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彈離床榻,快得好像榻子是滾燙的。

“你身上的螫傷我也替你治好了,現下覺得如何?身上可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的?”

劍子仙跡暗中松了口氣,十分慶幸衣衫底下并沒有太多螫傷,道:“多謝姑娘,在下沒有其它不适。”頗覺右腰有些抽痛。這點小痛他是不放在眼裏的,卻清楚明白少女定會想檢查是什麽問題。

花獨照亦松了口氣。她不知道男人的身子這麽重,失去意識的人更重得讓她不敢領教,之前半背半拖将他扛進屋放上床榻時,幾乎将自己也甩了上床,她還怕會不會撞傷他呢,瞧來是多慮了。

劍子仙跡穩下心神,再次聞到那股馥郁幽香,似是從眼前少女身上傳出,心想寅夜之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甚合宜,便走到屋外,然而那股香味萦繞不散,離她遠了還是清晰可聞。

花獨照跟着走了出來,劈頭問道:“你闖上來幹嘛?”

闖?真想不到主人回自己家竟用得“闖”這一字。劍子仙跡心中暗嘆,猜想此人既然在道上設下阻人關卡,定然頗有防衛心,實不适合初見面便提到奇毒之事,便道:“在下只是夜間散步,瞧見陷阱設計得有趣,一時好奇便來看看。”

“哦,”花獨照戲谑地看着他,“好玩嗎?刺激嗎?後悔嗎?”

“非常好玩,非常刺激,一點也不後悔。話說回來,尚未請教姑娘芳名。”

“我叫花獨照。”

“嗯,花姑娘,你怎麽會設下如此驚險可怕的陷阱?”

花獨照雙眼一亮,道:“你說說,我那陷阱做得好嗎?”

“好啊,極好,好到在下以為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不過在下有些地方不明白,還請姑娘見教。”

花獨照微一皺眉,“瞧你一頭白發,年紀真不知大我多少,在下在下的自稱,是想告訴別人你其實沒那麽老嗎?”

劍子仙跡哈哈一笑,道:“既然姑娘這麽說,我就不自謙了。”

“行行行,”花獨照揮了揮手,“你說什麽地方不懂?”語氣頗見雀躍。

“那蛛網和黃蜂的關系。”

“嗯,就是──”猛然住口,看着他,“我為何要對你說?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害我?”想起自身處境,又想到萬一不幸被帶回無争山莊的下場,不免草木皆兵起來,想與人分享的得意喜悅剎時消失無蹤。

“我看起來像壞人嗎?”

花獨照遲疑地打量着他,“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劍子仙跡一陣莞爾,“那你又為何救我這個可能是壞人的人?”

花獨照語塞。

當時她只是前去探看來者何人,卻對他手下留花的舉動感到訝異,在确定那是在無争山莊未曾見過的面孔後,好奇心大盛才會放下戒心。咬了咬唇,道:“我先問你,你察覺到『曠男怨女』會使人昏昏欲睡吧?”

“曠男怨女?”

花獨照遙指着十丈外的綠花夾道,說:“就是那花的名字。”

劍子仙跡奇道:“那叫曠男怨女嗎?真特別的名字,有何緣故嗎?”

“你看那花,花身是綠的,下面是一绺绺紅色的葉子,是不是?其實綠色的是葉子,紅色的才是真正的花瓣。我爺爺告訴我,花朵有千萬種姿态顏色,花葉亦然,此花奇形殊色,蕊心異常,蜂蝶都不愛采,所以才叫做曠男怨女。”

劍子仙跡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好貼切的名字。我在當時的确發現花有古怪。”

“那你第一個想法是什麽?”

“毀花。”

花獨照兩手一拍,“不錯,我也料到着了道的人會有此動作。可為何你沒下手?”

劍子仙跡照實說道:“我瞧那花奇特,心有不忍,下不了手。”

“啊,原來如此。”花獨照喃喃。惜花者,多半不是什麽惡人。“你不怕我會趁機殺了你嗎?”

劍子仙跡微笑道:“那些陷阱雖然險惡卻不至令人喪命,再者姑娘既可解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身上之毒,料來心腸自然不會太狠。幸好我這一注賭對了。”

花獨照忍不住笑道:“也幸好你沒有毀了曠男怨女,否則有你苦頭吃了。”

劍子仙跡哦了一聲,道:“此話怎說?”

“你打毀了花,手上不可能不沾到一分半點花莖的汁,是不?曠男怨女的莖汁含有劇毒,沾到的皮膚會出現像被火炙傷的水泡,灼熱難忍,痛入骨髓,得将傷處浸泡在水裏三個時辰才可解;若早前曾被黃蜂螫咬,黃蜂之毒和花莖之毒混在一起又會産生另一種毒素,中者如萬蟻囓咬,痛不欲生,痛個三天三夜毒性退了便可。”

劍子仙跡一驚,道:“真是天衣無縫的陷阱,無論如何做法,都絕對無法通過。”

花獨照點頭:“是啊,只是這些毒皆不至于取人性命,否則死了人倒玷辱了此地靈氣。”

“那麽前頭的蜘蛛和黃蜂又是什麽?”劍子仙跡又問。

“最前頭的黑色毛蛛名叫獒蛛,被牠們咬上一口會覺得渾身滾燙想喝水,可喝了水呢會直接昏厥,不喝嘛全身麻痹;獒蛛織出來的網黏性極佳,一般是很難扯斷的。”

劍子仙跡點點頭,說道:“不知情的人定會想揮掉蛛網,卻沒想到蛛網難纏,獒蛛更可随着網絲襲擊來人。”

“嗯。第二陷阱的黃蜂名叫黃狼蜂,蜂群有個特性,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可我在蜂窩四周種了許多紫花,不知你發現沒有?那紫花叫『醉千觞』,除了酒以外灌養不活;其花蜜有種讓人發狂、分不清敵我的成份,黃狼蜂天天采『醉千觞』的花蜜,當然狂暴不堪了。”

劍子仙跡幡然領悟其中道理,接話道:“獒犬與黃狼天生為仇敵,所以黃狼蜂和獒蛛的毒性互相克制,是以陷入獒蛛網者脫不出,黃狼蜂懼其網絲的氣味也不會來犯,那麽獒蛛的毒就解不了;而遭黃狼蜂襲擊的人決想不到解藥就是獒蛛身上之毒。”

花獨照大喜,道:“是啊,你說的一點都沒錯!其實獒蛛并不能全解黃狼蜂之毒的,你讓蜂螫過,是不是除了痛癢之外,還感到狂亂暴躁?那是因為醉千觞的成份随着蜂毒過到人體的緣故。”

“就這麽發飙下去,中曠男怨女之毒已是必然。”劍子仙跡真覺自己命不該絕,鴻福齊天。“那麽醉千觞之毒怎解?”

花獨照道:“很簡單,能解酒的東西都能解。濃茶,葛根煮水,都行。”

劍子仙跡想不到如此一個嬌弱少女竟能設計出如此無懈可擊的陷阱,贊道:“果真是精妙無比之作。”

花獨照聽到稱贊十分開心,笑得雙頰通紅,道:“真的嗎?”

“卻不知姑娘如此大費周章布置卻是為何?難道是為了防範什麽人?”

花獨照料不到有此一問,支支吾吾道:“也、也沒什麽,不過是山間無事,打發時間罷了。”深怕他再多問,忙道:“我累了,你走吧!”

劍子仙跡知她不願多談,便道:“如此劍子他日再訪,姑娘好生安歇。”走出圍籬又走回來,道:“唉……姑娘打算扛我下山嗎?”

花獨照啊的一聲,道:“你等等。”走到涼亭旁的藍紋白花叢前蹲下,伸手欲摘,猶豫半晌,手又垂下來,為難地看着白花,低聲道:“委屈你了。”摘了一朵遞給劍子仙跡,道:“此花香氣可抵曠男怨女和黃狼蜂,諾。”

劍子仙跡将她折花的神态看在眼裏,心想她必定極為鐘愛此花,小心接過,道:“此花何名?”

花獨照清甜一笑:“她叫『月下獨照』,是我最喜歡的花。”

劍子仙跡聽得其名特別,心想多半又是奇花一株,遂問道:“這花又有什麽特性呢?”

“月下獨照,花如其名,受月華浸潤,只在夜間開花,白天則合為花苞;最特別是香味日間不聞,夜現其芳,且愈近月圓愈是濃烈,你瞧今兒個便是滿月,花香濃得很。”

劍子仙跡點頭道:“嗯,月下獨照,此名取得甚好。多謝姑娘。”

“不謝不謝,不送不送。”

劍子仙跡走下山道,行經綠花夾道時,那股昏睡感又襲來,便将白花湊到鼻下,一股熟悉的幽香撲鼻,頓感神清氣爽,昏睡感立消;黃狼蜂也未攻擊。

躍過獒蛛網,端詳着白花,心想:“此花雖小,香氣卻極是濃郁,和花姑娘身上的香味是相同的。”再看白花生得極為細致可愛,花緣滾着一圈藍色紋線,便如花獨照身上衣裳,微微一笑:“獨照花,花獨照,當真人如其名。”将花朵小心收進袖裏,悠然下山。

作者有話要說:

☆、夜訪

疏樓西風,華麗從容。疏樓龍宿和劍子仙跡對面而坐。前者氣質不凡,和此間布置相得益彰,人華麗,景貴氣;後者樸素淨雅,是塵埃不沾的超然絕俗,身處與己身風骨大相徑庭的雍容麗豔之中,非但不顯格格不入,反是極自然的存在,渾身飄逸清氣融入萬象之中。

疏樓龍宿将桌上茶推到劍子仙跡面前,道:“好友,喝茶。”

“我身上傷口還痛,喝不下。”

疏樓龍宿眼睛在他手背與臉頸溜了一圈,“小小蜂傷,怎為難得了道界高人劍子仙跡?”

劍子仙跡搖搖頭,嘆道:“非在己身不知其苦,不如好友你也去和黃狼蜂套套交情,回來我煮一缸清茶好好相待。”

“耶,”疏樓龍宿珠扇輕搖,“傷在好友身,疼在龍宿心啊。既然茶不合胃口,不如吾去廚房熬一碗香菱甜湯讓汝退火,現在是采菱季節,菱角正鮮。”

“想叫我吃甜以慰心靈創傷嗎?劍子只怕吃了會更難過。這叫先苦後甘、口蜜腹『賤』嗎?好友。”

疏樓龍宿道:“吾真是佩服好友解釋成語的方法。看來汝游歷天下最大收獲,便是由伶牙利齒進步成唇槍舌『賤』。”

劍子仙跡搖頭,“好友造詣不亞于我。”

“話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劍子既有進步,吾又豈能原地踏步?”

劍子仙跡哈哈大笑,疏樓龍宿薄唇輕挑,抽了口水煙。煙霧缭繞,掩不住悅然之色。

疏樓龍宿道:“汝見過花獨照,探得什麽?”

“尚未有明确線索。”

疏樓龍宿嗯了一聲,道:“這不像汝的辦事效率。”

“此殊對人頗有防備,不可躁進。”劍子仙跡沉吟道:“目前唯一可知她心思機敏,用藥神奇,然而手法甚是奇特,不似中原常見。”

“汝看她可是下毒之人?”

劍子仙跡斷然道:“絕對不是。”

疏樓龍宿略訝,“這麽肯定?”

“她若是心腸狠毒之人,海東城與秋涼裏數千性命皆可下手,為何獨救穆姑娘一人?且她所設的陷阱雖險,卻只會讓中者吃上一陣苦頭,并不會奪命。”劍子仙跡又補上一句:“這可是我以自身性命交換來的體悟啊。”

“嗯,來,喝茶。”疏樓龍宿再次将茶推給他,将茶蓋掀開。

劍子仙跡微微一笑,捧起茶碗喝了一口,道:“雖非下毒之人,但憑她會解無解之毒,便代表至少有所牽連,此間關系我會再查。”

疏樓龍宿不語,半晌正色道:“劍子,汝如此積極此事,難道這是汝入世的第一步嗎?”

劍子仙跡默然。

“吾一心追求逍遙自在,不淌江湖渾水,但汝──”

“龍宿好友,”劍子仙跡嘆了口氣,“我藉游天下而觀世态,見世人喜樂哀苦,只願盡一份棉薄之力,解蒼生苦楚;如今世人有難,我怎可袖手旁觀?”

“紫金簫,白玉琴,宮燈夜明昙華正盛,共飲逍遙一世悠然。”疏樓龍宿吟哦,嘿的一聲道:“吾開始後悔留下花獨照了。”

蟋蟀夜鳴,奇花飄香。花獨照坐在床榻上,解開束發的藍色絲帶,以木梳輕輕梳理,褪去外衣布靴,吹去燭火,躺上榻子。眼睛看着棚頂,心中思緒百轉:“在山上躲了幾日圓月之夜,不知山下如何?我離開那麽久了,那藥鋪老板有沒有讓窮人家捉藥?九百兩不知能抵到何時……萬大夫人有沒有按我的話做呢?那小妾不知怎樣了,我還挺想見識見識骨瘦如柴是啥模樣哩!”籲了口氣,“阈血毒,唉,上天保佑在我研究出其它解藥之前無争山莊的人別再為非做歹了。”想了想覺得不對,“不不,不管解藥如何,從今而後都別再為非做歹,別再出現了。”

翻了個身,換個舒服姿勢。萬事皆備,只欠周公。她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睛。

“花姑娘,我又來了。”

花獨照啪地睜開眼,長長的睫毛眨了眨。仔細傾聽,外頭除了蟀鳴,只有輕風掃在花葉間的沙沙聲。

聽錯了。不疑有他,又閉上眼。

“花姑娘,你在嗎?”

這次一清二楚,花獨照刷地坐起身,瞪着已放下的窗板,愕然無語。她倏地躺回榻上,拉起薄被将自己包得死緊,決意來個相應不理。

劍子仙跡站在涼亭外,喚道:“花姑娘,你睡了嗎?”

靜默。

“看來是睡着了,睡得真熟,還打呼。”

屋裏傳出聲音,語帶微怒:“我才沒有打呼!”

劍子仙跡哦了一聲,“原來是醒的,花姑娘,我在叫你呢,怎地沒有回應?”

“我睡着了!”

“哦?睡着了還會說話?”

“我在說夢話!”

“那劍子便陪姑娘練夢話吧。”

屋裏傳出碰的一聲,像是有人重重翻身,接着一片安靜。

劍子仙跡忍俊不住,笑得無聲。他彎身看着月下獨照,幽香盈然,那朵缺了的花萼是昨天花獨照摘下的,其餘白花生得飽滿嬌嫩,顯然主人十分愛護照顧。

看了一眼寂然無聲的草屋,嘴角彎起,吟道:“何須劍道争鋒?千人指,萬人封;可問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塵不染,天下無雙。”微運內力,聲音渾厚響亮地傳了出去。

片刻,見屋裏依舊毫無動靜,再吟:“蜉游子,天地依,水波不興煙月閑;忘塵人,千巒披,山色一任飄渺間。”看了屋子一眼,續吟:“千嬌花,傲然立,獨照月下馥滿襟。”

碰地一響,花獨照一把推開窗板,不耐道:“哎育,吵死啦!在這種月已偏西,夜闌人靜的時刻擾人清夢,很有禮貌嗎?”

雖然屋內黑暗,但月光清明,加之劍子仙跡內力渾厚,黑夜仍可視物,眼見花獨照秀發披垂,衣衫不整,暗叫一聲非禮勿視,忙将視線移至天上銀盤,道:“我是看今晚月娘十分美麗,特來邀姑娘賞月喝茶。”

花獨照放下窗板,聲音從屋裏傳出:“三更半夜喝什麽茶,我喝了會睡不下。”

“睡不着才好,我們可以聊天。”

“聊什麽天,咱們可不熟。”

“耶,昨夜我們說了那麽多話,怎麽會不熟?”

“人與人的關系是這麽區分的嗎?”花獨照走出屋子,已披上外衫,長發以絲帶随意束起。

劍子仙跡微笑道:“對你我來說,是。”

花獨照走至他面前,問:“你怎麽上來的?”能過一次陷阱,可不代表能有第二次。

劍子仙跡攤開手掌,一朵藍紋白花躺在手心。花獨照皺皺鼻子,咕膿幾聲。

“天氣炎熱,我怕花謝了,特将它置于清水中,想來還能多撐得幾天。”

見花瓣上還沾着水滴,知他所言不虛,花獨照嗔怒之意大減,說道:“你不用睡的嗎?還是失眠睡不着?怎地上來這兒鬼吼鬼叫。”

“修道中人打坐一刻鐘可抵二個時辰的睡眠,省下的時間可以做其它事。”

花獨照道:“哦,這麽方便,那麽你省下的時間是用來吵人陪你聊天的嗎?”

劍子仙跡笑了笑,“花姑娘若有興趣,我也可以教你打坐,如此便可一起省時間,一起喝茶聊天。”

花獨照狐疑地看着他,“如果我沒會錯意,你是在教我以後沒事盡可以去煩你嗎?”

劍子仙跡哈哈一笑,道:“花姑娘你且在涼亭稍等,我去沏壺茶來。”言罷走向屋後廚房。

花獨照見他熟門熟路,心中微感納悶,便尾随至廚房,只見他燒火煮水,取壺拿杯,舉止自然不見忙亂,好似對屋中陳設甚是熟悉。

一會兒,劍子仙跡端着茶具回來,倒了兩杯茶,遞其中一杯給她,道:“來,喝喝看。”

花獨照見茶水清澈可愛,與自己沏的濃黃大不相同,輕啜一口,甘甜不澀,滿口茶香,忍不住贊道:“啊,真好喝!”

劍子仙跡笑道:“承蒙謬贊。”

“我瞧你也不用修什麽道了,不如轉行賣茶,相信收入不會太差。”花獨照一本正經地說。

劍子仙跡哈哈大笑,拿起杯子就口。一時間兩人都不急着說話,靜靜品嘗這份茶香。

花獨照這才仔細打量眼前男子。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片清朗,沒有絲毫邪吝之氣;素白裝扮,将他幹淨出塵的氣息襯點地更加超脫世俗;背上長劍不增一點暴戾,反添穩重。只覺得此人散發出一種令人安定放心的感覺,好像天若此時塌了,他也義無反顧一同并肩頂起。

劍子仙跡擡起眼,正好與她對視,便問:“花姑娘看我什麽?”

花獨照沖口問道:“豁然之境是你的嗎?”

劍子仙跡一愣,“怎麽有此一問?”

花獨照搖頭道:“我說不上來,總覺得你和這地方給我相同的感覺。”

“什麽感覺?”劍子仙跡好奇道。

“嗯,”花獨照想了想,“超然,出塵,令人不自主地感到安心。”

“哦,真是令我受寵若驚,想不到我給你的印象如此之好。我的朋友龍宿就不會這麽說我。”

花獨照拿起杯子,道:“疏樓龍宿?原來他是你朋友,他怎麽說你?”押了一口茶。

“滿腹黑水,死道友不死貧道。”

噗嗤一聲,花獨照将口中茶水噴了出來,“啊,真抱歉……哈哈哈哈!”

劍子仙跡對她直率的行為不以為意,也笑了起來。

“誠如姑娘所言,豁然之境确為我所有。”

“果然如此,那我豈不是鸠占鵲巢了?”花獨照咬了咬唇,心道怎麽當時疏樓龍宿沒提起,要不她也不會住下了。

卻聽劍子仙跡說道:“無妨,你就住下吧。”

花獨照怔了怔,随即道:“不用,天一亮我就離開。”

“你別在意,龍宿是大地主,房間多到住不完,我在他處借住一年半載,甚至一輩子他也不會不歡迎,只會高興得飛上天。”見她猶豫,劍子仙跡又道:“再者,我一想起你設在山道的那些陷阱便心有餘悸,可不想睡到午夜飛來黃狼蜂共枕而眠。”

花獨照知他是故意說這些話以減自己內咎之心,心下感激,道:“那麽多謝了,我、我不會住很久。”

“不急。”

兩人靜了一會兒,劍子仙跡轉了個話題,道:“花姑娘,你可知山下發生了什麽事?”

花獨照看着他。

“海東城外,又一個秋涼裏被無名奇毒滅村了。”

花獨照聞言身子一顫,若非握在手中的茶杯半空,真要潑出茶來。她低聲道:“阈血毒。”

“嗯?”劍子仙跡微微傾身,想聽清楚。

“我說那毒稱為阈血毒。”

劍子仙跡心中一凜,“嗯,你知道這毒的名字?”

花獨照原本紅潤的雙頰剎時變得蒼白,低聲道:“不只知道,我還能解。”

劍子仙跡正色道:“既然如此,你能否提供解藥?這阈血毒無來由地散播肆虐,若有解藥,即可挽救許多無辜的性命。”

花獨照避過他的眼睛,道:“我……我現存的解藥和藥引都不夠,需得再行調配。可是這中間有個難處。”

“願聞其詳。”

“嗯。要調配解藥需得先了解其毒性,我想你是知道的。我從那位穆姑娘處取得了她嘔出的毒血,可她中毒之後曾服食過許多藥草,混雜了毒血,令我無法了解原有的毒性,因而不能配出解藥。”

劍子仙跡想了想,問:“那麽當初你為何能解穆姑娘的毒呢?”

“那……那是我以前研究出來的解毒丹,其中一個藥引十分難尋,已無法制得了,加上以前的阈血毒和我現在見過的有些微差別,是以舊的配方無用,必須另外配制解藥。”花獨照費力解釋。

“嗯,”劍子仙跡沉吟道:“意思是你得取得原毒,是嗎?”

花獨照點頭。

“所以……”

花獨照擡起晶亮澄澈的眼睛,看向一旁的月下獨照,“所以,給我點時間,我得前往海東城和秋涼裏一趟。”

微弱的燭火一晃一晃,映在牆上的人影也随着顫動不休。阈奉熙拿了把小剪刀将開岔的燭芯剪去一小截,燭光大熾,在他的眼瞳中投下一抹橙色。

阈奉熙背對着床上女屍,坐在桌前細數,紙張和桌面磨出沙沙聲,長長的白紙大半垂到地上,他的手指來回點扣着,扣一下數一聲。

“八十五,八十六……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五……嗯,九十五。”阈奉熙喃喃自語,“九五至尊的九五之數,呵,一個皇帝有我這麽福氣嗎?每夜抱的女人都不同,永遠不會重複,啊不,是沒有機會重複。”

他拉起那張畫滿密密麻麻黑線的宣紙,突然桀桀怪笑起來,愈笑愈狂,雙手大力撕扯,将紙撕得粉碎,堆在地下,拿起蠟燭丢在紙堆上,轟然起火。

阈奉熙推開門朝外走去,不遠處的目留蹤尾随身後。兩人曲曲折折走到一處花園,花園和瓊老的研藥房後門相接。瓊老自屋內走出,道:“少主怎地來此?”

“我要往哪還得你的批淮?”

瓊老躬身,“老身不敢,老身并無此意。”

“行了,”阈奉熙揮了揮手,“去忙你的吧。”坐到一塊花園中的大石上。

瓊老退下。

此花園是全莊唯一不飄着藥草濃臭味的地方,縱使盈盈花香掩不過身上的腐臭氣息,他仍常到此處伫留。

研藥房檐下豢養的翁白頭、天上圓月、研藥房花園,每一樣都勾起他記憶中那股清若桂,幽若蘭的萦人香氣,以及柔若無骨的嬌纖身影。

阈奉熙凝視皎潔的銀月良久,道:“目留蹤,你說藥人是因為我一身怪味而離去的嗎?”

“少主和藥人相處非一朝一夕,已有數年之久,應無此道理。”

“那你說是什麽緣故?”阈奉熙低頭看着自己一身淡青色皮膚,愈看愈覺醜惡,腐臭之氣似乎也跟着加重。

“在下不是藥人,不能明白她的理由。”

阈奉熙看着他,問:“如果你沒有自毀嗅覺,這麽長久的時間,你待得住嗎?”

目留蹤道:“當年老主人救回我,傳授我武功秘笈,我的命就是無争山莊的,生死皆為阈家;忠心如瓊老者,也是一生一世為阈家奉獻心力。”

阈奉熙道:“嗯,如果藥人也是這麽想便好了。”

瓊老處理完屍體回來,從研藥房端出一碗湯藥,走到花園大石旁,道:“少主請用。”

“喝再多湯藥,能讓我活得久一點嗎?”

“少主身子骨虛,補湯多喝些總是有益無壞。”

阈奉熙冷笑一聲,道:“你煮補藥讓我應付那麽多女人,怎不想個簡單省力的法子?你該知道根治一切的唯一辦法就是找回藥人,把她帶回來醫我,不就解決了?”

瓊老垂下眼,“目前尚未有藥人的下落。”

“哼!”阈奉熙狠惡的眼神看着他,“前四代藥人就沒聽說過逃脫之事,怎麽偏在我這一代出了漏子?”頓了頓,“難道她提前知道了什麽?”

瓊老拘着身子,道:“老身照看不周,請少主責罰。”

“你是山莊元老,祖父父親都敬你三分,我怎麽敢懲罰你?”阈奉熙冷然道:“你就将功折罪,将藥人盡快找回,否則斷了阈家血脈,你九泉之下如何向我阈家祖先交代?”

“老身盡力。”

“不是盡力,而是絕對!”

藥人,你的命是我給的,快回到我身邊!阈奉熙眯眼看着銀月,我迫不及待你我重會之日!

作者有話要說:

☆、同行(上)

荒山曠野之中,陽光透過濃密葉隙,映射在草地上成千絲萬點金黃。有樹葉為蔭,徐風為涼,夏末的炎熱倒不如何熬人。

身上香氣在白天銳減,花獨照知道日間行動較為保險安全,但有鑒于之前讓翁白頭尋出行蹤,此次特地在內衫縫上她數日來研究出的凝香粉,由七種藥材和七種花粉提煉而成,可中和掩蓋身上異香。然而此物只在日間和新月香氣較淡時有效,一到弦月異香是如何也藏不住,更遑論月圓之夜。

為了不再傷及無辜,為了渴望的未來,無論如何不能龜縮在豁然之境過着自私的逍遙日子,徹底解決問題,才是追尋自由的開始。

“所以你身上異香在白天淡不可聞,夜晚則随着月之陰晴圓缺而有濃淡之分?好個奇妙的特性。”劍子仙跡走在花獨照身邊,聞不見那股沁人心脾的獨照花香,與之前夜裏隔了老遠香味仍萦然不散的情況大相徑庭。

“欸……我說劍子仙跡,你太閑了嗎?”

“喚我劍子即可。”

花獨照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沒事跟着我幹嘛,難道不用打坐悟道參天嗎?”

拂塵輕揚,劍子仙跡說道:“所謂道者,非是靜坐思考而能領悟;必是觀世态,嘗冷暖,才得體會。”

“哦,那麽你跟着我能悟到什麽?如何設置陷阱?”

“是如何不被陷阱設計。”

花獨照哈哈大笑,清脆爽朗的笑聲和樹葉婆娑聲交織在一起,悅耳動人。傳染似的,劍子仙跡亦忍不住笑了起來。

花獨照笑了一會兒,喘口氣,道:“這不會是真正原因,你還是照實說來吧。”

劍子仙跡頗為訝異,道:“我看來別有居心嗎?”

“你背上長劍。”花獨照瞅着他,杏目含笑,一臉精乖之色,“如果你只是個不問世事的單純隐客,長劍于你無用,不是嗎?既然身配武器,總不是拿來削柴刨土種花吧?”

“唉,出門在外,總得一器防身。”

花獨照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道:“哦,那是什麽場合需要防身呢?”

劍子仙跡嘆了口氣,心想再說下去只怕令她質疑,倒不如坦誠其意,便道:“阈血毒之謎,背後人動機。”

花獨照臉色倏地一變,“你……你要調查?”

“是。既然你欲前往海東秋涼,咱們正好順道,路上也有個照應。”加上她能解無人可解之奇毒,是非好好觀察不可。

“我先提醒你,”花獨照說道:“和我同去也許會有危險。”

劍子仙跡挑眉道:“哦?什麽危險?”

花獨照咬了咬唇,道:“我有仇家在追查我的下落,若他們見你和我一起,怕會對你不利。”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知道無争山莊的人在海東城和秋涼裏定有埋伏,只不知相隔日久,他們是否仍固守舊處。

“哈,那也得看他們是否有此能耐。”語氣中極是自信。

花獨照問:“你武功很好嗎?”

“不高不低,尚可自保。你呢?”

花獨照一笑,道:“輕功尚可,足可逃跑。”

“哈哈,那麽何懼之有?”

花獨照心中還是不願有無關之人卷入其中,認真道:“既然勸不了你,那麽你可記好,萬一有個什麽不對,你便不用管我,速速退離,知道嗎?”

劍子仙跡心中微微一動,見她言語真摯,大有摒人在外不願他人插手之感,心忖:“是什麽人讓她如此忌憚,與下毒之人會有關系嗎?”沉吟不應。

兩人并肩前行,皆一身飄逸白衣,皆一身清新雅然,宛若天上降下的兩片祥雲,為四周添了一股非凡不俗。

行經一線湖岸,非村非鎮,湖邊卻有不少游人,放眼望去,所到者多為男女相攜,神态親密,明眼即知乃情人夫妻之屬。湖旁有一處簡雅茶棚,劍子仙跡說道:“咱們歇歇腳吧。”兩人在空桌旁坐下,小二立時送上一壺茶水和幾樣鮮果細點。

往湖泊望去,只見湖圍極長,湖心處飄着一罩薄霧,瞧不見遠處對岸;沿着湖岸生着一排排獨莖花卉,像是天然圍欄。

花獨照忍不住靠近細看,只見花身半圓似蓮,中央好幾管花蕾呈沖天之姿,最外圍的花苞已綻,開出來的形狀卻像百合,淡淡的紫藍色,阿娜風情令人移不開目光。贊道:“麗湖配好花,卻不知湖為何名,花為何名?”

一旁小二聞言答道:“此湖名叫『念嬌湖』,說是湖吧,其實它大得像海,不知盡處。湖面上終年飄着白霧,船劃進去是會迷路出不來的,姑娘可千萬別嘗試。”

花獨照笑道:“我不會,你再繼續說。”

“嗯,這湖有個傳說,相傳曾有個仙女下了凡和人間男子相愛,天界不允許,遂将仙女帶回天界。那男子在湖邊日夜等待,聲聲喚着那仙女的名字,仙女卻再也沒有回來;後來男子染病死了,有人看他癡得可憐,便将他葬在湖邊,後來人們便稱此湖叫念嬌湖了。”說得順溜,想來不乏游人相詢。

花獨照對一旁的劍子仙跡道:“嗯,仙女,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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