊打個電話給張千金,或者是張千金又打個電話過來。

她會好好訴說這些怪異。

但是可惜,機會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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