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幹政
殷嫱随賀禮送了幾封信分別給了劉邦、呂雉、戚姬、張良等人, 天長路遠,東西她送出了,這時候也不知道栎陽那邊情形如何。
她去的書信, 說真也真, 人相食, 有。疫病發作, 也有。從巴郡調糧有。但要說這之間的關聯,呵呵。至于布防倒是真的, 但只是如今的布防,到動手的時候,早已經換防。
拿這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取得劉邦信任,方便日後行事,還算值。
順便利用戚姬和呂雉兩邊的矛盾, 戚姬朝中勢弱,就扶戚姬對付呂雉。此外還要在長安做點“小生意”, 還要借她的虎皮。除此之外,若以戚姬的手段,能打擊劉邦的功臣最好,但以她的智商和手段, 殷嫱也沒在她身上抱太大的希望。
最後便是借機拉攏秦國舊臣。
如李必、駱甲之流, 以秦騎為骨幹,為漢騎建立、對抗楚騎立下了汗馬功勞,卻因是秦人,天生低了建立的漢國的楚人一等, 并不入核心的圈子裏, 也不過是關內侯。
需知漢承秦制,韓信重新啓用秦軍軍法, 漢使用的也是二十等軍功爵制。關內侯位列第十九,次于徹侯。
秦人之中,唯有呂馬童、王翳、楊喜、呂勝、楊武等五人,因殺項籍之功,各得了千戶徹侯。
這些秦人因為身份尴尬的緣故,兢兢業業,卻又如履薄冰,從前殷嫱憑借着秦人的身份與這些人示好,關系尚算不錯,若能借着戚姬掩護,将這些人拉攏過來也算不錯。
不找個理由削了韓信的楚王,就算韓信死了,她肚子裏這樣一樣要繼承楚王的爵位,這點殷嫱倒不算擔心。至于質子之約,只算是殷嫱開的空頭支票,安劉邦和呂雉的心。
劉邦十二月便要動手,她産子差不多也就在那時候,叛漢都叛了,呂雉還能管得了她麽?
想靠戚姬左右廢立是不可能左右的,劉邦又不傻,不會非要和他那幫老臣對着幹。但殷嫱也只是要劉邦向着戚姬的态度為以後做鋪墊。
下邳的楚宮揀了前朝的修葺,如今也修得差不多了,殷嫱遷入楚宮裏,又在養胎,近日來,基本不出宮門。雖然足不出戶,楚國朝堂上的影響力卻越來越大。
穿越者多下放到郡縣地方,而楚國中央政權裏,殷嫱也拉攏了李左車、蒯徹等重要人物。
殷嫱自有孕後,一向比較嗜睡,等女蘿叫她起來,看會兒時事,再用朝食,往往已經是食時過半。
常常廷議都結束了,後來殷嫱就把用朝食的時間挪到跟韓信一起了。今日的鹿纖、雁醢、莼羹都擺上食案好一陣了,也不見人來,殷嫱随口問了一句:“今日是什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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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蘿道:“初九。”
殷嫱用食匕攪了攪莼羹,都涼了:“去熱一熱吧。”繼而自語道:“沒有祭祀,也沒什麽大事,今日在議些什麽?”
女蘿端了食案下去,回來的時候,面上似有驚怒之色。殷嫱看她神色,關切道:“阿蘿,怎麽了?臉色這樣難看,誰給你氣受了?”
“那些人,他們怎麽敢非議王後?他們怎麽敢?!”女蘿藏不住事的性子,殷嫱一問,氣鼓鼓地把事情都抖落出來,“有寺人說,今日朝議,有人上表說是王後幹政,大王這才和他們争起來。”
“哦。”殷嫱的反應平淡,她既然出手幹政,早有流言蜚語攻讦,但只要韓信不在意,也沒人能撼動她的地位和權勢。她瞥了一眼箭漏,嘆了口氣:“都這時候了,你去給阿信和臣工們送些飯食,總要吃過朝食才有力氣争論不是。勞煩廚下的庖人了,今日多給些賞錢吧。”
“小君……”女蘿跺了跺腳,一副正主不急她幹着急的模樣。
“阿蘿,有大王在,你着什麽急?氣有什麽用,再叫人參我一本心胸狹窄?驕悍亂國?”
“憑他們中傷小君,還不許小君生氣?”女蘿一臉不可置信。
殷嫱道:“他們怎麽能中傷得了我?我是皇帝肯定的楚王後,他們還能撺掇着信廢了我?無非是借着參我,要搞出什麽事端來,拿我作讨價還價的借口,信不同意懲治我,便退而求其次。——他們拿什麽事兒參我的?”
女蘿想了想:“說是似那位陳先生,小君的表舅,仗着身份胡作非為。”
女蘿剛一說完,殷嫱就想起來最近陳钊跟她彙報過這事。殷嫱憑着印象,從案上抽出了陳钊的彙報——那是新制的紙寫成的,彙報也是以白話加表格的形式寫成的,很好認。
陳钊的均田地提議被殷嫱否了以後,并不氣餒,依舊着眼于土地兼并的事宜。
他如今是下邳令,曾明确跟殷嫱指出,如今正是災後,平民黔首家中并無餘糧,又要吃飯又要春耕,卻并沒有錢糧。
不少新貴舊族豪門們仗着黔首們沒有抗災能力,紛紛放高額貸款,到時利滾利,平民無力償還,只得将土地抵押給他們,淪為佃農。首先,平民變成佃農,成了豪門的附庸奴仆,所統轄的戶籍會減少,稅收也相應減少——豪門逃稅現象相當眼中,國中稅收大頭向來是自耕農繳上來的。其次,民生困苦,不利國中穩定。
陳钊的意思是效法北宋王安石的青苗法,設立低息貸款,借百姓春耕之種,俟秋收再行歸還府庫倉廪,如歉收,亦可分期支付,救民之急。
抑制土地兼并之事,利國利民,殷嫱的态度自然是贊成的。但利國利民的事就是不利豪門,豪族利益受損,因此陳钊知道要辦成這件事情,必然要取得殷嫱的支持。
如此一來,陳钊得罪了人,作為陳钊後臺的殷嫱少不得被牽連了。殷嫱的意思逐漸也能影響到楚國的政策的施行,女子幹政、牝雞司晨這種事情本來就不占理,被指着鼻子罵,韓信越回護那是越顯得她狐媚惑主。
只是要懲戒陳钊,更不應當把她牽扯進來。韓信若要保她,自然不可能懲治陳钊。這些人究竟打得什麽主意?
殷嫱想不通其中關節,便尋思着跟韓信通通氣。
原本罵她無所謂,要是幹預了陳钊的施政、或是誤了她幹政的事就不行。
從更深一層來想,日後殷嫱必然是要名正言順參與進正事裏,正要借這一回好好治一治這群人的氣焰,省得他們日後還敢說三道四、陽奉陰違。
不僅要給自己摻和政事正名,軍權也要捏一些在手裏。
不多時,殷嫱心裏有了定計,她問:“飯食好了麽?——我親自去送吧。”
殷嫱去的時候,廷議已經歇了,李左車、蒯徹、陳钊等寥寥數人都在。
不少人見着殷嫱面色都有些古怪,韓信見她來了先是一笑,随後匆匆把一卷竹簡壓在了底下。殷嫱揣測和今日廷議許有關系,她沒動聲色,笑着招呼了大家用膳。
殷嫱剛落座,女蘿将食案呈上來,殷嫱給她使了個眼色,打翻了鹿炙,連帶着将案上竹簡帶翻到地上,壓在底下那份反而落在了最上頭,殷嫱彎腰去撿。
瞄了幾眼,正是罵她能和褒姒妲己比拟的。
“阿蘿——”
韓信去扶殷嫱,看女蘿的目光卻頗為冷厲。
“今日怎麽笨手笨腳的,你出去,叫個伶俐的進來。”殷嫱給女蘿解了圍,把竹簡放回原處去,進來個寺人收拾,她也就又笑着給韓信布菜,倒是一點沒提奏疏的意思。
韓信本不欲她知道這些事煩心,只是殷嫱看見了奏疏,也不知道看見當中內容沒有,只是她什麽話也不多說,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更叫人不放心。
他躊躇片刻,斬釘截鐵道:“伯盈,那是今日廷議,有人上的奏疏,一派胡言而已,莫放在心上。”
殷嫱剛颔首,蒯徹卻立刻替他總結了今天的主題:“有人參小君悍妒在前,使大王虛設後宮。放縱族親表舅在後,插手政事,狐媚惑主,動搖國本。”
有人,這個有人倒用的很微妙,蒯徹的眼神一直瞥着個清瘦卻目光炯炯的中年男人,那人褒衣博帶,殷嫱略一思量,那是景氏的家主,景和,楚地豪族,如今在楚國任禦史大夫,專門監察百官,如今倒監察到她頭上來了。
景和不閃不避,并不心虛。
只是他奏疏裏竟然還她的悍妒入罪,怕還有其他的想頭。
殷嫱心中冷笑,臉上卻詫異、并漸漸變得蒼白起來,雙肩微微顫抖起來。韓信細細端詳着殷嫱臉色,見她沖着他強顏歡笑的模樣,心中一痛。
他望着她的眼睛,認真解釋:“不過是個胡言亂語的,怕你多想,故此攔下了。伯盈……”
“大王。”
“妾縱容陳钊幹政,動搖國本。”殷嫱輕輕推開韓信,安靜地脫下簪珥,伏地長跪,“妾有罪。請大王許妾上書陛下,妾躬德薄,不堪尊位,廢黜便是,妾無福侍奉足下,自當回轉巴郡,一別兩寬,望君珍重。”
她擡首,面容哀凄卻又強自鎮定,目中水光盈盈。
李左車、蒯徹等目瞪口呆。
還有這種操作?這一番話漂亮啊。
你說她悍妒,人家不理會。你說她幹政動搖國本,人家不反駁。意思經過她嘴一轉,她亂政,變成了她縱容外戚幹政,外戚幹政有錯嗎?人家呂皇後的兄長不是一樣幹政?
首先聲明妾幹政動搖了國本有罪,請大王上書給陛下,話裏話外,點明了她殷嫱都是陛下那邊同意了的楚後。
再說韓信可能廢掉她麽?不可能啊。韓信對她的感情那是有目共睹的。
陛下和楚王對楚後都是滿意的,為人臣子,卻要逼人家楚王廢後?
殷嫱跪伏着,脊背是彎的,看似柔弱,卻如同一把奇形的寶劍。
銳氣逼人。
要用政治手段逼她退讓,也要看人家應不應戰。人家根本不跟他們上一個桌子上博弈,她是一國寵後,擺出這副架勢要耍賴,群臣誰敢對上她的鋒芒?
你要說她幹政有罪,她就承認有罪自請廢後,有沒有道理,有道理。可是誰敢擔上這個逼楚王廢後的責任?
王後幹政有沒有罪,在這局勢下就很微妙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
呂馬童、王翳、楊喜、呂勝、楊武這五個,有記載的就王翳是秦人emmm,其餘都是被我強按頭算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