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世界二 公子琴歌

韓樸曲着一條腿坐在一塊巨石上,看着半山腰艱難跋涉的兩人,嘆了口氣,咯嘣一聲将手裏的甘蔗咬了一大口,胡亂嚼兩下就吐了出去:“真他媽無聊啊!”

伸展四肢躺了下去,背剛挨上地面卻又一個激靈翻下巨石,短劍瞬間出鞘……待看清楚來人時,韓樸吐了口氣,抹着額頭的冷汗,抱怨道:“搞什麽?你吓死我了。”

琴歌将背上長的吓人的劍取下來丢在地上,靠着石頭坐下來,咬一口剛到手的甘蔗,道:“我長得很吓人?”

韓樸在他身邊坐下,道:“你是長得不吓人,可你做的事兒太吓人了啊!我可是刺客,天下第一刺客!你無聲無息溜到我身後也就算了,還把我手裏的東西都弄走了……”

琴歌道:“我腳步一直都很輕,你不是早知道?至于這東西,你注意力又不在這上面,手松松緊緊的,取走很容易吧!”

說完又瞥了他一眼,道:“天下第一刺客?從來沒有成功刺殺過一個人的第一刺客?”

“呸呸呸!”韓樸悻悻然道:“胡說什麽呢,在刺殺秦钺之前,我就已經弄死不少狗官了好吧?那個時候我已經是韓地第一刺客了!要不是那樣,我師傅也不會讓我去刺殺秦钺啊……他就我這一個徒弟,我的死活他也不是一點都不在乎的……”

琴歌把甘蔗遞給他:“還吃不吃?”

韓樸大方的揮手:“你吃吧你吃吧!”

于是琴歌繼續低頭啃。

韓樸盯着他:“我說,你這次混的有點慘啊!”

“嗯?”

韓樸啧啧兩聲,道:“誰能想到,向來白衣如雪、纖塵不染的琴歌公子,會一身灰撲撲的坐在地上啃人家吃剩的甘蔗?”

一身洗的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粗布短衫,頭發有些淩亂的披散着,身邊一柄大的吓人的劍,姿态随意的坐在地上——哪裏還是那風華絕代的公子琴歌?

琴歌渾不在意的啃甘蔗,中間騰出點空兒回他,道:“一個人跋涉幾百裏,還能白衣如雪、纖塵不染的,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不是人,是仙,二是……”

“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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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歌聳聳肩:“你看到他的時候,他剛洗完澡。”

韓樸道:“其實你也可以先去洗個澡換個衣服,這裏不着急,真的一點點、一點點都不着急!”

琴歌不理會他的吐槽,扔給他一只油紙包,道:“不勞你提醒,我這身衣服,昨兒剛從別人晾衣杆上扒下來,澡今天也洗過了……雞是早上在鎮上買的,有點油,要不要熱熱再吃?”

韓樸這才發現他頭發上還散發着濕氣,果然是剛洗過澡換過衣服的,心裏湧起的那點子心疼立刻就煙消雲散,瞪着眼睛看了他一陣,罵道:“我還以為你一來就搶我的甘蔗,是又渴又餓又累呢!”

琴歌道:“我就是稀罕這東西……感覺已經很久沒吃過了。”

韓樸道:“你不是很久沒吃過,是從來沒吃過吧?你們有身份的人,不是很瞧不上它嗎?嚼啊吮啊吐啊的,多失身份啊!”

琴歌愣了下,他還真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吃過這東西了,苦笑道:“大概是吧。”

再吃了兩口,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便扔在一邊,收攏了一些樹枝準備生火,韓樸道:“行了別折騰了,這種半幹不濕的樹枝哪那麽容易點燃,我就這樣吃……”

說到一半,便瞪大了眼,看着越燒越旺的火堆,郁悶道:“你身上到底還有沒有點正常點的地方?”

琴歌嘆道:“我蒸的酒能燒的,你第一天才知道嗎?到底是誰不正常呢?”

韓樸堅決不承認自己傻,道:“可是那酒你不應該省着點兒,留着打架的時候喝嗎?”

“沒事,”琴歌淡淡道:“我現在不喝酒,也很能打。”

兩人熱好了雞,琴歌還不餓,啃了個雞翅便算了,韓樸一個人将一整只雞吃完,低頭看看仍舊在半山破上徘徊的兩人,洩氣道:“你真要扶他登基?”

琴歌不置可否:“怎麽?”

韓樸道:“你難道不覺得,大楚在他手裏,只會亡的更快嗎?”

琴歌正用他那柄大劍挖土将火埋掉,聞言手上的動作一僵:“嗯?”

韓樸嘆氣,道:“當初秋韻建議他走水路,水路輕松快捷,可他非要走陸路,說是水路只有一條,且關隘重重,萬一被人攔截,絕無幸免,但陸路就不一樣了,可以隐匿行蹤、進退自如、出其不意等等……好處說了一大堆,秋韻告訴他,陸路艱險難行,要跋山涉水、翻山越嶺,怕他堅持不住。你知道他說什麽嗎?”

琴歌道:“說什麽?”

韓樸冷嗤一聲,道:“他說,‘別人可以,我也可以!’”

忍不住罵了一聲髒話,才繼續道:“有自信是好事,可光有自信有屁用?平時就知道看看書、下下棋、彈彈琴,沒鍛煉過一日身體,事到臨頭,以為有毅力有決心就能做到一切?我看他是瘋了!要不是有我在前面開路,一路上的土匪都弄死他七八回了!就這樣,還不斷出狀況,騎馬趕了一天路,腿就磨破了,還死咬着牙不說,結果第二天走到半路直接從馬上栽下來了,好一通折騰,等攔到馬車趕到下一個小鎮的時候,天都黑了!後來進了山,更是不濟……”

“還有那個秋韻,也是個不頂事的,沒走兩天就病了……這兩個,一個讓把自己留下來,不能拖累他的行程,一個說既然是一起來的,就一起回去,叽叽歪歪的讓我都差點吐了!留就留,走就走,多大點兒事兒,沒玩沒了,跟生離死別似得。那秋韻還感動的眼淚汪汪,說什麽誓死追随之類的話……他的命也忒不值錢了!”

琴歌噗嗤一聲失笑。

韓樸不滿道:“你笑什麽,我是真覺得他們不靠譜!他們的毅力的确不錯,走到現在也沒有要退縮的意思,說不定等這一路走過來,就真練出來了,可問題是按他們的速度,等趕到南楚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好吧?而且我總覺得,讓易安當楚王,也不是什麽好事兒!”

琴歌早埋好了火堆,回到巨石旁,枕着他的大劍躺下,看着蔚藍一片的天空,道:“你說的對,對一個國家而言,有時候一個志大才疏、盲目自信的國主,比一個徹底昏庸無能的國主,還要可怕的多……但我就想知道,我到底要做到什麽程度,他才會滿意。”

“什麽?”韓樸徹底沒聽懂,道:“什麽什麽程度,還有你想要誰滿意?”

琴歌不理他,翻了個身閉上眼睛道:“我乏的厲害,讓我先睡一會,等他們走一段,該追上他們的時候,再叫醒我。”

韓樸道:“別啊,先說清楚再睡嘛!反正他們兩個慢的很,肯定讓你睡個好覺!還有啊,你這麽快追上來,那邊仗打完了嗎?”

琴歌迷迷糊糊嗯了一聲,就再沒了反應,韓樸無奈,從自己包袱裏翻出一件衣服,搭在他身上,喃喃道:“難怪要洗澡,這麽重的血腥味兒,這是殺了多少人呢?”

看看沉睡的琴歌,又看看在小路上相互攙扶着走路的易安和秋韻兩個,搖頭道:“怎麽看都不是一路人啊,真不知道怎麽湊到一塊兒去的。”

——

看似寂靜的山林,閉上眼睛時,卻會聽到許多低而嘈雜的聲音,韓樸自己就用了很長時間,才适應了山中的生活,但這少年卻不知是真的太累了,還是天生就能在任何環境下生存,居然睡得香甜無比。

韓樸看着漸漸西沉的落日,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去打幾只兔子烤上等這少年醒了吃,又擔心自己走了,要是萬一來個野獸毒蛇什麽的咬他一口怎麽辦?正糾結着,琴歌忽然睜開眼睛坐起來,問道:“人呢?”

韓樸道:“在前面,沒走多遠,我看你睡得的香,就沒叫醒你……放心,前面數裏我昨兒晚上都已經探過一遍,附近沒什麽山匪和厲害的野獸,安全的很。”

琴歌不答,一把抓起巨劍,沉聲道:“走!”

韓樸知道他五感靈敏,不敢再多話,忙跟在他身後小跑起來,不過跑了一炷香的時間,便看見坐在樹下休息的易安兩人,韓樸松了口氣,道:“看你這一驚一乍的,我還以為真出事了呢!”

琴歌看看來路,嘆了口氣,道:“你說按他們這速度,什麽時候能到南楚?”

韓樸已經吐槽了好幾次,見琴歌終于肯正視這個問題,聳聳肩道:“依我看,能趕上出孝就不錯了!”

琴歌皺眉道:“再這樣真要應了你那句話,黃花菜都涼了。”

他沉吟了下,道:“我曾聽連叔說過,前面再過幾座山,應該有一條峽谷,穿過之後,有一段水路可通山外。可是只有當地山民才能找到路徑。你回鎮上打聽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向導和船,然後再來回合。”

韓樸皺眉,琴歌道:“那你繼續保護他們,我去找船。”

“別!”韓樸道:“還是我去吧!”天知道他已經多少天沒有自由自在行動過了。

琴歌嗯了一聲,轉身向密林走去,韓樸跟在身後,道:“你不是要保護他們嗎?這是幹什麽去呢?”

琴歌道:“先前打仗的時候,有人孝敬我一把好弓,我嫌人前帶着它不方便,所以将弓弦拆了下來,趁這會兒沒事,去做把弓出來,上過戰場才知道——弓比劍殺人方便。”

韓樸點頭,道:“那也是。要不要我幫忙?我以前幫我師傅做過獵弓。”

琴歌道:“我這兒又不着急,你還是趕緊去找路吧,要是你回來我還弄不好,你再幫忙好了!”

韓樸道:“那成。”

轉身走了幾步,有些不放心的回頭,道:“我怎麽總覺得,你是在支開我呢?”

琴歌嘆氣,道:“這裏方圓十裏,除了我們連個鬼影兒都沒有,我支開你做什麽呢?”

韓樸撓頭,道:“那也是,那我走了。”慢慢向外蹭。

琴歌無奈道:“才說別人婆婆媽媽,我看最婆婆媽媽的就是你!”

韓樸啞口無言,心想難道自己真的跟那兩個跟多了,也染上了他們的毛病?再不敢說什麽,轉身便走,等走了一裏路,又悄悄潛回來,見琴歌果然找了根合适的樹枝在削弓箭,似乎連去看一眼易安他們的意思都沒有,韓樸又撓撓頭,果然是自己想多了,根本什麽事都沒有,這才放心去了。

也許是因為白日裏睡得太多,琴歌做好了弓又開始做箭,直到天光破曉,才躺下睡了一個時辰,等起身時,易安和秋韻已經走得不見了人影,琴歌也不着急,背着他的大劍和新制得的弓箭跟了上去。

……

戰鬥總是來的很突然,易安看着舉着刀向自己撲來的黑衣人,手剛握上劍柄,就聽到噗的一聲,一只不知何處飛來的箭矢深深釘入黑衣人胸口,黑衣人連吭都沒吭一聲,便翻身倒了下去。

易安和琴歌驚喜回頭,便看見手持木弓、身背巨劍的琴歌。

“琴歌?”

“琴歌!”

琴歌對他們的叫聲恍如未聞,緩步上前,直到越過二人在他們身前站定,才淡淡道:“出來吧!”

這一聲出來,仿佛打開了某個開關,源源不斷的人從他們周圍的叢林中現身,前面、左面、右面被一層層的人牆堆滿,後路也漸漸被圍的水洩不通。

“秦逸,”琴歌等他們列陣完畢,才淡淡開口道:“準備了很久?”

“很久,”秦逸背着巨弓在人群後現身,他臉上不見了慣常的潇灑笑容,神色冷肅:“從你說出回楚二字後,我就開始準備。水上三路,陸上五路,我想,總有一路能堵上你們。韓樸很能幹,我的人不敢跟着他們,但所有大秦子民,都是我的眼線,要知道他們走在哪一路一點都不難。你如果再不出現,我們也只好先将他們抓起來再等你來救了。”

琴歌冷然道:“你覺得,就憑着這些人,就能殺得了我?”

秦逸淡淡道:“若琴歌你轉身而去,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殺的了你,但你琴歌,也将不是我畏之如虎的琴歌,頂多不過是個無敵的劍客,一個陰狠的謀士……若琴歌你留下來,在你走或者死之前,不會有一刀一劍落在他們身上。”

琴歌抿唇不語,秦逸将他看得很透,他若是能轉身離去,他就不是他了。

秦逸又道:“我本以為以你的性情,會先下手為強。”

琴歌淡淡道:“有區別嗎?”

秦逸道:“沒有。我不在乎多死幾個人,若你和他們分開,我可以擒住他們,做一個更好的陷阱。現在我好奇的是,韓樸呢?”

琴歌看着他,道:“廢話那麽多,是還有人沒有趕到,還是不想這麽早看着我死?”

秦逸默然許久,才道:“琴歌,如果先前我還有所動搖的話,秦齊之戰,讓我不得不殺你,不敢不殺你……未戰之時便料敵先機,穩坐後方卻能掌控戰局、料事如神,劍未出鞘,兩萬鐵騎便化為灰灰。琴歌,對不起,我畏你如虎,我不敢與你為敵……所以,我不敢不殺你。”

“你這句話,是在說給我聽,還是在說給你自己聽?”

秦逸再次沉默許久,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目光從琴歌身上移開,道:“這世上,沒有沒有代價的成功。為了成就大業,總要犧牲些東西,不是嗎?”

即使要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不得不殺,不敢不殺,即使以後只要想到此事便痛徹心扉,又有什麽關系……

琴歌淡淡道:“秦逸,知道我最惡心你什麽嗎?”

“什麽?”

琴歌冷冷道:“第一次見你,你将自己的喜歡當成恩賜,如今見你,你将對別人的傷害,當成你自己的犧牲……秦逸,你我立場不同,當殺便殺,你能不能別這麽惡心?”

秦逸默然片刻後,道:“你可以開始喝酒了。”

轉身退入林中,下一刻,鋪天蓋地的箭雨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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