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算個什麽東西。”

沈清秋做了一個夢。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他現在慢慢悠悠地走在一片茂密的竹林裏，身上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褲，耳朵裏還塞着耳機聽着一首喜歡的Rap。沈清秋拔了耳機收到褲子口袋裏，摸摸頭發。是短發，嗯，那現在應該是沈垣的身體。

周圍前後左右都是蒼天翠竹，郁郁蔥蔥，一望無際。千萬細長的葉片無風自舞。沈清秋伸手敲了敲身邊一節粗壯的翠竹，發出“咚咚”兩聲。他撫摸着光滑的竹，慢慢勾起嘴角——是清淨峰竹林。

他回來了。

沈清秋收回手，急切地往峰上的竹舍走去。

果然是做夢，原本在沈清秋印象裏要走十分鐘左右的路他差不多三秒鐘就走完了。竹舍的門微微敞開着，裏面似是有人。沈清秋心裏一動，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了進去。客廳沒有人，但是內室沈清秋的卧房裏似乎有人聲傳來。

冰河……

也許是近鄉情怯，沈清秋到了門口反而有點躊躇。他輕輕拉開一點竹門，默念着“我就是檢查一下竹舍的衛生問題沒別的意思”一邊向裏面窺去。

一身長玉立的青年身着清淨峰校服跪在床邊，手上捧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角度問題沈清秋看不見那人的臉，但只聞人聲：“師尊，我做了湯，多少喝一些吧。”

床上的人慢慢睜開眼睛，語氣懶洋洋地：“喂我。”

青年似乎低笑了一身：“是，師尊。”

他舀了一勺熱湯，遞到那人嘴邊，那人卻不張嘴，挑起一邊的眉毛；“小畜生，你是真傻還是腦子有問題，聽不懂我的意思？”

青年聲音低啞：“師尊的意思弟子怎麽不懂？只不過弟子是怕喂了以後……”他湊到那人耳邊，輕笑：“師尊這幾天都下不來床了。”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綻開一個戲谑的笑。他伸手挑起青年的下巴，聲音喑啞：“說得好像你沒打算這麽做一樣。”

下一刻，那人就拉過青年狠狠地吻了上去，青年扔掉手裏的湯，翻身上床，化被動為主動壓着那人一陣舔吻。竹舍裏響起旖旎的水聲和喘息聲。

沈清秋站在門口，像個傻子一樣地張大嘴巴：“冰……河？”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清秋猛地回頭，發現他和無名坐在松軟的沙發上，面前的大屏電視裏繼續播放着剛剛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無名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道：“沈先生，您怕不是入戲太深，忘了自己是誰吧？”

“……我是誰？”沈清秋愣愣地看着他。對啊，他是誰？

“你想說你是沈清秋嗎？可是在第一版的《狂傲仙魔途》中，那個淩虐弟子的人渣反派也是沈清秋啊。”無名微微一笑。

對……沈九是沈清秋……沒錯。沈清秋神情恍惚。

“現在第二版的，那個待洛冰河無比溫柔的師尊，也是沈清秋啊。”無名繼續道。

對啊，我……我也是沈清秋啊！沈清秋捂住腦袋。沈九是沈清秋，他是沈清秋，那……他是沈九？不，不對！不對！他在想什麽！

“你若覺得自己是沈垣，那你可曾告訴洛冰河你的真名？你可曾告訴他他生活在一本書裏的真相？告訴他你的來歷？”無名歪着頭看着他。

沈清秋猛然擡頭：“不是的——我打算告訴他的！我是打算在這次事情結束之後和他說明所有事情的！告訴我是沈垣！我……”

他渾身顫抖着，死死地捂住自己的頭，聲音沙啞得可拍：“我……不是沈清秋。”

無名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背：“好，你不是。我知道。”

“可是，”無名慢條斯理地開口：“洛冰河的師尊，家人，伴侶是沈清秋，不是沈垣啊？”

沈清秋呆呆地看着他。

“師尊。”他背後傳來洛冰河的聲音。沈清秋猛地轉頭，發現洛冰河不是在喊他，而是在喊他懷裏的青衣人。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回到了竹舍的書房，洛冰河從後面抱着“沈清秋”，看着他在宣紙上寫下一連串清雅的墨跡，臉上的表情是眷戀滿足。

“什麽？”那人頭也不擡，繼續專注的寫字。

“沒什麽，就是想叫叫師尊。”洛冰河得到了回複，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貓。把腦袋埋在了那人後頸。那人嗤笑一聲：“小畜生……”

眼前的兩人是如此和諧，天作之合，靈魂伴侶。

是的，沒錯。洛冰河和沈清秋，書裏的雙男主，命中注定在一起，是的，沒錯。

“冰河……”沈清秋聲音顫抖着呼喊道。洛冰河居然聽見了聲音，和他懷裏的人一起回頭看着他，表情平淡：“哦，是沈先生啊。”

他懷裏的人放下毛筆，對沈清秋笑了笑：“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大忙人沈垣啊。怎麽，想起來從哪個世界回來看我們了？”

沈清秋聽見這熟悉的語氣，瞳孔猛地縮小：“你是……沈九！”

洛冰河眉頭一皺：“誰許你直呼師尊大名！”

沈九擺了擺手：“夠了，對客人不得無禮。”他眯着眼睛打量着沈清秋，語氣倒是禮貌：“沈垣，你來幹什麽？這個世界又有任務了？”

沈清秋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幾個音節：“我來……找洛冰河。”

“找他幹嘛？”沈九看着沈清秋，似笑非笑。

沈清秋不說話了。他看看洛冰河，卻發現那人根本沒看他一眼，滿心滿眼都是沈九。

‘洛冰河’滿心滿眼都是‘沈清秋’。

他突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奇怪了，這個事實的沒錯的，可為什麽他現在覺得這麽惡心？

“我在做夢。”他突然說道，神情恍惚。沈九看着他，點點頭，臉上表情未變：“對，你在做夢。”

“那我就放心了。”沈清秋也點點頭，然後一拳打到洛冰河身上。然而他打了個空，拳頭剛剛觸及衣料，洛冰河就像散在清水中的墨汁一樣飄散了。

沈清秋睜開眼，眼前是一個純白的世界。眼前的沈九變成了奈良的臉，看着他的眼神似是憐憫：“你覺得洛冰河是你的？”

他二話不說，用了全身的力量對着沈九的臉打了上去。

沈九的身體消失在了刺目的白色裏，沈清秋腳步踉跄。沈九聲音在沈清秋身後傳來，帶着冰冷的笑意：“你自己也清楚，你所有的東西都不是你的。身體，修為，親友，徒弟，愛人。”

“那都是我的。”

沈清秋手裏摸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很是熟悉，他想都沒想抽出它刺向了聲源處——

修雅劍刺入了一面巨大的鏡子裏，鏡子沒有碎，但是鏡面裏的沈清秋被修雅刺穿了胸膛。

沈清秋看着鏡子裏自己蒼白驚惶的臉，覺得胸口有點疼，他低頭，血色在白色的襯衫上靜悄悄地蔓延。

沈九換回了那副沈峰主的身體，似是憐愛地将渾身浴血的沈清秋從後面抱在了懷裏。

“沈垣，”他輕聲道，墨色的雙眸通過鏡子看進了沈清秋眼裏。

“你算個什麽東西。”

沈清秋睜開眼睛。他沒管自己身處何處，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地上咳嗽嘔吐，但他的身體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喝了一些水，所以幾乎什麽都沒吐出來。

“不要動！”小護士說，似乎有點着急。“你手臂和腿還沒好呢！我只是接好了骨頭！”

仿佛是驗證小護士的話，陣陣劇痛從沈清秋的右臂和左腿上傳來。他稍微清醒了一點，發現自己躺在小莫的白大褂上，手臂和大腿都被十分專業地包紮了起來。

“清垣，醒啦？”龍傲天滿面春風地走了過來。沈清秋看見他身後的那個乳白色穿越蛋倉已經打開，奈良，不，沈九閉着眼睛懶洋洋地坐在裏面。沈清秋迅速移開了目光，又看見了雙手抱頭跪在地上的無名和小莫。小莫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去殺人，無名看上去還算冷靜，他正好和沈清秋對上視線。

“我昏了多久。”沈清秋聲音沙啞。

“十五分鐘。”小護士回答。沈清秋愣了一下：“才十五分鐘？”

那種噩夢……才十五分鐘嗎？

“清垣你醒了正好，”龍傲天走到了穿越艙之前，臉上笑眯眯的：“正好可以幫着見證一下這歷史性的的一刻。”

沈清秋都沒有力氣問他是什麽意思了。龍傲天拿起一個類似于iPad的平板，在上面劃了兩下，然後遞到他面前，沈清秋看了一眼，是個表格。

姓名：沈清秋（沈九）

穿越世界：《狂傲仙魔途·晉江》

穿越角色：沈清秋

官方認證：Blade Abbot, 無名

“……什麽意思？”沈清秋死死地盯着這個表格：“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要回去了。”沈九睜開眼睛，聲音拖得長長的：“原裝貨回到自己的身體了，你這個冒牌貨可以滾了。”

夢裏沈九的聲音此刻在耳邊響起，如雷貫耳。

沈垣，你算個什麽東西。

“不，”他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尖叫：“不！”

他的腦仁被震得生疼，沈清秋反應過來，這是自己扭曲破碎的聲音。

“你在作假。”無名突然開口，他看見了iPad上自己的簽名：“穿越機只會在有兩個擺渡人簽字的時候才會生效，我沒有給……”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小護士對無名嫣然一笑：“謝謝無名先生！”

沈清秋想起了小護士遞過來的那個簽名板，雖然乍一看是一本書，但厚度和iPad差不多。

無名的臉色陰晴不定。龍傲天笑着收回了平板，轉頭對沈九點了點頭，沈九按下手邊的按鈕，穿越艙門無聲合上。

“那麽我們就來倒數十秒吧。”龍傲天聲音愉悅。沈清秋想奪走那個平板，卻發現自己站起來都困難：“別！不要！”

龍傲天沒理他，手指按上了确認。穿越艙緩緩上升，黑塔的頂端是閃爍着光芒的能量晶體。

【10.】

冰涼而機械的聲音甚是耳熟。沈清秋打了個冷顫，剛想說些什麽。無名突然對他大吼一聲：“沈先生！”

【9.】

沈清秋看向無名，無名瞥了一眼他的褲子口袋。沈清秋一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到了非用不可的時候了嗎？

【8.】

龍傲天沒有管這裏，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穿越艙上。沈清秋用左手從右邊的褲子口袋裏掏出來一個銀白的手镯，和無名手上那個如出一轍。

【7.】

“喂！你在幹什麽！”一個武裝人員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喊了出來。龍傲天回頭往這裏看了一眼。

【6.】

然後他瞳孔一縮，對武裝分子大喊道：“把那個玩意拿走！”

【5.】

但是已經太遲了，哪怕那個武裝分子離沈清秋有多麽的近，也快不過沈清秋把沾着鮮血的大拇指按在了銀色手镯上。

【4.】

沈清秋對着手镯大喊：“我，沈垣，同意擺渡人協議！願意成為擺渡者！”

【3.】

銀色的手镯瞬間虛化為無數的數字代碼，然後在沈清秋的左手腕上重新出現，卡死。手镯的表面上浮現了一串藍色的數字：60：00：00

【2.】

“加載時間為60分鐘，請耐心等待。”藍色的字體在虛空中浮現。沈清秋幾乎崩潰了：“一個小時？！”

【1.】

“來得及的。”無名看着那個快要升到頂端的穿越艙，勾起唇角喃喃道，眼中反射着晶體奪目的光。

【0.】

穿越艙停在了離晶體半米的地方。

龍傲天嘴角的笑容僵硬在那裏。

沈清秋的手镯上的時間開始減少：59:58:46

龍傲天扔掉了手上的平板，徑直走向無名，臉上第一次沒了任何笑意。他揪住無名的領子怒吼：“你他媽幹了什麽！”

無名笑出了聲，他看着龍傲天陰沉的臉，眼神嘲諷：“你是覺得我是有多傻，居然會把有法律效應的真名随便簽在一個機器人的書上？”

無名無名，當真是個假名。

龍傲天氣得手都在發抖，他慢慢松開無名的領子，然後一個巴掌用力甩到了他臉上，發出了響亮的一聲，直接把無名打到了冰冷的地面上。龍傲天應該是動了真怒，無名趴在地上半天沒起來，臉上紅腫了一大片。小莫在旁邊看得表情猙獰，差點沖上去和龍傲天拼命。

“給我簽。”龍傲天接過手下遞過來的平板和電子筆，扔到了無名身上，眼睛裏有滔天的怒火澎湃：“簽真名！”

無名趴在地上，低低地笑了出來，他從臂彎間擡起頭，伸手捂住自己火辣辣的半邊臉：“如果我說不，你是不是要像對待布萊德一樣，把我打到願意簽字呢？”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舔掉嘴角的殷紅，聲音平淡地喚了一聲：“阿二。”

龍傲天突然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

所有人一瞬間都安靜了下來，巨大的黑塔內部此時連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55：00：00

幾秒鐘，或者是幾個世紀後，這個青年慢慢地，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臉，低低地笑了出來。

“啊，”他說，聲音是一種不正常的平靜：“這個名字真的是久違了。”

他放下手，露出臉上完美無缺的微笑，眼中卻盡是癫狂瘋魔的情緒。

“無名，我本來是想，把你打到服輸就算了的。”龍傲天聲音輕輕的，語氣卻聽不出半點遺憾。他開心地笑着，像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年，語氣帶着一種不符合年紀的幼稚任性：“但是現在我改主意啦！”

無名慢慢從地上直起身子，眼角瞥了一眼沈清秋手上的時間——53分鐘，不行，還得繼續和他耗……

“砰！”

龍傲天手上舉着那把一直不離手的銀色手槍，槍口還冒着青煙。無名愣愣地看着那冒煙的槍口，順着子彈發射的軌道看去——

小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的身體晃了晃，向後倒了下去，與地面相撞的時候發出“咚”的一聲。

然後再也沒有動彈。

“無名先生，”龍傲天喚着那個平日高高在上的白發男人，聲音溫和親切，笑容純良無害。

“我要叫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