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獨發
獨發
聯想到近日的種種關聯, 沈湘不自覺屏息凝神,只等拍賣人揭曉“拍賣品”就可以确定采取行動與否了。
就當褚瀾川都以為這籠子裏關的會是失蹤幼女時, 大紅色布料應聲而落,籠子通體鎏金,入口處設了一把牢固的鎖。
而在籠子之下的物體, 只不過是一只鳥。
拍賣會主講人還在喋喋不休地進行講解:“今天的拍賣品就是這只棕榈鳳頭鹦鹉,它會因情緒改變自身的顏色,可以說是非常神奇了......”
褚瀾川無心再聽下去,他獨自從正舉辦拍賣會的大廳出去, 燃起一根煙, 卻是一口也沒抽。
他第一次抽煙是在十四歲。
正是男生青春的躁動期,褚恒出任務,大半年沒跟家裏有聯系, 母親無論怎麽哭着打電話, 上級都只是說所有行動保密, 不能透露更多了。
于是他理所當然學會了與軍區大院的男生較勁兒,比如打賭誰不敢抽煙誰沒種諸如此類,當然,現在看來只覺得幼稚可笑。
指尖火星子閃爍,那煙燃了大半截, 滴落的煙灰就快要燙到男人勻稱的骨節時, 他終于把煙頭摁在不遠處的煙灰缸中,随後将之碾壓熄滅。
眼下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是他們判斷有誤,朝暮與幼女失蹤案并無關系;要麽就是今晚的舞會只是一個幌子, 幌住了所有人的眼球,讓其他交易可以順其自然暗度陳倉。
可要真正悄無聲息打入朝暮內部,談何容易?
見褚瀾川不見了蹤跡,沈湘也只是嘆了口氣,認為今晚的行動到此宣告結束。
她去洗手間換了身衣服,對着鏡子洗手時正碰見穿黑色束腰裙的女孩往外走,她當時并未留意,可回想起來總覺得那背影很熟悉。
很像是褚瀾川那位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可到底只見過一面,再加上沈湘對自己的外貌很有自信,在她這兒,雲昭這種長相只能說清麗有餘,缺少驚豔,到底襯不起來太大膽的衣服。
Advertisement
此時,拍賣會會場上依舊熱鬧,上流圈養個稀奇古怪的寵物不是什麽奇聞怪事,對這只鹦鹉感興趣的也大有人在。
“第一次拍賣開始,五萬起價——”
“第二次......”
少女略局促地坐在拍賣會會場,眼神失焦,與這片浮華世界格格不入。
她在等談厭回來,手裏的那方邀請函幾近被捏皺。
手中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雲昭趕緊把鈴聲設置成靜音,可也振的手心發麻。
少女貓腰從前排座位離開,一鼓作氣去到安靜的地方察看來電顯示。
電話是褚瀾川打來的。
于薔不知道還要在海南待多久,這兩天正瘋狂刷屏朋友圈,“大家長”不在,一切瑣碎雜事自然由褚瀾川這個名義上哥哥來操心。
一聯想到少年那天的眼神,男人的面色冷了下來,如同遠山薄霧,叫人窺見不得真實想法。
“喂,哥哥......”她還是不習慣穿高跟鞋,黑色的綁帶纏繞在腳踝處的皮膚上,禁/忌感呼之欲出,但也讓那一塊皮膚磨的發紅。
雲昭只能靠着牆沿緩解腳心的疼痛,一縷碎發垂在碎骨上,癢癢的,讓她的思緒飄遠。
“到家了嗎?”那頭也很靜,能聽見他呼吸的起伏。
“嗯,到了,在寫作業。”興許她這輩子都學不會撒謊,話一出口,心跳就加速了。
褚瀾川又情緒內斂地問:“我一會兒開車回來,晚飯吃了吧?”
“一會兒開車回來”這一句轟的一聲在腦子裏炸開,她心裏警鈴大作,預想到萬一褚瀾川回家沒看見自己,謊就白撒了。
她咕咚一聲咽了下口水:“吃、吃了。”
他接話自如:“那就好,早些休息,別學習的太晚。”
一如既往,不越矩,僅僅只是溫情的關心。
有時候雲昭覺得自己跟褚瀾川中間隔了一道玻璃,虛化幻影,叫人看不分明。
但那僅僅是她覺得,褚瀾川從不表達,他早就過了為情/愛急吼吼的毛頭小子年紀,也難怪何巍然總說他渾身透着股沉郁氣質。
“沒什麽事情的話......”挂電話的話還沒說完,談厭就從拐角處走來,在光線過渡的空間裏,少年的唇角緩慢漾起一絲笑意,不達眼底,姿态肆意又放松。
褚瀾川沒等到下半句,連忙“喂”了一聲,以為是信號不好。
他嗓音一下子繃緊:"昭昭,你有在聽嗎?"
雲昭将手機拿遠了些,怔怔地看着談厭從容不迫來到自己面前。
很顯然,要是談厭現在開口,她的謊言就會被當場識破。
女孩沖他比了個“噓”的手勢,清亮的眸子不再是一汪清泉,而是透着楚楚可憐的祈求。
談厭将來舞會的行頭換下,白襯衫貼身,扣子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顆。
他本就身形颀長,搭配卡其色長褲再合适不過,此刻的男人更像是大學裏的傳說中的學長,沒了刻骨的仇恨,沒有病态的偏愛,氣質純然幹淨。
談厭怎麽舍得叫她難過?即使電話那頭的是女孩思慕已久的男人,他也甘願沉默。
男人之間的鬥争,将女孩牽扯進來再怎麽說都不像話。
見女孩凍的哆嗦,他便把手臂挽着的西服抖開,俯身過去,籠住她小巧的肩頭。
她這才騰出手重新接聽電話:“我剛剛找衣服準備洗澡了,哥哥回來的路上開車小心。”
“好。”褚瀾川一放低聲音,語氣就會帶着不自知的溫柔。
少女溫柔的叮咛像一陣小雨,降落在談厭寸草不生的心頭。
盡管這句話不是說給他聽的。
不過他曾在腦海裏幻想過,假以時日扳倒caesar一伍,就從家族裏全身而退,和正常人一樣上班回家,只不過空蕩的屋子裏能看見小女人忙碌的聲音,會跟他溫言軟語地撒嬌,模樣嬌憨又明麗。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聲才讓雲昭徹底放松,她攏了下溫熱的西服外套,神色抱歉:“談厭,我可能要先回家了。關于我親生父母的線索,你如果有頭緒,什麽時候告訴我都可以。”
“還有這身衣服......”她往旁邊挪動了一分,有意拉開兩人的距離:“裙子和外套我都會洗幹淨還給你的,給你添麻煩了。”
她的态度太過于疏離,談厭不由得失神片刻。
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雙手沾滿鮮血,但他從來沒為自己的選擇後悔過。自幼長在矛盾鬥争不斷升級的環境,人心腐爛,正義與法律對他而言不過是可以随意踐踏的門欄。
“昭昭,太晚了,我送你回家。”他看似情緒如常,可右手卻不自覺地在抖動,如果Tim在場便會明了,那是他發病的标志。
女孩嘴唇翕動了下,到嘴的拒絕沒說出口,蹙眉問他:“談哥哥......你的手?”
“沒關系。”他對身體的反應習以為常:“吃藥就好了。”
雲昭知道他疾病纏身,從前那般總是受困于在閣樓之上也是因為羸弱的身體。
但她也聽聞過江城的傳聞,說是某一年的中考,全市狀元選擇了不去上學,她當時震驚了片刻,可将這類情況和談厭對比,竟是悄然地重合了。
性命關天,她的臉龐不由得浮現出緊張的神色:“藥在哪兒?我給你拿吧。”
談厭指了下門口的方向:“在車上。”
“那我現在去。”談厭反握住她細嫩的手腕,從喉頭擠出兩個字:“不用了......我還不至于走不了,一起過去就行。”
在心愛的女孩展現出脆弱的一面,那會叫他十分難堪。
司機正打着盹兒,聽見了敲玻璃的聲音才不情不願睜開眼,一看女孩的後頭跟着的是才談厭才慌裏慌張打開車門,收起敷衍之色:“談少爺。”
雲昭焦急地說:“車上是有藥嗎?談厭他現在身體不舒服。”
伺候談厭,最需要備着的就是藥,司機忙從儲物的盒子裏拿出進口藥,将純淨水一并遞了過去。
對他來說,喝藥就像是吃飯那般簡單的事情。談厭飛快地将藥吞咽下去,冷聲道:“走吧,先把人送到環宇小區再回華庭別墅。”
這麽一來,雲昭根本無從推脫,她坐在他身側,見談厭阖眼休息,車內淡黃色的光暈在他眼底暈開,看樣子是疲憊極了。
車內暖氣開着,沒有人說話,氣氛仍不冷不淡。
“昭昭不需要偷看。”談厭每次的發病程度輕重不一,但這次幸好及時喝了藥,閉眼休息了一會兒,他的精神狀态才勉勉強強恢複。
雲昭臉一熱,他明明是閉着眼睛的,怎麽能知道她在看他?
談厭悠然自得湊近了些,琥珀色的瞳孔裏還能看見少女的倒影,這個時候他只認為發一次病能換來之不易的獨處機會,似乎也是筆不錯的交易。
“看清楚了麽?”他五官柔和,唇色偏紅,瞳孔漩渦一樣吸着她下墜。
女孩确實受不得撩/撥,但不得不說剛才那番話曲解之意很重。
一來,她是怕談厭身體出狀況所以多關注了些,說不上偷看;再者,再呆愣的人也能察覺到談厭對她與旁人不一樣的炙熱情感,雲昭心知自己對這份心意回報不起,也不打算彎彎繞繞讓人多想。
她不自然咳嗽了兩聲,上半身僵硬地抵在真皮的座椅上,別扭地轉過頭去,岔開話題問:“剛剛在朝暮,你中途怎麽就突然離開了?是有什麽急事嗎?”
确實是急事,接到眼線消息,他的祖母在家中突然心梗病倒,現在人還在醫院被全力搶救當中,據說Caesar已經結束了在法國的生意談判,坐了私人飛機趕回去陪床。
整個談氏上上下下在老太太搶救的這段時間內無一不是驚弓之鳥,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引發不可預料的連環效應。
談氏祖母手握百分之六十的公司股權,老爺子去世的早,所以這些年她一直大權獨攬,并且還沒有絲毫權力下放的意思。老太太年近古稀依然耳聰目明,對內對外都是一碗水端平,公私分明的很。
而Caesar近幾年羽翼漸豐,只不過在資金的投放與使用上一直受限制,就是祖母這道坎卡的緊。一旦祖母殡天,這百分之六十的股權不知道要遭來多少家族中的人的眼紅,不鬥個你死我活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其實,家族那邊也在等談厭的反應,一旦他回了華爾街,兩股力量就不可避免要一較高下。
但這些憂心事他分毫都不想讓雲昭知道,他的小姑娘就應該永遠純真爛漫、無憂無慮。
這麽一想,談厭的回答就很是言簡意赅:“我家裏人生病了。”
雲昭點了下頭,有些詫異談厭頭一次主動說起自己家裏人。
她繼而不報什麽希望地問道:“我父母是跟朝暮有關系的人嗎?”
在此之前,談厭查過張呈玲和楊磬的底,兩人在東南亞認識,偷渡回國,這麽多年在江城茍活,什麽道兒都打交道,至于兩人在東南亞時效忠的老板是哪位,掘地三尺都很難找到有用信息。
不過有一點可以确定,在Caesar接手朝暮前,這裏的老板與張楊兩人關系密切,雲昭的身世很可能與他有關系。
談厭今天帶她來的目的就是找尋有用信息,看有沒有陳年顧客認得先前的老板。
但人算不如天算,一通電話将所有的計劃暫且擱置。
談厭也不打算隐瞞:“算是,你的養父養母很有可能在他手底下做過工。”
雲昭沉默了一下,如果按照她原先的猜測,那麽她的親生父母也很可能是和養父養母一丘之貉的壞人,由于某些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将她托付他人。
更深露重,偶有幾顆星星也很是稀疏,将天邊那輪明月襯得更加孤寂。
雲昭沒讓車開進小區裏,下車後彎下腰好像是還要再說些什麽。
談厭這才把他那邊的車窗摁下,與少女玻璃球一樣的瞳孔對視。
“謝謝你啊談厭,衣服我會快遞送到華庭別墅。”她垂眸,話語融在微冷的晚風中:“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別在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了。”
她一溜小跑開來,司機沒接到指示不敢貿然舉動,出聲詢問道:“談少爺,還是繼續回華庭別墅麽?”
如同千萬只螞蟻在心頭啃噬,談厭的心情在今晚大起大落,聞言只是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先去汀榭路兜兩圈風。”
司機透過後視鏡觀察他神色,不敢多說僅僅應了聲:“是。”
雲昭回家時掌心全是汗,還好,屋內還沒亮燈,說明褚瀾川沒有他們回來的速度快。
回到卧室後,少女對着穿衣鏡脫下布料輕薄的黑色連衣裙與綁帶高跟鞋,拉開衣櫃尋了件睡裙穿上,做完一切後,鏡中的女孩櫻唇潋滟,松散的長發毛茸茸打着卷兒,很想讓人一揉上去試試手感。
但是最棘手的問題還沒解決,她勾着這件連衣裙無從下手,萬一于薔提前回家,肯定會幫着整理衣櫃,到時候這件衣服定然藏不住。
既然如此,雲昭一咬牙,找了個幹淨的購物袋把衣服疊好,然後整個人跪伏在光潔的地板上,準備先将“燙手山芋”轉一個位置存着。
鑰匙轉入門孔聲響起,褚瀾川也沒想到一進家門,眼前的場景就讓他心頭一緊。
卧室的燈大亮,少女有些艱難地貼在地板上,不知道是在找還是拿什麽物件。
只不過這種場面落在褚瀾川眼裏則有些變了味。少女身軀綿軟,從側面看來高低起伏,腕骨伶仃,哪處都生的恰到好處。
垂在肩頭的長發遮住她小半的臉頰,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急促地忽閃着。
剛脫了高跟鞋,十根圓潤的腳趾暴露在空氣當中,女孩的腳背更是一片雪色。
終于完成把衣服轉移陣地的任務,雲昭松了口氣,雙腿跪的發麻,她蜷着身體坐起來,跟褚瀾川不期而遇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哥哥......”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看着男人步步逼近,原本寡淡的眸子落了火般,燒的人心慌。
那時候她的大腦完全卡機,只是心裏一直冒出來一個詞兒——
翻車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