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胡思亂想

眼見宮人們簇擁着的一大一小,背影逐漸模糊,劉業才慢慢的站起身來,轉身握住背後書櫃中四四方方的抽屜環形提手,被镂空的窗花切割過的陽光照在屋子裏,他的身軀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喬盛寧走後,長寧宮恢複往日的寂靜,寥寥無幾的宮人垂手而立,像是陪葬的陶俑假人。

龍虎紋的環形把手被人握的溫熱,繼而才被緩緩拉開。

木制的抽屜裏放了枚牡丹花紋的小小香囊,香囊下壓了一本羊皮紙封面的小冊子。

冊子內紙張微黃,封面上筆力勁道的寫了兩個字《詩集》。

昨日春風兼細雨……

翻到冊子最後一頁新寫的詩歌前四句,跟今天早上貴妃所吟的一字不差,劉業單手卷着冊子,昏黃的陽光落在他緊鎖的眉頭,這冊子他從未給人看過,昨日做的詩歌,喬嬌今日就能念出來,他感到微微的疑惑。

難不成這單單只是一個巧合。

這怎麽可能

啪的一聲,詩集重新落回到屜子裏面,帶起了空氣中細小的塵埃。

即便是巧合也不可能一字不差。

這件事唯一的解釋就是喬嬌偷摸進了長寧宮看了自己的詩。

可是貴妃喬嬌不喜詩,看自己的詩集做什麽?

更何況她不僅僅看了居然還背下來了,不僅背下來了還在大庭廣衆之下背下來了。

今日在貴妃宮中,自己詩歌從紅口細牙中說緩緩吟出,那種情何以堪的羞恥,劉業不敢回想。

劉業頭疼的坐回案前,他想要去問她但是又不好去問她,問她什麽呢,問她是不是看了自己的書,問她是不是想起來她小時候也是喜歡這些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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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大太監福祿送了東西回來,看着自家陛下愣愣的坐在案前發呆,心中隐隐的生出一點不安,總覺得陛下似心中有事。

但是說來陛下那一天心中不是有事呢。

聞聲劉業擡起頭來,又恢複原有的冷漠威仗,低沉的嗓音道:“送給貴妃的東西,貴妃看到了?”

“禀陛下,貴妃看過了,奴才将該說的話都說了,貴妃娘娘很感激陛下。”

大太監福祿說完這句話自己都有些不信。

劉業挑了挑他那兩道劍眉,大太監福祿能夠贏得自己的信任,一是因為他明白自己的本分,安守自己的職責,二是他從來不說假話。

貴妃道謝。

劉業的唇邊勾了一絲悵惘的笑容,不由得就想起一段往事來。

第一次見喬嬌的時候她才四五歲,同弟弟劉平一般大小,後來熟悉了總是粘在自己身邊,混跡在軍營裏,動不動纏着自己伸手就要抱。

那樣小的奶團子,嬌嬌軟軟的梳妝兩個團子,穿的卻是一身男兒衣裳。

軍營之中經常能夠看到十歲大小的小小少年懷中抱着一個,後面還跟着個挂着鼻涕的男童拽着衣衫的一角。

行軍途中前途末路,生死不可知,從軍的人們心頭壓着沉重的巨石,但每每看到這樣的畫面總會從心底感到溫暖慰藉。

那時候的喬嬌每次從自己身上下來,總會奶聲奶氣的說一聲謝謝劉業哥哥了,

劉業哥哥,已經多少年沒有聽過她這樣叫過自己,又或者多少年沒有聽過她道謝了。

到底是什麽時候變了呢?

變得不愛詩書不喜字畫,變得嬌蠻任性不似兒時。

劉業唇角的笑容苦澀,想起往事如隔世。

白姑娘已經回京,沒有陛下的口谕,誰都不敢輕易的安置白姑娘的去處,這等了數日都不見陛下吩咐,大太監福祿壯着膽子讨一個注意。

“陛下,白姑娘這次回京還是按照往年一樣住在佳寧宮麽?”

“就照老樣子吧。”劉業淡淡的說。

白繁漪一年回一次京,回京就回宮,宮中的宮娥都喜歡她。

大太監福祿心裏憋着一句話如鲠在喉,想問又不敢問,比往常退出宮門時晚了須臾。

劉業便察覺出他有些不對勁。

“福祿。”

“陛下。”

“你方才有什麽話想說?”

“……”陛下精明敏銳,細微末節的地方都能有所察覺,福祿心下佩服,但是依舊不敢言明。

陛下對于白姑娘的态度讓人捉摸不透,像是有想法又像是沒興趣。

這話到底是該說不該說呢。

“說吧。”劉業微微擡手,長寧宮內的宮人盡數退去。

福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鼓足了莫大的勇氣,故作輕松地道:“這外頭的春光好,陛下可要去珍寶房走走,散散心?”

珍寶房,聽了這三個字劉業心裏一片明鏡。

原本準備送給白繁漪的裙子被自己送給了別人,這是福祿着急自己忘記了沒有禮物送給白繁漪,好意的提醒。

“你覺得我心情不好?”

“奴不敢。”

“出去吧,我自有打算。”

天邊的夕陽将落未落,白色與鉛藍色分割的天空中渲染着七彩的落日餘晖,雲朵也沾染了美麗的顏色,喬盛寧翹着二郎腿躺在榻上,枕着胳膊欣賞着雲朵,他眼眸深深,手中握着一罐酒。

血色金箔馬面裙他已經讓人疊整齊收回櫃子裏。

大太監福祿的話還在耳畔,貴妃喬嬌同平親王的關系陛下不怒反而幫忙遮掩,喬盛寧怎麽也想不通。

他悠悠的嘆了一口氣,象牙般白皙的手指将酒封一拍,冷冽的酒香很像他此時的思緒。

“管他呢,跟我有什麽關系。”喬盛寧窩了一個舒适的姿勢,長臂曲起枕住頭,在金國最後的時光,他打算就這樣看着萬年不變的太陽,喝一壺金國宮中的禦酒,吃過玩過見過也就不虛此行,仰頭一口濁酒下肚。

起初不覺得這酒醉人,入口香甜,不知覺間就喝的多了,後勁猛烈,醉意襲來,瓷白的臉蛋上布滿醉酒後的紅暈,像是天邊的霞光映在了臉上,腦袋也渾渾噩噩起來,喬盛寧笑着又搖了搖頭,擡頭又灌了一口酒。

最後一滴烈酒飲盡,喬盛寧徹底的喝醉了,天空中的夕陽已經緩緩落下,夜色蠶食日光,朦胧中想起朝和公主那雙像極了平親王的眼睛,和挺翹的鼻子,喬盛寧的情感急轉而下,兩行清淚毫無預兆的滑過臉龐。

朝和公主不是陛下的女兒,那是誰的孩子,難不成是平親王的孩子?

喬盛寧像是認準了心中的想法,酒喝的多了,真情難蓋,半夢半醒之間哭的格外的凄涼。

他念他向往之人一世英勇,結果竟然因為身體抱恙,忍受如此悲痛,明知道親弟與妃嫔有染,卻只能故作大方,甚至幫他人養子,

蒼天啊,大地啊,何故如此對劉業。

劉業一代枭雄,能文善武,你卻如此待他,當真是殘忍。

難怪他中年退位再無消息,金國皇室未有他一絲血脈。

他替劉業悲傷,替心中的偉人悲傷,提這世間的不平悲傷。

奈何,喬盛寧心中不平又無話可說,一心只覺得悲悵,只能借着酒意大哭一場。

最終哭的累了,挂着淚水渾渾睡去。

貴妃于雀栖宮內花園內痛哭的消息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就有人傳到大太監福祿的耳裏。

福祿踱步在長寧宮門外,肉手不安的摩擦着拂塵的的手柄。

方才已經因為白姑娘的事惹的陛下不快,現下貴妃的事情究竟要不要告知陛下。

陛下是會想知道這個消息的嗎?

福祿在心中反複揣摩丈量劉業心中真實的想法,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狗兒。”

立在宮門前的小太監狗兒不知道師父福祿剛剛聽人說了什麽,這麽難辦,聽到師父喚他,躬身移步。

“師父還是告訴陛下比較穩妥。”狗兒得了消息,悄聲道:“看今日的情形,陛下對咱們貴妃娘娘态度要變吶。”

“白姑娘是舊人,跟陛下混着也沒個名分,陛下若是真同白姑娘有別的心思怎麽會忍這麽多年?”

“你這崽子,說話注意點,白姑娘的身份可是貴妃娘娘比不上的。”

“有什麽比不上的,貴妃娘娘家中是實打實軍功。白姑娘有什麽,一介孤女。”

“師傅可得想清楚了。”狗兒道。

“開門。”

吱啞一聲,長寧宮的宮門緩緩打開半扇,地面是福祿拉長的人影。

“什麽事?”劉業陰鸷的雙眼從案上堆積成山的奏折中緩緩擡起。

福祿內心狂跳不止,伴君如伴虎,劉業關心國計民生,體恤大臣,唯獨對于宦官甚是苛責。

“陛下。”

已經沒有打退堂鼓的機會,福祿道:“剛剛雀栖宮傳來消息,說貴妃娘娘哭了。”

貴妃喬嬌哭了?

貴妃喬嬌出生的軍中賬下,是寧流血不流淚的性子,誰讓她不愉快她必然十倍還回去,從小到大從未哭過。

現在她居然哭了,甚至還哭的是凄慘。

劉業握着奏折的手一動不動,愣愣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福祿。

難不成是因為自己今天罰了她。

劉業頓感失悔,勉力緩了緩精神,将手中的看到一半的奏折放置一旁。

陛下一句話不說,殿內的空氣凝滞,就是給十個膽子給大太監福祿,此時他也不敢擡起頭去看陛下的表情。

正是大太監福祿頭焦額躁,情急落汗之時,卻聽得案上之人平穩的聲音中夾雜着一絲難以覺察的關切道:“貴妃是什麽時候哭的,具體在何處哭的,可是有人欺負了她,來人可說清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喬盛寧:“嘤嘤嘤:我偶像真慘,頭上綠油油還一臉淡然……真不愧是我偶像……包容心真強……”

劉業:“我慘?!!我哪裏慘?!!”

喬盛寧:“打死我都不會告訴別人你有疾的。”

劉業:“我有疾???”

喬盛寧:“你沒有嗎?”

劉業:“你可以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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