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宋易不是去公司加班,就是被人約出去。付雨和顧洋窩在家裏宅過了整個國慶長假。

六號那天下午,顧洋正收拾東西返校,付雨仔細看了他一會兒,說:“你該刮胡子了。”

顧洋摸了摸下巴,“是該刮了。”他接過付雨遞過來的電動剃須刀,問,“雨哥,你幫我刮嗎?”

付雨笑着說:“行啊。”

顧洋的臉很白,皮膚上帶着少年的紅潤,沒有一點瑕疵。付雨慢慢推着剃須刀,“嗡嗡”的聲音彌散在他們之間。顧洋低頭看着他,氣息有點重。

“你不舒服嗎?”相依為命七年多,顧洋任何一點異樣付雨都能察覺到。

“雨哥……你要是能一輩子幫我刮胡子就好了。”

付雨一愣。

應該是三年前吧,顧洋像每個着急長大的男孩子一樣,嘴唇上浮起了一層絨毛。付雨那時候還特地跑蘇寧買了個“價格不菲”的飛利浦剃須刀,手把手地教他怎麽用。

那段日子裏,付雨能感到顧洋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都在迅速成長成熟。少年開始在夜裏做奇奇怪怪的夢。付雨起床後,隔個十天半個月就能看到顧洋濕噠噠的內褲。第一次的時候,他笑着拍拍顧洋的屁股,讓他把內褲脫下來給自己洗。他還記得那時候顧洋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死活不給他洗。

……

付雨揉了揉顧洋的頭,“怎麽刮一輩子?以後讓你媳婦兒給你刮吧。”

顧洋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付雨送顧洋到公交站臺。顧洋站在他身旁,一定要公交車來了才給他走。付雨囑咐他好好學習、按時吃飯睡覺,又開始唠叨食堂裏面的事情。顧洋不會像宋易那樣不耐煩,仔細聽着,時不時地“嗯嗯”兩下。

“雨哥……”顧洋突然打斷他,“食堂的那個老鄉,你喜歡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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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付雨一臉懵。

“你說好看的那個……”顧洋臉頰有點紅。

“她啊,挺喜歡的啊。”

顧洋頓了兩秒,“那你會跟她拍拖嗎?”

“什麽?”

“你會——”

“公交車來了!小洋,快,快上車,公交卡拿好了麽?拿好了趕緊排隊上車去!哎!有空位哎!太好了……”付雨着急忙慌地把顧洋送上車。他站在站臺邊,伸着脖子,目送那車在道路盡頭拐了彎才離開。

付雨轉身,倏然撞見一張熟悉的臉,正對着他微微笑着——黑是黑了許多,人也壯實了。他飛奔上去,跟男人擁抱在一起。

“昭哥!”

“小雨……”

“你回來了!!”付雨見到趙昭然太興奮。想當年,他偷偷抽的第一根煙還是趙昭然給他的,比親哥都親!他用手壓着胸口,“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的?”

“打電話給宋易的,想不到你也來S市了。”趙昭然問,“剛才那小子是顧洋嗎?”

“是是是啊,長大了是吧?”付雨笑着說。

“大孩子了。”趙昭然搭着他的肩膀,“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洋鬼子的菜還是吃不慣。”

“真的?太好了!每年就回來那麽幾天,我和宋易都怪想你的。”

“我也想你們啊。”趙昭然長舒一口氣,“想吃你做的菜了。”

“不成問題!”

付雨和趙昭然回公寓,電梯裏,就他們兩人。他低下頭,忍不住問:“和越哥還聯系嗎?”

趙昭然皺眉,“提這個人做什麽?”

“越哥回老家看過叔叔阿姨,好幾次都被我撞見了。”

趙昭然一愣,顯然不知道這件事兒。他怔了好一會兒,忽而冷笑道:“惺惺作态,他的長項。”

“昭哥……”付雨知道他和孟平越之間有誤會,但究竟是什麽讓他們分道揚镳至今還是個迷。

“不提他了。”趙昭然擺擺手,“今天我做東,去吃飯吧,叫上宋易。”

付雨見趙昭然神色不好,不敢再提。

六年前,付雨家還沒出事。趙昭然剛剛大學畢業,本來說好和大學兼高中同學孟平越一起留在S市創業。中間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故,孟平越一家人去了南方的G市,趙昭然則去了西班牙。兩個人都是學法律的,孟平越在G市混得風生水起,打了不少轟動一時的官司,而趙昭然則在西班牙做着海運生意,也算是平步青雲。

他們三人吃完飯,趙昭然開着瑪莎拉蒂載着付雨,宋易則開着他的福克斯,又一道去了趙昭然在S市的房子。宋易感慨他昭哥真的出人頭地了,這市中心遙不可及的房價可不是他和付雨這種平頭百姓可以癡心妄想的。

趙昭然還像當年一樣,給他倆一人分了一支煙。趙昭然是他們的大哥,從小罩着他們這幫小弟,俨然杠把子一般的存在。

“我有個朋友開翻譯公司的,小雨你要不要去試試?”

“昭哥?你怎麽知道我……”付雨瞪了宋易一眼,“又是你多事是不是?”

宋易理直氣壯道:“嘿!你願意做一輩子飯啊?”

付雨沒搭理他,不自信道:“昭哥,人家都要本科學歷、專八證書什麽的,不要我這種人的。”

“去試試吧。”趙昭然随手彈了彈煙,微微睜着眼睛看他,“我知道你行的。”

宋易忙推了付雨一把,“試一下死不了。”

付雨回搗了宋易一拳,藏不住笑意地說:“也就你們看好我了。”

宋易開着自己的小福和付雨回家,等紅綠燈的時候,無意間瞥到一輛賓利在右前方的直行道上。S市豪車如雲,之所以讓他印象深刻,是因為車牌號的開頭是許晨名字的縮寫“XC”。在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許晨三分之一的側臉——棱角分明,鼻梁又高又挺。男人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夾着煙,西服包裹着的手臂支在車窗上。

作為十一長假的最後一天,路上還是很堵。他們龜速往前挪了十米左右,又停了下來。車開到了賓利前面,右後方的車喇叭響了兩聲,宋易循聲往後一看,許晨嘴裏含着剛才那根煙,笑眯眯地朝他招手。宋易頓時心髒狂跳,慌張地朝許晨笑笑,随後轉過頭來,祈禱這綠燈立刻、馬上幫他亮起來。

付雨好奇地往後看了眼許晨,問他:“這人誰啊?你還認識這種人?”

“額……就是借我捷豹的那個。”

付雨扭過頭,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大張旗鼓地打量許晨。

宋易急道:“你丫別看了!有啥好看的!把頭給我掉過來!”

付雨有點莫名地看着他,“那麽激動幹嘛?還沒我帥呢!”

宋易“切”了一聲。左拐的綠燈終于亮了,他用餘光瞟了眼後視鏡裏的賓利,又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宋易剛跨進家門,就收到了許晨的信息:“今天跟朋友出去的?”

“嗯,我好朋友。”

“有多好?”

宋易一愣,沒回複。許晨有時客氣得莫名,有時又逾越地問出唐突的話。這種人不是他能招惹的,他把手機放在床上,沒有管那條信息,直接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付雨把吹風機遞給他,“天冷了,吹幹了再睡。”

宋易“唔”了一聲接過,讓付雨趁裏面的熱氣去洗。付雨拿了條平角內褲,沖進洗手間,突然從門縫間探出一張小臉,“剛才有個叫許晨的打你電話,我說你正洗澡,記得回一個啊。”

宋易也是沒脾氣了,郁悶地拿起手機,攥手裏。翻了通話記錄,一直盯着許晨的號碼,直到付雨洗完澡出來,他卻始終沒按那個綠鍵。呆呆看着赤條條的哥們一會兒,他說:“你怎麽瘦成這樣了?皮包骨小白竿子一個,顧洋把你榨幹了?”

“……”付雨滿頭汗,“盡随嘴亂說!”

宋易躺下床熄燈,背對着付雨,“被子有點薄,背靠背睡吧,能暖和點兒。哎……雨啊,明天又要上班了,不想早起……”

付雨鑽進被子,貼着他的背,笑道:“懶死你算了,趕緊睡吧。”

“嗯,晚安。”

付雨上班時間比宋易早,食堂工作人員吃飯時間也跟宋易他們不在一個點,宋易晚上又常常加班,所以他們雖然在一家公司上班,卻不怎麽能見着。

過了早飯的點,付雨跟食堂裏幾個熟悉的同事胡吹亂侃。趙昭然的電話過來,讓他去翻譯公司面試。他忙跟經理請了假,緊張得手心冒汗。

路上,付雨收到顧洋的信息:“雨哥,加油!愛心,愛心。”

他并沒有告訴顧洋這事,“誰跟你說的?”

“昭哥啊,他昨天去學校看我的。昭哥真帥啊,我們班女生都犯花癡了……”

付雨:“……”

付雨沒上大學,不可能有專八證書,根本達不到面試條件。這個寶貴的機會是趙昭然幫他争取的,他不可以給趙昭然丢臉!

面試題是機械設備說明書的英翻中外加幾句古詩詞的中翻英。古詩詞倒沒什麽問題,他語文功底好,平時賺外快的時候也經常遇到這類型的翻譯;可他對機械類的專業詞彙并不熟悉,硬着頭皮翻,盡量做到“信達雅”。

能不能被錄用只能聽天由命了。付雨有些洩氣地回到家,大字型撲倒在床上,“啊啊啊”地嚎叫了幾聲,心裏才好受了點。

顧洋的電話又過來了,說一會兒到家。付雨一屁股坐起來,“你怎麽又回來了?不在學校好好學習的?”

顧洋小聲道:“周五了……”

付雨一看手機,還真是。他把顧洋的折疊床拿出來,又抱着被子拿到露臺上曬。

出門前,他發信息問:“想吃什麽?哥現在去買菜。”

顧洋說想吃雞,付雨便如勤勞的小蜜蜂一般,撲騰着兩個小翅膀,任勞任怨地飛去菜場。

宋易幸運地沒有加班,付雨告訴他晚上吃毛豆燒雞,他一腳油門風馳電掣地瞬移回來。

付雨反常的安靜,一個人悶頭做菜。顧洋坐餐桌邊看書,也不多話。

宋易不敢問面試的事,只提議:“今天易哥我請客,晚上去K歌吧?”

“別亂花錢!”付雨轉頭怒視着他,好像要他出錢一樣。

宋易跳起來,“我去!公司中秋節每人發了一千美金,今天到賬了,還不給小爺我嘚瑟一下?!”

付雨噎住了,蚊子哼的聲音道:“去就去呗,你有話好好說……”

顧洋高興道:“喊昭哥一起!”

付雨五音不全,一首老掉牙的《第一次》還不要臉地唱好幾遍。宋易忍無可忍,溜出去抽口煙壓壓驚。

打火機不知是不是沒氣了,宋易打了幾次都沒打着。剛悻悻地準備把煙塞回煙盒,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拿着紀梵希的打火機,“啪”地幫他點了火。手的主人把打火機塞他手裏,笑着問:“怎麽不回我電話?”

宋易擡頭看着一臉微笑的許晨,哆嗦了一下,磕巴道:“我……我忘了。”

“哦。”許晨也點了根煙含嘴裏,“出來玩的?”

宋易點點頭,非常想閃人。

“跟我在一起不自在?”

廢話!宋易連連擺手,“怎麽會?”

“你的眼睛……很好看。”許晨湊近,貼着他的耳朵這麽一說,有些刺鼻的煙草味吐在他的臉上,激得他頭皮發麻。

宋易連退了好幾步,貼着牆道:“我朋友該急了。”

“宋易?”趙昭然從包間出來,“躲外面幹什麽?你的歌了。”

宋易重重應了一聲,如獲大赦,忙不疊地跑了回去。

趙昭然多看了許晨一眼,點頭笑了笑。

宋易握着許晨的打火機,心再次怦怦直跳。心頭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交織着矛盾的憂愁和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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