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院的角落裏,但凡有下人們的地方,謠言就如同這冬日的輕霧,悄悄彌散開來。
“什麽?昨晚竟然是她?!”待到謠言傳到福園顏氏的耳朵中,早已是衆口铄金。
顏氏端坐于妝奁前,漫不經心的聽着紅箋口中的“事實”。
“大家都那麽說,奴婢也不知道真僞,不過快過年了,老爺和大少爺也都回來了,若真是她所為,還真是晦氣。”紅箋認真的替顏氏梳着頭,輕描淡寫的添着油加着醋。
“去,把蘭苑給我封了!沒我命令,她不得踏出蘭苑半步!我倒要看看,這個下賤坯子,到底有何能耐!”顏氏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了妝奁上。
“是,大夫人!奴婢這就去辦!”
其實,說是遇見了鬼,事後紅箋自己也多番反思。
許是自己眼睛花了,還是近來沒睡好?
不管了,反正封了蘭苑,也算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誰讓大少爺讓自己去給她送宵夜?還把自己費心挑揀的蘋果也賞了她!
“你們這是要幹什麽?”
刷封條,訂門板的聲音太吵,沈心怡聞聲而出。
“大少奶奶,實在對不住,奉大夫人命,封了蘭苑,還侯府寧靜。”紅箋小人得志般的嘴臉。
“憑什麽?!”沈心怡不依。
本就沒吃沒喝,再要把門也封了,不是明擺着等死嗎?
“大少奶奶,大夫人命,奴婢只是執行!”紅箋也不解釋,只是輕輕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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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粗壯的家丁,無禮的将沈心怡推入院中,再重重的關閉的院門。
“當當當。”鐵釘入門,木板封門的聲音讓人絕望。
“紅箋,你就算是要封我這蘭苑,也得清楚的告訴我,到底是因為何事!”沈心怡在院中不卑不亢。
“大少奶奶,昨夜您這蘭苑外鬧鬼,怕是和您也脫不了幹系!馬上過年了,您就安生的待在院中,莫要生事!”紅箋冷笑。
“鬧鬼?!”沈心怡愣住了。
這好端端的,怎麽鬧起鬼來了?
哦,對了,清早起身,院中有散落的點心和水果,莫不是昨夜的“鬼”送來的?
“鬧鬼?鬧什麽鬼?是不是繪春小姐……”沈心怡馬上想到了那個發癔症的三小姐。
“大少奶奶,您還是顧及您自己吧,繪春小姐如今安好,只怕您是自身難保喽!”門外,紅箋的奸笑。
“紅箋,你放我出去!這天底下本就沒有什麽鬼怪,定是誤會了,或是病症,你放我出去,我定能給你把鬼逮着!”蘭苑裏,沈心怡依舊不放棄。
“一大早,嚷什麽!”顧诤诏晨起練劍歸來,早已看到這邊亂哄哄的一陣騷動。
“大少爺。”衆下人軀身行禮。
“這是在幹什麽?”顧诤诏單手扶劍腰間,一手指着已經被訂了一半的蘭苑大門。
“回大少爺,這是大夫人的意思,昨夜蘭苑附近鬧鬼,怕是和這裏脫不了幹系。”紅箋應聲。
“鬧鬼?!”顧诤诏面色不悅中帶着輕蔑和不屑。
昨夜,那聲尖叫他也是聽到了,本是已經起身推門,卻看見紅箋匆忙的跑回。
哼,那個丫鬟的事……
顧诤诏再次折返回了卧房。
“正是。”紅箋再次應聲。
果然和這丫鬟有關!
“笑話,光天化日哪來的鬼怪!想我定北侯府中氣正旺,何方鬼怪敢來此作祟!”顧诤诏厲聲叱道。
“大少爺,真的鬧鬼,奴婢親眼所見。”紅箋再次應聲。
“你瞧見的?”
“正是!”
“你看見那鬼是從蘭苑出去的?”
“奴婢……”
“蘭苑附近鬧鬼,你們這些下人就要把蘭苑給封了!試問,若是福園附近鬧鬼,是否也要把福園給封了!”顧诤诏的聲音铿锵有力。
043 入夜
沈心怡雖然人在院中,看不見院外的一切,可聽這聲音也能猜出,是昨日那個冰冷大少爺!
“喂,門外的那個,你和他們好好說說,放我出去,我定能破解!”沈心怡在院中大聲嚷道。
“喂?門外的那個?”她這是在叫我嗎?
顧诤诏心中一驚。
從來就沒有人敢這麽稱呼自己。
昨天還叫自己臭流mang,今天又是“喂,門外的那個!”
“把門打開!”顧诤诏微微揚了揚眉毛。
“是!”在定北侯大少爺的面前,紅箋的地位早已沒入土中。
“你說,你能破解?”門開了,顧诤诏挺拔帥氣的身形再次映入沈心怡的視線。
沒時間欣賞,也沒那心思。
“對,若是那‘鬼’今晚還敢出來,我定能抓住它!”沈心怡拍拍胸脯。
“大少爺,您別信她的,自打她前些日子詐屍以來,府裏就沒了寧靜,說不定她和那鬼是一夥的!”紅箋急了。
“荒唐!”顧诤诏別過頭去,厲聲斥道。
昨日他回府以後,從旁人口中多少聽了一些沈心怡的奇聞異事。
可畢竟是行伍出身,又是疆場上歷經生死的人,鬼怪之說對于顧诤诏向來不受用。
再說昨夜,親眼看見是紅箋那丫頭……
“不信她,難不成要信你?!”望着紅箋咄咄逼人的嘴臉,顧诤诏又斥道。
“大少爺……奴婢……”紅箋語塞,狠狠的咬緊嘴唇。
“膽大的今夜跟我一起,是人是鬼,今夜見分曉!”沈心怡也不多做解釋,傲氣的丢下這一句,轉身又進蘭苑去了。
留下顧诤诏一人,望着半開半閉的破木門,半天沒犯過想來。
這女人,也太拽了吧!
好歹是我出言阻止了封門,連句謝謝都沒有。
真是個乞丐出身啊,一點禮貌都不懂!
她就那麽有把握?一定能抓到“鬼”?!
她一個女人家,不怕嗎?
“大少爺,大少爺……”身邊的下人們小聲提醒。
“都散了吧!今晚子時,蘭苑集合。”顧诤诏留下這句話,負手闊步離開。
“二夫人,您聽說了嗎?昨兒個蘭苑鬧鬼呢!”一大早,曹氏的馨園裏,珠兒一邊服侍梳洗,一邊添油加醋的描述。
“昨夜倒是聽到一聲貓叫,還以為是芳園那邊又犯病了。”曹氏懶懶的應道。
“今兒一大早,聽說紅箋姑娘帶人去封了蘭苑,說是大夫人的意思呢!”珠兒添了一支步搖,繼續道。
“哦?要封蘭苑?”曹氏微微側臉。
“娘,誰要封蘭苑?”正說着,顧言誠急火火的沖了進來。
“告訴寶蟾和蝶衣,備早膳,都下去吧。”曹氏揮了揮手,珠兒應聲退出。
“言誠,娘和你說過多少回,福園的事情咱們不要過問。”
“娘,是大哥嗎?莫不是他一回來就要封了蘭苑?我找大娘去!”
“回來!”
“娘!”
“人家親口下命要封,你一個庶子去了算哪根蔥!”
“娘,您是說,是大娘她……”顧言誠的腳僵在門口。
“不是她,還有誰?”
“心娘在蘭苑本就沒吃沒喝,若是再封了……會出人命的!我找大哥去!”
“站住!”
“娘!”
“又不是你媳婦兒!”
“娘!”
“不過一個乞丐。”
“可是……”
“今天先生該回來了吧,去學堂吧,別老留在家裏,免得惹事。”
“可是,娘……”
“珠兒,通知門房,給二少爺備車。”
嚴冬的夜晚來得飛快,似乎燈剛點上,天就全黑了。
“爹,娘,我吃飽了,大家慢用。”晚膳的桌前,顧诤诏放下碗筷,起身而立。
“聽說你今晚要去捉鬼?”顧寅凱慢條斯理的咽下嘴裏的飯菜,雖不擡眼,卻是不怒自威。
“正是,府裏下人不懂事,為了破邪,孩兒親自去看看。”顧诤诏毫不避諱。
“去吧,诏兒回來,夫人也可高枕無憂了。”顧寅凱伸出筷子,繼續飲食,餘光卻是瞟過身邊的顏氏。
“老爺說的極是,诏兒,夜晚寒涼,多穿些衣物,免受風寒。”顏氏的面子上微微有些尴尬,但是一閃又恢複了平日裏的冰冷。
“老爺,按理說言誠也該去分憂,可這孩子今日宿在學堂,就不便同去了。”曹氏見縫插針的補了一句。
“嗯,吃飯吧。”顧寅凱沒有表情的應了聲。
便是在顧诤诏轉身離席時,顏氏的眼神示意了下紅箋,紅箋心領神會,悄悄退身。
偌大的侯府別院,夜晚空冷得厲害。
福園的晚膳還在進行,蘭苑門口早已集結了一幫人馬。
“大少爺,現在離子時還有段時辰,夜晚寒涼,不如您先回東廂。”紅箋體貼的叮囑。
“不必了,我進蘭苑坐坐,順便也看着她,免得有人說那鬼是從蘭苑跑出來的!”
“大少爺,這可使不得,蘭苑潮濕陰冷……”紅箋追了上前。
“無妨,将士在外,征途艱辛如斯。”顧诤诏說罷,擡腿推門。
“大少爺……”紅箋還想說什麽。
“你們就在外面等着吧,對了,把燈熄了,免得驚了鬼不出來。”顧诤诏瞥了一眼紅箋等人手裏的燈籠。
只是一道門的區別,其實屋裏屋外的溫度并無差異。
顧诤诏的視線犀利的掃過蘭苑的一切,還真是一目了然。
“你……來了?坐吧,時候還早。”沈心怡正帶着耐耐啃着昨夜紅箋送來的那些點心,顧诤诏進來時,她正叼着半塊桃酥,還差點沒噎到。
說是讓人坐,可蘭苑裏除了一張簡單的木床,便是連半張椅子都沒。
顧诤诏平生從未猶豫過,可這會兒卻是真有了片刻的遲疑。
雖只是念頭一閃,可還是闊步走到床邊,安坐了下來。
“诤诏哥哥吃。”耐耐的眼睛中閃過一絲驚喜,旋即捏了半塊碎掉的杏仁酥,塞進顧诤诏手中。
沒有理會。
當然,耐耐也不會計較。
“耐耐,過來,咱們今晚玩牌吧。”沈心怡示意耐耐過來。
“好!”興奮的應答。
牌?
顧诤诏微微擡起眼皮,只見他二人依然墊着衣服卷,席地而坐。面前一沓撕裁得齊整的紙片。
044 捉鬼
又是乞丐玩法嗎?
無聊!
顧诤诏微微閉目,單手撐住太陽穴,靜靜的小憩。
“哈哈哈。”耳邊陣陣清脆的歡笑。
“該你了。”
微微擡起眼,只見面前的二人,如入無人之境,自娛自樂的依次抓摸着紙片。
像折扇一般的打開,再煞有介事的調整。
“一個三。”
“十。”
“老K。”
“二王!”
什麽亂七八糟的,完全聽不懂。
顧诤诏的視線中,那些寫了奇怪符號的紙片,依次由二人的手中,放入地上。
他們似乎玩得很開心。
“不要。”
“二王都不要啊!哈哈,你完蛋啦!”沈心怡以牌掩口,壞壞的笑着。
她在笑嗎?
顧诤诏的心頭倏的一緊。
“矮油,不行不行,不能笑,一笑就疼。”
誰知沈心怡這笑還沒練成串,依舊是單手捂着小腹,表情極為尴尬。
不用問,還是昨日那處被馬鞍擱疼的地方。
顧诤诏的心頭又是一顫。
嘴巴微微動了動,到底還是說了句不應景的話:“有茶嗎?”
面前的倆人玩了好幾把牌,算來顧诤诏也是坐了有些時候了。
“沒有沒有。”沈心怡單手揉了揉小腹,漫不經心的擺了擺手。
“哦。”明顯是碰了一鼻子灰。
“你要是渴了,那邊有蘋果。”沈心怡不擡眼,只是一擡手。
“哦。”又是簡單的一聲應答,平穩的腳步不緊不慢的走到了床邊。
那只眼熟的盤子中,放置着眼熟的蘋果,那是昨晚他讓紅箋送來的。
“咔嗤。”還真是渴了,這蘋果真是又甜又脆。
面前的倆人繼續在玩着牌,完全沒有理會顧诤诏的意思。
啃着蘋果,無聊的湊了過來,也不知是怎麽開始的,竟然被這紙牌的玩法再次給吸引了。
原來這些紙片,會有這麽多排列組合的方式,原來有這麽有趣的念法。
這都是乞丐的玩法嗎?
顧诤诏忘了扔手裏的蘋果核,津津有味的看着。
“當,當當。”更鼓敲過三下,夜色又重了幾分。
“耐耐,時候不早了,你該睡覺了。”沈心怡捶了捶酸澀的肩膀,将耐耐哄到了床上。
“心娘講故事。”耐耐瞪着大眼睛不願入睡。
“你乖乖睡覺,明天心娘給你講個長的好不好?”
“好!”
還真是小孩,又是傻傻的,一哄就着。
“走吧,我們去捉鬼!”沈心怡幫耐耐掖好被角,回頭示意顧诤诏跟上。
蘭苑外,伸手不見五指。
下人們早已凍得手腳僵硬,紅箋更是冷得涕淚直下。
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好端端的往人家身上扣什麽屎盆子啊!還捉鬼?先凍自己吧!
“大……少爺。”見顧诤诏出來,紅箋話都說不利索了。
“昨夜你就是在這見到的鬼?”顧诤诏搓了搓手。
“是。”好不容易擠出一個字。
“好,大家收聲,等鬼出來。”顧诤诏令道。
夜半三更,四周漆黑,北風嗖嗖,死寂無聲。
若不是這麽多人在一起,還真是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顧诤诏的話音剛落,只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小路上傳來。
一個白晃晃的身影,就那麽平穩的從衆人的眼前閃過。
“鬼啊!”有人剛要叫。
一個纖瘦的身影靈巧的躍出。
她竟然沖上去了,若真是鬼,她不怕嗎?
顧诤诏眼瞧着沈心怡幾步跑上去,自己也随即跟了上去。
只見那個白色的身影,慢慢悠悠的在小路上晃着。
再次定睛看時,不是旁人,正是侯府喂馬的小童——石頭。
“你認識他?”沈心怡見顧诤诏神色有異。
“嗯,是侯府喂馬的石頭,大半夜的他不在房裏睡覺,跑出來裝鬼吓人作何!”顧诤诏詫異道。
“待我試試他。”沈心怡說罷,靈巧的跑到石頭的面前,雖是不做聲,卻是又揮手,又擠眼的。
可折騰了半天,石頭卻像沒看見一樣,只是自顧自的閉着眼睛,兩手平舉的向前走,走了幾步,又自顧自的原路折返,再次往馬房去了。
跟在身後的下人們,一個個的緊捂着嘴巴,也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鬼的真面目——竟然真的是石頭!
“他這是怎麽了?中邪了?”顧诤诏輕聲問。
“依我看,他這是夢游症。”沈心怡若有所思。
“夢游症?”顧诤诏不解。
“就是在睡眠中突然爬起來進行活動,而後又睡下,醒後對睡眠期間的活動一無所知。不信,明日早上等他醒來,你親自問問他。”沈心怡說。
跟在石頭身後,親眼目睹了石頭夜晚詭異的行徑,直到他再次回到馬房睡下,一幹下人們依舊驚得不知所措。
“夢游症?”顧诤诏依然疑惑在這奇怪的病症名上。
“都散了吧,那不是鬼,不過是個夢游的小童,我先回去睡了。”沒理會衆人,沈心怡輕描淡寫的揮了揮手,徑自一人往蘭苑折返了。
“大少爺,她在胡說些什麽?”半饷,紅箋僵硬的身子才舒緩了過來。
“散了吧,回去睡覺。”顧诤诏雖不明白,可依舊是學着沈心怡的樣子,同樣擺了擺手,也是獨自一人往東廂去了。
“紅箋姑娘,今夜這鬼……”
“紅箋姑娘,原來那鬼竟然是馬廄的石頭?!”
“紅箋姑娘,還抓不抓了?”
“紅箋姑娘,你說那石頭會不會是鬼魅附體?”
“紅箋姑娘,這事和蘭苑那位……”
顧诤诏前腳剛走,一衆下人們轟然炸了窩。
“都給我閉嘴!回去睡覺!”紅箋發飙。
本是想看沈心怡出醜,一個女人家,莫說是捉鬼了,就是連看一眼那東西,都得驚得哇哇大叫。
可她竟然能拍着胸脯說能抓到鬼,還敢上前去一探究竟。
真的是乞丐啊!下賤坯子,賊大膽!
真的是死過一次的人啊,見怪不怪了。
真的如她所言,是什麽夢游症嗎?
045 逼問(感謝K哥的和氏璧)
這一夜,侯府的別院裏,大概只有沈心怡和耐耐睡得安穩。
第二日清晨。
馬廄前早已圍滿了來看熱鬧的人群。
紅箋頂着倆大黑眼圈,奮力的分開衆人,擠到最前面。
石頭蓋着茅草,縮成一團睡得正酣。
“你給我起來!”擰着耳朵,石頭可憐兮兮的被紅箋給揪醒。
“紅箋姑娘,一大早……啥事?”石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說,你昨晚幹什麽去了?”紅箋開門見山,昨夜她已然為這事失眠。
“昨晚?”石頭翻了翻白眼,又撓了撓後腦勺,半天沒反應過來。
“就是你睡覺的時候!”紅箋不依不饒的提醒。
“撒了泡尿,就睡了啊……一直睡在馬廄裏,哪也沒去啊……”石頭一臉無辜。
“你再想想,除了撒了泡尿,你還幹了什麽!”紅箋惱了。
“哦,我想起來了。”石頭的眼睛突然放亮,随之臉頰也紅了起來。
“快說!”紅箋的眼神一陣驚喜。
“是……撒了兩泡尿……”
“哈哈哈哈。”衆人一陣哄笑。
紅箋的臉紅得發紫。
“臭小子,你敢戲弄姑奶奶我!快說,你昨晚上穿着白衣裝神弄鬼的,是不是受了什麽人的指使!”見石頭不上道,紅箋直接引誘。
“裝神弄鬼?”石頭徹底懵了。
“紅箋姑娘,石頭哪裏敢啊!大夫人最反感這些,若是讓大夫人聽到了,石頭的屁股怕是過不了年了!”
“還裝!”
“真沒有!石頭一直老老實實的睡在馬廄裏,一覺大天明!”
“來人,給我打!”紅箋一揮手。“個死硬的骨頭,打到你說實話!”
“紅箋姑娘饒命!石頭……石頭句句實情!若是紅箋姑娘不許,那石頭睡前就不撒尿了!憋死也不尿!”石頭吓壞了,不住的跪地磕頭。
“都給我住手!”人群後一個清朗的男聲。
“大少爺!”衆人回頭,顧诤诏一臉倦容,負手而立。
看得出來,他也是輾轉反側一夜。
“石頭雖是年幼,可也是個老實人,他連睡前小解一事都告知與你,又何故要隐瞞夢中夜游一事?”顧诤诏向前走了幾步,站在了石頭面前。
“大少爺,您可得為石頭做主!石頭真的沒有裝神弄鬼!”繼續磕頭。
顧诤诏的視線迅疾的掃視了下周圍,除了昨晚圍觀的下人們,就是一些聽風是雨來看熱鬧的閑雜,唯獨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莫非她……沒來……
“她呢?”顧诤诏有所指的問。
“誰?大少爺問誰?”紅箋第一次糊塗了。
“來人,帶着石頭去蘭苑!”不理不睬,只是一個潇灑的轉身,一衆下人壓着可憐兮兮的石頭,浩浩蕩蕩的跟着顧诤诏往蘭苑去了。
破爛的木門依舊半掩着,讓人随時都能進入。
平日裏蘭苑沒什麽人來往,除了顧言誠偶爾來偷偷送些吃食。
沈心怡整日裏和耐耐膩在一起,又沒有時間觀念,往往一睜眼已經是日上三竿。
一不用請安問早,二不用打卡簽到。
廢棄的蘭苑,天高皇帝遠。
除了缺衣少食,沈心怡的日子過得倒也算是任性。
待到顧诤诏帶着一衆下人們來到蘭苑時,沈心怡依舊摟着耐耐在床上呼呼大睡。
“砰!”卧房的門被輕易的推開。
顧诤诏獨自一人闖了進來。
“誰!”聞聲響,沈心怡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慵懶的發絲,惺忪的睡眼,不施粉黛的面容,虧得是嚴冬,被褥單薄,只能和衣而睡。如若不然,這一早上可就春guang乍洩喽!
“你……還沒起……”顧诤诏迅疾的背過身去。
雖然是啥也沒看到,可是平日裏一貫流利的語速,竟突然有了卡殼。
虧得是背過身去,虧得是肌膚黝黑,不然這臉紅到脖子根的窘态……真是丢了将軍的身份!
“這就起。有事?”沈心怡絲毫沒有尴尬,反正都穿戴着呢,捂得嚴實,無非就是一掀被子的功夫。
“心娘。”耐耐翻了個身,稚嫩的手臂和大腿八爪魚似的盤在了沈心怡的身上。
孩子貪睡,自然還在夢中。
“耐耐乖。”沈心怡輕聲的安撫好耐耐,悄悄的下床,沒有首飾,便用一根幹淨的竹筷,熟練的将松散的長發盤在腦後,這就站到了顧诤诏面前。
回想以前在辦公室,長發礙事時,插在腦後長發裏的便是一根鉛筆。
“稍等我一下。”只一句輕輕的交代。
顧诤诏的餘光就瞥見了門後,沈心怡麻利的以冷水洗臉,又用鹽潔牙的舉動。
冷水洗面?她不冷嗎?
潔牙?乞丐……也知道潔牙?
滿腹的疑問。
“有事外面說吧。”洗漱完畢,慵懶優雅盤發的沈心怡,精神抖擻的出現在了顧诤诏的面前。
可真是精致又別致啊……
“喏,人就在那,你問吧。”顧诤诏眼神示意了下院中不知所措跪地的石頭。
“哦。”片刻的空白,早上起床尚未緩過勁來。
“你們……都問了嗎?”沈心怡幾步走了近前,蹲在石頭的面前。
“你們定是串通好的!他咬死也不說!”紅箋于一旁氣道。
“什麽又是串通好的!喂,紅箋,麻煩你下次說話前,先過過腦子好不好!”沈心怡麻利的起身,走到紅箋面前。
“他一個馬廄的小童,我堂堂定北侯府的大少奶奶,八竿子扯不上的幹系,別什麽都往我身上扣!他就是小兒夢游症,有藥吃藥,幾次就好了,哪像你想得那麽複雜!你真是……想多了!”一番話,犀利潑辣,雖是身材纖瘦,可氣勢上卻是絲毫不輸。
“那好,大少奶奶就給他治治!大夥都看着呢!若是治不好,就算是蘭苑招來的邪祟!”紅箋顯然是昨晚沒睡好,用中醫的話來說,就是上火了,脾氣壞。
“治是能治,可我又沒有藥,要不你們讓我出去,我上平安堂那找幾副藥,吃了就好!”沈心怡沒跟這起床氣的人一般見識,只是接茬。
“呦,不是說就是個小兒夢游症嗎?幹嘛大費周章的出府去找搬救兵?誰不知道平安堂的董慈是鹹陽的名醫,他若開了藥方,說到底還不是他治的?”紅箋酸酸道。
“好!沒藥也能治!”沈心怡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心裏早已把紅箋咒罵了千遍萬遍。
046 夢游
真是愚昧到家!這種簡單的夢游症是一種與睡眠有關的腦功能障礙。在正常情況下,在眼球快速運動階段的睡眠中,大腦會傳遞行動指令給肌肉運動系統。
只要簡單的一些安神藥,就可以有效的改善。
沈心怡心中暗自嘆道。
“沒藥也能治?風大,別閃了舌頭!”紅箋再次輕蔑道。
“石頭,你別怕,你告訴大家,平日裏你是不是經常在蘭苑前的那條小路上行走?”沈心怡絲毫沒理會紅箋。
“是……是啊,那小路兩旁有嫩草芽,都是馬愛吃的,平日裏我懶得出府,蘭苑附近又少有人跡,我就循着那條小路偷個懶。”石頭怯怯道。
“通常,人在睡眠時,大腦皮質的細胞都處于抑制狀态之中。倘若這時有一組或幾組支配運動的神經細胞仍然處于興奮狀态,就會産生夢游。夢游行動的範圍往往是夢游者平時最熟悉的環境,以及經常反複做的動作。”沈心怡起身。
“什麽亂七八糟的瘋話,完全聽不懂!說吧,大少奶奶打算怎麽治?”以紅箋的知識水平,是完全不能理解弗洛伊德的分析理論的。
“好!我來治!不用藥。”沈心怡嗤笑了一聲。
“大夥兒可都看着呢!這裏是侯府別院,可不是城外的破廟,不容乞丐們聚衆吹牛!”紅箋不依不饒。
“我說我能治,就一定能治,但不是在這治,更不是現在治。今天晚上我去馬廄,最多三晚,必能醫好石頭的夢游症。不過,府裏的規矩什麽時候又改了,下人也敢如此蠻橫的跟主子講話了?連個敬稱都沒有!”沈心怡的腰板挺得直直的,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可說出的話卻是擲地有聲。
“我……”紅箋一時語塞,雙手緊緊的絞着衣襟。
“你是奴婢。”沈心怡不疾不徐的走上前,目光直視紅箋,冷語道。
片刻的沉寂。
只有四目相交碰撞時擦出的電光火石。
“是……大少奶奶……”終于,紅箋不得不承認的應了一聲。
“心娘。”屋內,耐耐大概是睡醒了,自個兒跑了出來。
“都散了吧,今兒晚上我去就是。”沈心怡再次轉身。
“對了紅箋,送些吃食來吧,我這斷糧好久了。”臨了,趁顧诤诏也在,沈心怡不失時機的交代了氣鼓鼓的紅箋一句。
入夜。
馬廄前依舊是圍滿了來看熱鬧的人。
當然,顧诤诏也在。
“石頭別怕,跟着我調整下呼吸。來,呼氣……吸氣……”沈心怡安頓好耐耐,獨自一人前來,專心的教石頭做着放松呼吸的方法。
“好,現在閉上眼睛……想象你此時就睡在草堆上,馬上就要開始夜游了……”沈心怡的聲音,仿佛有種魔力。
石頭乖乖的閉上了眼睛。
“慢慢的,你又來到了蘭苑前那條小路上……你的手一碰到那路上的嫩草芽,你就醒了。”
“來,我們多試幾次。”
“又一次的醒來,站在那條小路上……”
“再一次的醒來,依舊站在那條小路上……”
“再來……”
“到底還要重複多少次!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每一次放松想象訓練中,石頭都在美夢中被生生打斷喚醒!
好煩躁!
這種掃興的閉眼睜眼,到底還要重複多久?!
石頭是個小童,本就沒什麽耐性,終于忍無可忍的憤怒了!
“很好。今天就到這吧。石頭好好睡覺吧,我走了。”
沈心怡安撫完石頭,抽身離去。
又累又無聊。
不多時,馬廄裏傳來輕輕的鼾聲。
“這就治好了?”顧诤诏好奇。
“當然沒有,要看他今晚的表現。走,小路上守着去。”沈心怡轉身。
又是三更時分。
果然,石頭如約而至,一如往常般雙手平舉,來到小路上。
“他怎麽又來了?”顧诤诏有些氣惱。
“就是現在!”沈心怡絲毫沒有理會,依舊在等。
突然。
“我怎麽在這?”小路上,石頭突然張開了雙眼。
有些懊惱,有些煩躁。
本是睡得好好的,又穿着裏衣,竟然會在半夜站在這裏!
石頭兀自跳腳罵了兩句,抱着膀子悻悻的跑回去了。
“他怎麽自己醒過來了?”顧诤诏再次好奇。
“差不多了,最多再有兩次,他就全好了!”沈心怡暗自得意了一把自己的暗示加厭惡療法。
“喂,你去哪?”顧诤诏在身後呼喊。
“回去睡覺啊!大半夜的不睡覺,難不成也要去夢游啊!”沈心怡打着呵欠,漫不經心的揮了揮手臂,算是再見了。
“喂。”顧诤诏似乎還想說什麽。
“明晚我就不來了,折騰了兩夜,你們玩吧,他好了告訴我一聲就行。”沈心怡留下一句話,消失在無邊的黑夜中。
這個女人!真是乞丐作風!一點也不負責,就怎麽走了!治好沒治好,還沒定論呢!
顧诤诏心有不滿。
阿嚏!
嚴冬的寒意,終究還是讓他也撤退了。
衆人一睹今夜石頭的離奇表現,第二日傳得愈加沸沸揚揚。
“什麽?诏兒竟然連着兩夜,跟着她胡鬧?!”福園裏,顏氏的眉骨跳動得厲害。
“大夫人,您那是沒見,第一次大少爺去的時候,都日上三竿了,她還沒起身!堂堂定北侯府的大少奶奶,竟然和石頭面對面坐着,還讓石頭跟着她呼吸。折騰完大少爺也不送,就那麽自己回去睡覺去了!”紅箋添油加醋的一陣牢騷。
“反了!反了!簡直太不像話了!”顏氏倏的一下站了起來。
047 落空
“大夫人請息怒。”紅箋遞過杯盞。
“啪!”清脆的破碎聲。
“她不是說能治嗎?就依她,若是三日石頭還夜游不好,就治她妖言惑衆之罪!給我封了蘭苑!”顏氏的聲音在咆哮!
“是,大夫人!”紅箋的嘴角閃過一絲得意。
入夜,沈心怡摟着耐耐,早已是呼呼大睡。
紅箋伴在顧诤诏身邊,依舊眼底烏青的守在那條熟悉的小路上。
夜過三更。
無人。
四更。
無人。
“阿嚏!”冬夜的寒涼到底是驚了紅箋的身子。
“回去吧,看來石頭今晚是不會來了。”顧诤诏兀自說着。
“大少爺請回吧,仔細受了風寒。”紅箋躬身。
“大家都回吧。”顧诤诏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一句。
實在是太冷了,衆人耐不住寒意,終是散了。
只有紅箋一人,不死心的守着,一直到天色發白。
“阿嚏!”紅箋面色晦暗的折返回福園。
“紅箋姑娘,你是不是病了?”掃地的老仆起得最早,擔憂道。
“去去,少管閑事!掃你的地!”紅箋不耐煩。
“昨晚……”顏氏起身時,紅箋正好折返入福園。
“算她運氣好,今晚奴婢還去守着!還就不信……阿嚏!”紅箋以絲帕掩口。
“病了就去看大夫!今兒這屋裏,不用你服侍了。”顏氏嫌棄的避開。
“大夫人……”
又到入夜。
顧诤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