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拿武器的兔子
沈眠的視線開始飄移。“不過最近可能沒有空,我要準備考試了。”高三的生活就是考試、做卷子、講題,尤其是寒冬将至,離那一個命定的日子又近了幾分。
容悅抿了一下唇,但随即很快把嘴角撫平,營造出一種自己足夠無動于衷的表現。“總之我等你。”
“好吧。”沈眠先答應下來。
容悅還在想對他說些什麽,一個聲音從他的背後喊了過來。“小悅,吃飯了!”
容悅淡然地回頭,倒是沈眠被吓到整個人都一個激靈。
他想起了自己當年差點早戀,結果被對方父親看到後吓退的經歷。
沈眠稍微往後退,容悅的手立馬就從他的臉上滑落。只是容悅沒有發覺,他的手指從沈眠的臉上滑到了胸膛,才完全離開了他的身體。
容悅的手指纖長,骨節分明。沈眠可以清晰感知到他的關節是怎麽在他的身體上留下印跡的。
“我要回家了。”容悅回過頭。
“趕緊的吧。”沈眠的瞳孔不停地顫抖,“我也要回去了。”
說完,沈眠轉身就大步回到屋子裏。容悅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狹窄的門內,這才慢慢走回家。
他的家裏,容懷早就把菜端到桌子上。容悅先去廚房擰開水龍頭洗手,清澈的自來水從他的雙手滑下,沖刷了這之前在他的手上留下的所有痕跡。容悅盛了飯,拿筷子去到客廳。
像他們這種普通的家庭,客廳就是用餐的地方。只要将平常用的桌子清理一下,就可以直接吃飯了。
容懷今天尤其開心,不斷地往容悅的碗裏夾菜。
“怎麽了?”像容悅這樣的小孩,對于他人的情緒變化的感知尤其敏感。
“看到你交了朋友,我很開心。”容懷知道,跟容悅交流,就要用最直接的話,稍微拐彎抹角,他都有可能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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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也有朋友。”容悅把容懷夾給他的肉塞進嘴巴裏,淡淡回應他的話,但是他并沒用說他的朋友是誰。
“沈眠和周彥憲跟你畢竟還是有年級差,同齡的朋友會更懂你。”容懷默認了他說的朋友是誰。“他們叫什麽名字?”
容悅不會主動去糾正別人的錯誤。“男的是淩霄,女的是蔣琳琳。”
“好好好,下次叫他們一起過來吃個飯吧。”
容悅不置可否。
吃完了晚飯,容悅主動自覺收拾碗筷。
雖然他近來看起來外向許多,但容悅骨子裏還是那一個容悅。
他洗碗,會靜靜看着水龍頭裏的水流出來。将洗好的筷子放回筷子籠的時候,也會聚精會神盯着,目睹一根又一根小木頭墜落在屬于自己歸屬的地方。
夜晚于人而言太過神秘,他不應該待太久。
時間一到,他洗澡、睡覺,上床的時候依舊要攥緊被子。
在夢裏,他通常與他的朋友們相會。
那一群古怪的朋友。
他們從來都不走路,一定要使勁往前跑,不斷往前跑,要麽磕死在某顆不知名的石頭上,要麽溺死在一米深的河裏,否則他們就會繼續往前跑。
“砰砰砰!”拿着氣/槍的兔子在向着天空射擊。
它只打了三下,漫天的烏鴉全都掉了下來,黑壓壓的一片,堆積了整個山頭。偶爾有那麽一只,它還存活着,翅膀一扇,黑色的羽翼掀起了漫天的風暴。
容悅的雙手張開,捂住了自己一張撕裂的臉。
他有一個心理醫生,但是哪個醫生敢聽他說那樣的話。
他看見這個世界并不是人類統治的世界,他看見一切的虛幻,兔子是獵人,兔子洞裏的狼群在吸食氣球裏的氦氣,只有一顆頭顱的皇後在她的花園裏,用舌尖的鮮血将白玫瑰染成紅色的花卉。
容悅尖叫着,他能在這裏的理由非常簡單。
他也是一只手持武器的兇惡兔子。
而他那麽一只可惡的兔子想要戴上面具,僞裝成平庸的人,實在是叫人難以接受。
他深陷這樣的夢境,直至鬧鐘的聲音将他拉回人類的世界。
容悅滿頭大汗,然後慢慢推開被子,換上校服。
容懷早就給他準備好了早飯,囑咐他要跟同學好好相處,接着就用期盼的目光送他出門。容悅害怕自己無法回應這份期待,沒有敢看他的眼睛。
籠境鎮已經進入了冬季,樹葉在逐漸凋零,光禿禿的樹枝相互交映,更顯得這裏像是一個巨大的籠子。
容悅蹬着自行車,拼命逃離。
但是大家都無法逃離,因為我們生在這個籠子裏。
也許沈眠可以,因為他從籠子的外面進來,但是誰又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一個更大的籠子。
誰飼養了籠子裏的生物,他有什麽意圖?是想要聽小鳥死之前的一曲高歌嗎?
日複一日的平常生活,容悅一邊過下去,一邊痛苦思考着。
“容悅,你最近的學習成績有所下降,希望你注意一下。”谷雨繪拿到了容悅的成績單,當天就找他談心。
容悅雙腳并攏,雙手縮在雙腿之間,低下頭聽班主任講話。他坐在昏暗的角落,明明他的長相如此耀眼,但總能完美融進灰色的空間裏。
“也不是說不好。”谷雨繪時常覺得訝異,怎麽世界上真的會有那麽一個個體,渾身上下都在充斥着一種脆弱感。
任何人都可以傷害他,輕輕的觸碰,他就可以輕易碎掉。
所以她囑咐自己,一定要小心,不能對這個小孩用力。
“但是跟你剛開學的時候比起來,水準實在是太不穩定了。”她專心致志盯着他,不敢放過他臉上一絲表情的變化。“是有什麽原因嗎?梁浩他還有沒有找你的麻煩?其實你知道,你有什麽事情都可以跟老師說的。”
“我會注意的。”容悅卻只是這麽回應。
谷雨繪嘆了一口氣。“老師不是單單說你的成績,你要是有別的煩惱的話都可以說的。”
“我沒有事的,給我一點時間調整就好了,謝謝老師。”
谷雨繪不知道這個時間是用來調整什麽,但是她也只能點頭。“我還是那句話,你随時可以找我,聊什麽都可以。”
“嗯。”他看着自己黑色的鞋子。
谷雨繪只能放他離開了。
他剛離開辦公室,就遇見了蔣琳琳。蔣琳琳是英語課代表,正搬着作業要回教室。她看到了容悅,自然地喊他。“可以幫忙嗎?”
容悅牽扯着嘴角,木然地點頭。“當然可以。”
蔣琳琳笑着将一半的練習冊分給他,然後跟他笑着聊天回去。
谷雨繪在後面的大門走出來,這樣子的容悅看起來沒有一絲的不對勁,會接受他人,注意到他人,對他人施予援手,就算是表現看起來冷淡了一些,但是完全沒有值得擔心的地方。
谷雨繪不由得搖了搖頭,她無法言說這種不協調感,總是覺得隐隐的不安。
容悅回到教室派發作業,發到後面,最後一本是梁浩的。梁浩不學無術,但是爸爸是校長,下了死命令,讓他好好遵循學校的規則,作業是一定要交的。
容悅走過去,想要把練習冊放到梁浩的桌子上。但是梁浩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占據了一整張桌面,他手中的練習冊沒有可以容納的地方。
勉強算是思考了,容悅把本子放在他的頭上,然後準備轉身走。
“看不出來,你也挺會欺負人的。”
本來應該睡着的梁浩突然開口說話,他伸出手,将頭上的本子拿下來,然後擡起頭盯着容悅。
跟容悅總是一潭死水的眼睛不一樣,他的一雙眼睛總是含着火焰,熊熊燃燒的,憤怒的大火。
容悅不知道這一場大火燃起來是想燒毀什麽,總之,他拒絕被火焰沾身。
梁浩瞄了他一眼,随即把練習冊扔到抽屜裏,趴下去繼續睡覺。
容悅很想說,不知所謂。
幸好理智叫他閉嘴。
容悅放學以後,将成績單給了容懷。容懷對此但是沒有說什麽。不如說,他比起所謂的學習成績,更加關心容悅的心理健康。只要他的日常生活正常起來,學習成績無足緊要。
日子就這樣過了下去。
容悅又到了定期去心理醫療的時候。
容懷先進去跟心理醫生聊了很多的一段,然後才把容悅叫了進去。
“你不是李醫生。”容悅剛踏進門,就發現了不對勁,腳步就停在了門邊。
在房間裏的人一愣,俊雅的面容上露出溫柔的笑容。“李醫生生病了,我是來替班的,久聞大名,容悅。”他看着他的動作,笑容加深,“我叫席慕,是籠城的北定醫院裏的心理醫生。”
“籠城的醫生為什麽會在籠境鎮?”
“這裏人手缺少,臨時援助而已,你不用那麽有警惕心的。”
容悅讨厭他臉上那種探究、玩味的笑容。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進去了。
他在成長期,正在不斷抽高,手腳越來越纖長。但總體還是一個在同齡人中比較矮的小孩,一坐進沙發裏,就陷了進去。
“最近如何?”席慕開口,平易近人,就像是你最親近的朋友在跟你聊天一樣。
容悅還是那一句話:“正常多了。”
“正常?”席慕微笑,“什麽叫做正常?”
容悅瞳孔一震,擡起頭,雙眼直直對上那個人的視線。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那麽犀利且直白的目光,這個醫生就像是夢裏面的那只兔子朋友,要一層一層撕碎他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