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忍足在英國待到跡部接受手術治療,到了8月中旬回了國。他沒有再見過跡部父親,倒是在臨走前見到了他的助理。
助理客客氣氣,來意也很明确,我們也做了一點調查,忍足先生家裏是大阪的醫學世家吧?也有家業需要繼承,相應地也更能相互理解。
忍足裝傻,醫生無所謂繼不繼承啊,我又不要去做院長。
助理說,跡部先生的态度也很明确,景吾還小,說這種話沒有經過慎重思考。他是一定會結婚的,沒有必要耽誤忍足先生的時間。也請忍足先生諒解,精神損失費什麽的需要多少盡管提。
忍足沒忍住笑了起來。傳說中的給你多少錢離開我兒子嗎。
助理說,希望忍足先生理解,像跡部家這樣的家庭,做不到普通人那樣自由,雖然我個人是很同情你們的,但事關景吾的未來,還請忍足先生慎重考慮。
忍足看着他,停了三秒,說:除非你讓跡部景吾看着我的眼睛說他再也不想見到我。
助理沒話說了。
忍足笑笑,難道不是因為景吾那邊你們根本沒辦法才會來找我?但景吾既然都這樣堅決了,我如果退縮了,他會非常傷心的。而世界上我最不想讓他傷心了。請回吧。還請轉告跡部先生,我非常幸運能和景吾交往。他的兒子比他想象中出色得多。我相信有這樣出色兒子的父親,不會做出有損他品格的事。
助理認真看他,握住他的手緊了緊。忍足先生,站在私人角度,我也很高興跡部少爺有你這樣的朋友。
忍足回到大阪,見了父母,也攤了牌。
爸爸氣得把他趕了出去,他跑去謙也家借宿,唉聲嘆氣,謙也看不下去,說你該做都做了,現在後悔有什麽用?
侑士說啊……我沒在後悔出櫃,我比較擔心的是下學期的學費我爸不給我出怎麽辦。醫學院很貴的啊。
謙也愣了愣,是哦,那找跡部幫你?
小景都快被他爸煩死了,根本沒空理我啊。侑士答。而且他也快開學了吧。
你們遠距離嗎?真是不容易。謙也感慨。
說是遠距離……其實回來之後都沒在聯系。侑士抱着謙也的枕頭滾來滾去。謙也叫着你別弄髒我的床啊,把他推到了一邊。
所以你們的關系我一直搞不懂啊。都沒聯系你還為他出了櫃把你爸氣得半死?謙也好容易把自己的枕頭搶了下來。
是呢,我也不知道。但是跡部的話,感覺不用擔心。侑士答。
應該擔心是你吧……謙也拖長了聲音。真的不給你出學費怎麽辦啊?
貸款咯,再做點兼職賺生活費。侑士答道。
……你為什麽總是能看起來這樣輕松啊?
我哪裏輕松了?輕松會跑來你家跟你擠一張床?跟狗窩似的太小了都伸展不開啊。
真是抱歉就這麽大了!謙也叫起來,又跟他打鬧在一起。
結果爸爸真的停了他的學費生活費。忍足跑去銀行填助學貸款單的時候數着零手都有點抖,銀行小姐給他倒了杯熱水,問貸款年限寫多少?十年利率最低,但每期還款額最高,通常我們推薦三十年。忍足想了想,寫了二十。
從銀行出來陽光正好,忍足恍惚了一下,想之後二十年就賣給銀行了。二十年啊,想想好漫長,他現在也不過二十一。跡部也二十一,已經開始在做繼承一家大公司的準備了。四十對他是個還難以想象的年紀。
他退掉了原本昂貴的單身公寓,和同學一起合租了一個套間,負責做飯打掃的話會少收房租,同時在學校咖啡廳裏找了兼職,勉強夠用。加上惠裏奈工作了,知道他和家裏鬧翻,時常也會接濟他一些,就是她住得遠,不方便侑士蹭吃蹭住。
确實很辛苦,但說有多艱難,每天忙碌着打工、讀書、做實驗,其實也不覺得。咖啡廳裏經常有女生跑來看他,也有膽子大的想約他出去,忍足總是婉拒。後來不知怎地傳出他喜歡男生,就變得有漂亮男生跑來約他,忍足也沒答應過。被逼得緊了就說我有交往對象了。
他其實并不是故意要堅守什麽,只是覺得何必呢,他沒有更多心力去處理複雜關系了。
就是沒時間去打球了比較難受,網球比賽還在看,沒有跡部的世界依然精彩,但那說到底也不是他的世界了。
跡部沒有聯系他。這件事其實是有點奇怪的。但從18歲那次、甚至更早的時間開始,忍足一直覺得他倆并不是那種遠距離關系能維系的。跡部想出現的時候就會出現,忍足想找他也一定有辦法找到他。但如果不在一起,就沒有聯系的必要。見面、在一起、說話、做愛、撫摸……所有詞不達意、心不在焉、短暫的沉默間隙都是真實的,但遠距離的話,就變成了泡沫一樣的東西,是幻想了。那樣會變得軟弱嗎?忍足不清楚。他只知道他想念跡部,帶着一種遙遠的親切相信他活得很好,因為跡部總是會活得很好……又克制着自己不要想念太多,就好像饑餓的人有一塊餅,每次只舍得掰一小塊來吃,潤潤嗓子而已。
要攢錢飛過去的話,真的很貴,需要刮獎中彩票呢……
平安夜的時候忍足為要約會的同事代班。咖啡廳裝上了彩燈,還搞了很多聖誕節的裝飾來應景,槲寄生、鈴铛、彩帶什麽的。這時候其實學校裏沒什麽人,都跑出去玩了。忍足難得空閑,就擦擦桌子,掃掃地,收拾收拾,給自己做了杯咖啡,在咖啡廳裏放音樂,肖邦的鋼琴曲,以前跡部在冰帝時彈過。
他坐在吧臺裏搖晃着轉椅讀他的藥學書,一個個化學名詞太诘屈聱牙看不進去,看一會兒就擡起頭,看外面偶爾有人匆匆走過。細小的LED光帶一閃一閃的,一種看似溫馨其實冷清的氛圍。
一個人……似乎也沒什麽不好。但寂寞也是難免的,畢竟他不能算真正的單身。
門被推開,鈴铛發出響聲。忍足習慣地擡頭看了眼鐘,都快十點半了,到了打烊的時間。他嘆了口氣,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圍裙,說:“歡迎光臨——”
“給本大爺一杯香草拿鐵。”
忍足頓住,擡起眼。
跡部站在他面前,提着行李箱,穿着黑色的大衣,裹着羊絨圍巾,把臉遮住了大半。
“然後,對蛋糕有什麽推薦?”跡部剝開圍巾,對着他微微笑起來。
“我們的草莓慕斯很受歡迎,但我想你可能會喜歡紐約芝士?”忍足回答,沒辦法控制臉上的笑意。
跡部點頭。“那就各來一份。”他四處看看,找了個位子坐下來,解開圍巾和大衣。
忍足給他端來蛋糕和咖啡,也給自己倒了杯水,斜靠在吧臺看他。
“你可真難找。”跡部說,拿着叉子劃下一塊芝士蛋糕。“本大爺問了一圈,就差拎着岳人給我帶路了。”
“真抱歉啊。”忍足說,還是沒止住笑,怎麽看都覺得不夠。跡部頭發長了一點,卷得更明顯了,那點卷就老是在勾他的心似的,癢癢的。
“坐過來啊。”跡部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子。
“萬一還有客人……”
“都快打烊了你等誰啊?”
忍足走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下。“這不把你等到了嗎?”他說着,拿起叉子劃了一塊草莓慕斯,送到跡部嘴邊。跡部張嘴咬掉了。他又劃了一塊,放進自己嘴裏。酸甜度正好,應該符合大少爺的口味。
“怎麽想到要來咖啡廳打工?”跡部問。“你不會是相信制服誘惑的那類吧?”
“小景你學壞了啊。”忍足說,一口一口地吃慕斯。
“所以吶?”
“我爸停止贊助我了。”忍足說。“嘛,總得養活自己吧。”
跡部皺眉。“因為你出櫃?”
“對啊。他很老派的,可能覺得不如不要我這個兒子吧。”
跡部“嗯”了一聲,也陷入了沉思。
“你呢?跟你爸關系好點沒?”忍足問。
“還是那樣。”跡部答。“他沒讓步,本大爺也不想跟他廢話。反正先讀着書,之後再看了。他也不給我錢,但我的學費有我爺爺的信托,這塊他插不上手。”
“啊~小景也很辛苦呢。身體呢?肩膀現在好了沒?”
“雨天會有點疼。其他沒什麽大礙。”
“還是有點後遺症了吧。”忍足說。“待會兒幫你捏捏?”
“你連這都學?”
“我還認真想過要不要選康複醫學做方向呢。”
“結果呢?”
“大概還是比較想握手術刀吧。”忍足答。“我選了外科。”
跡部有點意外。“我一直覺得你會暈血。”
“之前确實暈,但解剖了太多小白鼠兔子之後罪孽太深重了,還是努力造福人類吧。”
吃完蛋糕跡部等他收拾完店,關燈鎖門。忍足換好衣服,轉過身來,跡部站在不遠處等他,像從畫裏走出來那樣好看,沒忍住就湊上前親他,嘴唇也甜甜的,心裏就特別開心,像開了花一樣。跡部笑,推開他,問待會兒去哪兒?
“我跟人合租帶你去不方便。情人旅館?”
“你還有開房間的錢嗎?”
“不行找惠裏奈借嘛。”
但聖誕夜,學校附近的情人旅館爆滿,他倆走了兩家就放棄了。
“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就怕你會害怕。”忍足說。
“你什麽時候見過本大爺害怕?”
忍足于是把他帶去了學校的醫學實驗室。
“……這也太驚喜了。”跡部說。
“有時太晚了不想回去我就在這裏睡。醫學院嘛,想找床是不會缺的。”忍足拍了拍手術臺。“認識一下,這是傑克。”他指着旁邊的人體模型。
跡部并不打算跟骷髅打招呼,也完全沒打算在解剖臺上睡,他只是對把忍足壓在手術臺上剝出來充滿了興趣。
“理論上說,凡士林并不是好潤滑。”忍足說。“你想試試看甘油嗎?腎髒标本罐子旁邊有一罐。”
“你要再啰嗦本大爺就要用鴨嘴鉗把你打開了。”跡部說。“我坐了10個小時飛機來上你,配合一點,ok?”
忍足麻利閉嘴。又過了一會兒:“小景知道鴨嘴鉗怎麽用?”
跡部一句話沒說,把他翻過去,徑直擠進他身體裏。忍足顫了顫,抓緊了手術臺,呻吟出聲。
他們連着做了兩次。跡部用手機放音樂,把聲音開得很大,在空蕩的實驗室裏掩蓋住他們的動靜,忍足就覺得身體好像被瓦格納滲透了一樣,脊椎都會随着交響樂雄渾的旋律而顫抖。這實在太跡部景吾,忍足覺得他肯定沒法忘記了。
結束之後忍足衣服都懶得穿,裹着跡部的大衣靠在沙發椅上,跟跡部聊天。
“想早點出來工作。”跡部說。“不去跡部集團的話就不用聽老頭子瞎指揮了。”
“我也想啊。”忍足嘆氣。“還有幾年才能獨立,想想都覺得累。”
跡部湊過來揉了一把他的頭發。
“暑假本大爺要去實習。”跡部說。
忍足垂下眼睛。那便是……他們又見不到了。
“偶爾……也可以給我打電話吧?”忍足輕聲說。
“啊嗯。”跡部答應了。
因為跡部實在不想在實驗室被标本包圍着睡,他倆就在學校裏兜圈,聊天,走走停停。天氣很冷,忍足沒帶手套,就把跡部的手揣進自己口袋裏捂着。他們有那麽多話可以說,總是能講着講着笑起來,接一個吻,再接着說,口渴了就去自動販賣機買熱咖啡,用熱乎乎的易拉罐捂手,忍足講起以前在冰帝也有冬天早上爬不起來跑圈,凍得不行,一直想辦法偷懶,跡部說你以為本大爺不知道嗎……
忍足喝了太多的咖啡,精神一直很好。快到天亮的時候他把跡部帶去了校園最高的鐘樓,跡部已經很困了,頭一點一點地,靠在忍足身上,最早一縷霞光照亮他的臉,鼻子凍得發紅,微微皺着眉,神志不太清醒,眼睛都閉着,睫毛垂下濃重的陰影,擋住了淚痣。忍足對他說了“我愛你”,跡部好像沒聽清,他又說了一遍,然後又是一遍。直到跡部笑起來,太陽在同時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