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繪春的失心瘋犯得愈加勤了些,連大夫都束手無策,想來為了繪春,為了侯府的面子,還是綁在芳園的好。鹹陽是個平靜地,過了年就讓繪春在此安心養病,無需随我們回去了。”顏氏不動聲色的提着。
“真是沒一個讓人省心!”顧寅凱揮袖起身,面色嚴肅的往書房去了。
“去,準備繩子。”見顧寅凱走了,顏氏再次恢複了那副冰山面容,緩步向外走去。
侯府別院中,繪春前面跑,素錦後面追,素錦身後跟着一衆家仆,顏氏不緊不慢的走在最後。
曹氏本想跟去看熱鬧,偏才剛受了顏氏的奚落,生怕再中了顏氏的圈套,惹得老爺不悅,拉着顧言誠快步往馨園去了。
“娘,繪春妹妹又犯病了?我去看看,說不定可以幫上忙!”顧言誠心急,甩開曹氏的手,一轉眼的工夫就沒了影。
“言誠,言誠,你慢點……”曹氏急切的叮囑。
“繪春啊!跟娘回去吧。”假山前,繪春終于停住腳步。
“三夫人,得罪了。”紅箋一手捂着跑岔氣的腰部,一面眼神示意家仆上前捆綁。
“誰敢動我的繪春!”素錦展臂相護。
“三夫人,這是大夫人的意思,也是老爺的意思,為了繪春小姐好,也為了您好,您還是識相些,畢竟老爺才剛剛回來。”紅箋終于喘勻了氣,尖刻道。
“不……不……不能綁……”素錦連連搖頭,眼神中充滿了無助。
“都愣着幹什麽!還不快綁!老爺第一天回來就鬧成這樣,成何體統!把這個瘋子給我綁起來,以後沒我的命令,不許離開芳園半步!”顏氏已是慢慢跟上,見衆人遲遲不動手,厲聲道。
“大夫人,求您,求您不要綁繪春,素錦求您,讓素錦來照顧繪春吧,素錦……”素錦跪地求情,可話還未說完,繪春又像瘋了似的大呼了起來。
“快綁!把她的嘴巴給我堵起來!大夫都無策,難不成讓這個瘋子繼續胡鬧?”顏氏疾聲道。
“是!”幾個家仆迅疾沖了上去,正欲捆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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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何不讓嫂嫂來試!”一衆家仆強硬的在和繪春抗争,看着繪春被弄傷的手臂,顧言誠心痛不已,快步上前。
“她?!”顏氏怔住了。
她不是正在蘭苑禁足的嗎?
028 歪道
蘭苑裏,沈心怡正和耐耐下五子棋。
實在太無聊了,無任何娛樂的大周,不讓出門,還要打發時間……
沈心怡在地上用石頭畫了幾個格子,找了一堆石子兒,又搓了一堆紙團。
石子給耐耐,紙團自己留着,算是區分黑白子。
耐耐雖智力發育遲緩,可記憶力卻是驚人,五子棋的下法,沈心怡只教了一遍,耐耐就爛熟于心。
等顏氏帶着一幹衆人又是亂七八糟的闖入之時,倆人正蹲在地上不亦樂乎的玩五子棋。
“堂堂大少奶奶,整日和一個傻子混在一起,居然還學會了蹲着!”顏氏牙縫中狠狠擠出這句。
“大夫人息怒,奴婢這就去叫她出來。”紅箋快步上前。
“咳咳。”沒有任何稱呼,只是清了清嗓子。
這也可以?原來這就是侯府規矩?
“紅箋,下次進來時記得敲門,還有稱呼,別忘了。”沈心怡早就聽到亂七八糟的腳步聲,餘光瞥了眼紅箋,繼續道:“我雖禁足,可說到底還是大少奶奶,這點禮儀想來紅箋素來知曉。”
好個牙尖嘴利的心娘,說得好!前番多聽說你備受欺負、逆來順受,想不到大難不死,竟是這番改頭換面的豪爽!
顧言誠跟在一旁,心中暗暗叫贊。
“你……”紅箋抿了抿嘴,到底還是忍住了,“大少奶奶,繪春小姐又犯病了,大夫人讓您去瞧瞧。”
“哦?大夫人嗎?不行啊,我禁足呢,要等七日才能出去。”沈心怡頭也沒擡,盡管她的餘光早就撇到了院中的顏氏。
好個睚眦必報的小賤人!顏氏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下。
“嫂嫂,事情緊急,您若不救,繪春可就要被捆綁在芳園禁足長久了。”顧言誠一見沈心怡不應,急了。
“哦?事情緊急啊?那也得大夫人發話才行,不然我可不敢随意進出蘭苑,以免備受家法責罰。”沈心怡停下手,微微側頭,像是在等顏氏的下文。
這賤人太絕了,方才說不去也是她,現在有餘地也是她,敢情成與不成都在我身上,若不許,便是怪我禁足于她;若許了,又是怨我出爾反爾。
顏氏的腮肉在跳動,手心裏第一次有了發冷的感覺。
“你去瞧瞧,若有本事就去試試,都是侯府的家事。”顏氏冷冷道。
“好吧,二少爺說的對,事情緊急,那我就去看看,耐耐,這盤棋你別動哈,等我回來再下!”沈心怡拍拍手起身,像是給了極大的面子,臨行前又叮囑耐耐。
這賤人!敢情說去買的還不是我的面子!顏氏的手開始發抖了。
“嫂嫂這邊。”顧言誠眼中大喜,伸手示意。
等等,剛才她說什麽,下棋?轉身瞬間,顧言誠瞥了眼地上的五子棋。
亂七八糟的格子,一堆石子,一堆紙團……這也叫棋?顧言誠不懂了。
假山那邊,繪春依舊大呼大叫,又蹦又跳。
素錦緊緊擁着她,絲毫不願讓人近前來捆綁。
沈心怡上前,點頭示意素錦離開。
“放心,有我。”只輕輕一聲,素錦便自然而然的送開了手。
心娘的眼神……素錦突然覺得心裏暖暖的,充滿了信任。
“繪春,還記得我嗎?”片刻的停頓。“你看那邊有好多石頭,我怎麽都數不清呢?來,你幫我咱們一起數,一,二,三……”沈心怡站在繪春面前,起初是柔聲細語,繼而便是輕輕拉過她在數石頭。
第三聲剛數完,繪春突然停住了蹦跳和大叫,瞳仁裏充滿了安靜,繼而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這是怎麽了?”素錦擔心。
“無妨,她累了,讓她回去睡一會,晚飯時再來叫我。”沈心怡輕輕拍了拍素錦的手。
“她待會醒了要是還沖出去怎麽辦?”素錦依舊不放心。
“放心,回去給她上點藥。”沈心怡好看的笑着。
“她真的睡着了?站着睡着了?”素錦詫異道?
“是的。”沈心怡聳聳肩,做出舒緩的表情。
“那,怎麽帶她回去,要是把她吵醒了……”
“你們幾個來擡一下,好生照顧繪春小姐!”沈心怡招手示意了一下,幾個跟在紅箋身後的下人傻愣愣的走了過來。
這……真能擡嗎?
萬一給碰醒了,又瘋上了可怎麽辦?
要不要綁起來啊?
或是去找個軟轎來擡?
幾個下人各懷心思。
唉……真是沒用!沈心怡看着他們面色生疑的慫樣,一陣嘆息。
“幫我一下。”只輕聲示意了一下素錦,瘦小的沈心怡就把睡着的繪春背上了肩。
還真是重啊!
這麽折騰居然都不醒?!顧言誠站在一旁,看沈心怡費力的背着繪春艱難前行。
“給我吧!”又是那個清朗的聲音,淡淡的帶點薄荷氣。
“言誠。”沈心怡的眼中露出驚喜。
當然,這驚喜一半是來自及時的協助,但多半是來自對今日扮相上的贊許。
“這就好了?”
“就這麽就解決了?”
“這就走了?”
幾個下人自言自語的癡道。
就是那幾個拿着繩子的下人,也都面露不解的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紛紛搖頭。
素錦欠了欠身子,追着去了。
“大夫人,她竟然……”紅箋再次領教了沈心怡的邪乎。
“定是些不入流的把戲,下作之人,能有什麽本事!”顏氏冷冷瞥了一眼,轉身離去。
“邪門歪道?”一衆下人回想着前些日子冰潭上那一幕,寒意再次襲來。
029 雞油
顧寅凱的提前回府,只是給侯府別院帶來了更甚的嚴苛。
廚子們戰戰兢兢,家丁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紅箋則受顏氏的指派忙裏忙外的奔走。
“都說了,這雞湯須得是把油都撇淨!那麽肥的母雞,若留下一星點的油脂,污了老爺的口,拿你們是問!”紅箋雙手掐腰,廚房裏斥責。
這邊紅箋正罵人,那邊廚房外,一個圓頭圓腦的小家夥怯怯的躲在門後。
“哎呦!差點撞到!傻子,你跑這幹啥?”幫廚急火火的進進出出,沒留神險些撞到耐耐。
“是耐耐,不是傻子!”耐耐再次很認真的糾正着。
“切,個傻子!”幫廚揉亂了耐耐的頭發。
“是耐耐!”耐耐又一次執着了起來。
“耐耐?”幫廚愣住了,難道傻子有名字了?
“耐耐,你跑來做什麽?膳房不是給蘭苑送去吃食了嗎?”紅箋聞聲轉身。
“香。”耐耐單手指着鍋裏炖煮的雞湯,不由咽了口口水。
“哼,還是個饞貓。”紅顏冷笑一聲,旋即俯身抓過一碗廚子剛剛廢棄的雞油,“給,拿去吃吧!”
熱熱的雞油裹挾着雞湯的鮮美,耐耐雙手捧着小碗,得了寶貝一般欣喜的離開。
“哈哈哈……”身後一陣嘲諷的亂笑。
“心娘,心娘。”耐耐一回蘭苑就嚷嚷了。
沈心怡揉揉惺忪的睡眼,玩了一會的五子棋,又出去幫人做了次催眠,折騰得倒是有些困倦,方才竟睡着了。怎麽耐耐出去了嗎?
一大碗金黃的雞油送到面前。敢情老爺回來,廚房是在備雞啊!
沈心怡嗤笑了聲,心道,大周也忒寒碜了點吧,堂堂定北侯回府,就吃老母雞啊!還這麽多油!啧啧啧。
一想到現代的牛排、烤鳗魚、明蝦、蟹腿、石斑魚、火雞卷、烤全羊……沈心怡的口水就要流下來了。
是啊,來了幾日,肚子裏早已沒了油水,只吃過一次梅菜扣肉,還是自己買回來的……只吃過兩次雞肉,一次是裝虛弱下不了床,一次是出府馄饨攤上。
“耐耐,想不想吃好吃的?”沈心怡接過耐耐手中的雞油碗。
“想!”耐耐一口應下,眼睛卻是眨都不眨的盯着那一碗雞油呢!
這小傻瓜,怕是把雞油和雞湯搞混了吧。
“等着。”沈心怡心中一喜,明亮的大眼睛轉了個圈。
蘭苑的小廚房裏,面板備好,一雙纖細的手在揉面,那面金黃油亮,散發誘人的香氣,不時有陣陣翠綠泛出。
那是沈心怡以前在家的小妙招,雞油蔥花餅。
煮雞時怕油膩,廢棄的雞油扔了可惜,煉了加入面團裏,輔以蔥花和細鹽;面餅則以溫水和至。
此餅只需稍稍烙至,就可分出層次,油脂和蔥花的協調,使得這道餅口感甚香,即便沒有小菜,也能空口吃掉幾大張。
不多時,熱騰騰的雞油蔥花餅就出鍋了!
冬日的夜提早到來,侯府上下燈光盞盞。
“繪春怎麽樣了?”福園廳堂裏,早已擺滿了豐盛的宴席,顧寅凱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鬧了一陣子,被帶去芳園了。”顏氏盡量簡而化之。
“請了郎中?”顧寅凱又問,方才鬧成那樣,若要真的安生帶回去,的确需要一番功夫。
“怕是鹹陽的郎中都瞧遍了,她那失心瘋無治。”顏氏再次冷言。
“哦?”顧寅凱不再問顏氏,轉而看向紅箋,畢竟方才是紅箋跟着去辦的。
“回老爺,繪春小姐鬧了一陣子,後來心娘去了,就好了。”紅箋雖是如實,可也是簡化了,或者說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描述。
“心娘?”顧寅凱的眼睛裏透出些許的疑惑。這個名字……
“哦,是大少奶奶。”紅箋生怕自己說錯了話,失了禮儀,忙改口。
“原來是她。”顧寅凱似乎想起了什麽,半年前自己被困朝堂,書信與顏氏以銀兩打點,顏氏曾在回信裏提到過,說是有廟中求簽說須得給大少爺娶個什麽人入府,方能化煞。似乎還記得說是在城北的破廟娶了個乞丐……似乎就是叫“心娘”。
一直以來以為是個笑柄,無論當初是出于什麽心态,算是病急亂投醫吧,銀子也花了,關系也奔走了,當然,人也娶了。
雖然從未見過這個“心娘”。
不過,一個乞丐……
後來,顏氏在書信中提到,“沒有排場,只是簡單的花轎,只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一直棄置蘭苑。”
“她……還好嗎?”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問,顧寅凱就這樣開了口。
“下賤的胚子,登不了大雅之堂。府中連下人都瞧不上她,不過是在蘭苑衣食無憂罷了,前些日子還差點自行了斷。”顏氏酸酸道。
“放在蘭苑也好,身份雖然差了些,可畢竟是咱們定北侯府娶進門了,平日裏找些空閑多教教規矩,以免日後真要出門丢人。”顧寅凱頓了頓筷子。
“老爺說的極是。”顏氏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寒光,規矩……
“你自己吃吧,我去瞧瞧繪春。”微微吃了幾口,顧寅凱滿腹心事。畢竟繪春再瘋,也是他的骨肉。
“我陪老爺同去。”顏氏忙要起身。
“不必了,我不在,你受累。我順道先去馨園坐坐,再去看繪春。”顧寅凱說罷,抽身離去。
“三夫人,晚上了。”柳兒一直傷着,卧床不起,絮兒從旁伺候着,輕聲提醒着時辰。
“繪春難得睡得如此安靜,去請心娘吧。”素錦輕輕撫了撫繪春的手掌。
好香啊!
絮兒尚未進蘭苑的院子,老遠就問道了一股濃郁的香氣。
她不知那是雞油蔥花千層餅的味道。
輕輕敲開木門,“大少奶奶,我們三夫人請您去芳園呢。”
“哦,來了來了。”沈心怡嘴裏叼着半塊大餅,匆忙起身。
剛要随行,突然想起了什麽。
回到廚房裏将剩下的大餅包上,旋即同行。
“耐耐,看家哈!”
030 上門
“吃飯了嗎?”沈心怡問。
“還沒。”絮兒不知所措。
雖不曾和蘭苑這位打過交道,可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少奶奶。
出門不換衣裳,不施粉黛,頭發簡單卻也別致……嘴裏還吃的,懷裏似乎還揣着什麽,好香!
“給,拿去吃。”沈心怡從懷裏打開包裹,遞來一只餅。
絮兒徹底愣了。
從未見過這種架勢,大少奶奶給的?當街吃東西?
“拿着啊!不然都涼了,又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我這多着呢,回頭帶點給你們三夫人嘗嘗!”沈心怡見她不要,麻利的将餅塞到絮兒手中,旋即再次将包袱包好,重新塞進懷裏。
好直白的話,卻是從未有過的暖心;好豪邁的話,卻是從未有過的舒心。
絮兒接過餅,見沈心怡嘴裏依舊在嚼着,不由也小口品嘗了下。
真香啊!剛才就是這個味道嗎?
“你叫什麽名字?”
“回大少奶奶,奴婢叫絮兒。”絮兒只當是自己從未去過蘭苑,沈心怡不認識。
“絮兒,還怪好聽的,那你肯定有個姐姐,叫柳兒對不對?”路上無聊,沈心怡開始胡扯。
“大少奶奶好聰慧,三夫人那還真有柳兒,不過柳兒不是奴婢的姐姐,只是和奴婢一同犯了錯,是被送去伺候三夫人的丫鬟。”絮兒低下頭。
“我看三夫人挺好的,難道你們還不滿意,要不來我這服侍我?怎麽,跟着她還受委屈了?”沈心怡玩笑。
“不不,三夫人對奴婢們都很好,只是三夫人……”絮兒話裏有話,卻是不說。
“你是覺得三夫人不得勢,所以你們也常受人欺負,擡不起頭?”
“大少奶奶怎麽什麽都知道?”
“嗨,你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真把你們送到大夫人那裏,怕是一天到晚緊張兮兮,早晚變蛇精病!”
“蛇精?”絮兒似乎不明白。
“吃過酸葡萄嗎?”沈心怡不接茬。
“吃過,好酸的。”
“吃過甜蘋果嗎?”沈心怡想,此時大周應該還沒有檸檬。
“吃過。”
“那你是喜歡酸葡萄,還是喜歡甜蘋果?”
“當然甜蘋果。”絮兒不假思索。
“這就對了。所謂‘酸葡萄心理’是指自己努力去做而得不到的東西就說是“酸”的。比如:別人有好東西,我沒有,又很想要,但實際上我不可能得到。這時不妨利用‘酸葡萄心理’,在心中努力找到那樣東西不好的地方,說那樣東西的‘壞話’,克服自己不合理的需求,緩解內心壓力。‘甜蘋果心理’就是認為自己的蘋果就是甜的,‘甜蘋果’是指自己有而擺脫不掉的東西就是好的,要學會接納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和優勢,千萬不要輕易說自己這不好,那不如人,好好保護自己的甜蘋果。”沈心怡講完。
“大少奶奶,您是說,我們三夫人是甜蘋果,大夫人是酸葡萄?”絮兒開竅了。
“珍惜自己擁有的。”
“大少奶奶,聽您這麽一說,我怎麽突然就不難過了呢?”
“快吃餅!”
“大少奶奶……”
一主一仆快步走着。
馨園那邊,顧寅凱稍稍坐了片刻便要起身。
“爹,孩兒随您同去,孩兒也惦記繪春妹妹。”顧言誠起身相随。
“走吧。”顧寅凱沒反對。
父子二人到芳園時,繪春依舊在睡着。
“老爺。”素錦受寵若驚,起身、跪地。
“快起來,繪春如何?”
“還在睡,絮兒去請心娘了。”
“心娘?”怎麽又是這個名字?她會瞧病嗎?找她來做什麽?顧寅凱遲疑了。
“爹,您還不知道吧,前些日子繪春犯病了,一個人跑到冰潭上,多虧心娘出手相救。這次,繪春再次犯病,大夫人讓拿繩子捆,依舊是心娘幾句話就給治好了。”顧言誠從旁興奮道。
“心娘?”顧寅凱再次反問。
“哦,是嫂嫂。”顧言誠忙改口。
大夫都束手無策,她幾句話就能給治好了?
“她……會開藥?”顧寅凱問。
“不曾吃藥,真的是幾句話就好了。”素錦從旁應道。
正說着,絮兒帶着沈心怡進門了。
“老爺!”絮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再不敢擡頭。
老爺?
沈心怡傻愣愣的站在一旁。
屋子裏素錦她自是認得,繪春安靜的躺着,站着的這兩個男人,年輕的言誠她認得,這個“大胡子”……
“大胡子!”耐耐的聲音再次躍入耳際。
大胡子!定北侯?他是老爺!
沈心怡突然犯過想來。
此時,這才注意到顧言誠站在一旁,不住的給自己使眼色,做手勢。
哦,跪!
“心娘見過老爺。”嘴裏說着,腿上跪着。
心娘?這個女人就是他們口中的心娘?!
顧寅凱也是初見沈心怡。
簡單的衣着,沒有配飾,不施粉黛的臉幹淨瘦小,眼睛純淨明亮,自有股獨特的氣質在其間。
“你……就是心娘?”顧寅凱再次确認。
面前這個女人,怎麽都和顏氏信中所言的小乞丐,下賤胚子挨不上邊。
敢情這老爺也沒見過我啊!沈心怡心中一樂。
“回老爺,正是。”還是老規矩,比着大夫人喊,省的叫爹拗口。
“心娘,快來看看繪春的情況。”素錦一見沈心怡來了,興奮得哪還顧得上老爺,一把拉過沈心怡。
“放心。”沈心怡微微拍拍素錦的手。
“繪春,我數一二三,該起來了。”數字數完,又是一聲響指,繪春真的睜開了眼。
“爹,您回來了!”繪春起身,乖巧的問候。
還……真好了!
真的只是一句話!
顧寅凱徹底愣住了。
“大家還未吃飯吧?我這做了些餅,帶來大家嘗嘗。”這邊床前正父女相逢正情感交流,那邊沈心怡早已熱情的送上大餅。
懷裏的溫度暖着,包裹打開,香氣四溢。
繪春睡了一下午真的是餓了。
“好香啊!”
“這是……你做的?”顧寅凱再次怔住了。
“來來,見者有份!大家都吃,這餅得趁熱!”沈心怡豪邁的發着餅,當然也少不了顧寅凱和顧言誠。
看着金黃誘人,似乎還層層起酥。咬一口,蔥香、油脂四溢可口。
從未吃過這麽美味的大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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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毒醫毒無雙。
031 出門
當初定北侯舉家遷至鹹陽別院,除了是為最壞的打算做提前的準備,當然還有低調行事、掩人耳目。
如今,朝堂官司了結,顧寅凱卻又是書信一封,意欲今年留在鹹陽過年。
樹大招風,坐擁兵權和政權的顧寅凱深知,雖一波剛平,卻是要坐等風平浪靜。
“你……會瞧病?”看慣了大風大浪的顧寅凱,第一次在家中心潮澎湃了。
“不會。”沈心怡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嗯?”顧寅凱的眼睛微微虛閉,露出端倪的神色。
“前些日子誤去了趟地府,稍學了些岐黃之術,只是皮毛,登不得場面。”沈心怡平靜的擡起頭。
她的眼睛真幹淨啊,幹淨得讓人沒有絲毫的懷疑。
“哼,邪門歪道。”顏氏不知何時進門的,冰冷的走到顧寅凱身旁,端正坐下,“老爺,這有何奇怪?有人自缢不成,反說小鬼上身;有人投河未遂,便說河神不收。鬧劇到終結,不過是騙人的把戲,都是些巧合罷了,時候到了自然丢人現眼。老爺又何必放在心上?不過一個乞丐,只是湊巧了在城北破廟!”
高高在上的定北侯大夫人,自然不信邪。對于沈心怡,自然也是藐視到極點。
正好,反正和爾等迂腐不堪也談不來什麽自我、本我、超我,說多了更是會被當做滿口癡語的瘋子。
索性你怎麽說,咱就怎麽配合,只要吃喝不少,逍遙自在,何樂而不為?
沈心怡的餘光瞥了瞥眼睛長到天上去的顏氏,心中一陣暗嘲:更年期提前的老女人!
一晃,七日的禁足便在沈心怡的瞎琢磨中度過。
繼五子棋後,又找了宣紙畫了手工撲克牌。
兩個人可以玩五子棋,自然也可以玩牌。
鬥地主、掼蛋雖人手不夠,卻絲毫不妨礙比大小、小貓釣魚。
終日沒完沒了的玩棋牌,有時下人經過,竟看到裏面的人,或頂鞋底,或面上貼紙條,歡笑聲不絕于耳,不由皺眉:“瘋了,瘋了,真是跟着傻子,人也瘋了!”
耐耐的記憶力超強,每種玩法、招數,只教過一遍,就可爛熟于心。
七日,已是遠超沈心怡之上。
于是。
“耐耐,我們不玩這個了好不好?”沈心怡貼了一臉的紙條,哭喪着臉哀求。
“不好。”耐耐正在興頭上。
“我們出去玩好不好?”換種引誘方式。
“好!”興奮的扔下手裏的撲克。
八歲的男孩,正是貪玩的時候,侯府別院再大,也圈不住一顆玩比天高的心。
“說走就走!”沈心怡一把扯下臉上的紙條。
對了,要去報備。
沈心怡一想到前些日子險些挨打的屁股,顏氏那張面癱冷臉再次浮現在眼前。
“什麽?你要出門?”福園裏,顏氏依舊漫不經心的撇着她的茶碗。
“正是。心娘記得大夫人說過,若心娘想出門,須得和大夫人報備。”
哼,還挺記事的。顏氏的眼角浮出一絲輕蔑。
“不許。”
“不許?”
意料之中,不過沈心怡還是重複了一遍。
“侯府中人,不比市井乞丐。女子,抛頭露面,成何體統!”顏氏冷冰冰道。
“誰要出府啊?”正說着,顧寅凱挺拔的身形随着他那洪亮的聲音一起出現。
“老爺,您起身了。”顏氏畢恭畢敬行禮。
“老爺,心娘禁足七日已是完成,今日懇請大夫人特許出府。”沈心怡跪應道。
“哦?禁足七日?”顧寅凱面無表情的喝了口清茶。
“爹、大娘。”話未說完,顧言誠邁着輕快的步子走進福園前廳。
“言誠,今日不去學堂?”顏氏陰仄仄問道。
“大娘,今日先生有事,學堂放假。言誠想着快過年了,家中定是有必需品須得采購,如今大哥不在,爹又剛遠到回府,大娘平日裏操持受累,言誠終日養尊處優,如今正是該回報的時候,遂向爹、大娘請命,讓言誠帶人前去采買,也好為府裏分憂。”
“嗯。”顧寅凱捋須颔首,眼神中閃過一絲笑意。
“老爺,心娘也想同去。”聽聞有人有正當理由出府,沈心怡心中一喜。
“你?”顏氏不理。
“夫人持家有道,擔心心娘一個婦道人家出府不便,如今言誠采買,心娘從旁跟随,一來滿足了心娘出府的心願,二來也不會失了禮節。去吧,畢竟禁足七日,是夠悶的。”顧寅凱回來這幾日,府中上下倒也平靜舒心,自然有求必應。
“爹請放心,孩兒一定盡職盡責,不讓嫂嫂有事,也不會丢了侯府的面子!”
來到大周一晃快一個月了,還是頭一次坐馬車出門。
別說,還真……
暈!
坐慣了飛機和汽車的沈心怡,居然真真的暈了馬車!
“嫂嫂,可是有所不适?”顧言誠看到沈心怡額上的汗珠和那發黃的面色。
“暈車了。”
“暈……車?”顧言誠顯然不懂。
“馬車颠簸得厲害,我無福消受,還是讓我下去走走吧。”
“如此……停車!”顧言誠長聲一喝。
032 跳樓
“嫂嫂,這裏便是集市中心,您要不先找個茶坊歇歇腳,言誠去置辦些年貨,随後再……”
“你忙你忙,我下來走走就好了,無妨無妨,啂,待會你就到……那裏,找我就是!”沈心怡随手指指不遠處的胭脂鋪子。
其實,她也不知道那是賣什麽的,只看着進進出出的都是女子,也便消除了顧言誠的擔憂。
“如此,嫂嫂随意。”顧言誠揖手。
“沈娘子!”顧言誠剛走,一個年輕的聲音把沈心怡叫住。
“小睿哥哥。”未等沈心怡應,耐耐早已喚道。
頭大了,又是這個喜歡玩藥碾子的小孩。小睿無奈的笑笑,"師父前些日子還念叨沈娘子,不如娘子去醫館小坐?”
“好呀,正口渴了。”沈心怡陡然想到平安堂的紅茶,這個冬天暖暖的。
“沈娘子來了。”董慈起身相迎。
“小睿,這是街北陳家的藥,你快送去吧。”董慈一面應着沈心怡,一面招呼小睿。看得出來平安堂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董大夫,怎麽不多雇些人手?”
“沈娘子多慮了,老夫有小睿一人足以,望天下還是少些病患,老夫寧願這平安堂關門大吉。”
正一問一答閑聊。不多時,只見門外有路人行色匆匆,似乎都在向一個固定的方向奔走。
“師父!師父!快去看,城中有人跳樓!”正疑惑着,小睿氣喘籲籲沖進來。
“跳樓?在哪?”沈心怡大驚。沒等小睿說完,早已沖出醫館,随着人群的方向飛速跑去。
“婦道人家,到底喜歡熱鬧。”董慈沉下臉,搖頭。
“師父,咱也去瞧瞧吧,要是真跳了,您也能第一時間救人不是?”小睿本就是想自己圍觀,卻說了這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治病救人,董慈接招了。
城中一處三層高的酒肆上,一名男子雙目無神的站在屋頂。
酒肆下,早已是圍滿了來看熱鬧的人。
不時有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呦,那不是那個外鄉人嗎?”
“聽說是叫王二。”
“他不是帶着個病媳婦兒嗎?還有一個豆芽菜似的女兒,一家人擠在城北的破廟裏,可憐兮兮的。”
“他不在破廟待着,跑這兒幹嘛來了?”
“這不明擺着嗎,跳樓!”
“真是,我要是他,我也不活了!這樣的日子,沒法過!”
“呦!大少奶奶,您也來看熱鬧啊?”人群正說着,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邊傳過。
“蕭大夫。”沈心怡轉臉認出,"知道城北破廟怎麽走嗎?馬上去把上面那人的閨女帶來。”
“大少奶奶……這……這不妥吧?待會跳了,這血呼呼的……”蕭三面露難色。
“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居然敢和大少奶奶讨價還價?快去!”沈心怡狠狠瞪了一眼,蕭三兔子般跑開。
“二少爺,那邊好多人,聽說是出了事,似乎有人要跳樓!”顧言誠這邊采買正在興頭上,随從急火火的趕來告知。
“哦?”顧言誠微微沉思片刻。
年關将至,爹的事情剛剛平息,若在這個當口,定北侯府別院所在地發生了人命案子,即便爹完全不知情,也難逃有人嫁禍之心。
“走,看看去!”一想到此,顧言誠忙放下手中的年貨,帶着一衆随從奔至城中事發地。
此時的酒肆門前,早已是圍滿了聞訊看熱鬧的百姓。
有人在勸:“哎,別跳啊!千萬別跳!”
有人起哄:“快跳啊!不跳你就是孬種!”
顧言誠一行趕到時,事态一度出現了混亂。
“怎麽回事?!”顧言誠急切詢問。
突然。
“哎!你們快看!”有人擡手一指。
衆人循聲望去。
只見三層高的酒肆屋頂處,在離王二不遠處,一個素色衣裙的女子。
清冷的寒冬中,她的衣袂臨風飄飄。
雖然離得較遠,可那纖瘦的身形和那不同尋常的氣度,還是讓在場的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