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
5.
“結束了。”我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你還在這裏做什麽?”
暗鴉的聯絡人已在這一次突襲中被我們抓獲,菲奧娜他們正在外面對他進行盤問。
這個房間據說是聯絡人的工作室,牆壁上貼滿了一份份的報告和資料,四處都是堆積的雜物。而埃爾佛此時正站在書桌前,翻看着書桌上的一本厚的書籍。
“噢、嗨。”他擡起頭向我問好,手拿起那本書示意道,“這是聯絡人的記事本,可能會對你們有幫助。”
我接過書,大致翻了一下,确實是些附帶着對應委托編號的短句,像是随手寫的工作記錄一樣。
“好。”我将書收下,“沒有別的事,就跟我走,不要做多餘的事情。”
他笑了一下。
“什麽是多餘的事。”埃爾佛跟在我後面,“畢竟我現在短暫的擁有了人身自由,不小心做了你說的‘多餘的事’可不好,我還指望在這個關鍵時期給你們留下一個好印象。”
油腔滑調。我這麽想着,卻回現起那時腦袋輕飄飄的感覺。不想回答,我的速度又加快幾分。
“難道我們之間有什麽誤會?”我看不到他在我背後是什麽樣的臉,只知道他依然緊緊地跟在後頭。
埃爾佛嘆了口氣:“我已經很久沒這麽耐心過了。和我聊聊吧,關于接下來的事情。”
我本想直接一路走出去,回到菲奧娜那邊,但是他把我拉住了。沒用多少力,只是捏着我的手掌。
我一下子回身甩開他的手,正巧撞上埃爾佛的視線。“我還什麽都沒做呢。”他對我這樣說道。
......說得對,我到底在幹什麽。于是我瞪了他一眼:“你跟着我走。”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會傷心的。”埃爾佛眨了下眼睛,“我只是想讓你先給我透個風。現在人抓到了,你們還想讓我幹什麽?或者,已經不用我繼續呆在這裏了?”
“那是菲奧娜做的決定,不是我。而且,你就那麽樂觀地認為你不會被丢到那個監獄裏嗎?”
“天哪,這會讓我心碎!身為我在這唯一的熟人,你可一定要幫我,教教我這個罪惡的人怎麽才能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我什麽時候變成你的熟人了?”正想嗆他一句,對着他龇牙咧嘴的時候,我才發覺我又和他聊起來了。
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下去,他卻在我短暫的停頓後又開始自顧自地說個不停。看着他,心裏是一種奇怪的滋味。
我要變得不像我了。
在埃爾佛可能的進一步“聊點什麽”之前,我一把抓住他,扯着他往外走:“快點,菲奧娜還在等我。不像你,我有一筐子事要解決。”
“好好好,我會乖乖地在這裏等你,直到我們可以繼續夜間閑談之前。”他忽然湊近說了一句,“你可別把我忘了。”
——我幾乎是跑了起來。
......
菲奧娜的臉色不太好,而神官羅素在旁邊,正将手上的幾張紙反複地看。
“小弗。”她看到我後,擠出一個微笑,向我招手。我邁開步子幾下來到她身邊:“發生了什麽?”
“看這個。”羅素将那幾張紙遞給我,“難以置信,這竟然和王都那邊扯上了關系。”
“也就是說,貴族那邊有人想對菲奧娜不利?”紙上記載着一連串的信息,指明委托人要求配合他的人活捉菲奧娜,暗鴉方面由埃爾佛負責執行。其中發信點被标紅了,旁邊是暗鴉的批注:據線人跟蹤反饋,每名聯絡人幾乎都保持着與王都方面的聯系,目擊到信使登門拜訪。初步确認這項委托來自于王都的某位權貴。
“我的父母親和弟妹們都在王都,萬一他們出了什麽事......”
“不會有事的,你的家人都在教會的保護下,他們會把你的家人安排妥當。”我安慰着她,“目前我們要做的,就是趁這個大好機會,捉出背後的人來。”
“菲奧娜,我已經讓斯維爾和傑德去找那個人,順便讓他們回來時給你買烤餅。不要那麽傷心了,還有我在,一切都會順利解決的。”羅素突然插進我們的對話,同時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哥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也不要因為這種事情使喚我的騎士!”菲奧娜氣鼓鼓地說道。剛說完,她就立馬捂上自己的嘴,回頭瞄着我:“咳咳...小弗你不要管他。”
紙上還寫到,确認第一次委托失敗,埃爾佛下落不明,疑似被抓。第二次見面安排在明日淩晨時分,聯絡人會在特定地點等候,屆時将會商讨進一步的合作事宜。原本地點名是經過加密的,但在法師的“知曉”下,已經确定是城中的某個地方。
顯然,這名聯絡人現在不會離城市很遠,甚至很可能就在城市的某個地方。
“我也去找人。”我摸了摸菲奧娜的頭,“這事還是要盡快解決,你在這裏等我們就好。”
她淺淺地笑了起來:“謝謝你,小弗。”
想到剛才菲奧娜布滿陰霾的臉,她如今的笑容讓我心安了許多。不比某人只會讓我心煩意亂,啧。他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還有我的失态……
6.
我回到營地時,這方天地只剩下盈盈的月光,如一汪靜水的夜。
我正要去載物馬車處拿被褥,卻發現有人在馬車旁搭起了篝火。
“你怎麽還在這裏?”
聽到我的話,那人的頭動了一下,睜開一雙灰綠色的眼睛。
“晚上好。”他打了個哈欠。
埃爾佛揉了揉眼睛:“有什麽消息告訴我嗎——哈啊。在此之前,我可能要去洗把臉……”
我解下腰間的水袋,往他手上倒了點水。
“謝謝。”埃爾佛用手按了下眼睛,“現在好多了。”
我從馬車上拿了張席子,面對他坐下。
“我們抓住了委托方派來和暗鴉接觸的人,他已經招了,是王都公爵派人下的手。他們想趁‘疫潮’這個時期,削弱教會對公國的影響力。”沒有等他來一些無聊的引語,我自己一個人先說了起來。
“他們打算借暗鴉的手把菲奧娜押送往貴族控制的區域,然後在各個地區派出貴族內部的法師團配合私兵來處理‘疫潮’,西部地區的法師組織‘高塔’也會參與協助。最後一路深入‘疫潮’腹地,二皇子會帶隊封印‘源頭’。”
“本身教會的大部分力量就在貴族的一致要求下被調去守護王都,留在各個地區的不過是翻不起水花的小人物。他們這麽來一手,就能完美地撇開教會,解決‘疫潮’的同時打造一個皇室英雄。”
“這本應是件好事,貴族老爺們終于能在乎平民的死活了,呵。”
“菲奧娜問我們她要怎麽做……你說,原本一直以來以身奉獻去做的事,被別人認為是不再需要的,甚至是阻礙,該怎麽接受這樣的現實?……她現在很傷心。”
“我們建議菲奧娜寫封信回去,由我投遞,這樣應該能順利送到教會手上。”
我低下頭,不再說話,而他坐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背。我們之間是難得的沉默。
……
突然在後半夜驚醒過來。腦袋迷迷糊糊,我用力地晃了晃頭,想要遺忘掉夢中的血色。
結果我的頭卻碰到了什麽。
定神一看,卻發現埃爾佛竟然用手臂圈住了我,我竟是在他懷中睡下的!那猛的一撞,讓埃爾佛也低下頭看我,他的眼神很清透,剛剛應該并沒有睡。
——“你在做什麽!”慢了半拍的大腦終于反應過來,邊喊我邊掙開了他。
因為動作太急,我險些在地上打了個滾。
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對我說什麽不知所以的話。即使眼睛看向前方,也并沒有一個固定的焦點,像是在想事情。
剛剛那一下讓我現在簡直清醒得不行。我起身,随手撥開纏在一起的頭發,然後站到他面前:“喂。”
埃爾佛仰頭望着我:“……嗯?”臉色平平,沒有什麽起伏的聲音。
這就更奇怪了。我一下想不到要說什麽,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局面。
“你不繼續睡了?離日出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他的聲音太輕,我甚至不知道這是要說給誰聽。
大概我是既不擅長找話題,又不擅長接話:“不睡。”
我繼續盯着他那張臉。終于,他真真正正看向了我,那雙眼睛是空澈的,也就是裏面幾乎什麽都沒有:“不睡的話,一個人的夜晚是很難熬的。”
受不了了。我上前,一只手鉗住他的下巴上擡,強迫他集中注意力:“你什麽問題?”
“沒有什麽,我說的不過是事實。”這是埃爾佛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如果是在野外露宿,還要保持警惕的話,就更難度過夜晚了。為了白天起來有精神,還是能睡就睡好。”
我試着去很努力思考,但結果還是那樣:“不知道你想說什麽。”更不知道我現在和他在這裏到底是要幹什麽,我輕微地撇開了頭,思考着是否如他所說,結束掉這場“鬧劇”。
“如果你不想的話,不必逼着自己和我說話。”他看着我,好不容易積起的笑,轉眼間就消失了。
這使我愣住了。埃爾佛抓住我的手,讓它離開了他的下巴,然後他繼續緊握着我的手腕沒有松開。這個姿勢很別扭,他的手自然垂下,連帶着我的手臂也要下伸,導致我不得不讓身體前傾來保持平衡,這樣我們的距離一下子拉近。
我試圖從埃爾佛臉上每一塊肌肉的活動來悟到他的想法,但在我取得代表從無到有的“一丁點兒”進展之前,他已經放開了我。
我頓時覺得心空蕩蕩的。
“如果你要知道更多,那你得表現得更明顯一點,最好是直接說出來,而不是總對我皺着臉。”
“我怎麽弄得懂你要我知道什麽。”
埃爾佛嘆了口氣:“那你想嗎?”
“想”字到了嘴邊又險險被我憋回去,之前發生的事情又一次在我腦海裏閃過,腳尖便牢牢地被固定在原地。
“......我不要,我讨厭這樣,很不舒服。”他的表情從失望轉變成疑惑。
“怎麽不舒服?”
“除了想讓你的嘴巴永遠閉上外,其他的不清楚。”
埃爾佛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我,把逼得我移開視線:“現在也不舒服。”別看我。
他仿佛要把眼睛黏在我身上,或者把我盯個洞出來。
“你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嗎?”埃爾佛指了指自己,“試着到我這來。”
什麽?我這邊剛動了腳,埃爾佛又恰好伸手拉我,一個不穩,我像之前那樣倒在了他的懷裏。
“嘶。”但同時他也倒了,背部着地,在我耳邊發出一聲痛呼,“我想起了一開始的時候......你還是那個不懂憐惜的家夥。”他摸着我的頭發,似乎笑了一下。
“好了,讓我先起來。”于是我直起身,換成接近跪在地上的姿勢。
說是起來,其實他不過是像我一樣直起上身,所以我現在相當于是坐在了他身上。
這好像有點奇怪,我催促他:“你到底要幹什麽?”
“不幹什麽。”
“我想知道。”翕動着唇,他的臉停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在我做出反應之前,埃爾佛用雙手捧起我的臉,大拇指壓在我的下唇,輕輕摩挲:“我想知道,你的和我的,這是否會相同。”
“你知道人為什麽會逃避另一個人嗎?”
“……”
“如果你不想說出來,那我們還可以換個方式。”
離得越近,他的眼睛仿佛一個漩渦要把我深深吸進去。這不單只是我的錯覺,他的确在逐漸向我靠近,我不僅能感受到他噴出的鼻息,還有他加快的心跳。
……我的身體仿佛被定住了。透過他,我在看自己:眼睛瞪大,一臉恍惚,簡直蠢得要命。
心跳得太快,會不舒服。所以我對他說:“快點。”
埃爾佛,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他湊上來,輕輕貼住我的唇——
我們停了下來,對視着,呼吸之間仍然如膠如漆。
“喜歡嗎?”他問我。
“喜歡。”現在停止多餘的思考,全憑感覺去做。我在他的嘴角啄了一下,“再來一次。”
真是一場激烈的角逐,再分開時,我不得不把頭搭在他的肩上借力,大口地呼吸空氣。即便此時有點狼狽,但聽着耳邊他的喘息,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小壞蛋。”他在我的耳邊說道,“以後就不準躲着我了。”
“好。”我回抱住他,整個人像是被丢進了烘爐。
這一番溫存過後,埃爾佛松開手,我重新坐到了他旁邊,變成十指扣在一起。
“我感覺好多了。”他望着我,像是向我緩緩倒出一潭柔水,“即使如今在我們面前還有很多事情,但我只是想問一句,你願意接受我嗎?”
“嗯。”
“這已經足夠了,我不能奢求太多。”埃爾佛用另一只手撫上我的臉,“或許有一天,我們可以走到一起。”
他輕輕地笑了一下:“現在真的是睡覺時間了,新的一天還在等着我們。”
這份炙熱本應在漫長的時光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如今重新被人點燃的我的心,既使我陌生,又使我回想起那時的恐懼。只是我看着他的臉,應是被世人稱□□戀的笑,一切言語都融在了蜜滴裏,被小小翼翼地隐藏。
他的感情會迎來什麽樣的結局?甚至連我也不能給出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