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件裙子

三月春風拂過墨翰軒的綠柳,柳條飄飄,春日洋洋,蘇妃蘇陳沒有半點心思欣賞這午後春景,而是将門戶緊閉,屏退侍從,獨留跟進宮的陪嫁丫頭慧春,抱着一只貍花貓憂心忡忡的坐在主位上。

“他們來了嗎?”蘇妃小臉慘白,心不在焉的撫l摸着懷中慵懶的貓兒,目光擔憂的越過镂空窗看向宮門外。

宮門外一片寂靜,偶爾有幾位步履謹慎神色嚴肅青衣宮人緩步路過。

“還沒有,娘娘這是怎麽了,貴妃娘娘将最心愛的裙子送給娘娘,娘娘高興還來不及怎麽反倒這麽害怕起來?”蘇妃貼身的丫頭慧春生的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小臉肉嘟嘟的,身材卻苗條的一點肉也不見。

她有些不懂,貴妃單單的送了裙子給自家娘娘,不是表示對自家娘娘另眼相待麽,娘娘這反應也太奇怪了。

“你懂什麽?”蘇陳低聲的埋怨了一聲,兩彎柳葉眉絞到一處,目光四下一看,聲音愈發壓低了些道:“她貴妃喬嬌進宮一年何曾給過旁人半點好眼色,且不說我,單說好性子的敬妃,也被她辱罵過多少,她今天無故送了我裙子,我着心裏着實實害怕。”

“娘娘你怕什麽,貴妃娘娘火氣爆,直腸子,向來是有話就說有氣就撒,又不是背後心機深沉,難以揣摩的人物,我看着今日的情形,斷不是娘娘擔憂的那個樣子。”慧春說着伸出食指朝着南邊一指,又将手收回袖中。

蘇妃明白回春話中所指,貴妃喬嬌進宮一年來,向來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糊的一臉厚厚的胭脂,可是今日不同往常,她又是指點衆妃子的穿衣打扮又是刻意親近陛下,也不知是灌了什麽藥突然變了。

“話雖是沒錯,但是慧春你仔細想想喬嬌何時送東西給過別人。”

蘇妃的擔憂并非平白無故,貴妃喬嬌進宮,大到珠寶首飾,小到花朵瓜食她向來都沒有給過旁人,都是關起門來自己享用,旁人連看一眼的機會都不會有。

宮中更傳言她在家做女兒的時候,便被家中的一衆兄長養壞了,性子貪婪自私。

今日一反常态,随手一送還是自己最為心愛之物,蘇妃焉能不怕。

“你說喬嬌是不是今日送了我這條裙子,明日就借此來尋我的不是?”細思恐極,蘇妃蘇陳打了個寒顫,臉色布滿懼色,她擡頭深深的望了慧春一眼,撫弄貓兒的手無意中便帶了幾分力氣。

那貓兒吃了痛喵的叫了一聲,擺了身子一躍就走了,還埋怨的瞪着圓溜溜的眼睛氣惱的哼了幾聲。

“娘娘先別慌。”一股涼意從尾巴骨順着脊梁攀到後頸,想起貴妃今日的模樣,慧春也害怕起來,貴妃喬嬌母家立了新功,皇帝雖并不大喜歡貴妃,但是現下也只是不喜歡并不會懲處,這後宮中沒有皇後,貴妃獨大,自家主子即便位于妃位,在貴妃喬嬌眼裏是一只伸伸手便可捏死的蝼蟻。

“都已經這樣了,你還叫我不慌,這裙子她說要送我,我還能說不要嗎,現如今這裙子我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蘇妃蘇陳急的雙眼通紅,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道:“要不我先向貴妃請罪,先認了不是興許她會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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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後宮中人避貴妃宛如蛇蠍,只是再這麽一味的退讓下去,喬嬌怕是得寸進尺,更加欺負人,慧春軟語道:“娘娘,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那你說能怎麽辦呢?”蘇妃的聲音中帶了隐隐的哭腔,頭上懸了一把刀她如何不怕。

“娘娘難道忘記了,前幾日,白姑娘回京了。”

“當真?!”蘇妃的眼中湧現出一種異樣的光芒,宛如落水之人抓住了一塊能夠救命的浮板。

“我還能哄娘娘不成,陛下已經吩咐宮內着手準備了。”

白姑娘回京了,得此消息蘇妃蘇陳的心砰砰砰的跳動着,雙腿在屋內來回的走動。

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快去告訴白姑娘,喬嬌今日是怎麽看陛下的,又是如何拉的陛下的衣袖,如何喚陛下的,務必要将今日的情形事無巨細,繪聲繪色的告訴白姑娘。”蘇妃捏緊了慧春的衣袖,急忙的說道。

吩咐完這一切,蘇妃勉強放松下來,這一放松便覺得自己精疲力盡像是歷經了一場磨難累極了,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重新陷坐到圈椅裏,從貴妃處回來一直緊繃着的心弦終于得懈怠。

白姑娘回來了,按照白姑娘和陛下的情誼,陛下必然要在宮中設下便宴宴請白姑娘,屆時喬嬌斷沒有心思在放到自己身上。

白姑娘的身份地位,即便是貴妃喬嬌也是比不上分毫的。

“蘇妃娘娘!”宮門外的一聲通傳,蘇陳吓的一抖,慧春調整了呼吸滿臉堆笑将緊閉的內殿門打開。

雙手捧着大紅色漆盤的宮女福了福身子,臉上帶了笑,聲音嬌軟道:“奉貴妃娘娘的命,給娘娘送禮來了。”

“辛苦姐姐們親自走了一遭了。”慧春道。

蘇妃趕忙從圈椅中站起身,她擡頭看見那丫頭的有些眼生,不像是貴妃宮中常見的那幾個,心如擂鼓更覺得自己的猜測準了□□分,面上帶着盈盈笑容道:“謝過貴妃娘娘了,慧春快接了。”

慧春接過漆盤,打發了些銀錢,待人潮退去,掩門将那燙手山芋似的紅漆盤放在一邊。

想起那裙子穿在貴妃身上光彩奪目的樣子,慧春的目光盯着漆盤許久忍不住開口問道。

“娘娘,要不要看一眼?”

金國立國不過兩年,百廢待興,陛下奉行節儉之道,對于後宮的穿着打扮不甚挂心,撥的銀錢更是寥寥無幾,後宮的妃嫔的衣着首飾是真的少。

貴妃的那條裙子,後宮女子雖然口上不說,心中皆是羨慕妄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這麽一條裙子。

蘇妃蘇陳也按捺不住了,心虛又期待的問道:“那就看一眼?”

“嗯嗯。”慧春快速的點點頭,小心翼翼的擡手将蓋着裙子的紅布輕輕揭開。

兩人具是一愣,四眼相望頗是不解。

那漆盤中的裙子,血色為底,金箔貼面,金線卷雲紋的暗繡,做工精巧,還帶着些許新布初裁的氣味。

顯然不是貴妃喬嬌最愛的那一條,但是對比絲毫也不遜色。

“這是?”蘇妃将那裙子從漆盒裏取出,頗有些內疚開口道:“莫非,我這是誤會喬嬌了?”

“難不成她是真心覺得我裙子褪色可憐,要送我一條新裙子?”

“那我将今日的事情告訴白姑娘是不是不大好?”

“好像是有些不大好,可是剛剛消息已經傳了出去,這會子想必白姑娘已經知道了。”

“啊。”蘇妃心虛的回了一聲,目光再也無法從那條裙子上移過眼去,雙手将那條裙子從漆盒裏奉出展開,蝴蝶花樣的金箔晃的人眼花,她再壓抑不住內心的歡喜,忙命了慧春招呼着婢女準備伺候沐浴更衣。

喬盛寧斷不會想到自己不過是随手送了一條裙子便惹出後面那麽多事故,此時此刻他送走了陳太醫正跟着那個喚自己母親的小丫頭大眼瞪小眼。

“父皇說母親身體有疾,讓朝和這幾日不要往母親這邊來,但是朝和擔心母親,就自己來了,母親現下身體可好?”那小小女童看上去四五歲大小,梳着雙螺髻,擔憂的目光中夾雜着一絲惶恐,搖頭晃腦道。

“……我不是你母親。”突然冒出個孩子叫自己母親,喬盛寧身體心裏都接受無能,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

那小小女童像是習以為常,小爪子往喬盛寧的衣袂探了探,捏了一小塊在手中,聲音愈發撒嬌似的喚道:“母親~”

喬盛寧唇角微僵,轉念一想,自己借了“尋陽香”的力量,不過天黑睡一覺就回到自己的世界,又不是真的當這個女童的母妃,只當是帶着個妹妹玩耍罷了。

畢竟他也才十七。

“那個……朝和是吧,你吃過早飯了嗎?”

“回母親,朝和吃過了。”

房間裏頓時陷入詭異的安靜,小女娃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喬盛寧撓了撓頭,四五歲的女孩子玩些什麽他不知道,他身為皇子,四五歲的時候已經開始讀書練字學箭練腿腳了。

他總不能拉着個小女娃,去院子裏哼哼哈哈吧。

“月秋,有字帖嗎?”喬盛寧問。

“有的,貴妃是要字帖練字嗎?”

貴妃要練字,月秋是打從心底高興,急忙吩咐了宮娥們一起翻箱倒櫃的找字帖。

一衆宮婢女們在宮裏出出進進,忙的雞飛狗跳,最終在書櫃的最底下把那僅有的一本字帖尋了出來。

喬盛寧接過一看,字帖陳舊,似有殘灰,是本描紅字帖,翻開來,裏面的字筆畫簡單,有幾頁已經被前任主人描過,描過的頁角每頁都畫了個小人,拿着把小刀。

他嫌棄的翻了翻白眼,不過翻了幾頁便翻到到沒寫過的地方。

“過來。”

“母親我們今天不打拳嗎?”小女娃看着字帖失望的問。

“女孩子打什麽拳,安安靜靜坐着寫字,太陽下山之前要寫滿五頁!”喬盛寧說。

“啊?這麽多?!”小女娃杵着筆嘟囔着唇快要哭了。

她之所以愛往貴妃這裏跑就是因為貴妃娘娘她從來不逼着自己學習,只會教自己練功夫,踢腿練拳,彎弓射箭,別提玩的多開心了!

現在她居然要自己寫字。

“多?!”喬盛寧皺着眉頭正要教育這孩子一番,但是擡頭一看,那女娃墨魚丸似的眼睛委屈的看着自己,頓時心軟。

“那就寫三頁吧。”喬盛寧曲指将後面的兩根手指收回筆一個三說。

小女娃內心悔恨不敢言,默默的低頭開始寫字。

喬盛寧也去尋了本書,一大一小相對坐着,那女娃年紀小坐了會就坐不住了,低着小腦袋像是發現了什麽新的樂趣,握着筆笑的開心愉悅。

白軟的小手将字帖關了,手慢慢的放,那字帖下角的小人就活過來了,舞着手中的短刀,舞到一半就跟另外一個小人對打,兩個小人你來我往,打的難舍難分。

喬盛寧沉着臉,也不出聲,盯着那小女孩。

那小女孩也感受到了異常,緩緩的擡起頭,被那目光吓的手一抖,字帖裏馬就合上了。

“還寫嗎?”喬盛寧冷着臉問。

聽了這話,小女孩的立馬紅了臉,自己覺得自己不對又不願承認,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不敢流出來,委屈極了。

“說話。”

小女孩也不哭出聲,啪嗒啪嗒的流着眼淚。

喬盛寧見她的不說話只知道哭,他沒耐心又不忍再看下去,将手中的書一卷,起身就要走。

那小女孩見他要走了,抽着鼻子低聲拽住他的衣袖說:“母親別走,我寫。”

喬盛寧陰謀得逞,唇角抿了一絲笑,複坐到位子上,抱着個桃花花案的抱枕,将尖尖的下巴擱在抱枕上,看着小丫頭低頭認真寫字的模樣,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四五歲的時候。

那時候父皇忙于政務,母後忙于管理後宮,他似乎除了老師和入宮伴讀的玩伴許亭就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讀書到深夜一個人練字到天明,他原以為自己也會同自己的祖父父親一樣有所作為,結果……

雙眼中淡淡的愁思片刻之間便匆匆散去,喬盛寧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頭頂。

朝和擡起頭來不解的歪着頭看着他。

“寫完了,我帶你去見你父皇。”喬盛寧道。

他想這麽大的孩子想必是極粘父母雙親的,他不知道這丫頭的母親究竟是誰,但是既然叫自己母親,那父皇必然是劉業沒錯了。

“啊……母親,我……”朝和的聲音中帶着些許的不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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