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節,伸展運動
立禮吧。”紅箋咬了咬嘴唇,皮笑肉不笑的擠出這麽一句。
“站立禮?”一種不好的預感蒙上了沈心怡的心頭。
“這站立禮,說是簡單,可真正做起來卻是極其費工夫的。侯府的事情繁多,老爺、大夫人若是召集,這站可不是一時片刻的工夫……”紅箋後面說的是什麽,沈心怡早就聽不進去了,反正接下來就是罰站呗,傻子都聽出弦外之音了。
“大少奶奶,咱們先站半個時辰。”紅箋說着自己倒是想一屁股坐哪歇着,可張望了一圈,蘭苑連張爛椅子都沒,只好悠閑的站在一邊。
敢情只是讓自己罰站,人家在一旁看着啊!
沈心怡立時有種想沖上去揪住紅箋衣領的沖動。
“紅箋,你,不用陪我一起示範嗎?”明知故問,可還是要問。
“大少奶奶說的是哪裏話,若是奴婢也随大少奶奶站了,那誰來給大少奶奶糾正站姿?”紅箋得意的捋了捋耳邊的碎發,繼續陰陽怪氣道:“再說,大少奶奶站着,哪有奴婢并肩而站的份?若是讓大夫人知道了,定是要怪奴婢教授不周、失了禮節呢!”
好嘛,不站就不站,哪裏的那麽多廢話!
沈心怡心中暗罵了兩聲。
“大少奶奶肩要放平!”紅箋手裏充當教鞭的樹枝,重重的打在了沈心怡單薄的肩膀上。
“大少奶奶背要用力!”
“啪!”又是一身抽動,那幹澀的樹枝再次抽打在了沈心怡的背上。
夾襖單薄,好疼。
沈心怡不由皺了下眉頭。
不行,決不能這麽就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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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剛開始,半個時辰……這死丫頭狐假虎威的,這一天下去還不得把我折騰死!
沈心怡這麽站着想着……
“大少奶奶腿要直!”
“啪!”又是一聲抽動,這次樹枝毫無懸念的打在了沈心怡的小腿上。
素色的衣衫,包裹着那個纖弱的身子,猶如弱柳扶風般,就那麽潺潺的掉落了下去。
“心娘!心娘!”在一旁的耐耐大驚失色,就勢撲了上去。
裝暈倒!
嘿嘿,這可是自己在模仿課上最拿手的演技。
模仿各種病人發作時的樣子,當然也包括昏厥。嘿嘿,手到擒來。
耐耐的聲音瞬間慌亂了起來。
搖晃間,沈心怡露出一條眼縫,吐了吐舌頭示意耐耐是裝的。
就像上次落水發燒一樣。
耐耐雖不知“假裝”是個什麽概念,可看到上次沈心怡那般躺着,一衆人在身邊忙活着,不僅有雞湯喝,還有雞大腿吃。大抵覺得這樣的“睡覺”很有趣,也便欣然配合了起來。
“心娘,心娘!”耐耐繼續在搖晃着。
“大少奶奶!”紅箋只是一轉身的工夫,剛才還好端端站着的沈心怡,怎麽這就昏了?!
一時沒反應過來。
且說方才顧诤诏陪同顏氏回去,母子二人寒暄小敘了一盞茶,顏氏便起身折返。
本是想翻看書籍的顧诤诏,鬼使神差的也不知是為何,打開書頁,字裏行間的卻是蘭苑,那個女人的影子。
對了,那日她讓言誠給她找書,她真能看懂嗎?
顧诤诏有些好奇。
對了,娘方才讓紅箋去教她學規矩,也不知她一個小乞丐,笨笨的學得怎麽樣了……
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顧诤诏竟合上了書冊,負手往蘭苑去了。
破舊的木門年久失修,依然無法栓插。
顧诤诏本能的擡起手,原想輕叩幾下,卻不料風随手起,木門竟自己打開。
院子裏三個人影頗有些混亂的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不是應該……
沒有預想的認認真真學規矩的情景,卻是……
“心娘,心娘!”耐耐驚慌的聲音清楚的闖入耳際。
“心娘!”顧诤诏的心猛的一緊,一種異樣的擔憂,瞬間令他不由自主的沖了過去。
冰冷的地上,沈心怡斜斜的伏着。
頭發微亂,雙目緊閉。
“紅箋,這是怎麽了!”顧诤诏雙手探過沈心怡的背部,迅疾的別過臉問。
“大少爺……”紅箋這會兒腦筋直打結,本想借用學規一事,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死乞丐,卻不曾想她會昏倒;更沒料想的是,這個節骨眼上,大少爺竟然現身在無人問津的蘭苑……
“她!她,打心娘!”耐耐一見有人來了,竭力讓自己的語言簡單清楚。
小手直指紅箋,費力卻清楚的說着。
055 出手
“不不不,大少爺,您別聽傻子胡說,奴婢……奴婢不過是奉了大夫人的命,前來教大少奶奶學規矩,哪敢欺打大少奶奶……”紅箋的話尚未說完。
“樹枝。她,用樹枝打。”耐耐急了,小鴨子般蹲下,又一把扯過紅箋來不及丢棄的樹枝。
“傻子,不許胡說!”紅箋狠狠的瞪道。
“不是傻子,是耐耐!還有,這裏。”
和傻子理論?真是笑話!耐耐認真的糾正着,旋即伸過自己的側臉,小手指着。
孩子的臉,膚白細嫩,清晰的五指印子。
“這是你打的?”顧诤诏的聲音冷得讓人不寒而栗。
“不不,大少爺,您別聽他的。您看,奴婢的臉上也被打了……”混亂之中,百口莫辯,紅箋索性也伸過臉來。
白淨的側臉,除了紅豔豔的胭脂,什麽都沒有。
原來打也有打的技巧!
沈心怡虛掩着眼縫,暗自得意。趁顧诤诏轉身之際,迅疾的向耐耐伸了個大拇指。
那是他們這些日子以來達成的默契。
這種手勢在耐耐理解來,是一種誇耀,叫做“贊”。
放下大拇指,沈心怡又指了指自己的胳膊,然後繼續閉上眼睛裝睡過去。
“你讓我看什麽?還不自己照照鏡子,你那胭脂都賽猴屁股了!”顧诤诏聲音有愠惱。
“大少爺……大少爺……”紅箋一時不知所措。
“大哥!”正說着,顧言誠的聲音突兀的出現在身後。
撲啦啦。有書掉落于地的聲音。
“言誠哥哥!”耐耐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明亮的眼睛微微一擠,淚珠就止不住的噗噗往下掉。
“耐耐,這是怎麽了?”顧言誠急問。
原本他是放心不下紅箋來教心娘學規矩,想着找個送書的借口,沒曾想進門就看到了這一幕。
心娘躺在地上,昏迷着;耐耐在哭。
“紅箋打心娘!”又是這一句,耐耐繼續重複。
說着,耐耐很是默契的向上卷了卷沈心怡的衣袖。
針房送來的衣衫,本就是糊弄的。
說是棉服,也不過是前胸處塞了些薄棉,背後和衣袖都是薄薄一層蘆花,魚目混珠,平日裏無縫無痕,自然是無人辨識。
嚴冬裏滴水成冰,淩厲的樹枝鞭打過僞劣棉服。沈心怡吹彈可破的皮膚上,赫然的留下道道紅印。
顧言誠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那是他親自替大哥娶回來的嫂嫂,即便明知當日裏那個喜服加身、蓋頭遮掩的女子,與自己并無任何交集。可在這血氣方剛的年紀,那種使命感和責任感卻讓他覺得,他必須要保護好她。
即便無法讓這個嬌小的女子榮華富貴,也要讓她開心的活着。
“大少爺……二少爺……奴婢……”紅箋呆在一旁,張口結舌。
“滾!”親眼目睹了真實的傷痕,顧诤诏的臉瞬間收回了所有表情。沖着紅箋冷冷的吼了一聲。
旋即雙手自下輕探腰背,打橫那麽輕輕一抱,沈心怡就如同一只小貓般的被抱進了卧房。
她……真的好輕啊……
顧诤诏心頭微微一緊。
若說之前,也是粗暴的将其塞在馬鞍上……如今此刻,這輕盈卻是如此的真實。
“我去找郎中!”顧言誠強忍了忍眼中噙着的淚,聲音走樣的飛奔了出去。
平安堂,鹹陽最有口碑的醫館。
董慈安靜的在給一個病患抓藥。
“您拿好,慢走。”
“董大夫!快!快跟我走!”顧言誠上氣不接下氣的闖進來。
“二少爺莫慌!小睿,醫箱!”
見顧言誠急成這般沖進醫館,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情。大夫的職業敏感,讓董慈來不及多問,接過醫箱,跟着顧言誠,直奔侯府別院去了。
一路上。
“二少爺,不知府中是何人有恙?”
“您見過的,就是上回來平安堂的那位。”
“沈娘子?”董慈明顯怔住了。
“正是。”
“沈娘子,她……”
“董大夫,等到了您就知道了。”顧言誠別的沒有多說。
馬車說話停在了侯府別院的大門前。
穿過幾進幾出的院子,走過曲折的回廊。
即便是一處別院,侯府的精妙、氣派、豪華、雅致也都一一映現在董慈的眼中。
這是他第一次身入侯府別院,果然紅牆之內,大有天地。
不過,沒心思欣賞。
只因,沈娘子病了……
景致愈來愈少,幾近荒涼。
繞過馬廄,一處破敗的庭院出現在董慈的面前。
破舊的牌匾,依稀能辨認出“蘭苑”二字,失修斑駁的木門,大敞四開。
董慈微微皺起眉頭。
“董大夫,請。”顧言誠匆忙将董慈請入。
難道……侯府的大少奶奶會住在這裏?
董慈滿心疑慮,怎麽也無法把平日裏那個氣質超脫、膽識過人、言語了得、古靈精怪的沈娘子,和這裏的一草一木聯系在一起。
推開卧房的門,一股濕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個挺拔英俊的男子,斜坐在簡單的床邊。
董慈認得,那日在城門口跳樓事件中,定北侯大公子的霸道形象,早已深入他心。
“大哥,這位是董大夫,鹹陽城最好的郎中。”
随着顧言誠的話,顧诤诏起身相讓,輕輕拉過沈心怡的手腕,示意董慈診脈。
“真的是她!”董慈分明的認出,那個躺在冰冷床鋪上,面色不佳的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些日子讓他佩服又不解的沈娘子!
056 撞見
絲帕輕輕搭于手腕之上,董慈的手指一緊一馳的按壓試探着脈搏。
起起伏伏,雖是虛弱,可也不至于昏迷不醒……
董慈剛要再診。
“嘶。”沈心怡适時的張開了眼睛,連帶着一聲痛苦的輕吟。
不能再裝了,和耐耐串通簡單,可要想騙過醫術高超的專家,就要露出尾巴了。
“嫂……”顧言誠剛要開口。
“你醒了?”顧诤诏的話将他堵了。
“心娘!”耐耐興奮的喚着。
“董大夫……”面前侯府兩個英俊的男人,沈心怡糾結于先叫誰、後叫誰,索性都不管,直接叫大夫穩妥。
“沈娘子醒了?可有何不适?”董慈問診。
“不小心跌了一跤,一時就暈了過去。董大夫可有活血化瘀止痛的藥膏,我抹抹就好。”考慮到侯府的面子,還是識大體的善意騙過。
再說,紅箋用樹枝抽打的傷痕,都是些皮外淤痕,即便不塗抹藥膏,過幾日也就消褪了。自己再不濟,也總不至于在董慈一個外人面前哭訴道委屈吧。那是無能的舉動,不是她沈心怡的style。
“哦,有。”董慈說着,從醫箱裏取出一個小盒,遞了過去。
“這藥每日早晚各敷一次,七日就好,不留疤痕。”董慈簡單的說明了些。
“董大夫,方才診脈……”顧言誠還是不放心。
“沈娘子脈象沉浮,胃寒脾虛,實乃調養不周之症,如今已是隆冬,飽暖、補養一樣都不能少,還望府中精心照顧,以免日後留下病根啊。”董慈說罷,取出紙筆,書寫了一劑調養良方。
“多謝董大夫,我送送您。”沈心怡見董慈要走,忙起身相送。
“躺着!別動!”豈料,正欲起身,顧诤诏大手一伸,卻将沈心怡緊緊按住。
“我去送。”顧言誠知趣的送董慈出門。
“二少爺,老夫有一事不明……”送到臨近府門,董慈到底還是問出了內心的疑惑。
“董大夫……言誠知道您要問什麽。只不過這都是侯府的家事……個中緣由實在不便道出……”書讀得多了,人也變得智慧了起來。顧言誠思踱了片刻,終究是給了董慈這般解釋。
清官難斷家務事。
董慈拱了拱手,就此作罷。
“你攔着我幹什麽?”本也想送送董慈,再寒暄兩句,畢竟悶在府中久了,來個熟人,沈心怡就想攀談。
不想,她掙脫得越厲害,顧诤诏越是按的用力。
只聽“刺啦”一聲脆響。
針房給蘭苑送來的衣衫布料本就粗劣,又是冬日這般薄脆。
一道長長的口子沿着肩膀撕裂,露出白燦燦的蘆花,在濕冷的卧房中零星的飄散。
原來,她穿的那根本就不是什麽棉服,淨是些蘆花充數!
難怪,紅箋一根樹枝抽打,能傷成那樣;
難怪,大夫會說胃寒脾虛、調養不周;
敢情住在這濕冷的蘭苑,又穿成這樣,還不知道平日裏有沒有的吃!
顧诤诏只覺得心頭微微有些紮痛,就像冬日征途中看見自己的部下,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生了凍瘡般的心疼。
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子……
話分兩頭,方才沈心怡“昏倒”,紅箋被顧诤诏一個“滾”字罵了出去。
好生委屈的哭回到了福園。
“大夫人……”紅箋哭訴。
“什麽?诏兒去了蘭苑?言誠也在?!還請了鹹陽最好的郎中!”顏氏容顏驚怒,起身往蘭苑而去。
“大夫人!您可得給奴婢做主啊!”紅箋哭哭啼啼,一路相随。
這邊顧言誠送董慈前腳剛走,那邊顏氏帶着紅箋等人已是闖進了蘭苑。
說是心急,一腳踹開了卧房的木門。
只見得顧诤诏面如石像的站在房中;沈心怡驚坐于床上,發絲散亂、氣色不佳;陰暗濕冷的卧房中,四下裏飄揚着輕靈的蘆花。
“怕,怕。”耐耐驚恐不定的盯着來勢洶洶的顏氏等人,不住的向沈心怡的身邊縮。
“耐耐不怕。”一把将耐耐攬在懷中,沈心怡柔聲安撫。
“诏兒,你在這裏做什麽?”顏氏的聲音凄冷。
“大少爺,您別信她胡說,紅箋只是在教她學規矩……”仗着顏氏到場,紅箋似乎也有了底氣,可話還未說完。
“賤人!不信她難不成要信你?”顧诤诏像拎雞般的一把将紅箋揪了過來。
“你倒是說說,她身上滿是樹枝抽的傷痕,還有傻子的臉,還有,這些!這些都是什麽!!!”顧诤诏說話一把扯過沈心怡衣袖裂痕裏的蘆花,狠狠的扔在紅箋的臉上。
蘆花輕輕的飛揚,紅箋驚恐語塞。
“不是傻子,是耐耐!紅箋打心娘,打耐耐!”耐耐再次認真的糾正着。同時,不失時機的補刀,還真是恰到好處。
滿屋飛揚的蘆花,肆意的彌漫着,顏氏的面色由驚愕,毫無痕跡的轉為平靜。
一如她一貫以來的僵屍臉。
“大少爺……這是……這……”紅箋一時不知該如何辯解,無論是身上的傷痕,還是棉服中的蘆花,似乎都和她脫不了幹系。
侯府中的一應用度,事無巨細,均是由她紅箋經手。
“大哥!這是……”便在此刻,顧言誠送完董慈折返了回來。
看到滿屋飄揚的蘆花,看到沈心怡被撕裂的棉服衣袖,又看到那高高挽起的玉臂上,赫然的傷痕……
“紅箋打心娘。”耐耐腦子慢,話也不甚流暢,可總是不失時機的恰到好處。
057 蠢貨
“剛才,大夫來過了?”顏氏面無表情的問。
“大娘放心,嫂嫂只說是自己摔倒,并無有損侯府的聲望。”顧言誠的聲音雖是一如既往的順從恭謙,可明顯有股酸酸的嘲諷。
“可是把大夫帶于此地?”顏氏又問。
“嫂嫂在別院只有此蘭苑安身,并無他處可以落腳。”顧言誠再次話裏有話的恭敬道。
這小子,和他娘曹安然一樣口是心非,平日裏讀的書,敢情都用在了嘴皮子上,真是跟什麽人學什麽樣!顏氏的眼底驀地騰起一絲淩厲和森寒。
不過,曹氏這會兒不在現場,顧言誠說的話再話裏有話,可面上卻是無可厚非。
顏氏吞了口氣,卻是更加助燃了心中湧起的那股無名之火。
“紅箋。”顏氏的聲音陡然變了調。
火,得有排遣的渠道。
“大夫人,大夫人請一定給奴婢做主,奴婢……”紅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娘,孩兒行伍帶兵、常年征戰在外,不懂家中繁瑣。但孩兒只知道一條,惟法度可治嚴明!孩兒治軍有規,娘持家有度,還望娘公正以待,莫要讓一個蛀蟲攪了侯府整個的米缸,更莫要讓外人看了侯府的笑話!”顧诤诏的聲音更甚顏氏的嚴峻。
“诏兒,你剛回來不明白……”顏氏正要解釋。
“娘,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孩兒帶兵回來親眼目睹,今日又是親眼所見,孰是孰非,孩兒心中自有評判。乞兒尚能顧全侯府面子,娘身為侯府的女主人,如何行事該不用孩兒來糾正吧。”顧诤诏長身而立,眼中明亮。
“紅箋,下人們不懂事,你也不明事理嗎?”見顧诤诏如此強硬态度,顏氏陡然将話鋒一轉。
自然,倒黴的依舊是紅箋。這排遣孔道,她是當定了!
“大夫人饒命,大夫人,奴婢……”紅箋不住的磕頭。
沈心怡半起半坐的在床上,清清楚楚的看到紅箋這副模樣,嘴角飛揚起一絲勝利的笑意。
不用問,往後有日子不用學規矩了;即便是學,也不是這個死丫鬟來教!
屋子裏光線不好,地方狹窄局促,人又衆多,加之四處亂飛的蘆花絮、紅箋哭喊着不住磕頭的混亂,讓顧诤诏看的心煩。
“能走嗎?”一個有力的聲音問向沈心怡。
“我嗎?”沈心怡吃驚的望向顧诤诏。
“嗯。”沒好氣的随便應了聲。
“能吧……”沈心怡話音未落,整個人已經騰空被拉起到床邊。
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樣,被督促着迅疾的穿上鞋。
“跟我走。”顧诤诏沒有表情的聲音。
“去哪?”沈心怡詫異的聲音。
“去我那。”又是沒有表情的回應。
“去你那?”沈心怡吃驚的重複了一遍。
“……”沒有回應,只是手緊緊的拉住她的衣袖向外走。
“憑什麽?!”沈心怡費力的想甩掉顧诤诏的手。
“憑什麽?”顧诤诏明顯有了片刻的空白。
“憑你是我媳婦兒!”大聲的怒吼。
衆人驚呆!
“放手!我……我不去!”這句話一出,全場的人更是震驚了,就連一直在磕頭求饒的紅箋,也忘記了磕頭,木愣愣的趴在地上。
什麽?大少爺剛才說什麽?那賤人是他媳婦兒?!
她只是個沖喜的丫頭啊!還是個乞丐!
紅箋滿腦子一直做着的那個填房的美夢,瞬間被擊得粉碎。
一個乞丐?!
堂堂定北侯府的大少爺居然親口承認是他媳婦兒!
“不去?”顧诤诏那聲怒吼剛落地,沈心怡這邊近似于撒潑似的反抗,更是讓全場再次下巴脫臼。
不去?定北侯府大少爺親口承認了,還親自拉去,這麽好的翻身機會,她居然說“不去!”
該不是和傻子在一起久了,腦子也變傻了吧?
“不去?”顧诤诏明顯也是沒反應過來。
這女人瘋了嗎?住在這裏和外面就是一扇門的區別,冰冷潮濕、沒吃沒穿,連個丫鬟都敢欺負她,如今我好心好意拉她出去,她居然說不去!
“蠢貨!”堂堂定北侯府的大少爺,總不能和一個女人拉拉扯扯,盡管這女人是他名義上的媳婦兒,可乞丐的出身,瘦小的外表,怎麽看也配不上給顧诤诏這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侯府嫡子提鞋。這麽多雙眼睛看着,顧诤诏到底還是放了手,只輕輕一甩,卻是留下一句重重的話。
“蠢貨?”望着顧诤诏負手憤然而去的身影,沈心怡心底噌的冒了無名火。
“你才蠢貨呢!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貨!”沈心怡追了上去,扶着蘭苑的破門,氣勢絲毫不輸顧诤诏。
那個高大的背影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視線中。
只是沈心怡不知,就在她罵出那句時,顧诤诏的拳頭緊緊的握了下,嘴角邊卻是揚起一道異樣的弧度。
忙年,本就是個操持人的事,更何況侯府高門大戶,禮節繁瑣。
那日,自蘭苑學規一事之後,雖然顧诤诏當時未說,可事後的實際卻是,紅箋當月的例銀被扣,整個人都萎靡了起來。
當日裏董慈的一番話,顧言誠曾私下裏向顧诤诏提議過,說是要改善下蘭苑的環境。
顧诤诏心氣頗高,“蠢貨,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一句更是積怨于心。不過,行伍出身的性子本就豪邁,雖然嘴上沒同意,可終歸也是沒反對。
058 等待
顧言誠是個讀書人,雖身子病仄,可腦筋卻是着實靈光,左右思铎了片刻,蘭苑便是零零碎碎的添置。
送了些衣服、被褥,配個了個暖爐,當然還有果腹的糧食,和精神上的食糧——書籍。
沈心怡經過了學規一事,暫且安靜了下來。有言誠送的這些東西,雖是足不出戶,卻也不會煩悶無聊。
耐耐更是樂得像只歡脫的小狗,終日裏穿着幹淨的衣衫,在大樹下踩着自己的影子玩。
忙忙碌碌的好幾日,終于明日就是大周的除夕了。
“你聽說了嗎?今年鹹陽除夕,有缤紛焰火,官府早已貼出了告示,邀請全城百姓除夕夜賞煙花焰火呢。”
“說得是呢!昨兒個聽大夫人房裏的丫鬟說,今年咱們服侍完年夜飯,可以自行外出觀賞。”
“真噠!太好了!”
一大早,兩個小丫鬟說笑着經過蘭苑,一番欣喜的對話,讓院中帶着耐耐玩耍的沈心怡聽了個正着。
太好了!那個死僵屍臉終于幹件人事了。
沈心怡心中一喜,兀自慶幸,連下人都可以自行出府賞焰火,自己哪有被禁足的道理。
“嫂嫂。”兩個小丫鬟剛走,顧言誠滿面喜悅的進了院子。
“言誠來了?明日府中年夜飯,你那麽忙,今日就不必來我這了。”
“嫂嫂說哪裏話,明日府中團圓,爹和大哥又是都在,定是會來邀嫂嫂前去共宴。言誠怕針房的丫鬟們近來忙忘了,比着嫂嫂的身形,特意從集市為嫂嫂購置了新衣和首飾,哦,還有耐耐的。還望嫂嫂早作準備,也好及時赴宴。”
顧言誠說着,将一個包袱塞到沈心怡手中。
今年他這個二少爺負責打點府中年節,真是事無巨細,親力親為。
“哎,好!”沈心怡開心的接過包裹,顧言誠拱手告辭。
“耐耐,快來試試,有新衣服喽!”
除夕的前一日,蘭苑裏一大一小歡聲笑語。
聽說這裏的心娘是半年前才嫁進來的,那也就是說,今年的團圓飯,是她第一次和這麽一大家子人共宴。
沈心怡認真的給耐耐收拾好,一邊精心打扮自己,一邊仔細思铎。
“心娘。”一個熟悉的聲音。
“素錦,快進來。”
“心娘,我……”素錦一如上次到訪,話裏有話,卻又吞吞吐吐。
“可是繪春的事?”沈心怡關切的詢問。
“心娘。”素錦緊緊的抓握住沈心怡的手,極其懇求道:“心娘,明日就是除夕了,按例一家人是要吃團圓飯的,可我擔心繪春會……”素錦面露難色。
“素錦,不用擔心,這幾日繪春一直都是好好的,明日也不過就是吃頓團圓飯,放心吧,沒有異常刺激,繪春是不會失儀的。”沈心怡安撫。
“可是……”素錦似乎還想說什麽。
“嗯?”沈心怡看出了她的猶豫。
“可否勞煩心娘,還像上回那樣,讓繪春睡着,就不用入席共宴了。”臨了,素錦竟是提了這樣一個怪異的要求。
“素錦,過年乃是舉家團聚的日子,團圓飯少了誰都不好。放心吧,吃飯時你坐繪春旁邊,給她安全感就好。”沈心怡繼續安撫。
“心娘……你也會去的吧?”素錦猶豫不安。
“放心,既然是團圓飯,我當然會去。”沈心怡許諾。
得了定心丸,素錦卻還是不放心的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終于,除夕如期而至。
從一大早的貼福,放炮,再到午飯的忙碌準備,似乎整個侯府上下都在忙着,唯獨就沒有人來蘭苑過問。
“心娘,餓。”耐耐嘟起小嘴。
“耐耐乖,心娘這就給你做好吃的去,不過可不能多吃哦,留着肚子,咱們晚上吃大餐去!”
“好!”又是高興的拍手。
簡單的午飯後,沈心怡按昨日的準備,精心的開始裝扮自己和耐耐。
沐浴更衣,換上美美的新衣,編着精致的韓式盤發。
優雅的首飾,恰到好處的點綴。
待從妝奁前起身時,整個人如同從畫中走出來一般超脫。
“心娘美!”耐耐興奮的不停拍手。
一大一小巴巴的等着,眼看着天色漸晚,眼看着往福園去的人,從三五成群,到越來越少,可就是沒有一個是往蘭苑這邊來的。
“心娘。”耐耐擔憂的拉了拉沈心怡的衣角。
“耐耐乖,許是大家都忙,我們自己去就好!”
于是,大手拉小手,快步往福園去了。
“紅……紅箋姑娘。”福園門口,家丁老遠就看見了這一對。
“慌什麽?慢慢說!”自打上次吃了虧後,紅箋學乖了很多。
“她來了!”
“誰?”
“蘭苑那位,領着傻子往這邊來了!”
“她來幹什麽?”紅箋兀自嘀咕着,不由皺起了眉頭。
“紅箋姑娘,裏面都準備好了,待吉時一到,放炮開宴!”二夫人房裏的寶蟾和蝶衣也在共同備宴。
“寶蟾。”紅箋探了探身子,瞥見廳堂內衆人差不多到齊,眼珠子骨溜溜一轉。
“紅箋姑娘何事?”寶蟾問。
“今年特殊,老爺和大少爺都回來,一定要放個大的,一來吉利,二來讨喜,三來也好去去晦氣。你去,讓放炮的老周連點上十挂炮竹。”
“是。”寶蟾提裙快跑。
☆、059 焰火
“吉時已到,炮起納福!”随着福園仆役老周一聲長有力的呼喊。
“噼裏啪啦”。
一陣響動,大紅的鞭炮這就炸響了。
“大少奶奶到此所為何事?”趁着亂七八糟的鞭炮聲遮掩,紅箋沖了出來,一個伸手,攔住了沈心怡的去路。
“吃飯啊!除夕夜團圓飯,不是大家都有份嗎?”沈心怡有些詫異。
“大少奶奶還是請回吧,奴婢就是負責邀請各房各院的,不曾記得老爺、大夫人,還有大少爺有任何人提過要請大少奶奶來赴宴。”鞭炮聲仍在響,紅箋的聲音比這炮聲還要淩厲。
“放肆!你也知道我是大少奶奶!哪有團圓飯大少奶奶不到場的道理!”沈心怡絲毫不讓。
“大少奶奶,裏面大家都已坐定,若是發現少了誰,定是會命人前去相邀,大少奶奶又何必自找沒趣,您也看見了,這炮都放了,就待舉杯開席了!”
“你,你放屁!昨日言誠還來告知,說讓我們及早做好赴宴的準備,你一個下人,憑什麽阻攔!”鞭炮聲依舊在響,沈心怡在氣勢上絲毫不輸給紅箋。
“大少奶奶又何苦要為難奴婢,奴婢不過奉命辦事,二少爺即便再經手忙年,也不過是個庶子,老爺、夫人和大少爺不發話,他就是有心相邀,也是無濟于事啊!大少奶奶還是請回吧,安心的待在蘭苑,等奴婢這邊忙完了,就讓人打包些吃食,給您送去。”紅箋說罷。小人得志般的一轉身,搔首弄姿的走進福園。
此時,鞭炮聲依舊在響。
“心娘。”耐耐跟在沈心怡身邊,怯生生的喚了一句。
“我呸!有什麽好吃的,還不請我。請我我還不去呢!一桌子僵屍、石頭、冰塊,跟你們坐一起看了都嫌倒胃口!走,耐耐,心娘給你做大餐!”沈心怡望着紅箋遠去的背影,憤憤的啐了一口,拉上耐耐打道回府。
福園的廳堂裏。顧言誠如坐針氈。
“娘。”顧言誠低聲抗議着緊緊拉住他的曹氏。
“今天你若是敢提她,就不要認我這個娘!”曹氏低下頭,從牙縫中擠出這句。
“娘!”顧言誠的手依舊在掙紮,聲音卻小的像蚊子,執拗了一會兒。無從掙脫,整個人更是無精打采的蔫在桌邊。
“娘,人都到齊了嗎?”顧诤诏的視線犀利的掃過桌前。
“齊了齊了,诏兒,快給你爹把酒滿上!”顏氏面色微微有悅。
齊了?這一桌子人又不是瞎子!分明是還少一個人嘛!
顧诤诏的眼皮微微動了動,剛要張嘴。
“來!過年了,讓咱們定北侯府,新年新氣象。好運天天來!”顧寅凱看來很是高興,半年前的那場不快,在今日看來。早已煙消雲散,他高高舉起酒杯,朗聲笑道。
豐盛的宴席上,觥籌交錯,吃喝相映。
罷了,反正她不過一個乞丐。能嫁進侯府也算是她的福氣,還真把自己當大少奶奶了不成?
再說。言誠那邊不是已經給她添置了暖爐和衣衫……還有吃喝用度,想必這個年。定是她過得最溫暖的一個年吧,或是應該感激侯府……
一杯酒的工夫,顧诤诏的內心微微糾結了一下。
待放下酒杯,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