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爹……病急亂投醫,自己就是打一輩子光混,也斷不會娶這種女人進門的。

不對,哪裏是自己娶進門的?!

分明就是被告知娶了一個乞丐進門!

言誠……

墨衣男子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陰沉。

真是胡鬧!堂堂定北侯府的二少爺,竟然會跟這種下賤坯子一起惹事?

還出逃?!

真不知娘和二姨娘她們心裏會怎麽想,簡直是亂套了!

一想到此,顧诤诏的手就下意識的離了沈心怡的腰身。

豈料,沈心怡依舊兩腳亂蹬着,這一離手,險些墜下馬來。

一個海底撈月,一把拉過她的衣帶。

再次重重的往馬鞍上推了推。

疼!擱得生疼!

沈心怡費力的別過臉來,憤怒的昭示着自己的不滿!

便是那一抹怨憤,落入顧诤诏嫌棄的視線。

這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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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诤诏的心陡然一緊。

方才進門急切,只尋性別,絲毫未留心她的相貌。

就在一推馬上之時,那手上的輕靈,卻在昭示着她的輕盈。

還有此刻,她眼中的神色……

巴掌大的小臉,靈秀的下巴,那雙眼睛裏絲毫沒有乞丐的污濁,有的只是一股倔強和不馴。

有力的大手再次不由心的放在了沈心怡的腰上。

…………

地上的模糊情景漸漸慢了下來,沈心怡頭暈眼花的再次被拉下了馬來。

原來比暈馬車更暈的是暈馬!

“将軍!”雷川抱拳相迎。

“情況如何?”顧诤诏急切的詢問。

沒有回答。

什麽情況?

沈心怡強忍住頭暈惡心的不适,循着顧诤诏的視線擡頭望去。

身邊圍滿了人,高高的城樓上,一個神色委頓的男子站在城牆邊上。

“快看,早上勸王二的那個女子!”

“快看,定北侯府的大少奶奶來了!”

人群中又開始了騷動。

“什麽情況?那個獨臂人要跳樓?!”沈心怡疑惑的等着有人來給她解釋。

“那是姬風副将,上次的戰鬥中受了重傷,失了右臂。好男兒流血不流淚,願死不願殘!”顧诤诏頗有感慨道。

“他家裏可還有什麽人?”

“只有一個瞎眼的老娘。”

“那是你的問題!”沈心怡也不多做解釋,只用手揉了揉不适的胃部,未等擠過衆人,衆人早已為她分了一條路,徑直往城牆上去了。

話分兩頭,卻說平安堂那邊。

自打顧诤诏強行帶走了沈心怡,二牛好半天都沒緩過勁兒來。

起初是在馬背上颠簸的,後來就着實是被雷到了。

“那人是誰啊?連定北侯府的大少奶奶都敢那麽對待?當兵了不起啊?他也不怕定北侯府的大少爺回來收拾他!”二牛摸了摸後腦勺。

“咳咳……”顧言誠從椅子上起身,似笑非笑道:“他就是定北侯府的大少爺,我哥。”

“二少爺,二少爺!小民該死,有眼不識泰山,竟未能識得大少爺的真容,還望二少爺回府後,替小民美言幾句,讓大少爺息怒,千萬莫要找小民的麻煩!”大牛聽聞,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沖着顧言誠又是磕頭又是作揖的,一陣混亂。

“大牛,出什麽事了?”看到大牛如此狼狽的樣子,內室裏取藥出來的董慈只覺得好笑。

“董大夫,您是不知道,剛才城門外有人要跳樓,兵爺勸說不下,大家都推薦大少奶奶來着。我哪知道剛才那人就是大少爺,聽說他派人去府中找不見大少奶奶,這才自告奮勇的帶大少爺來找。然後……就是那樣了……”大牛徹底蔫了。

“跳樓?!”董慈的眼睛閃過一絲疑惑。

“跳樓?!”顧言誠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太好了!董大夫,言誠告辭。耐耐,跟我走!”顧言誠來不及解釋,只是言語中微微帶有些興奮和愉悅。

“太好了?這說的是什麽話?”董慈更加不解。

不過,聽說又有人要跳樓……

“小睿!”

“哎,師父。”

“收拾醫具,走,城門外!有人跳樓!”

“是!師父!”

小睿放下罰抄的筆墨,從內室裏沖出來,一臉的興奮。

“二少爺,您慢點走,現在您不能太激動,也不能過于勞累。”董慈幾步跟上了顧言誠。

顧言誠哪裏能安下心來?

早上因為救王二,許是被大夫人誤會了。府中責罰的一套尚且猶在,正無力辯解更改。

如今,大哥回來了,又恰逢軍中有人跳樓!

正好嫂嫂被大哥帶去,若是能就此挽救了一跳人命,那麽晨間一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唉!這可惜自己這不争氣的身子!

顧言誠如此想着,擡手招了一輛馬車。

四個人跳上馬車,直奔城外而去。

“快看,又是那個女子!”

“快看,是大少奶奶!”

城樓上,沈心怡臨風而立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姬風!”一個清麗的女聲在身後響過。

神色晦暗的姬風,聽聞有人喚他,緩緩轉過身來。

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子,纖瘦,帶着堅定的目光。

“我叫沈心怡,是定北侯府的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姬風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和雷川一道,分別為顧诤诏的左膀右臂,軍營裏旁人不知,他倆卻是無比清楚:半年前,顧老侯爺被陷朝廷官司,顧将軍四處奔走,似乎收到過家書一封,被告知娶了個沖喜的媳婦。

難道就是她?

姬風的精力被瞬間分離了些。

“不錯,正是我。”沈心怡似乎很清楚姬風心裏在想些什麽,大方的點頭。

“顧诤诏拼了性命帶着你們打仗,又不遠萬裏的把你們帶回,怎麽這一進鹹陽城,你作為他的左膀右臂,竟是如此來歡迎他?”沈心怡淡淡的笑着說。

“顧诤诏?她竟敢對将軍直呼其名?”姬風的眉頭微微皺了一皺,這女子也太膽大了些!

“姬風,我雖和你素未謀面,可聽顧诤诏說,你是條漢子,行軍打仗勇猛無比,奈何今日你我會在這城牆上相見?”沈心怡繼續分散着姬風的注意力。

“大少奶奶,你不明白……”姬風苦笑着嘆了口氣,目光空空的望向天際處的一望無際。

“今日你我初見,也算是緣分,作為見面禮,別的我也拿不出手,就送你個故事吧。”沈心怡笑笑,語氣平緩,既不勸阻姬風,也不多說其他,只是慢慢上前,緩緩就地坐下。

高高的城牆上,她素色的衣裙迎風翩翩飛舞,清冷的北風無情的将她的發絲紛飛輕揚。

“你們男人行軍打仗,講究的是一個英雄俠義,勇往無前。都以為一手執刀,一手搭弓的豪邁只有在戰場上,才是真正的爺們。今日我要和你說的,卻是一個獨臂大俠的故事……”

039 冷遇

接着,沈心怡娓娓道來,言簡意赅,卻又精彩無比的把神雕俠侶的故事說給了姬風去聽。

大周……呵呵,歷史上雖然沒有記載,可金老先生的小說說到底也是現代的作品。

此刻,給這個獨臂失意的英雄,講獨臂大俠的故事,不管是不是虛構,卻是恰如其分的雷同了。

“将軍,您看!”雷川面露疑色,擡手指着城樓上惬意就坐的沈心怡。

身邊,姬風飄搖的身姿,漸漸的由站立改為轉身,由轉身慢慢改為就坐。

似乎方才那心意已決的縱身一躍,被什麽東西吸引了一般。

“他們在說什麽?”顧诤诏自言自語。

“不知道,離得太遠,聽不清。不過看起來,似乎姬風好像不打算跳了。”雷川應道。

“師父,您看!”此刻,董慈一行也是趕到,小睿擡手指向高高的城樓。

一女衣袂紛飛,一男神情專注,二人席地而坐,城樓臨風相談。

“好美啊!”小睿再次忘乎所以的呼了一聲。

“心娘!”顧言誠輕聲嘆了一句。

“心娘,心娘!”耐耐揮舞着小手,擔憂的叫道。

“言誠,你們怎麽來了?”顧诤诏聞聲轉身。

“大哥你有所不知,晨間言誠帶嫂嫂出來采買年節用具,偶遇街坊王二心灰意冷的跳樓,嫂嫂就是這般不管不顧的沖了上去……唉,天氣那麽冷,她身子又弱……這風……”顧言誠自說自話的嘆着氣。

“哦?”顧诤诏簡單的應着,目光卻是緊緊的盯着城樓上面。

她……真的是乞丐嗎?

乞丐有那麽大方得體的嗎?

方才聽說她晨間也勸說了一個跳樓的人。

她真的是乞丐嗎?

風,真的好大啊……她……

哼,不過一個乞丐,想必早已習慣了風餐露宿、衣不蔽體,這點小風,凍不到她……

顧诤诏那顆從未波瀾過的心,此刻如潮水般起起伏伏。

城樓下,所有的人都做出仰望的動作。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

姬風麻利的起身,神色不再委頓,取而代之的則是眼中的神采奕奕。

“快看,姬副将起來了!”城樓下有人叫嚷。

“難道是要起跳了?”

“不要啊!”

“姬副将!不要!”将士們有人開始擔憂了。

“多謝大少奶奶的提點。”城樓上,姬風拱手彬彬有禮。

“謝我做啥?我不過是講了個故事,倒是耽誤你的時間了。”沈心怡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眼中的神色帶着鼓勵和信任。

“姬風今日的行為,實屬鬧劇,讓大少奶奶費心,也讓大家擔心了。”

“是随我一起走下去,還是你自己飛下去?”

“大少奶奶莫要取笑姬風,大少奶奶請。”姬風伸出獨臂示意沈心怡先行,自己緊跟其後。

“呦!快看快看!”

“兩個人一起下來了!”

“這是談妥了嗎?”

“怎麽又不跳了?”

“去去,就你,想看熱鬧!人家大少奶奶那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說,這侯府大大少奶奶到底說了些什麽?”

城樓下,人群再次陷入了騷動。

“将軍,我去幫忙。”雷川拱手轉身。

“大哥,我去看看。”顧言誠抱了個拳,旋即随雷川一并上前。

沈心怡走前,姬風走後,雖是不言不語,卻是吸引了衆多人的眼球。

“嫂嫂,你沒事吧?”顧言誠沖了上去,擔憂的望着沈心怡單薄的衣衫和凍紅的臉頰。

“姬風,你沒事吧?”沒等沈心怡回應,顧诤诏早已上前攙扶住跟随其後的姬風。

“讓将軍擔憂了,姬風無礙。倒是城樓上風大,只怕是大少奶奶……”姬風的話尚未說完。

“雷川,好生照料姬風。回府!”顧诤诏看也沒看沈心怡一眼,一聲喝令,冰冷的轉身。

這人……連句謝謝都沒有,更別說噓寒問暖。好歹人是我救下來的好吧……

果然是定北侯府的大少爺,和他娘的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沈心怡心中暗氣。等等,這話怎麽聽起來像是罵人。

随行進城的顧家軍一路浩浩蕩蕩直奔侯府的別院。

“大哥,嫂嫂這……”望着大軍漸漸遠去的隊伍,顧言誠的聲音被無視在風裏。

“言誠,我暈車更暈馬,還是步行回去的好。”沈心怡生怕那個冷冰冰的顧诤诏,再發起瘋來,把自己往那個馬車裏一塞,或是直接扔到馬背上……

想想那種翻江倒海的味道,算了,還是自力更生。

“心娘。”耐耐乖巧的跟在身邊,小手輕輕拽着自己的衣袖。

沈心怡心軟的俯下身,費力的抱起耐耐,“言誠,外面風大,你的身子也經不住勞頓,要不你帶耐耐先回去吧,想必他回來了,府裏暫時也不會把咱們怎麽樣。”

“可是……”顧言誠心有顧慮。

“快回去吧,不然護身符走遠了,就不管用了。”沈心怡擡手指了指慢慢消失在視線中的大軍。

“那……我們先回去打探情況。”顧言誠帶着耐耐,一步三回頭的上了董慈的馬車。

“沈娘子不和咱們一起回去嗎?”董慈問。

“說是不适,要走走。我帶耐耐先回去,勞煩董大夫了。”顧言誠嘆了口氣。

“師父,這沈娘子當真好厲害,今日一連救了兩條人命了!”一路沉悶的馬車內,小睿打破了寂靜。

“沈娘子真是活菩薩下凡,要不是她,想必那高高的酒肆和城樓……老夫就是拼勁一身醫術,也救不了那血肉模糊之軀。”董慈點頭贊道。

“敢問二少爺,方才來平安堂的那位就是令兄吧?”沉默了一會,董慈又問。

“正是。”

“依老夫看,似乎顧将軍和沈娘子之間怕會平添誤會,還請二少爺回去多多調和。沈娘子可是大好人!”

“董大夫放心,告辭。”

說話間,馬車已是穩穩的停在了定北侯府別院的門口。

得了雷川上門的消息,侯府裏早已排場大擺。

顏氏激動不已的早就等在了大門口。

當然,曹氏心猿意馬的随行,卻是在等她的寶貝兒子顧言誠。

素錦本是要帶着繪春前來恭迎,顏氏生怕大場面再驚了繪春,攪了顧诤诏回府的面兒,一句話:“你照料繪春,不必去了。”

待安頓好了随行的将士,顧诤诏只身一人騎馬來到了侯府別院前。

此時,顧言誠的馬車也已同到。

“娘!”墨色的長袍有力的撩過,沉重的墨甲擋不住一身的豪邁。顧诤诏單膝着地,随着一聲呼喚,深情的跪在了顏氏的面前。

“诏兒……”顏氏從未有過如此激動,三年了……

…………………………………………

040 回府

三年前,顧寅凱朝堂一紙請奏,十八歲的顧诤诏率領大軍奔赴漠北激戰……

一晃,三個無兒相伴的年節,只有一紙紙的捷報,寥寥數語的報着平安。

大周最年輕的将軍,大周最勇武的将軍,是她顏敏的兒子!

每每無人之時,顏氏總一遍遍的撫摸着早已磨舊的書信,似乎是在撫摸顧诤诏鐵骨般的身軀。

半年前,原本漠北一戰,旗開得勝,卻偏偏堂堂定北侯卻又遭遇了朝堂的官司。

長子嫡子,借着軍功赫赫,頻頻奔走。

那個曾經還伏在自己膝頭用功讀書的小童,轉眼間已是成長為頂天立地的漢子。

如果說侯府的天是顧寅凱,那麽侯府的頂梁柱就是顧诤诏!

“大娘,大哥一路辛勞,還是進門再說吧。”顧言誠随即迎上。

“對對,進門坐下說。”曹氏眼尖的瞧見顧言誠,一喜,忙附和道。

晨間蘭苑那位的轶事她耳聞的遲了些,待到聽到動靜,卻是得知大夫人早已動了真格,無奈自己的兒子也被攪進這一趟渾水中。

早就坐立不安的一個早上,派出去尋覓的人也是空手而歸。

而今,看見兒子好端端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曹氏趕緊找了個臺階,将顧言誠拉進府內。

顏氏心中激動,哪裏還能顧及到晨間那檔子亂。

攙起顧诤诏,手挽着,娘倆這就進了門。

“心娘。”便是當一切順利進行之時,卻不想耐耐的聲音清楚的出現。

敢情這小傻子一路惦記着沈心怡,真是不見她還就不進門了。

“言誠,她人呢?”顏氏停了腳步,冷冷的轉身。

“大娘,嫂嫂方才在城門上救下了大哥的副将,說是馬車不适,堅持要自己走回來,許是要耽擱一些時辰。”顧言誠不失時機的解釋。

“城門上?”顏氏的眼中閃過一絲凄厲。

“又爬上屋頂了?”紅箋補刀。

“娘,進屋說吧,讓門房給她留個門,來了直接回蘭苑就是。”顧诤诏接過話端,不解釋,卻是恰如其分的做了個了斷。

留門,送回。

雖然和府外的那兩場驚心動魄相去甚遠,但在顧言誠的心裏,這卻是最好的結果。

“好!随你。”顏氏見顧诤诏回來甚是開懷,再者老侯爺外出會友也是說話就到,至于蘭苑鬧心的那位,自然是哪裏來回哪裏去,要收拾她,也不急于這一時。

侯府的門再次被敲響之時,耐耐固執的守在門口,驚喜的拉過沈心怡冰涼的手掌。

“心娘。”依舊是那個木愣愣的童聲。

“耐耐。”

小手拉大手,這一對絕配再次在門房疑惑的視線中,蹦蹦跳跳着往蘭苑去了。

福園的丫鬟進進出出的有多少趟,晚宴準備的餐食就有多豐盛。

當然,随着絡繹不絕的熱鬧,蘭苑中耐耐早已斷斷續續,卻又如實的将方才的一切說與了沈心怡去聽。

原來,自己能順利回府,還是他的功勞……

沈心怡懷抱着耐耐,咽着口水,想象着福園此刻的排場。

晚膳時分,燭火初上。

福園中的大圓桌前,早已圍坐了侯府的一家人。

顧寅凱上座,顏氏和顧诤诏左右相坐;曹氏挨着顧言誠,素錦帶着繪春。

“人都齊了,開飯吧。”顧寅凱正襟危坐,環視了四周。

“今日可真是團圓,老爺前日榮歸,诏兒今日回城,老福,去放挂鞭炮,年前也讓咱侯府好好熱鬧熱鬧!”顏氏心中大快,張羅道。

“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中,顧言誠輕聲問向曹氏:“娘,蘭苑……”

“閉嘴。”曹氏低聲斥責。

雖是竊竊私語,卻還是讓顧寅凱聽了個正着。

“我回來的遲,竟是忘了蘭苑。”顧寅凱頓了頓筷子,雖是這麽說,卻絲毫沒有要請或是要等的意思。

“老爺不必記挂,待會大家吃完了,讓紅箋收拾些飯菜送去就是。”顏氏替顧延凱添了杯酒,淡淡道。

“大夫人和老爺請放心,奴婢稍後就去。”紅箋适時接過酒壺,當然也接過了顏氏的話。

顧诤诏的唇型微微動了動,擡手舉起杯盞,“爹,孩兒三年未歸,讓您擔憂了。”

“回來就好。”顧寅凱舉過杯盞。

父子二人迎杯相碰,一飲而盡,各種的滋味,自然也是彼此深知。

當然,這一杯下肚,蘭苑的那位也被深深的沖淡。

反正,這半年來,她從未出過蘭苑,更不用說同桌吃飯。

再說……一個乞丐……

當日若不是病急亂投醫,難不成堂堂定北侯的生死,還真掌控在一個乞丐的身上?

傳出去定是會被人笑死。

無奈,簽文是廟裏求的。

菩薩的意思,凡夫俗子誰敢違?

再說,當真是沈心怡進府,顧寅凱平安。若說不信是小,懼怕反噬才是真。

就這麽扔在蘭苑吧,本想着讓其自生自滅,死了倒也幹淨。

可誰曾想,就在父子二人回來之前,會上演這麽一出詐屍,近日來又是頻頻鬧出出府、上房之事……

真是家門不幸,難不成還真要讓诏兒給她個名分?她想的美!她敢!

顏氏在心裏迅疾的回憶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最後以挑眉握杯收場。

這頓飯吃的……真是心猿意馬。

借着老侯爺和大少爺的光,曹氏和素錦也是少之又少的與顏氏同桌共食。

曹氏見縫插針的敬了幾杯酒,顧寅凱也神色異樣的給素錦布了幾筷子菜。

侯府的晚宴雖是豐盛,圓桌前的人數也是富足,可總覺得連接處處有斷點,明明是一家人吃飯,卻總有那麽些陌生和拘謹。

除了話裏有話的寒暄,就是偶爾的杯盞相碰,剩下的就只有沉默不語了。

“我吃好了,你們慢用。”顧寅凱放下筷子。

“娘,我也好了,回去歇着了。”顧寅凱前腳剛走,顧诤诏後腳起身。

“紅箋,去給大少爺收拾廂房,多添些暖爐,加些被褥,鹹陽冬寒,夜裏更是冷得厲害。”顏氏放下碗筷。

“是,大夫人,大少爺請稍後移步東廂。”紅箋放下酒壺,帶了幾個的得力的丫鬟,麻利的向東廂走去。

“娘,二姨娘,三姨娘你們自便,我消消食,随意走走。”顧诤诏簡單的告辭。

侯府的別院,雖不能和省城、京城的家宅相比,可也是寬敞大氣。

西北的寒夜星影依稀,清冷的天幕下,顧诤诏一身墨色融入無邊的廣闊。

蘭苑中,不時有歡笑傳出。

那是……

有人在笑?

…………………………………………

041 偷窺

顧诤诏的腳步被那發自內心的笑聲所吸引。

“耐耐,我又輸了。”

“心娘,再來。”

院門破舊,早已栓插不上。

西北的寒風迅猛,不知何時早已是将院門吹開。

透過單薄的窗紙,一個女人清秀的側臉,映在盈盈的燭火中,光暈泛開。

是她?

那個破廟裏撿回來的乞丐?!

白日裏見過的那個女人!

那個被自己一把抓過,塞上馬背的女人!

幾句話就讓姬風放棄生死、安然無恙的那個女人!

還有……她……她是“定北侯府的大少奶奶”……也就是自己的……

顧诤诏心中一絲疑惑,這麽晚了,她不在蘭苑睡覺,怎麽敢如此放肆的歡笑?

哼,乞丐就是乞丐。改不了規律的作息,登不得大雅之堂。

可是……她在笑什麽?還這麽開心?!

帶着這絲疑慮,顧诤诏再次近前了些。

窗縫中,瞧見那女人不施粉黛,配飾全無;單薄的衣衫,跪地而坐;沒有蒲團厚墊,只在膝蓋下塞墊着些團起的衣衫,似乎是為了禦寒。

面前的小傻子同樣如此席地。

兩人興致勃勃的正盯着地上的一團石子和紙團,似乎隐約還有石痕畫過的格子。

“耐耐,不玩了,你太厲害了,跟你下棋我老是輸!”她笑。

“心娘,再來!”耐耐不依。

“好,那你讓我三步棋,我就和你再玩一次。”她孩子般的撒嬌,又笑。

“好。”耐耐點頭。

這是在下棋?

顧诤诏更加疑惑,這樣的棋……這樣的下法……可從來都沒見過啊……

五子棋簡單易懂,大概看了幾步,顧诤诏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嘿,這是誰發明的?真是有趣。

不對,應該下在那裏!下那裏你五子一線就贏了。

屋內的倆人玩得正歡,屋外的一位同樣興致勃勃。

屋裏屋外,完全忘記了冬夜的寒冷。

這是乞丐們的玩法嗎?還真是有趣。

“哈哈!我贏了!”終于,錯過了好幾步,她還是贏了。

興奮得倒在地上,四肢歡舉。

真是的……成何體統!

乞丐,就是乞丐!

屋外,顧诤诏心中憤憤不屑着,嘴角卻是不經意的露出一絲笑意。

“心娘,再來!”

“再來?好,那你再讓我五步。”

還真是賴皮!屋外,顧诤诏的嘴角再次上揚。

“咕嚕。”一聲聲此起彼伏的響聲從腸胃裏傳出。

“心娘餓。”耐耐從地上爬起來,乖巧的走近沈心怡的身邊。

“耐耐乖,心娘今天犯錯誤了,沒有飯吃。你忍忍,等明日心娘想辦法去給你弄些吃的來。”沈心怡憐惜的抱着耐耐,疼愛的呵着他凍得通紅的小手。

都這麽晚了,他們居然還沒吃飯……

顧诤诏那顆石頭般堅硬的心,卻是微微一融,又微微一緊。

席間,娘不是說讓紅箋給這邊送些飯菜來嗎?奈何這麽晚了,還……

犀利的目光透過漏風的窗戶,再次掃過屋內。

陳舊簡單的家具,單薄的被褥,一目了然的一切,沒有火爐。

呼,一陣北風吹過,顧诤诏下意識的閉了下眼。

真冷啊。

算了,她不是乞丐嗎?娘不是說是在破廟中将她撿來的嗎?

想來此前,她住的地方怕是比這蘭苑要破敗不知多少倍。

賤命就該賤活着。

如今,四周有牆,頭上有瓦,身上有衣,她還想要什麽?

夠了!不過就是個沖喜的女人!

顧诤诏一想到此,石雕般的唇型再次緊抿。

“啊!”女人痛苦的**聲。

顧诤诏心下一驚,再看時,卻見屋內的女人似要緩緩起身,卻是單手捂着腹部,表情十分痛苦。

“心娘疼。”耐耐的大眼睛中溢滿了淚水。

“耐耐不哭,心娘不疼,只是白天被馬鞍擱了一下,不礙的,睡一覺就好了。”沈心怡強忍住疼,硬擠出一絲笑,擡手輕輕捏了捏耐耐的臉頰。

“揉揉。”耐耐的小手輕輕的放在沈心怡的小腹上。

白天,馬鞍……

顧诤诏的心不知為何再次緊了一下,這一下卻是有種酸酸的疼。

再是乞丐,也是個姑娘……

不知在蘭苑的窗根下站了多久,待到裏面熄燈了,顧诤诏才移動了下腳步。

悄聲折返,心中卻是百般滋味。

“大少爺,您這去哪裏了,大夫人方才還來過問呢。”

東廂內,依舊是燈火通明,紅箋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刻意的整了整松軟厚實的被褥。

好溫暖啊。

顧诤诏一只腳剛踏進門來,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定睛看時,卻發現三只火爐燒得正旺,一只在廳堂,一只在書房,一只則優雅的燃在床前。

幾案上擺着各式的點心和冒着熱氣的茶水,還有鮮豔的時令水果,甚是誘人。

“浴湯已是備好,大夫人說大少爺您晚上吃得少,怕您餓着,讓奴婢給您準備了宵夜。”紅箋擡手指了指屏風後的蒸騰,又指了指幾案上的一疊疊精致的點心。

“蘭苑那邊的晚飯送去了嗎?”顧诤诏冷不丁的問道。

“蘭苑?”紅箋顯然沒反應過來。

“把這些送去吧,她若是已經睡了,就放院裏吧,不必吵她。”依舊是冷冷的,可話裏卻是分明帶着微微的暖意。

“啊?是。”紅箋詫異的應着,退身出來。

今兒這是怎麽了,大少爺也沒和她一起回來啊。大夫人之前信裏寫得明明白白的,只是個沖喜的丫頭,還是個乞丐!依着大少爺的脾性,甚少近女色,更是不會對那賤人……難道說,大少爺之前已經見過她了?不可能啊?分明是二少爺娶進的門!對了,今天聽說在城門口……她登高救了大少爺的副将……

紅箋滿腹疑慮的揣測着,端着點心、水果來到蘭苑。

早已是黑燈瞎火。

哼!果然是乞丐作風!

睡覺都不帶關門的!

紅箋氣呼呼的把那點心和水果重重往地上一扔,臨了又轉身拿回一只漂亮的蘋果。

那是她親自挑選的,紅得誘人,只為了大少爺能吃上一口她的心意。

冬夜裏的侯府別院,空曠得厲害。黑夜似乎能吞噬一切,再沒了白晝裏的喧嘩。

因為剛才有大少爺盯着,須得親力親為。

紅箋兩只手端着點心和水果,自然也就無法提燈籠照明。

夜,鬼魅得厲害,紅箋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不由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突然。

一個白凄凄的影子,緩緩的從面前飄過。

042 封門

“啊!”紅箋只覺得後背一陣寒涼,驚悚得撒開腳丫子就往福園跑。

驚叫聲劃破侯府的寧靜。

“什麽聲音?”顧寅凱早已進入夢鄉,不想卻是被驚叫聲驚醒。

“老爺安心睡吧,許是繪春又犯病了,這丫頭在夜裏驚叫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顏氏翻了個身。

“哦,繪春……”顧寅凱若有所思,“等過了年,還是回京吧,京中名醫衆多,繪春的病,說不定還有治。”

“老爺記挂繪春,可也得為自己着想不是?事情剛過,咱們侯府還是低調些的好,年後老爺回京,我帶着一家人先回省城,省城的名醫也不遜于京城,一步步慢慢來吧,繪春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急不來。”顏氏的聲音冷冷的,和西北的寒夜一樣涼。

“紅箋姑娘,怎麽了?”一進福園丫鬟們住的廂房,衆丫鬟們便将紅箋團團圍住。

煞白的臉色,還有剛才那聲凄厲的驚叫。

“鬼!我看見鬼了!”紅箋氣息不穩。

有丫鬟遞過一杯水。

“可吓死我了,就那麽在我眼前飄過,白衣服。”紅箋喝了一口水,繼續氣息不穩的驚道。

“鬼?又鬧鬼了?可是蘭苑那位?”有人猜測。

“不知道,我剛打她那來,她那黑燈瞎火的,什麽也瞧不見。”紅箋驚魂未定。

“自打她詐屍以來,咱們侯府別院就天天雞犬不寧的,要不是今日大少爺回來,怕是大夫人定要活活打死她呢!”有丫鬟繼續道。

“誰說不是呢!想想這些日子來的怪事,就瘆得荒。繪春小姐病成那個樣子,連郎中、術士都無方,她倒好,幾句話就解決了。”

“還有還有,今日不是聽說她兩次上房嗎?說是幾句話就阻止了妄圖輕生之人!”

“這也太邪門了!你們說,不是邪祟,哪能那麽控制人的舉動?!”

“就是就是!”

廂房裏,丫鬟們炸了窩。

“都給我閉嘴,快去睡覺!明日等天亮了,再把這些話給我四處散了!”紅箋微微轉動了下手中的杯盞,眼睛眯成了一道縫。

第二日。

“你聽說了嗎?昨晚侯府鬧鬼了!”

“有人親眼所見,那白衣鬼就那麽堂而皇之的出現在蘭苑門前,可吓人了!”

“聽說那鬼就出沒在蘭苑附近。”

“蘭苑?”

“誰說不是呢?自打蘭苑那位詐屍以來,這府裏可就沒消停過!”

“你是說,那鬼是蘭苑的?”

“我可沒這麽說,不過說不定是她招來的,也說不定!”

“想想,是挺瘆人的,她死了七天突然還魂,幾句話就治好了繪春小姐,還有昨日的上房。”

“怕是身上沾了些不幹淨的東西吧?”

“誰知道呢!”

一大清早,侯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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