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甕中之鼈
張千金在家裏等了三天, 巧樂還沒回來。
第一天她慢悠悠的唾了幾口,以為巧樂玩心太重, 或者和劉立有什麽事。
第二天她忍不住又打了電話到方公館,接電話的是方公館的管事,方金河和關玉兒不在家,她讓巧樂接電話, 管事的說巧樂在陪劉先生,現在不便接電話。
張千金氣得牙癢癢, 恨恨的罵了方公館的管事一頓, 挂了電話還覺得不解氣,再打電話,方公館已經不接了。
她一面恨巧樂不來接電話、又沒辦法伸手打人, 一面又恨方公館冷淡待人。她獨自吸了幾口洋煙,又問了那日守在方公館門口的人一些情況, 思起那日巧樂也沒什麽異常, 也只能歸結與巧樂“不聽話”“翅膀硬了”。
她打算等人回來再好好教訓。
第三天司令已經過來問人了,張千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沒什麽好理由, 只說喬嚴去朋友家玩去了,帶着劉立, 劉立又帶上了巧樂。喬厚德皺着眉頭,又不願意和張千金說什麽話,再有近日來的貨物生意出些岔子, 正煩着, 就不再問這件事。
張千金忍到了第五天, 終于忍不住帶人去了平陽。
張千金尋常少有出門,她人緣并不太好,除了幾個趕着巴結她的太太忍氣吞聲、笑臉相迎,其他的人都不怎麽理她,她也愛窩在家裏,尋常只抽個大煙。
張千金從前愛聽戲,她家裏富貴,花錢大手大腳,就請了戲班子到家裏來唱。
但是那戲班子唱着唱着都唱到了喬厚德床上去了,還擡了個姨太太,是三姨太,後來死了。
自打出了這檔子事後,張千金就不再聽戲,因為她聽着三姨太在後院扭扭捏捏裝模作樣唱了兩年,一聽戲腔就犯惡心。
張千金平常只待在家裏,以前她是為兒子忙活,後來兒子出遠門上學,喬厚德總是有事忙,少有過來,她就時常一個人在房間裏待着,有時候一坐就是一天,跟枯木似的。
這次算是張千金罕見的外出,還是去臨城平陽,但是她不和喬厚德說,只帶了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張千金非常地自由,她想做什麽喬厚德都不攔,喬厚德看透了她,知道她一顆心都挂在他身上,她的歡喜與悲苦樣樣都與他相關,他有恃無恐,待她十分冷淡随意又敷衍。
張千金坐在汽車上,還犯了一次煙瘾,她犯煙瘾的時候會讓司機停車,下車抽煙。
她其實明白洋煙并不是好東西,很多人不願沾染。但是這煙在她心中是頂好的,能治她的“病”,能消她的苦。
張千金帶了十來個人,個個都帶着槍,這些都是她能使喚得動的人,有張家留下來的人,也有喬厚德給她的人。
人她沒帶多少,因為在她眼裏,方公館算不了什麽,護衛頂多會些拳腳,野路子的護衛比得上訓練過的大兵嗎?拳腳能快得上子彈嗎?
張千金抵達方公館時,她站在門口,也被方公館的建築樣式震懾了一番,她少有看見這樣好看的西式建築,外頭的花樹以及裝飾都十分合适且漂亮,整個公館的設計洋氣得比得上上元的大公館。
門口守着兩個背脊挺直的男人,看模樣是武夫。
張千金大搖大擺地站在門口,她帶來的人也護着她圍在方公館的大門,她面目有些陰沉,聲音尖細:“我是桂西喬司令的夫人,過來拜訪方會長!”
守門的武夫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給她開門,說:“喬太太,方先生正等着您來呢。”
張千金眼皮莫名跳了一下,她心中一陣狐疑,問:“方先生怎麽知道我要來?”
守門:“喬四少爺在方公館住了好多天了,方先生說他家人肯定會擔心,指不定會來接他。”
那為什麽知道會是她來?
張千金思慮了一瞬,又把這個疑慮抛在了腦後,她此次來是把喬嚴帶回去,順便揪着巧樂教訓一頓。
張千金見門開了,已經有人給她引路,她冷笑了一聲,覺得方公館果然是軟的,她又說:“我的人也得進去。”
引路的下人對她露出一個笑臉:“喬太太,您的人就是客人,請!”
張千金揚起了下巴,後頭的人也大搖大擺的跟着,來的人已經漸漸對方公館起了輕視。
中區的商會會長又怎麽樣?方公館的下人還不是得對他們客客氣氣?
俗話說得好,什麽樣的主人什麽樣的狗,方公館的主人差不多也是這樣的臉。
還有人這樣膽小怕事嗎?她都帶着人來了,擺明了不懷好意,方公館還笑臉相迎将人請了進去?
這也是沒別人了。
軟蛋。
倘若來的是喬厚德,這個時候必然會警醒。但張千金神經向來大條,也不會琢磨什麽事,她直來直去,總是喜歡硬碰硬,因此吃了不少虧。
扶着張千金的丫鬟一邊給她扇風一邊跟着人走,後頭跟着的護衛跟在他身後,冷硬的軍靴底子踩在方公館花園的青石板上、繼而踩上了大理石。
“踏”“踏”“踏”的聲響陸陸續續,像是在敲鼓。
方公館真的很大,正廳也很大,像個大禮堂似的,十分寬敞。
張千金跟着人進了正廳,大夏天地他突然覺得冒了股寒氣,還沒等她細思這個時刻的感受,方公館正廳的大門突然“啪嗒”一聲關上了——
引路的下人在外頭将門鎖上,張千金等人下意識的往門口看去,正在這時,後廳的門一開,十幾個男人快速走了出來,他們手中拿着槍,槍口對準護着張千金來的人——
“啊!”
張千金驚叫了一聲,她的後腦勺被一把□□抵住,她望見了自己帶來的人還沒來得及拔.槍。槍口就已經對準了他們的腦袋。
張千金瞪大眼睛慢慢看過去,她這一刻心是狂跳的,危險的感覺就像站在了懸崖邊上,她見過這樣的場面,但是沒有親身經歷過,她手腳發軟,好在沒有發抖,她看見了拿槍低着她腦袋的人,叫阿雲,她見過,就在桂西司令府,跟着關玉兒一起來接人的護衛。
緊接着她聽見了皮鞋踏在大理石上的聲響,正廳寂靜而緊繃,像是滿是□□,一點就炸。唯有那皮鞋踏地的聲音灌進人的耳膜,還起了回音。
她看見方金河一身貼服的西裝,金邊細框眼鏡遮住了他利劍般的眼,衣服熨燙得沒有一絲皺褶,襯衫的扣子扣在了最上,領帶打得漂亮而規整,修長的手往袖口打出,往上推了推眼鏡——
“喬太太,可等到您了,我還以為您不來了呢。”
這一刻張千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還沒有想通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她脫口而出:“方會長!你做什麽?我是喬厚德的夫人!”
方金河冷冷地笑了一聲,對着張千金帶來的人說:“聽見沒有,這位可是你們喬司令的夫人,不能有一點閃失,你們手腳可不能動,萬一動了,不僅死了自己,阿雲的手一個不慎抖了一下,崩了你們喬夫人,你們可擔待不起。”
方金河風輕雲淡的話語讓張千金終于抖了起來,她雙目發紅,眼眶的皺紋厚重,随着眼皮發跳,她驚恐的喊道:“你們別動!槍指着我腦袋呢!”
方金河說:“我讓人繳了他們的槍,可以吧。”
“聽他的!”
方金河示意人去繳槍。
就算張千金不下命令,這些人也反抗不了,方金河早就做了布置,等着人一來就将人控制住,沒有留出任何時間讓他們反抗,槍口對準他們的腦袋,他們并不留情,有人一動就直接殺了。
反正關玉兒現在不在一樓,看不到這些血腥,殺了人立刻處理好就行。
而且這些人還是程棠的人,程棠已經承諾了屍體他們來處理,什麽鍋都可以甩給程棠。
不過張千金帶來的人還算識相,沒人敢輕舉妄動。
或者說作為武夫、士兵的經驗與直覺已經告訴了他們,這些人并不好惹,因為他們的眼睛并不像在看活人,冷得他們打了個哆嗦。
方金河繳了槍,程棠的人将張千金帶來的人全部綁了押了下去,阿雲這才把指着張千金腦袋的槍放了下去。
方金河慢條斯理地坐在椅子上,張千金已經手腳發軟差點站不住腳,她帶來的丫鬟直接軟了手腳坐在了地上。
方金河慢悠悠地開口:“喬太太,您可別生氣呀,主要是您帶來的人手裏拿着槍,槍這玩意實在太過危險,萬一走了火,傷着了您,喬司令估計要怪罪。”
張千金好歹也是經歷過風浪的人,她撫了撫胸口,惱怒道:“方會長!你竟然這樣對我,你這是膽大包天!老喬知道了肯定不會放過你!”
她大概猜到了這是一個圈套,先是喬嚴和劉立被擡了進來,後來是巧樂進來,現在是她。
但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麽巧樂會那樣說話,難道是被方公館收買了?
張千金至今也分不清真假,更不知道喬嚴是“不願回去”還是“被扣下了”,分不清巧樂是“背叛”還是被威脅。
讓她颠覆的感觀的是,方公館不僅有槍,還有這麽多人。
她擡眼看見方金河四平八穩優雅地坐在椅子上,斯文利落的模樣和當時在桂西見到的時候別無二致。
他的一雙眼睛此時此刻往細金邊的眼鏡裏打了出來,冰冷危險的涼意與當時在桂西司令府時她被冷冷盯住的時刻重合——
如同勢在必得蟄伏捕獵的野獸。
可怕至極。
這樣的眼神她在喬厚德身上也見過,他每次要殺人,或者殺完人,就是這樣的眼神。
細細密密的冷汗爬上了張千金的皮膚,寒意滲透進她的骨髓,她的手指抖了起來,她喘着氣聲音嘶啞:“你想幹什麽……”
此時此刻她就像被狠狠打了幾個響亮的巴掌,方金河哪裏是什麽軟人,這明明是個狠人!
聰慧又膽大,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地布置着圈套,她連怎麽着道的,為什麽會着道,她現在還有點糊塗。
巧樂只說了寥寥幾語、巧樂只不過五日未歸,音信全無,他怎麽斷定她會來?
怎麽斷定她沒有和喬厚德通氣?
計算得這樣準确?
張千金再傻也知道這個圈套就是給她下的,大費周章,還借力打力,讓她自動送上門來!
不,應該說是,他們所有人都是自動送上了門,她還因為陰暗的心思對喬厚德遮遮掩掩,瞞着他一個一個地、把自己送了過來。
方金河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他不鹹不淡地開口:“喬太太,今日你恰好來了,我有點事想問你。”
“什麽?”張千金已經有不好的預感。
“事關喬司令的一些隐私,我查了好久,想來想去,還是問問喬太太,您八成會知道。”
張千金喊了起來:“我不知道!別問我,我不知道他的事!你快放我!喬厚德待會就會來找我!你敢對我怎麽?”
方金河笑了起來:“喬太太,您也太看得起您自己了,恕我直言,喬司令這會兒正在與新交的姑娘私會,恐怕一時半會想不起您。再有,您也許得在方公館住上些時日,您什麽時候說,我們什麽時候送您回去。”
張千金塗成白紙的臉這一瞬間更白,像是褪盡了血色快要死的病人,她張口想說什麽,但是話音卻卡在喉嚨裏,一雙眼睛幹澀得幾乎映不見光。
“據我所知,您這回來可是沒帶多少洋煙。”方金河狹長漂亮的眼皮子掀了掀,“我們方公館可沒那種東西,委屈您忍耐些時日了,喬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