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明顯是愣住了!
兩個小丫鬟哪裏見過這等氣勢的心娘!先前她不一向是忍氣吞聲,大氣不敢喘一口的嗎?不是一貫的連個下人都敢對她呼來喝去的嗎?今兒這是怎麽了?前些日子不是都快餓死了嗎?怎麽一出鬧劇之後,竟連膽也長了?
“是……紅箋姑娘讓……”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甩了上去!
“跟誰說話呢?紅箋不過區區一個丫鬟,你們姑且都尊稱為一聲姑娘。還把我這個大少奶奶放在眼裏嗎?”沈心怡收回打耳光的手掌,用足了氣力厲聲訓斥!
乖乖,感謝那半個菜煎餅,不然就算是想發飙也跩不起來。
“大少奶奶……”被打的那個丫鬟明顯懵了,旁邊的那個知趣的小聲稱呼了一句。
“跪下!有這麽跟大少奶奶說話的嗎?虧你們還是侯府裏的丫鬟!自打娘胎裏出來沒學規矩,入了侯府也不懂得禮義廉恥嗎?下人就是下人!跟主子說話哪有站着的份!跪下!”
“心娘,給。”耐耐不知從哪摸了根幹樹枝,此刻非常應景的遞到沈心怡的手上。
只是心娘不知,此前那樹枝卻是府中下人們捉弄自己的方式,随意的驅趕戲耍……她還以為是耐耐突然間開竅了,
“跪下!”樹枝在手,随心應手。“唰”的一下抽打在那兩個小丫鬟的屁股上。
兩副膝蓋齊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心娘棒!”耐耐許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給心娘下跪,高興得手舞足蹈了起來。
“讓我瞧瞧你們這些不懂事的下人,都給侯府的大少奶奶帶了些什麽好東西。”沈心怡得意的眼神示意了一下耐耐,漫不經心的打開那兩個包裹。
一包據說是自己的,盡是些陳舊的衣衫,挑挑揀揀的竟是沒有一件棉服;另一包據說是各房湊的,雖看不明白品階地位,但看起來确是丫鬟婆子們穿的款式,似乎衣料材質更勝一籌。
“喏,就在裏邊。”這邊兩個小丫鬟正在被罰跪,那邊紅箋帶着一個郎中也是到了門口。
Advertisement
此時,院門大開。
“紅箋姑娘!”兩個丫鬟正委屈着,一見救命靠山來了,悉數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怎麽了這是?”
“紅箋,你來的正好!這倆丫鬟是新來的吧?毫無規矩!進我這蘭苑非但不敲門,就是連聲大少奶奶都不知道稱呼!想來侯府的規矩聲望怎麽能壞在這等小蹄子身上?說錯話掌嘴,做錯事罰跪!否則下人都忘了的身份,插個笤帚就想扮孔雀開屏?笑話!”見紅箋帶着郎中進門,沈心怡也不掩飾,沒等某些惡人先告狀,直接開了口。
一番話說的妥妥帖帖、滴水不漏,既把事情的原委講了清楚,又強調了自己的身份。侯府的大少奶奶,這麽尊貴的身份,誰敢得罪?何況又有郎中外人在場。
紅箋就是有八面玲珑的本事,也找不出這話的破綻。只得幹瞪了地上罰跪的兩個蠢貨一眼,旋即陪着笑臉道:“誰說不是呢!大少奶奶您教訓得對!近來忙年,都怪奴婢疏于管教,這兩個小蹄子就讓奴婢帶回去好好責罰吧,也省的跪在您這讓您看了心煩。”
“行啊!等在我這跪足了一個時辰再去你那接着罰!也讓下人們記得,下人就是下人!”沈心怡似笑非笑的擡手,輕輕绾了绾耳邊的碎發。
007 得意
“這位是來瞧病的大夫吧?讓您見笑了。”沈心怡輕描淡寫的說完,旋即又換了副笑臉,本就生的清靈,又是清瘦可人,這一笑便是讓人心都化了。
原本見着沈心怡這身死人裝扮,正常人早該吓得又驚又跳,可偏偏這位郎中卻也不是生人。
當初确定氣息全無,宣布死亡的就是他。只是沈心怡不知,自己的這身壽衣行頭也是這位郎中介紹的生意。
坊間那經營喪事大全的門面,也是這郎中的兄弟。有道是活人死人生意興隆,就算全天下的店鋪都黃了,藥鋪和棺材鋪也不會關門的。
當大夫的膽子本就比常人大,又是多見衆多稀奇古怪之事,類似詐屍一事,即便自己沒親眼所見,也是有諸多解釋,諸如氣阻、閉絕等等。
“勞煩您……”郎中試探性的問着沈心怡,手勢示意她坐下方便診脈。
氣息平穩,心跳有力,雖有虛弱之象,卻絲毫不影響判斷這是個大活人的結論!
“哎呀呀,小人行醫十幾載,恭喜大少奶奶,死而複生,必有後福!”郎中也不是傻子,方才門口那倆丫鬟的下場真真是見着了。以前來診脈,這位大少奶奶氣若游絲、無力開口,如今人家好端端的就在眼前,那氣勢着實是叫一個大!及時讨好,不吃眼前虧。
“大夫,您請移步。”紅箋邀送。
“都診清楚了?真的無礙?”
“紅箋姑娘,她好着呢,就是體虛氣弱,需要多加調理滋補。”
又能罵人、又能打人的,這還叫體虛氣弱?紅箋心裏倒抽了口氣。
“當真不是失心瘋?”
“小人雖不是什麽名醫,可行醫幾十載,這點判斷還是有的。”
“行了,下去吧!”紅箋不耐煩的揮揮手。
“大夫請留步!”堂屋裏沈心怡疾聲喚道。
“大少奶奶有何吩咐?”
“方才大夫診脈,不知有何論斷?若是無病就抓幾副補藥來吃吃吧,冬季正是進補的時節。”
敢情當真是誰的身子誰知道。
“是是,小人這就去給大少奶奶開藥方。”送上門的生意,哪有不賺錢的道理,人家明擺着要吃補藥,郎中也就專揀貴的寫。反正這侯府財大氣粗,不過……為何這位大少奶奶住在……
郎中心裏稍稍疑惑了一下,片刻又再次被即将到手的銀子所吸引,開藥方!
“紅箋啊!想我此前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雖說閻羅王算錯了陽壽,可我畢竟也是睡過靈堂的人,想來這些舊衣物都拿去燒了吧,怪晦氣的。告訴針房再給我重新置辦些新的,不然我這壽衣也沒法換下來;對了,還有膳房,送些米面菜肉來,我這用着方便。”趁着郎中還未走,沈心怡再次拿外人當了回擋箭牌。
“是,大少奶奶。”紅箋牙齒恨得直癢癢,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居然敢指使起我來了,這又是衣服又是米面的,感情不給還就不換壽衣了,真是無賴!
也罷,送就送來吧,反正她又沒挑布料和花樣,更沒說要上桌和大家一起吃飯!
紅箋欠了欠身,笑臉應着,帶着郎中去抓藥去了。當然,臨了不忘用銀子堵郎中的嘴。
待到回來的時候,補藥也送了,口糧送了,就連衣衫也都齊齊備下了。誰讓這是定北侯府?即便是一個別院,更換的衣物也是貯備豐富,沈心怡的身材又嬌小玲珑,更是不挑尺寸,肥了更顯得飄逸,瘦了則是愈加窈窕。
不多時,院子裏飄着陣陣藥香和飯香,沈心怡帶着耐耐愉快的在收拾着廢棄的蘭苑。
“大少奶奶……”院子中,那兩個小丫鬟許是跪得膝蓋酸疼,開始求饒。
“起來幫我幹活,饒你們罰跪!”沈心怡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麻利的布置了些活,兩個小丫鬟相互攙扶着起身,乖乖的只有去幹活的份。
破爛的物件歸置歸置,陳舊的家具擦拭幹淨,齊整的院子亮出來,殘破的窗紙糊起來!
沒添置任何一件物品,只是收拾了一番,再看蘭苑,俨然煥然一新。
“大少奶奶,方才是奴婢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讓紅箋姑娘接着罰奴婢們了。”
“做得好就不罰!過來,幫我梳頭!”
破爛的銅鏡裏,沈心怡看着一左一右兩個丫鬟忙碌着,不由嘴角浮出一絲得意的笑。
敢情這大少奶奶的頭是這樣梳的啊……還蠻好看的,不對,分明是長得好,這才梳什麽頭都好看。
沈心怡心裏美滋滋的,正享受着,突然。
“繪春小姐,繪春小姐!”混亂的呼喊聲。
“繪春啊!繪春!”一個婦人的聲音。
“啊!你們別過來!啊!”一個凄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女聲!
008 登場
循着混亂和聲音,耐耐先跑了出去。
“耐耐!”
沈心怡本不是個愛看熱鬧的性子,可一見耐耐消失進人群中,生怕他一個小不點兒,又是衆人眼中的傻子,無論是被擠到還是被欺負,都是決不允許的!
于是,幾聲呼喊,沈心怡也沖了出去。
蘭苑外,人群追着一個姑娘奔去。
沈心怡混在人群中,四下裏尋找着那個可耐的小傻子。
随着人流的湧動,待停下來時,已是到了一處水潭邊。
隆冬季節,侯府別苑的水潭中,早已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幹枯的荷花杆和葦杆依稀被凍在冰層中,一個頭發淩亂卻是穿戴考究的姑娘就站在那層冰面上。
“繪春小姐,您快上來,危險!”水潭邊,有丫鬟着急的呼喊。
“繪春啊!你可別吓娘,有什麽事你上來再說好嗎?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娘也就不活了!”人群的最前端,一個穿着绛紅色羅裙,淡紫色衫襖,一件墨色繡梅褙子,低調中透出些許的精致。一團烏髻挽在腦後,雖是只插了只簡單的玉簪,卻能看出那簪子的稀有與昂貴!
“心娘。”正當沈心怡詫異那婦人的身份之時,腿邊有輕輕的搖晃。
耐耐的大眼睛正無辜的看着自己,顯然他是聽到了心娘的呼喚。
“耐耐,她是誰?”沈心怡一把抱起耐耐,單手指了指那精致的婦人。
“素錦。”耐耐說。
“素錦是誰?”可想而知,和耐耐對話有多麽費勁!
“三夫人。”耐耐又說。
“那她呢?”沈心怡指了指冰潭上的姑娘。
“傻姑繪春!”耐耐拍着手笑着。
“傻姑繪春?三夫人的女兒?敢情這定北侯府還蠻多傻子的!”沈心怡心中暗自嘀咕。
“唉!繪春小姐可真可憐,生的那麽美,本是要嫁人的妙齡,怎麽偏偏得了這失心瘋的毛病!”身邊幾個下人竊竊私語。
“可不,我可是看着繪春小姐長大的,早幾年多好,人又漂亮又聰明,這病來得突然又無征兆!今年算來已是第三次犯病了吧!”一個年長的老仆嘆道。
“錯了,這要死要活、大呼小叫的是三次,平日裏你那是沒見着她突然倒地不起,牙關緊咬呢!可是吓死人!”另一個婆子道。
“突然間大笑,又突然間大喊,白天都是這般吓人,到了晚上,聽說三夫人也快離瘋不遠了。”
“怕是鬼上身吧?不然為何郎中來了一批又一批,也不見繪春小姐好呢?
“怎麽沒好?繪春小姐平日裏不犯病的時候,可是明白着呢!前日還教我看賬本,可清楚了!”
“你說是郎中的藥起效了?”
“去去,你那是不知道,三夫人偷偷的給繪春小姐請了個神婆,那天我見了……”
“大夫人不是最忌諱府中巫醫之事嗎?”
“所以才要偷偷的,啂,這兩天繪春小姐都是好好的,奈何今日突然又犯病了!”
“唉!看來還真是鬼纏身!怕是那鬼還未請走吧?”
聽着身邊下人們的小聲議論,沈心怡大抵上做出了些專業的判斷!
這哪裏是什麽鬼纏身,分明就是癔症。
這種又被稱為歇斯底裏的病症,是一種精神障礙,多于青壯年期發病,起病突然,可有多次發作,尤多見于女性。
沈心怡稍稍走神了片刻。
“不好,快看,冰層要裂了!”有人大呼。
果然,冰潭上,随着繪春又蹦又跳的震動,在她腳下一道細細的冰裂出現了。
危險!這隆冬季,又是一個姑娘家,還不知這水潭的深淺!
沈心怡想都沒想,麻利的放下耐耐,奮力的推開衆人。
“那是誰?”
“那不是……”
“心娘!!!”
“鬼啊!”
又是一陣亂七八糟的驚叫!
幸虧此時的沈心怡早已換下了那身壽衣,如若不然……
“鬼叫什麽!都不想好了是嗎?侯府的板子是不是都忘了滋味!”紅箋不知何時在人群中大喝!
“她……真沒死啊!”
“看看,有影子,她是人!”随着紅箋的一聲大喝,人群漸漸平靜了下來。
起初衆人的視線都在繪春身上,這會兒卻是無一例外的轉移到了沈心怡的身上!
“啊!啊!”繪春依舊在冰潭上又蹦又叫。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甩了上去。
“鬧什麽鬧!看着我!”沈心怡迅疾的收回賞了耳光的手,緊緊的抓住繪春瘦削的雙肩。
“天那麽冷,快去燒火,咱們一起往裏加炭,跟着我數,一塊,兩塊、三塊……”
說來也是奇怪,那渙散的眼神逐漸收攏了起來,繪春在冰潭上凝視着沈心怡半響,停住了呼喊和蹦跳。
009 落水
“拉着我的手,仔細感覺我給你的力量。”沈心怡慢慢的拉起繪春冰冷的手,在其耳邊輕聲道。
繪春的眼神閃過一絲異樣。
“從指尖開始,你跟着我,慢慢的,慢慢的,你現在覺得手開始發熱,慢慢的,腰部開始有力氣……力量慢慢傳遞到大腿,到腳尖。來,邁步,一、二、三,輕輕邁步……”
“咔咔。”冰潭上冰裂的縫隙在慢慢延伸,衆人的心瞬間跳到了嗓子眼。
“你現在感覺身子很輕很輕,來,學着我像鳥兒一樣張開雙臂,俯身。”沈心怡的餘光早已瞥見了腳下的冰裂,但面色上卻是絲毫未有驚慌。慢慢放開一只手,卧于冰譚上做出一個飛躍的姿态。
繪春緩緩俯身,随之就做。
“來,我們慢慢的向前。”沈心怡單手拉着繪春,緩緩的向潭邊移動。
終于。
衆人合力将先到岸邊的繪春給拉了上來。
“繪春真棒,繪春先上去等……”
豈料,沈心怡的話尚未說完,那冰潭上的裂痕仿佛奪命的繩索。
只聽得“嘩啦”一聲。
再看冰面上哪裏還有沈心怡的影子,一個參差的冰窟窿赫然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
哼!充什麽英雄,果然老天有眼。紅箋站在衆人之前,分明的目睹了沈心怡起初挺身而出,繼而像施了法術一般的安撫了繪春,然後以一種極其奇怪的姿勢到了岸邊。最後救了人,自己卻落了水。
“心娘!”最先沖到岸邊大呼的是耐耐,圓滾滾的大眼睛裏全是淚水。
“哎呀!心娘掉下去了!”
“心娘落水啦!”
“這麽冷的天,又是冰窟窿,這……這會出人命的!”
“紅箋姑娘,紅箋姑娘!”
岸邊的衆人再次開始驚呼,直到有人使勁的推晃着胳膊,紅箋這才冰冷着面孔,漫不經心道:“去柴房找些繩子,看能拉上來吧。”
說罷,輕挽了下耳邊的碎發,裝模作樣的看了眼身後依舊目光癡癡的繪春,“繪春小姐受驚了,你們留人跟這守着,有事去叫我。”
說罷,擡起一雙笑眼,快步走到驚恐未定的素錦面前,“三夫人,紅箋送您和繪春小姐回去休息。”
“快去,找個郎中來給繪春小姐瞧瞧,這麽冷的天,別再凍出病來。”便是在将要移步的時候,紅箋再次回頭,交代了聲身邊的下人們,卻是絲毫沒有半點擔心分給冰水下的那位。
這也難怪,人家紅箋姑娘都在岸邊耽擱半天了,又是發愣又是冷笑的,臨了不是都交代清楚了嗎?去柴房找根繩子,看能拉上來吧!言下之意就是你們随意,至于拉上來的是活人還是屍體,哼哼。
“心娘!”耐耐惡狠狠的瞪了遠去的紅箋一眼,依舊執着的沖着冰窟窿呼喊。
“繩子怎麽還沒來!”
“這麽下去就算不被淹死,也會被凍死!”
“快去救人啊!”
“怎麽救?要救你救,那麽冷的冰水!”
“心娘!”耐耐的哭聲撕心裂肺。
“出什麽事了?”一個清朗的男聲急火火的傳來。
“二少爺。”留下來為數不多的下人起身向一青衫男子行禮。
“出什麽事了!”青衫男子再次急切的叱問。
“心娘,下面。”耐耐擡起那雙哭腫的眼睛,手指向那個黑漆漆的冰窟窿。
“心娘!”二少爺面色大驚,“都愣着幹什麽!解腰帶!”旋即咆哮着喝向圍觀的下人。
于是乎,僅有的幾個男男女女們機械的遞過各式的腰帶。
麻利的打了幾個結,相互連接上,二少爺将腰帶繩索的一端塞到其中一個跛足的老仆手中,“拿着!”
說罷,自己系着另一端,一個猛子紮進那冰窟窿中。
“嘶!”什麽叫徹骨,今兒算是真正領教了。
刺進骨縫的寒,已然讓二少爺動作僵硬變型。
但與此同時,這份徹骨的寒意也愈加刺激了他的感官,一個素色衣裙的身影掙紮着,向自己游來。
“心娘!”二少爺的瞳孔瞬間放大了一倍,劃動着四肢迅疾的游了過去。
那抹青色越來越近,沈心怡的意識卻是漸漸的淡下去了。
這具身子實在是底子太差了,常年的缺衣少食,加之三九嚴寒的冰凍……若不是沈心怡的記憶中自己會水,怕是真的要随着這裏的心娘去見閻王了。
“嘩!”冰窟窿裏湧出一個巨大的水花,定北侯府的二少爺将昏迷不醒的沈心怡高高舉過頭頂!
010 不治
“出來啦!”
“快!幫忙拉!”
“二少爺!二少爺!”
岸邊焦急等候的下人們起初是拉上來了沈心怡,随即又一窩蜂的跑去關切渾身濕透的二少爺。
“快……郎中……”早已凍得說不出話來的二少爺,拼了氣力的擠出了這麽幾個字,就被一群人脫了衣衫包裹着,亂哄哄的往二夫人的馨園去了。
“哎,我說,這個怎麽辦?”跛足老仆指了指扔在地上無人問津的沈心怡。
無人理睬,無人應答。
“唉……造孽啊!”老仆嘆氣搖頭。
“心娘,心娘。”耐耐依舊執着的在一旁搖晃呼喊。
“唉……傻子,走吧,我幫你把心娘送蘭苑去。”老仆再次嘆了口氣,扛起渾身濕透的沈心怡,一瘸一拐的向蘭苑走去。
此時,去柴房拿繩索的人剛剛回來。
“拉上來了?”
“誰救的?”
“二少爺回來恰好趕上,跳冰救的。”老仆道。
“啥?二少爺!”
“快走!快去二夫人那,先去看看二少爺,這麽冷的天,居然為她跳冰!”
“二少爺人好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快走吧!晚了二夫人又要責罰二少爺了,咱若是趕上了,興許還能替二少爺讨個情面,說不定還有賞賜……”
兩個拿繩索的下人一拍即合,揣着繩索徑跑了。
只留下跛足的老仆肩上扛着沈心怡,身邊跟着小傻子。
“二夫人,大事不好了!二少爺落水了!”
一進馨園,幾個下人就嚷開了。
“言誠怎麽了?!”曹氏正在堂屋裏吃着梅子品着茶,聽到混亂聲,立時沖了出來。
幾個下人穿着裏衣,擡着一具被各式外套裹起的人形,從那露出的青紫色的面孔,清楚的辨認出那人就是定北侯府的二少爺——顧言誠!
“言誠!言誠!”曹氏失聲撲倒搖晃。
“二夫人速速讓奴才們将二少爺擡進卧房。快生火!取暖!”下人們嚷道。
“對對,卧房,棉被!”曹氏有些懵,辨不清方向的指揮着。
待換了濕衣,蓋上棉被,放入湯婆子,又升了倆火爐,姜茶速速煮上,這時,下人們才敢将剛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曹氏。
“什麽?言誠剛回來,就遇上了那賤人落水!”曹氏細眉高高挑起。
“奴才們怎麽勸都勸不住,本想等着送繩子的人回來,二少爺卻早已跳進了冰窟窿裏。”
“言誠為救那個賤人,自己跳進冰潭?!”曹氏的眼中滿是疼惜。
“二夫人,二少爺就是人好!”
“二夫人放心,二少爺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奴才們怕您着急,故将二少爺急急撈了送來。”
“請郎中了嗎?”曹氏問。
“這就去!”有下人一溜煙的跑出。
“你們有心了,每人賞銀一兩,唉!這郎中怎麽還不到!”曹氏一面漫不經心的吩咐着下人們領賞,一面着實焦急的等待郎中到來。
三夫人素錦那邊,芳園。
“繪春,繪春,你怎麽了,你快醒醒啊!快叫娘一聲啊!可別吓娘!”
繪春雙目緊閉,無聲無息躺在榻上,任憑素錦搖晃、呼喊,就是沒反應。
“三夫人稍安勿躁,郎中來了!”紅箋邊勸說,邊讓過探病的郎中。
素錦擡手拭淚,起身讓位。
一方絲帕輕輕鋪于繪春的手腕,郎中隔帕診脈。
診了又診,起初是緩緩搖頭,随即又眉頭緊鎖。
“大夫,繪春這是怎麽了?”素錦急切詢問。
“請恕小人無能,小姐的病……小人實在是診不出啊!分明是無病,奈何卻喚不醒呢?”郎中無奈。
“再去請郎中!”素錦眼中帶淚,回身喚道。
“三夫人,別急。”紅箋親自送了郎中出門,正欲拿銀子堵嘴。
“紅箋姑娘,這位是郎中吧?”從馨園跑來的下人氣喘籲籲道。
“是。”
“快走,馨園,二少爺落水!”下人來不及和紅箋解釋,一把拉起郎中的胳膊,拔腿就跑。
“哎!怎麽了這是?方才不是那賤人落水……怎麽會扯上二少爺!”紅箋詫異着,左右權衡了一下,一邊是侯府的二少爺,一邊是侯府的三夫人,雖然二少爺是庶子不得寵,可怎麽也好過屈居人下,又有個瘋女兒的三夫人!思前想後,還是邁開步子,往馨園去了。
侯府的別院,今日許是把全鹹陽的郎中都給攪動了。
有人進,有人出……
芳園裏。
“大夫,如何?”不知是第幾次,素錦再次催問。
“請恕小人無能,小姐的病,小人卻是無法診出……”最後一個郎中依舊搖頭重複着同樣的話。
“郎中!郎中!”蘭苑裏,耐耐已經将所有能蓋的衣被都壓在了沈心怡的身上,使勁的搖晃着跛腳老仆的大腿,央求道。
“傻子,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請郎中需要錢啊!心娘這……你看……”老仆面露難色。
“郎中!郎中!”耐耐依舊固執的搖晃着,堅持着。
“唉……你這傻子!要不我給弄點姜湯吧。”老仆搖搖頭,轉身走進蘭苑的廚房。
膳房送來的口糧雖不多,姜這類普通的食材卻是有的。
一瓢清水,幾片生姜,熬了一鍋姜湯。
男女有別,就不便換濕衣了,只能将就着用幹布擦拭了頭發和面容,只等姜湯一好,就熱熱的灌下去。
“二夫人,二少爺醒了!”馨園那邊,一劑湯藥灌下,又是銀針拔起,顧言誠張開了眼睛。
“言誠,你醒了!”曹氏欣喜若狂。
“心娘,心娘!”顧言誠掙紮着坐起。
“休得再提那賤人,若不是她,險些害你失了性命!”曹氏憐惜的輕撫着顧言誠的額頭。
“大夫,速去救人!”顧言誠不依大喝。
“誰敢!躺下!不救!”曹氏杏目圓睜,厲聲叱道。
011 不救
芳園那邊,最後一個郎中離開後,一衆下人也所剩無幾。
敢情原本就不是芳園的人,悉數是來看熱鬧的。
看着郎中一波波的來,又一波波的走,都是重複着同樣的話,下人們自覺無趣。本來嘛,一個瘋瘋癫癫的三小姐,本就是個不治之人。再說,她這麽突然鬧騰、要死要活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這般昏迷不醒,該不是又在上演什麽新把戲吧。
尋思着手頭上還有自個的事情,況且時辰也不早了,一個不得勢的三夫人,有這麽多人陪同來圍觀,已是給足了面子,走了走了。
如此,一衆下人轟然散去。
“三夫人,要不要再去請那個術士來給小姐瞧瞧?”芳園僅有的兩個下人中,柳兒弱弱的提醒着素錦。
“如今,只能如此了。”素錦擡起一雙淚眼,點點頭,旋即又小聲叮囑:“凡事一切小心。”
“三夫人放心,奴婢去去就來。”柳兒應聲,收拾了一個包袱,低頭出府。
馨園中。
“二夫人請息怒,二少爺許是落水剛醒,糊塗了。“紅箋趕到時,馨園的氣氛正僵。
“心娘身子孱弱,又是衣衫單薄,此番落水雖救其身,卻不醫治,如何能行?你們……”顧言誠從床上再次掙紮着坐起,前胸一起一伏的顫抖,卻是不敢正視曹氏的眼睛。
“她就是死了又與你何幹?她是你大哥的人,是你的大嫂!如今你大哥不在,小叔子跳水救大嫂,本就落人話柄,你還想着去醫治她?簡直是癡人說夢!”曹氏再次狠狠瞪了顧言誠一眼!
“你們……”顧言誠氣阻,一句話尚未說出,早已是臉色發白,單手捂住胸口,面色十分痛苦。
“言誠、言誠!”曹氏心驚,忙俯身幫其捋胸。
“二少爺這是怎麽了?二少爺息怒!”紅箋眼瞧着顧言誠神色有異,忙勸道。
“不礙不礙,他這是氣的!紅箋姑娘請回吧。”曹氏瞥過頭來,尴尬的解釋。
“也好,二夫人好生照顧二少爺,今兒早上發生了太多的事,想來大夫人那裏也已知曉了,奴婢這就回去禀明,也省的大夫人擔心。”紅箋欠了欠身,快步離去。
剛從芳園出來,這邊馨園看來也不是省油的燈,蘭苑那位還不知是死是活,這一早上鬧的!還是早早離了這是非之地的好!
紅箋此番想着,不由腳步又快了許多。
“別以為你們做的那些個勾當沒人知道……我……我如此快馬加鞭的趕回,就是聽說了心娘還魂一事!本想去探望,卻不想撞見了心娘再次落水!咳咳……”顧言誠似乎使了很大的氣力,卻是依舊被粗粗急切的喘息給阻滞了。
“言誠,你別激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落水和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昨夜她突然還陽,大夫來看過了,說是無礙。這事大夫人也是知道的。你剛回來,許多事還未搞清。等你休息好了,娘再仔細和你解釋。你說你這孩子,不是說去梅亭以文會友去了嗎?哪個下人如此傳言,從梅亭到這……若是跑出了性命你讓娘可怎麽辦!”曹氏擡手拭淚,旋即再次輕輕将顧言誠安撫平卧。
“娘!知道您心疼我,可心娘自幼無父無母,嫁入侯府更是無人照應,您也說了她是我大嫂,我關心一下也是情理之中。”顧言誠争辯。
“胡說!你大哥不在,哪有你關心的份!你可知人言可畏!庶子的身份已經在你爹那失了疼愛,若再傳出個流言……”曹氏再次拭淚。
沉默……
顧言誠翻了個身,回臉向裏。
卻不知他的一雙拳頭已是緊緊的抓握住被角。
“什麽?繪春落水?心娘救人?言誠跳水救心娘?!”福園那邊,紅箋一五一十的将今日發生種種詳細說與顏氏。
“回大夫人,正是。”
“那現在呢?”顏氏方才還是面色微驚,眼下又繼續漫不經心的撇着茶碗蓋子。
“繪春小姐依舊昏迷不醒,二少爺那邊大夫說無礙,有二夫人照顧着。”紅箋應答。
“哦。”顏氏低頭抿了口茶。
半饷的喝茶聲。
“她呢?”一盞茶的功夫,空茶碗再次放回到案幾上時,顏氏終遲遲問了一句。
“至今無信兒。”紅箋如實說。
“哦。”又只是一聲,似乎這次的停頓更長了些,語氣也更輕了些。
同樣都是人命!
“乏了。”顏氏抽身緩步向內室走去,午飯後的小憩是一種極好的養生習慣。
“心娘!心娘!”蘭苑裏,那坡腳的老仆早已離去,床邊放着一碗熱乎乎的姜湯,耐耐使勁的搖晃着昏睡的沈心怡。
“心娘醒,心娘不睡!”耐耐見搖晃不醒沈心怡,情急之下一雙小手顫巍巍的舉起小勺,小心翼翼的将熱姜湯輕輕吹了,再緩緩送入沈心怡口中。
當然,大部分都是灑的,只有小部分滲入口中。
許是跛腳老仆太舍得放姜,許是太久沒有飽食,絲毫的味道都會刺激到人的味覺神經。
床上,沈心怡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繼而眼皮也微微動了動。
還真應了那郎中的話:“死而複生,必有後福!”
果然,大難不死!
“心娘!心娘!”耐耐的聲音裏明顯有了驚喜。
沈心怡張開了眼睛。
012 夜半
“冷。”張開眼的第一句倒真是大實話。
三九隆冬,掉進冰水裏。
若還是這裏的沈心怡本人,不被淹死也早被凍死了。可偏偏那具孱弱的身子裏,寄住了另一個強悍的靈魂,雖然也叫沈心怡。
其實,早在顧言誠水下靠近自己的時候,沈心怡還是清醒的。
想不到侯府的家丁還有這般年輕俊秀的人兒,水下看得不是很清,只能估計着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一襲青衫,膚白姣好而又焦急的向自己游來。
可是……真的是太冷了,即便是會水的沈心怡,也禁不住沒有活動開就直接掉進了紮人的冰水裏。
于是直接被水激得昏厥。
後面的事就真的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