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

3.

馬車仍在行駛,這是前往密湖郡城路上的第二天。時間是陽光明媚的午後,我逐漸習慣身旁總是有一道視線向我投來。

“哼哼~”埃爾佛有時會哼一些小曲兒。

“……說你要成為我的甜心,讓你的唇點燃一顆火熱的心~”

我不由得轉頭看向他,埃爾佛正斜靠在椅背上,放松地坐着。

“嗨。”他主動向我打了個招呼,語調頗有起伏。

埃爾佛今天并沒有把頭發紮起,及肩的薄發随意地披散。眼神飄忽,像是剛睡醒,不說話時就輕咬住下嘴唇,盡顯慵懶。

他不尋常的姿态,讓我覺得今天應該會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頭發很特別?”他忽然開口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我從落在身前的頭發中撩起一束來,很柔順,幾乎完全的蒼白。摸着不像頭發,更像制絨的絲線,只是軟滑那麽一點罷了。

埃爾佛坐起身,他一只手手肘抵在擋板上,手背頂住側半邊臉,專心致志地看着我的動作。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問題:“你覺得我是什麽?”

他的表情像是在思索:“你指種族?老實說,你的發色讓我想到了,吸血的怪物。當然你跟他們完全不同……你有一雙美麗的眼睛,像金砂散落在綠翡翠上。”

我認為那是駁雜的草黃色。

埃爾佛的聲音變輕了:“我可以摸一下,你的頭發……”其中又透着一點沙啞。

我沒有回答,而是向下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在我的注視下,在一片沉默中,慢慢地收了回去。

我眨了下眼睛。如果的話,會發生什麽呢?

“可以。”我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将埃爾佛拉了過來。

一開始他有些錯愕,但很快就笑着撫上我掌中的那束頭發。

“你在笑,真是狡猾。”他低語一句,手上小心地觸碰着。這個動作讓我能在上方看着他俯低的臉。一頭偏硬、卷的金發,灰綠色的瞳孔,五官挺立,嘴角還綴着笑。

“很漂亮。”他喃喃道,手指貼在我的手心:他碰着我的頭發,我碰着他。

埃爾佛又坐起身看向我的眼睛,保持這種靠近的距離,似乎想從中尋覓什麽。

這很有趣。于是我繼續将整片的頭發向後一提,把耳朵露出來給他看。那應該是比人類的更長,略有上翹。

“所以你是個精靈,盡管你有着某些特殊的地方。”埃爾佛目不轉睛地看着我,“我猜你習慣在森林中生活。”

我算是承認了他的話:“相對的你是一名城市精靈。”

埃爾佛大笑了起來:“哈哈哈,沒想到我們竟然能算是遠親!這很不尋常,我至今見過的精靈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所以,有這樣的緣分,何不讓我們有再進一步的了解呢?”

呵呵。我用手指捏住他的下巴:“你并不在意你的俘虜身份,還是說你已經忘記了?”

“我只是相信,及時行樂。”

“不錯。”我大概是笑了起來,“真幸運,你遇上的是我。”

手上稍稍用力,我站起身的同時将埃爾佛向後推,讓他不得不仰頭看着我。手指最後停留在他下颔骨和頸間鏈接的地方,感受皮膚微熱的觸感。

“你想讓生活多點變化是嗎?找樂子我很在行。”他仍笑着。

那雙灰綠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盡管你并不想放我自由,但我對朋友很慷慨。”

——我放開了他:“日子還很長......”

“那就讓我拭目以待。”空氣很是粘稠,但呼吸不暢的感覺卻淡了很多,或許他和我一樣正想着什麽事情。最後埃爾佛在我的指尖上輕輕落下一吻,而我只是看着他那樣去做。

在他主動離開之後,我收回手,退到了座位上。忍不住瞟了幾眼臉上還是意猶未盡的埃爾佛,又覺得心跳比往常快了幾分。這可不好,對我來說太過興奮不是一件好事。于是我徹底把頭扭開,不再去看他。

耳邊傳來他略帶沙啞的聲音,就像蜂蜜粘膩地流動在澀感的砂罐裏:“這就像是一場游戲......”我保持向窗外望去的姿勢,與很多時候一樣,我并沒有在看着什麽。只有他的聲音在我的腦中回蕩。

我稍微懂得,為何獵人們有時喜歡把失去獠牙的獵物留在身邊。他們會在籠子外觀賞它,又或是放出去和它玩“貓抓老鼠”的游戲,這其中确實有幾分趣味。

4.

又一天,斜陽落在地平線的傍晚。我正将卡洛琳洗淨送來的餐具收拾好,整理放入載物馬車中。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步調很悠閑。

“晚上好。”埃爾佛熟稔地湊上來,一只手搭上我的右肩。

我手上的動作沒有停,盤子和碗被我一個個疊起:“和這麽多人一起吃飯感覺怎麽樣?”

“剛才嗎?挺新奇的,也很令人興奮,我參與制定了一個瘋狂的計劃。不過要是你也在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找到他,綁走,挖掘線索,根絕之後可能的所有襲擊。菲奧娜是這樣和我說的。”将餐具收拾好,我又開始在車廂內大大小小的儲物箱內找着引火石。

“那也沒錯,你說的都是精髓。總之我們真的有很多奇思妙想。”

聽着他那股興奮勁兒,我戲谑地說道:“為了對抗你所屬的暗鴉?”

“并非如此,我只是意識到了我現在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如果你們考慮馬上放了我的話,也許我會重新作為暗鴉的殺手面對你們。”埃爾佛晃了晃他戴着的手環,上面激發着卡洛琳設下的虛弱術。看來下了馬車後,他進行了一次“裝備升級”。

“若是不能,那就應該去尋找人生的新起點,總比一輩子被關着,或者直接身首異地要好。從這一角度想,事情就會變得很簡單:如我之前說的,只是讓自己的生活發生一些改變罷了。”

“說到這,我想我應該感謝那位聖女的仁慈,讓我有機會成為,呃,正義的夥伴......我知道你們關于“疫潮”的計劃,我幫助她,也就是說其實我在為所有生命的光明未來做貢獻?從來沒想過我竟然會去當一個好人,實在是,很怪異。”

“聽上去你有一個不同尋常的過去。”

“或許是吧,反差有夠大的。”他搖了搖頭,“但現在我只想準備迎接我的新生活,管它呢,讓我擁抱快樂!”

找到引火石後,我抱起一堆木柴、幹草,将它們圍成一堆。引火石丢進去,再激發引燃術,瞬間絢麗的火光映紅了我的臉頰。暫時,這裏會成為一片溫暖的土地,承載疲倦旅者的夢。

“你知道嗎,在我們分別的幾個小時裏,我時常想起你。”

“以至于要說些無聊話?”

“這怎麽了,難道我就不能感到寂寞嗎?誰讓這裏只有你最懂我。”

“噢,別這樣,我只是想多了解你。可以用你喜歡的方式,再玩一次游戲也無妨。我們可以現在就開始創造只有兩個人的美好時光。”

我很想在他面前打個哈欠,埃爾佛似乎認為現在是晚間娛樂活動的最佳時間。好吧,我大概睡得足夠多了,在人類世界還慢悠悠地生活可跟不上他們的節奏。

嗯——有什麽可以讓人一下子精神起來的東西?最好還能令雙方都滿意......

我對着埃爾佛直接問道:“喜歡飯後消食活動嗎?”

“什麽樣的?”他對我敞開懷抱。他想的和我想的應該完全搭不上邊。

所以我徑直朝他走去:“閉上眼睛。”抽出匕首,我在小指上劃了個小傷口,随後擠出一滴血滴在他的手環上。血液溶解的瞬間,手環猛地震動了一下。

“好了。”在他睜開眼的同時,我把從儲物箱裏随便挑的制式匕首丢給他,“五分鐘,來打一場。”

“令人驚嘆。”埃爾佛接過匕首,空劃了一下,充滿力量而富有技巧,“你是怎麽讓這玩意失效的。”

我沒有回答,手指靈活地轉着我的匕首。此刻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身上,而是眼神銳利地掃視四周。我彈了一下匕首,使它發出一聲輕鳴,埃爾佛這才移回了視線。在我的凝視下,他向我吹了聲口哨。

“這有點突然,我還以為是種更有情趣的活動呢。但我鐘愛的事情的确是這兩樣:戰鬥和玩樂。”埃爾佛笑了起來,“我喜歡你的風格,讓我跟上你的節奏。”

“從熱身開始。”我當做無事發生,和他拉開了距離。

以上一秒的對視作為信號,我開始調整呼吸,靴下的松軟泥土逐漸變成了實質化的陰影。在黑暗中,我感知到的不再是聲音或畫面,而是在寂夜裏顯得格格不入的生靈律動,

我的前方有一個人形的模糊輪廓,在黑暗中時隐時現。

“通常,人們都對我的技巧十分滿意,希望你也如此。”埃爾佛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緊接着,只是一息之間,他完全從我的感知中消失了。

我使自己專注到了極致,同時快速地移動起來。

出刺,橫檔,滑步,反手連斬,如同行走在刀尖上,在迸發的血液中起舞。逐漸明晰的心跳聲是不适時響起的序曲,一個潛行者應該做到絕對的沉着冷靜,可我無法控制我的身體不去沉浸其中,曾經的瘋狂似乎再次支配了我。

我知道有什麽不對勁,一次次的刀刃相接,始終有一股沖動在我體內膨脹欲裂,分裂的意識在腦海中反複描摹着令我血脈偾張的畫面。

我快要看不到除了刀尖所向之外的任何東西了,直到某一次交鋒中他的匕首被我一下打飛——

我硬生生地停住腳步,在原地彎下腰大喘粗氣。

“時間到了。”我聽到他在喃喃自語,“好家夥......你把這個......好幾處豁口。”

哈——,哈——,不小心,興奮過頭了。手腳乏力,有暈眩感,我不得不用手扶着額頭。此時埃爾佛已快步向我走來。

他伸出手将我撐住:“怎麽,感覺不太好——你的眼睛。”

意識到的那一刻我捂住了右眼,但馬上我明白這是無用的舉措。埃爾佛還在我的身邊,只是手臂上的肌肉已經繃緊。

——所以我将他撲倒在地,手臂圈住脖頸,下巴抵在肩膀上,确保他不能看到我的臉:“原諒我。”

虛弱作用下的他連個普通人也不如,自然也反抗不了我:“你是目前為止我見過最瘋狂的人了,不打算說點什麽嗎?”

“你剛剛,做得很不錯,嗯...我很喜歡。”

“還有呢,說說你自己吧。”

我收緊了手臂:“這些你全都能看到,不過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怪人。”

“一定還有別的,告訴我。”他噴出的氣息落在我耳邊,“面對陌生人,有時候人們反而更會容易袒露心扉。”

“難道你是那種坐在酒桌旁邊的甜心?”

“嗯哼,那我現在還有別的能幹的嗎?在你決定起來之前,就把我當作你的特別服務人員,我可以給你個大優惠。”

“弗蘭,一直不說話,事情是不會有什麽進展的。不管你是想早點結束,還是想深入這個話題。除非你只是希望和我在這裏抱着直到明天早上,然後向你的隊友宣告我們的秘密關系。”

“哈,如果真是那樣,我可能會忍不住再要點別的什麽。畢竟我不是個守規矩的男人。”

“要點什麽。”我輕輕地說道,“你從我這裏能得到什麽?”

“只要你想要給什麽,最後我就能得到什麽。我是少有的縱情浪漫派,所以主動權在你的手上。”

我有點喜歡他頸間的溫度了:“你真的會想要這個嗎?”

“有什麽不行,你是這麽的美麗。”他在摸我的頭發,“這就像是童話中的月光瀑布。”

“我想,這就是血液湧上腦袋的感覺。讓我看看你的臉吧。”

“......”

“你想要一句甜言蜜語嗎?從我心裏面冒出來的那種:毫無疑問,現在我想要你。所以你得擡頭才能看見我得意忘形的模樣。”

“......”

“好。......我得說,你的身上可能發生了一些稀奇的事情,但在我這裏,忘掉它們,包括那些不愉快的一切。讓我們看看這愛能夠流到多深——”

似乎他要點燃了我身上激情的火焰,我一下子驚得坐起身來。

“......可還是有一些事情。”我現在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我重新把手撐在他頭的兩側,然後俯下身,對着那處薄唇重重地吻了一下去。

我碰到了他的牙齒,鼻尖相抵,貼緊他的肌膚:“我的內心住着一個惡魔。”一吻結束,我又繼續從唇角一路吻到額尖。

有那麽一瞬,我想留在他的懷中,在下一個黎明到來之前,讓那灰綠色的眼中只映着我的身影。

但我知道他在看什麽,也知道他最初的顫抖。因為我的右眼,那裏不再是他所說的“金砂和綠翡翠”,而是一只猩紅的豎瞳。

“就到這裏,我得去平複一下心情......”起身的時候,我竟有一絲慌亂。埃爾佛有去拉我的手,但我一心想着離開,甚至沒能好好地再去看他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真的沒有脖子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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