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偏執型人格障礙
房間裏的空調在緩緩灌進暖氣,本是應該讓人放輕松,可以更加方便和他人對話的環境。
但是容悅卻突然坐直,優雅的背離開沙發的邊緣,坐得就像是一根柱子一樣直。他的雙眼還是那麽一潭清澈的湖水,但是平地起風,湖面掀起了波浪。
他天生的警鐘在敲響,他的朋友在腦海裏大喊。
來人可疑!敵軍侵襲!危險!防備!
他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席慕,嘴角緊抿。
席慕把手放在耳朵的旁邊,“你朋友說話的聲音真吵。”
容悅整個人一震。
席慕觀察着他的反應,然後繼續說道:“他說的話也太糟糕了吧,我可不是什麽壞人。“
容悅臉上的表情漸漸有了變化,他無意識地拉遠與席慕的距離。
席慕的右手握住筆,在筆記本上迅速寫着字。但就算他做着筆記,眼睛也是沒有離開過容悅的臉上一秒鐘。
他在試探着容悅,容悅也在試探着他。
“你的身上有很多條線,誰在操縱你這個漂亮的木偶娃娃?”
他每說一句話,容悅就覺得腦袋在爆炸。
這個人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可以闖進他的思維。
席慕看他咬着下唇,快把唇角都咬破了,這才開始轉移話題。“我們要不要繼續來聊一聊,什麽叫做正常?”
“正常就是正常,還有什麽叫做正常?”容悅已經沒有一絲的放松,他甚至身體往前傾,做好了随時進攻的準備。“所謂正常,就是指一個人在做事中,要順應客觀規律的發展,與實際常人應該做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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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聽到了他的答案,哈哈大笑。“看來你的學習成績不錯,這個定義确實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定義。”
容悅的頭微微一歪,漂亮且無害的臉蛋扯動着不可見的陰郁,“那麽,席醫生你覺得什麽叫做正常呢?”
“正常是一個很難以區分的界限,如果我做出的事情跟大衆不一樣,并且也不符合他們大部分的人的認知,那麽我就是不正常嗎?為什麽?就因為我跟大多數人不一樣,那麽,大多數人只是多數派啊,說不定,他們眼中的奇葩,才擁有這個世界正常的規範。”他舌燦蓮花,完全不覺得自己說的話與他人有多麽不同。“事實上,歷史中大多數的天才都是不正常的。”
容悅不會被他三言兩語騙到。
“最著名的,愛因斯坦吧。”他先找來一個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小悅悅,你認識愛因斯坦嗎?”
“Albert Einstein.”不要叫他小悅悅。
“發音真标準。”他朝容悅豎了一個大拇指。
容悅得到了他的稱贊,一點都不開心。
“愛因斯坦16歲時就開始思考當一個人以光速運動時會看到什麽現象,對經典理論的內在矛盾産生困惑。他26歲就獨立而完整地提出狹義相對性原理,還有很多很多,我就不細說了,畢竟也沒有背全。”他玩弄着手中的圓珠筆,“這麽一個人,可以說是看透了這個世界的本質,但是他與這個世界又是格格不入的。那麽,正常的是他,還是這個世界的大多數呢?”
容悅接話,“如果正常的是大多數,那麽就證明人類就是一群思維低下,永遠在這個世界前進微米的卑微生物。如果正常是他,那麽這就是一個不正常是大多數的世界,每個人都是病态。”
席慕微笑。“想聽到你的聲音真是不容易。”
容悅終于明白,這個人是不能像李醫生一樣,任由他糊弄過去。“我沒有病。”
“世界上沒有人有病的。”席慕向他抛了一個媚眼,“世人的偏見真是叫我窒息。”
“世人就是大多數人。”
“或者世人就是一個人。”席慕跟他的争論不斷。“事實上,也是只有一個人覺得你有病,所以你才需要來到這個地方,不是嗎?”
“真能講啊。”容悅笑了一聲。
他的這個笑容不是以往在人前露出的笑容。
沒有一絲的溫柔,沒有一絲的動容,他的笑意只攜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昏暗。他就是絕望本身,他就是病态的集合體,他對萬物無動于衷,愛這種東西難以入侵他的冷硬的心。
席慕不為所動,甚至已經有了結論。“你知道世人稱你這種人叫什麽嗎?”
現在有句話,叫做你的心裏沒點B數嗎?
容悅自認為自己屬于心裏有點B數的人。“偏執型人格障礙。”他在席慕突然的發問下,依舊能冷靜地報出自己身上所謂的疾病的名稱。
席慕的背脊也漸漸挺直。
容悅扶了一下額頭,嘴巴裏不斷吐出詞語。
“我固執、敏感多疑、過分警覺、心胸狹隘、好嫉妒、拒絕接受批評、詭辯、甚至沖動攻擊和好鬥。”他讀着一個偏執型人格障礙擁有的病症,對號入座,不亦樂乎。“有超價觀念、不安全、不愉快、缺乏幽默感、我對這個世界永遠處于戒備之中,我像一只受驚的兔子一樣,永遠緊張地四處張望。我找着理由來對他人産生偏見,誰對我懷有善意都沒有用,因為我會扭曲這份心意。我擁有超乎常人的嫉妒心,而且是病理性的,無可救藥。”
“正确。”席慕點頭,“但還差那麽一點點。”
“什麽?”
“你的更嚴重一點點,其實更靠近偏執型精神分裂症。”
容悅的右手托着腮幫子,再次微笑。“哦。”
席慕看他的反應,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其實也知道自己的病症更傾向哪邊,之前的話只是拿來試探自己的而已。
難搞的小鬼。
“死心吧,你吓不到我的,我遇見過比你更可怕的病人。”席慕擺了擺手。
空調裏的暖氣依舊不停歇地灌了進來,堵住了容悅的喉嚨。
“如果你願意和我交談,我們再聊多一些吧。接下來,談談你的朋友們吧。”席慕想要進一步分析他。
容悅盯着他的手指甲,一下子靜默。
他換過好幾個心理醫生,剛開始的時候,确實都有跟他們聊過他的那些朋友們。他的坦誠相待,得到的就是他病歷本上新的三個字,妄想症。
“為什麽,你們看不見的東西就要說它們不存在呢?”容悅靜默了半天,久久才說了那麽一句話。
“我也許有病,但是我沒有臆想。我從出生開始,那時候還是一個純潔的生物,不存在任何的病症。我那時候就能看見奔弛在半空中的獨角獸,漫天的星星閃耀,妖精站在巨龍的尾巴上。巨龍展開翅膀飛翔,它金黃色的瞳孔映着痛苦哭泣的快樂王子。”
它們客觀存在,也會死亡,跟在時空中掙紮的你我他一模一樣。
憑什麽我們就是真實,而它們就是虛幻。
“那麽我們不聊這個了。”席慕敏感地感覺到他對這個話題的抗拒。“做點輕松的事情吧。”他從抽屜裏抽了一份試卷,從位置上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把那張紙遞給他。“能做完嗎?”
容悅瞄了一眼,默默地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容悅都在靜靜地做題。
做完以後,席慕拿起來,跟答案對了許久,一點對一邊點頭。
對完以後,他就帶着容悅出去了。
他們一出門,在對面坐着的容懷立馬就跑了過來,緊張問道:“醫生,他現在怎麽樣?”
“結合你之前說的話。”席慕瞄了容悅一眼,也不在乎他就在旁邊,直言不諱。“你覺得你兒子最近的狀态好多了,可以正常跟別人交流,而且也開始接納這個世界了對吧?”
容懷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有見過有直接就在門口談論這些的醫生。“是的。”
席慕笑了笑,随後轉移了話題。“這是一份簡單的智商測試。”
“那又如何?”
“恭喜,你的兒子是一個智商拔群,不折不扣的天才。”
容懷吓了一跳。“最近他的學習成績還下降了。”
席慕瞄了容悅一眼,“多少年級了?”
“初一。”容悅面無表情答道。
席慕拍了拍他的腦袋。
可惜的是,他拍了一下,就拍不到第二下,因為容悅靈敏地閃開了。
席慕也不覺得尴尬,繼續說道:“你過分追求讓你的兒子融入大集體了。實質上,他的心裏對這一切都是有把握的,他可以很好掌握人際關系的距離感,做家長的可以多觀察和談心,但是不要給他們暗示。”他這一句話是對容懷的囑咐,下一句話是對容悅的勸告。“那種想要和大家的成績差不多的想法最好就不要有了。”
容悅對于他的這個結論不置可否。
“具體的問題可以具體分析,但是不需要太過擔心。本來青春期就是一個比較多事的時間段,家長也不要太緊張,你們的情緒會傳達給這些小家夥的。”
他明明看起來也是沒多大的青年人,說起話來卻一套一套的,故作老氣縱橫。
容悅雙手抱胸。
“那麽,之後還是定期帶他過來檢查一下吧。”席慕微笑。
“好好好。”容懷答應着,然後要帶容悅走。
容悅任由容懷牽着他的手,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住。
容懷也不得不跟着他停下來。
在容懷疑惑的目光下,容悅轉頭,笑容燦爛。“席慕醫師,你說你是籠城的醫生。”
“是啊,對籠城有興趣嗎?想要跟我聊一下嗎?”席慕又驚又喜。
“不,我只是想問問你什麽時候回去。”容悅擡起臉,倨傲的臉上,眼睫毛擁有一個美麗的弧度,正映着白熾燈的光芒。
席慕同樣笑得開懷。“還有好一段時間,有煩惱什麽的歡迎随時找我。”
旁邊的護士聽見他們的談話,立刻把席慕的名片遞給容懷。
容懷忙不疊接下,然後道謝。
容悅遇見了生平最難對付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