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有哪個醫院，是用黑色的布做窗簾的。

無名這幾天倒是真的沒有來找他，沈清秋就躺在床上躺屍，等着自己的新身體恢複知覺。

這裏的醫生護士全部都是做得極為精美的機器人，足以以假亂真。要不是有一次看到一個長相甜美的小護士打開自己的胳膊，從那裏抽出一套手術刀，沈清秋還真的以為自己是被一群俊男美女照顧着。

他洗漱的時候看見了自己的臉，清新俊逸，眉目溫和，帶着一股書卷氣息，乍一看還以為是個飽讀詩書的學生，只是眼神疲憊。這是張與沈九有八分相像的面孔，也是前世沈垣的面孔。

這具新創造出來的身體和沈垣死前別無二致，沈清秋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有些恍惚，這感覺仿佛沈垣從未死去，從未穿越。在《狂傲仙魔途》裏的種種，不過大夢一場。

他渾身打了個激靈，用力搖搖頭。這種想法很危險，簡直就是順着無名的思路走了。他捧起一捧冷水拍拍自己的臉，再擡起頭的時候眼神清明。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回去，有個神經病BLX還在找他。

到了差不多第三天的時候，沈清秋已經能夠下床活動了。他在美女護士的攙扶下走出了這個病房。他留意到自己這一層樓只有三間病房，每一間的病房門都緊鎖着，醫生護士必須刷卡才能進入——這感覺不像是醫院，倒是有點像一座高級監獄了。

沈清秋臉上依舊不動聲色，一邊和旁邊的小護士有說有笑，一邊把這醫院的布局在心中記下。沈清秋的病房在三樓，小護士和他坐電梯來到樓下的小花園散步。看着這些争奇鬥豔的花花草草，沈清秋不由得開始懷念清淨峰上的竹林，還有他的弟子……們。

“唉。”他輕嘆一口氣。一旁的小護士嗲嗲地開口：“沈先生，你怎麽啦？”

這個嬌滴滴的機器人風格和寧嬰嬰有點像，沈清秋不由得軟了幾分語氣：“沒什麽，就是有點無聊。”

“沈先生無聊的話可以和我玩啊。”小護士甜甜一笑。沈清秋溫聲問道：“好啊，你叫什麽名字啊？”

“AKHUSGDBFS12220.”

“……很別致的名字。”

于是他們一邊走一邊胡天海地地聊起了天，聊到無名，小護士眼底一片崇拜之情：“無名先生？他超級厲害的！”

“哦？怎麽個厲害法？”沈清秋有意無意地問道。

“沈先生知道穿越者排名嗎？哦對了你是這屆前三來着。無名先生比你稍微厲害那麽一點點啦！他是連續蟬聯七屆的穿越者第一名啊！”小護士激動地手舞足蹈，那模樣像極了現世對着偶像發花癡的少女，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個機器人感情那麽豐富。

連續蟬聯七屆的穿越者第一名？沈清秋微微瞪大了眼睛，他想起無名那張似乎一直都在笑的臉，微微蹙眉。

……那是演了多少戲，騙了多少人啊。

“不過無名先生前些年做完最後一個世界的任務之後就不再做穿越者啦。上面也同意了，無名先生就做了一名引導人，就是專門負責穿越者招待的那種。”小護士繼續說道，語氣還有些低落：“唉，我和AKUDBZKBTH450006還打賭說無名先生能蟬聯第八年呢！”

“哦。”沈清秋若有所思：“A……小姐，你知道他什麽不做穿越者了嗎？”

“不知道，可能是累了吧。”小護士搖搖頭。

他們又繼續聊了些別的。走完了一圈小花園，說來也奇怪，這小花園裏走了快半個小時，他竟然其他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沈清秋突然轉頭看着花園旁邊住院樓。和他住的VIP樓不一樣，放眼望去，那裏所有的窗戶都是窗簾緊閉，根本看不見裏面的情況。

“小A，這裏的病人都喜歡拉窗簾嗎？”沈清秋眯着眼睛打量着每一扇窗戶。

小護士點點頭，一雙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沈清秋：“對啊，他們都很注重隐私呢。”

“這樣啊。”沈清秋的手下意識地想去觸碰腰間的修雅，卻什麽也沒有抓到。他眸色暗暗沉沉，手緊握成拳頭，和小護士一起回了房間。

沒有哪個醫院，是用黑色的布做窗簾的。

沈清秋光着腳翻出了窗外，雖然他現在的身體沒有修為，但是身手這玩意兒是随着記憶留存在他的身體裏的。他不敢光明正大地坐電梯下樓，如果被小護士他們抓了個正着……雖然沈清秋和小護士關系很好，但是她畢竟是個機器人，多半還是聽從無名的命令。

但是當沈清秋真的站到柔軟的草地上時，他還是感覺自己雙腿發軟，後背的衣衫也被冷汗打濕。就算現在這具新的身體素質不錯，但是徒手從三樓爬下來還是很勉強了。沈清秋摸了把頭上的冷汗，更加堅定了要回去的信念——他現在十分想念那從十幾層樓高的地方跳下來也身輕如燕的的身體。

他蹑手蹑腳地順着牆邊的灌木悄無聲息地向普通住院樓移動。普通住院樓和白日時一樣，拉着嚴嚴實實的黑色窗簾，沒有一絲光透出來，整棟樓看上去死氣沉沉。沈清秋站在樓下向上看着，開始懷疑自己看錯了，也許白天時從窗簾後面一閃而過的，不是一張寫着SOS的白布。

不過來都來了，不去看看也對不起從三樓爬下來的自己。沈清秋磨拳擦掌，又開始徒手爬樓，不過這次他要爬足足七層。還好每一層的窗戶都會設置小陽臺，不然除非沈清秋是只壁虎也爬不上去。

他氣喘籲籲地來到七樓那個他發現有SOS信號的房間窗口，十指指尖已經磨破流血，他有些頭疼明天怎麽和小護士解釋。沈清秋推了推窗戶，沒鎖。他輕手輕腳地緩慢推開推拉窗，将珠輪滾動的聲音減到最小，直到窗戶正好打開了能讓一個人進去的寬度。沈清秋蹲在了窗沿上，現在在他眼前隔離外界與房間的，只有那一層薄薄的黑色窗簾。他眯起眼睛向裏看去，除了黑色，什麽也看不見。

……突然有點慫。

沈清秋甩了甩頭，行了，他可是死都死過一次的人。不要怕就是幹！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撥開黑色的簾幕。

房間裏面黑漆漆的，沒有任何光源。沈清秋将窗簾拉大了一點，讓身後的月光進入屋子。他閉上眼睛，用了一些時間來适應黑暗。再次睜開的時候，能夠迷迷糊糊地看見一間普通的單人病房——普通得甚至可以說是簡陋，除了一張床其餘什麽都沒有。床上躺了一個緊緊裹着被子的人，一動不動，似乎正在熟睡。沈清秋像一只貓一樣，優雅從容，無聲無息地從窗臺上跳到了屋內。他環視整個房間，門是電子門，是和他的VIP病房一樣的刷卡入內設置。天花板上有燈，但是他不敢打開。借着透過窗簾縫隙擠進來的一點點月光，沈清秋突然發現地上有些髒。

一塊一塊的，污黑發紅的。

沈清秋瞳孔猛縮，他迅速轉身看向那個緊緊裹着被子的人。剛剛他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現在定睛一看，那哪裏是“緊緊裹着被子”！分明是被一層布一樣的衣服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拘束衣！

沈清秋前世在電影裏倒是不少次見到過這種衣服，大多是為了控制精神錯亂的病人或者是窮兇惡極的罪犯而特質的衣服。這種衣服将人的雙手以環抱自己的姿勢控制在身後，雙腿也被緊緊困住。那人根據臉部輪廓可以意思看出是個男子，只是他雙眼也被蒙上紗布，耳朵也是塞上耳塞，嘴巴直接被醫用膠帶封住，簡直是除了鼻子，五感盡失。沈清秋心裏有點犯怵，向他求救的不會是個神經病吧？

就在沈清秋猶豫要不要就這麽一走了之是時候，那個穿着拘束服的男人像是感受到了什麽，突然開始急切地扭動自己的身體，嘴裏也開始發出“嗚嗚”的聲音。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但是男人應該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沈清秋嘆了口氣，得，這下走也走不了了。

沈清秋走上前，先摘下了男人的耳塞，在他耳邊輕聲威脅道：“聽着，待會兒我會撕開你嘴上的膠帶，你不要發出聲音。如果聽懂了就點點頭。”

聽罷，雖然能活動的範圍不大，但是那人還是拼命地點頭。

沈清秋放下手中的耳塞，然後撕開了那人嘴上的膠布。那人果然依言沒有大叫，只是像幾百年沒有呼吸一樣地大口喘氣。沈清秋耐心地等着，那人終于喘夠了，就聲音沙啞地開口：“這位兄弟啊，能不能把我的眼罩也拿開？”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沈清秋壓低着聲音。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那人的聲音有些無奈。“我是個穿越者，一年前因為沒有和公司簽穿越者合同，而且還随意使用穿越系統，就被公司關到這裏了。”

這人回答得太迅速，沈清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沉默了一會兒，沈清秋問他：“你為什麽不和公司簽約？”

“簽個屁啊！”那人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聲音也大了一些，沈清秋趕緊掐了他一把讓他小聲點，那人頓了頓，小聲開口道：“在穿的第一個世界，老子有老婆有孩子，還有那麽多年辛辛苦苦打下的事業，這讓我怎麽走啊！”

這情況和他倒是有點像。沈清秋不由得對這人産生了一絲同病相憐，他繼續追問：“那你拒絕公司合同之後呢？”

“這個嘛。”那人突然賣起了關子：“我說了不少了，兄弟你至少把我眼罩摘下來啊！”

沈清秋沒辦法，只好伸手拆繃帶。當層層紗布褪去，男人的全臉終于露了出來。沈清秋對着那張臉有些發愣，不是這人長得有問題，這是一張相貌端正俊秀的臉，看上去年齡也不過三十多歲，除了看上去蒼白憔悴，也算是可以讓人耳目一新的帥哥。

但是……感覺在哪裏見過？

“兄弟！兄弟！回神啦！”那人輕輕喊了兩句。沈清秋從恍惚中回過神，就對上一雙激動興奮的眼睛，那人眨眨眼，似乎想抑制住眼中快要決堤的淚光：“一年多了，我試了三十六次求救……終于有人來了……”

沈清秋有些不知所措，他拍拍那人的肩膀：“你……振作一點。”

那人點點頭，用力把眼淚逼了回去。他吸吸鼻子，再睜開眼時只是眼角發紅：“對了，兄弟我還沒問你叫啥名字呢！”

“在下……”沈清秋及時把清淨峰峰主修雅劍沈清秋這幾個字咬掉。也不知道是腦子抽了還是什麽的，他脫口而出：“洛清垣。”

洛冰河，沈清秋，沈垣。

突然感覺好羞恥是怎麽回事！沈清秋單手捂住自己發燒的臉頰。

“洛清垣，好名字。”那人贊道。“哦對了，忘記自我介紹，在下龍傲天。”

……？？？

媽的智障吧這人！沈清秋突然很想把膠帶貼回去。

龍傲天見了他的表情，趕忙嘿嘿嘿地笑了幾聲：“诶我可沒騙你啊！早些年那些起點文裏的龍傲天有一個就是我扮演的！你懂吧，那種王霸的主角之氣！”

“王霸之氣我不清楚，”沈清秋面無表情地拉開封嘴膠帶：“但是主角我倒是認識一個，我肯定他不是你這樣的。”

“诶诶诶我們有話好好說。”龍傲天連連求饒。

沈清秋放下膠帶，直視着龍傲天：“你今天上午放出那張SOS就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

“不然呢。”龍傲天一臉苦逼。“這裏真特麽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們每隔幾天就過來問你願不願意做穿越者為他們工作，說不還得被打。你看看這地上的血！我是之前趁他們打我的時候在繃帶上用血寫了SOS，就是希望哪一天能有人來救我，救我們——清垣啊，你是不知道，這整整一棟樓都是被公司關起來的人啊！”

“那你為什麽不答應呢？”沈清秋有些不理解，都虐成這樣了，适當服軟不懂麽？

“兄弟，”龍傲天表情突然凝重了起來：“你要知道，每個世界的标配是一個穿越者，一個系統，最多再加一個這個世界的原著作者。而且是只能有這些人，不能更多。”

“如果一個穿越者不停穿越，他就會擁有很多的世界，變得非常強大。所以公司的條款上有一條，如果要繼續穿越，你就必須放棄上一個穿越者的身份。簡而言之，就是你在那個世界的身份就會死亡。”

龍傲天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裏擠出來：“你離開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沈清秋打了個冷顫。

難怪有整整一棟樓的人，就算是被淩虐得體無完膚，也不願意當個穿越者。

比起肉體上的疼痛，一輩子與至親至愛生離死別似乎更加難以接受。他想起在埋骨嶺他瀕臨死亡的時候，洛冰河抱着他泣不成聲，差點就殉情了。如果這次沈清秋的身體真的死亡……他不敢也不願意去想象洛冰河會變成什麽樣。

“……我救你出去。”沈清秋伸手去解龍傲天身上的拘束衣。龍傲天卻搖搖頭：“沒用的兄弟，你就算救了我一個出去，還有一棟樓的兄弟呢！你總不能一個一個把他們搬出去吧？”

“那你有辦法？”沈清秋蹙眉。

“有是有……不過兄弟你先老實告訴我，你是從哪個世界被揪過來的。”

“……你看過《狂傲仙魔途》嗎？”

龍傲天一臉了然：“我懂，那個除了為愛鼓掌之外就是打臉的低魔世界，我穿之前還上了起點排名前幾。沒事沒事，我來自《總裁的替身前妻》，我和我老婆操控着整個世界的金融呢。”

你懂個屁嘞！我們的網站就不一樣啊，我起點不和你這個潇湘說話！

沈清秋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已經被分配到某個綠油油網頁的事實。

龍傲天的手在拘束衣下面動了動，他示意沈清秋：“如果你來自一個低魔世界我也放心了。我被他們帶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還沒有變成現在這樣，那時候公司還是講道理的。我就要求他們把我在那個世界和妻子的婚戒拿了過來——實際上我是在他們去拿的時候，從穿越機上撬了一塊能源換到了戒指上，這能源夠你的靈魂穿越任何世界三次。”

沈清秋解開拘束衣的一只手，從龍傲天傷痕累累的無名指上取下一枚鑽戒，那顆鑽石看上去黯淡無光，像是劣質的水晶。

龍傲天的目光在戒指上流連：“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個，那就是去一個有類似于穿越機存在的世界，搶一個穿越機。”

“這樣的工作你也可以做到吧。”沈清秋用手指磨砺着質地粗糙的能源。

龍傲天沉默了一下，艱難地開口：“我那個世界就是一個現代商戰的總裁文，科技根本跟不上穿越機這種東西。別的世界……我也不敢去，怕回不來。”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脆弱，這是沈清秋來到這個房間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而且和某個玻璃心有點相像。沈清秋在心裏嘆了口氣，難道這世界上的男主真的是有共同點的？

“好吧……那穿越機我怎麽帶回來？”沈清秋可沒有忘記自己是魂穿不是身穿。

“帶回來？”龍傲天翻了個白眼：“有了穿越機你當然是坐着它回來了！”

……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沈清秋抓緊了手裏的戒指，把龍傲天的拘束衣重新束好。龍傲天眼睛還是盯着他手裏的戒指：“拿好別掉了！拿着穿越機回來的時候順手帶幾個你們那邊世界的強者過來，先把我們放出來，然後再控制公司。”

“知道了。”沈清秋把戒指放到自己的衣服口袋裏：“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麽是我？”他看着被束縛在床上憔悴蒼白的男人：“如果我的世界也沒有穿越機呢？如果我今天早上對你的SOS視而不見呢？”

“可是你來了啊。”龍傲天咧嘴笑了，這一笑倒是真的帶了幾分屬于一個主角的豪爽灑脫：“我不止一次打出SOS，但是沒人來，有人看見了也不來。所以肯來的人都是我的兄弟，正義的好夥伴。而且你的世界有沒有穿越機也無所謂了，”他的笑容有些苦澀：“我這邊也快撐不下去了。”

沈清秋想起龍傲天剛剛在拘束服底下一閃而過的破敗身體，抿了抿嘴。

“你等着，”沈清秋說：“我會救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