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付雨被救護車送到醫院，立刻送去簡單清創，接受檢查，接着送手術室處理傷口、打石膏，全程一刻沒耽擱。
還好傷得不重，全身只有右側肱骨大結節骨裂。只是臉上的傷看着駭人，雖是皮外傷，卻怕留疤。
宋易通知了所有人，獨自坐在急診手術室門口，懊惱地把頭埋在雙膝之間。
“宋易……”
宋易擡頭，看見穿着黑色西服、一絲不茍的許晨。
“謝謝你。”宋易說。
“謝什麽？”
“沒你的關照，醫院這邊沒這麽順利。”
許晨頓了下，“你有沒有傷到？”
“……沒。”
許晨坐在他身旁，“付雨呢？怎麽樣？”
“破相了。”
“……”許晨捏着他的手腕，“你手破了，我請醫生幫你處理一下。”
“不用。”宋易問，“股份沒了嗎？”
許晨一頓，“對不起。”
“沒了？”
“還在……對付許昱這種人，我有的是辦法，你別擔心。”
“哦。”
“小易，你沒事吧？”
“……”
“……”許晨問，“什麽時候知道666就是我？”
“中槍的時候。”
“小易，你沒事吧？”許晨重複地問。
呼吸困難、思考困難、行動困難，付雨血淋淋的臉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宋易甚至沒法判斷自己到底有沒有事，他只是有點暈。
“小易？”
“許晨，你走吧。”
“……宋易？”
“你走吧。”
“我得陪着你。”
“你走。”
“為什麽？”
“我只想照顧付雨，別的什麽人、什麽事，我都顧不了。”
許晨伸出胳膊，試圖抱住宋易，宋易躲了一下。許晨起身走開，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
宋易問：“你怎麽還沒走？”
許晨拿了一包一次性碘伏棉簽，“我得給你消毒。”
宋易麻木地伸出手，“弄完可以走嗎？”
許晨怔怔看着他，“……可以。”
“哦。”
宋易伸出雙手，手心朝上，擺在許晨眼底。許晨幫他塗的時候很仔細，他一動都沒動，也沒感覺。
“塗好了？”
許晨點點頭，将用過的棉簽收好，扔到垃圾桶。宋易站起來，靠在手術室的門框上，臉貼着門。許晨也站起來，默默陪在他身邊。
付雨被推出來的時候，打了石膏，臉上做了妥善的處理，傷口是外放的，并沒有包紮，塗了藥膏，依舊觸目驚心。
宋易一看到傷口，眼睛又濕潤了，上前握着有點涼的手反複磨磋，“小雨……”
付雨臉色很差，還笑着說：“別苦着張臉……喲，許總來了。”
許晨上前一步，跟着車走，“辛苦你了。”
付雨勉強對許晨笑了一下，轉頭對宋易說：“顧洋、昭哥得急了，打電話告訴他們我沒事。”
宋易緊緊握着他的手，“嗯，我打過了，你別說話了，好好休息，看你聲音弱的。”
付雨動了動煞白的嘴唇，“我強得很。”
宋易笑了，點頭說：“嗯，逞強一流。”
其他人陸續到的時候，付雨已經睡了。
顧洋一來就是急紅眼的狀态。宋易實在沒臉面對他，頭都不好意思擡。顧洋雖然臉色不好，卻也沒說什麽，只讓大夥兒都回去休息，自己陪着付雨就行。
宋易從病房出來，見許晨還沒走，正和孟平越、趙昭然閑談。他沒湊過去，一是怕趙昭然說他，二是不想面對許晨。
雖然這個意外跟許晨沒什麽直接關系，宋易明知錯在自己，心裏對那人卻有點無厘頭的埋怨——要是那個時候許晨不打電話，要是他能對許晨少點在意和糾結，要是他根本不認識許晨，付雨是不是就能免遭這無妄之災了？
宋易低頭輕笑了一聲：這責任推卸的，也太不講道理了。
趙昭然朝他走來，拍了拍他的肩，“你回去吧，我和孟平越守着。”
邱哲民也說：“大侄子，你臉色太差了，回去睡一覺再來。”
許晨仍然沒走，站在一旁不說話。
宋易恨不得一直待在付雨身邊，又想到付雨有顧洋陪着，等明天顧洋回學校，他再來也不遲，于是點了點頭。
許晨說：“我送你回去。”
宋易無視他，“邱哥送我？”
邱哲民看了陳祁一眼，陳祁說：“順道把送小易送回去，然後回家，也不早了。”
許晨尴尬地站着，被所有人無視。
宋易走的時候，瞟了許晨一眼，看他還是傻傻地站在那兒，孤零零的。
到家已經是下半夜了，宋易給主管發了請假郵件，躺在床上，睜着滿是紅血絲的眼睛，上網研究如何避免傷口留疤。
熬到天亮，他用涼水沖了把臉，起身給付雨做早飯。
付雨是被臉上的傷疼醒的。他努力翻個身，想要活動下筋骨，才想起肩膀上打了石膏，動不了了。
“雨哥！你醒了！”顧洋抓住他的手，眼睛熬得通紅。
付雨下意識地用手遮住臉上的傷，“別看，太難看。”
顧洋哽咽道：“不難看不難看，雨哥怎麽樣都好看。”
付雨還是擋着臉，“你少來，快把手機拿給我。”
顧洋低頭不語。付雨的手一直伸着，他只得把手機遞給付雨。
付雨開了自拍模式，看到一塌糊塗的右臉，驚訝的同時墜墜地難受。他一邊仔細看着手機裏的傷口，一邊喃喃自語：“……唉，沒法出門了。”
顧洋捏着手機框，要把手機收回，付雨拽着不給。臉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他強忍着沒吭聲，堅持道：“我再看一會兒。”
顧洋紅着眼安慰他：“雨哥，你別難過，醫生說了，只要仔細點兒，不感染就不會留疤……退一萬步說，即便有個什麽痕跡，現在整容技術那麽發達，也是可以修複的。你別擔心，相信我。”
付雨把手機還給顧洋，深吸一口氣緩解疼痛，“醫藥費是你小易哥墊的？”
顧洋一愣，“我沒問，應該是肇事車主給的。”
付雨低頭，“人家也沒違反交通規則……”
“要不是小易哥，你也不會……”顧洋咬了咬牙，“雨哥，那個時候你有考慮過我嗎？沒有你，你說我該怎麽辦？”
付雨笑着揉了揉顧洋白白的耳根，“我不是好好在這兒嗎？別生你小易哥的氣。”
顧洋悶聲說：“我不怪他，我就怪你。”
“……顧洋？”
“雨哥，我沒你不行的。”顧洋握着付雨的手放在臉上輕輕摩挲。
付雨撫摸着他的臉龐，用指尖描畫英挺的五官，額頭頂着他的額頭，溫柔地說：“小洋，對不起，我以後一定小心。”
顧洋吻了吻他的唇角，“祁哥跟我說，讓你好好養傷，他會等你傷好了再走，如果你不好好養傷，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他就不把店轉給你了。”
付雨笑了，揪着顧洋的耳朵，故作生氣的樣子，“別糊弄我，祁哥才不會這麽說。”
顧洋鼓着嘴，“反正你得聽我的，好好養傷，不許難過，也不許胡思亂想。”
臉上還是疼，肩膀也疼，付雨卻覺得未來可期，心裏滿滿的都是力量。曾經，他一無所有，現在什麽都有——愛人、朋友、兄弟、家人……他很知足。
宋易一早就來送粥。趙昭然、孟平越、陳祁、邱哲民也陸續過來。付雨極不情願地頂着一張“見不得人”的臉，見了一天的人。
“昭哥，別老盯着我看，我知道吓人。”付雨郁悶地咬着吸管，喝開水。
“別做表情，傷口撕裂你就完了！”趙昭然危言聳聽。
“請保持冰山臉……哎呦，現在沒我帥了吧！”陳祁幸災樂禍，“其實也沒啥，傷疤是男人身上的勳章嘛！”
付雨面無表情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道：“……我恨你。”
趙昭然不僅嘴上緊張付雨，行動上更甚——當天下午，他就要求付雨轉到整形外科。付雨死活不肯轉，趙昭然才不會征求他意見，趙昭然只是在通知他！
“不行，你安心住着，住到臉上的傷好全了為止。”
付雨心知跟趙昭然來硬的不行，就賭氣躺在床上，閉着眼不說話。
宋易在一旁勸說：“付小雨，我知道你心疼錢。你啊，別擔心，肇事大姐還挺慷慨的，願意給你出這個錢。”
付雨不睜眼，“你當我傻？人家根本沒這義務。”
“錢是我出的，你放心，我不差錢。”
付雨眉毛一擡，心說許晨什麽時候來的。他只聽宋易結結巴巴又氣急敗壞地說：“你，你怎麽來了？昭哥！你不說錢你出的嗎？！”
付雨閉着眼睛，心說那你特麽剛才糊弄我呢！
趙昭然站着說話不腰疼，言之鑿鑿：“你和許晨鬧別扭，付雨因為擔心你才受傷的，當然要你家許晨報銷了。”
宋易扯着嗓子說：“許晨，我不要你錢！昭哥，許晨不是我家的！”
趙昭然說：“你什麽時候有錢了？不是還得還房貸？”
宋易跺腳，“反正我不要許晨的錢！”
許晨冷不丁說了一句讓付雨十分想吐的話，“我自願的，做慈善。”付雨緊閉的眼皮底下，此刻白眼狂翻。
宋易怒了，“有錢了不起啊！出去！誰讓你進來的？”
付雨心說這小兩口為什麽要在他的病房吵架？好讨厭！
顧洋這時冒出來：“雨哥誰的錢都不要，我有錢！”
付雨立刻睜眼，驚道：“顧洋，你哪兒來的錢？”
顧洋抿了抿嘴，悶悶地說：“姓張的硬塞給我一張卡……”
趙昭然懵了，“姓張的？誰？你那個失蹤多年的爸？”
顧洋：“……唔。”
付雨盯着顧洋，知道顧洋為了自己收了洋爸的錢，心頭酸脹得厲害，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恨不得當下就抱着這人，耳鬓厮磨一番。他轉眼看這一屋子黑壓壓的電燈泡，嘆了口氣，讓步道：“算了，轉就轉吧，看來我這張臉在大家心目中還是很有價值的。”
宋易把許晨趕出病房，“你摻和什麽？”
許晨笑眯眯地說：“給老婆的過失買單。”
宋易道：“我不是你老婆。”
許晨伸手點了點他的眼下，“眼袋真重，難看死了。”
宋易狠狠打掉手指，“難看你還死纏着我？！”
許晨低頭微微逼近，專注地看着他，用磁性又性感的聲音說：“你該好好睡覺了。”
宋易心頭砰砰直跳，抓緊了衣角。許晨這個混蛋又開始全方位撩人了。他竭力控制住亂跳的心，低頭蚊子哼似的說：“一會兒好得跟什麽似的，一會兒發起病來六親不認……”
許晨把他圈在懷裏，“我努力了克制了……對不起，還是沒控制好。”
宋易慌忙推開他，臉紅地說：“這是醫院！”
許晨笑了，“不生氣了吧？”
宋易疲憊地弓着腰，“這事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不該騙你……謝謝你沒把Sara辭退。許晨……我，我想分手。”
這種話出口便是解脫，宋易驟然松了口氣，眼前卻倏然黯淡無光。
許晨站着不動，神情少有的呆滞，不确定地問：“你說什麽？”
宋易重複道：“分手吧。”如同在截肢手術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絕對不行！”許晨急了。
宋易苦笑，“你以為你是誰，我就是要分手，你還能再強迫我一次嗎？許晨，你能不能正人君子一回？”
許晨的臉刷地白了，不确定地問：“你開玩笑的，對不對？”
“沒有。”
“不，你騙我的。”
“我沒有。”宋易的手心在冒汗，渾身卻有點冷，“許晨，你別自欺欺人了……”
“……宋易？”
“我知道你很忙，回去吧，好好經營你的許氏……你那麽厲害，沒我也行……等你沒錢的時候，你就知道了，錢才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啧，反正你有的是錢，完全可以活得很好，別矯情了。”
許晨愣愣看着他，張了張嘴，糾結了半天，語無倫次地說：“是我不好，我做得不夠好，表現不好，差強人意……”
宋易深吸一口氣，淡淡道：“我累了，先回家睡覺。你随意，願意在這兒待多久就待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