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梁國太子

驕陽似火, 一葉扁舟劃破碧波,喬盛寧翹着腿躺在狹小的扁舟內, 手裏握了一壇酒。

說來也是奇怪, 碧血石是胡人的東西,裏頭的藥粉原料卻來自南方, 他從金國一路南下,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直到來到梁國境內, 見百年後無所改變的自然風光, 聽着船家軟糯的方言, 才松了心底緊繃的一根弦。

小啾立在船沿, 左來右去的探着腦袋, 琥珀色的眸子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喬盛寧莞爾一笑, 傾壺灌了一口酒, 梁國的酒比起金國的少了些醇厚,多了些回甜,他伸手撓了撓小啾的頭, 又輕輕拍了一下道:“回去吧。”

出來已經快半個月了, 望着接天蓮葉,滿湖的蓮花, 春天是徹底的過去了。

三味藥粉他已經找到了兩種,都一一讓小啾帶了消息回去給劉業。

小啾像是沒聽懂,兩只爪子勾着船沿一動不動。

“你先回去, 回去報個信,我過幾天也要回去了。”喬盛寧催促道。

又想路上行舟,路過葉底黃鹂,小啾總要撲過去,便笑着訓斥:“你可是只鷹,別再趕人家黃鹂鳥,人家小着呢可經不起你這一逗。”

小啾将脖子一扭,想必它若是會說話,此時早就不屑的哼了一聲。

喬盛寧見它還不動,背過身去不再看它。

它像是知道自己飛走不可了,尖尖的喙在船沿啄了三下,撲騰起翅膀騰空之上,一點留戀也沒有的飛走了。

“真是沒良心的,一趕就走。”喬盛寧見小啾走的潇灑利落,也不在上空盤旋幾圈,擡手将壺裏的酒飲盡了,要去的地方也到了。

“船家,多謝了。”他扔了一個銀元寶,也不等船靠岸,足尖一點就飛身離船落了岸。

以前在梁國空懷一身武藝絕學卻總要瞞着揣着,生怕露了痕跡,如今在異世,倒是有機會就施展出來遛一遛,生怕旁人不曉得。

“公子好功夫!”船家立起竹竿,豎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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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獎過獎……”卻沒想到一個雙腳沒有站穩,一個踉跄,差點摔到,胸口也有點悶,他讪笑的一聲,穩住身形,只當是連日奔波辛苦并未多想。

肚子咕嚕咕嚕一叫,着實是有些餓了,來到梁國地界自然是要下館子吃些清淡的梁國菜。

岸邊就有一家酒樓,左臨長江,右靠阆湖,四層來高,也名望江樓。

門前賓客絡繹不絕,想必味道很是不錯。

喬盛寧将衣衫一整,湖色草紋的腰帶松了一松,昂首闊步的走了進去。

上樓挑了一家臨江的位置,要了四碟菜一壺酒,打算看看江景喝喝酒洗刷一番連日的辛苦,再赴前路。

嘈雜的酒樓內突然傳來一陣騷l動,又傾刻變的鴉雀無聲。

喬盛寧皺了皺眉頭,疑惑的偏頭看過去,在他的斜前方,兩個奴仆打扮的小厮正展開一塊金線紅綢萬壽紋的桌布,又有一個婢女抱着軟枕将木椅墊的軟和。

哪家的纨绔派頭這麽大?

喬盛寧在心中嗤之以鼻,夾了一筷子拍黃瓜。

“公子。”婢女的聲音嬌嬌軟軟,也不知這人長的怎麽樣。

喬盛寧繼續盯着看,橫豎大家都在看,着實也不差他這一個。

那公子從樓梯上走進來,将湘黃色的衫下擺輕輕一理搭在軟枕上落了坐。

只見他頭戴金冠系了一條白色東珠的抹額,穿的是湘黃色蟬紋的缂絲夏衣,腰間束着白玉帶,兩邊懸香囊,紅色流蘇渾然不亂,路行不擺。

好個錦繡堆出來的公子。

喬盛寧再去看臉,看了一眼,皺了皺眉,再看一眼,默默的移了移位子,背對着那公子,如芒在背,生恐那公子看到了自己。

無他,初看時覺得那公子眼熟,再看就認出來了。

那公子是他的皇爺爺,如今的梁國太子,喬郅。

萬一他發現了自己……

喬盛寧酒也不想喝了菜也不想吃了,一個勁的扒着白飯,打算填飽了肚子就溜。

白飯扒拉了半碗着實沒味,喬盛寧悄悄的一探頭,見他祖爺爺正捏着銀筷挑肥揀瘦,根本沒往其他地方分神,默默的舒了一口氣,做賊似的夾了紫砂盞裏的一塊東坡肉。

那肉炖的爛爛的入口即化,肥而不膩,喬盛寧吃了一塊,還想再上一盞,卻有些不敢招手叫小二。

他單手托腮,掩住大半側臉,戳着寡淡無味的白米飯,郁悶至極。

在心底掐着手指默默算着他家皇爺爺如今的年齡。

“……”

年方十六,小屁孩一個,他怕什麽啊?

喬盛寧大徹大悟,差點歡喜的就要原地跑圈。

他擡手一揮,高聲喚到小二,頗有些鳥兒出籠的得意模樣,撲騰着翅膀,恨不得在他皇爺爺面前晃蕩一番。

爺爺诶,我可是你孫兒,看你認不出我了吧。

他現在可是金國喬将軍家的五公子,年紀算起來比皇爺爺還要長幾歲,他不以大欺小欺負他皇爺爺就算好的了,怎麽還能怕他呢。

“小二,再來一盞東坡肉!”喬盛寧将懷裏的寶刀榭芳往衣襟深處掖了掖。

梁國世代相傳的寶刀,上次他兵器不趁手挨了老關一下,傷好了大半便在回宮夜裏,從金國望江樓頂樓的樓板上将榭芳摸了出來。

外人只知道梁國寶刀榭芳,若立太子則傳太子,未立太子則佩陛下。

卻不知道,立了太子而太子又未滿二八時,便會提前一年将榭芳藏在金國望江樓樓頂樓板夾縫裏。金國的望江樓高聳入雲,是試煉太子輕功絕妙的想法。

等到他皇爺爺滿了年齡去取刀……咳咳咳。

喬盛寧抵着手背輕笑。

“來嘞!”伴随着店小二洪亮的聲音,喬盛寧又添了兩個菜愉快的吃了個酒足飯飽,摸着小肚子結結實實的打了個飽嗝。

這般沒形象的樣子,要是擱在梁國他皇爺爺在的時候,早就一眼刀剜過來。

不對,應該說他皇爺爺在的時候,他壓根就不敢,只能遵循養生之道吃個七分飽。

沒人管就是自由。

喬盛寧伸了個懶腰打算在他皇爺爺眼皮子底下晃蕩走。

他得意洋洋的擺着身軀,活像只開屏的孔雀,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還有兩步就要下樓,喬盛寧在心底揮舞着衣袖嘿嘿的笑。

“這位公子。”那女婢的聲音輕輕的飄進耳裏,威力不異于鬼哭吓的喬盛寧一抖。

他掀起眼皮心虛的擡頭,看了看左右,手指抖的老高指了指自己,道:“……叫我?”

“是的公子,我們家公子請您過去坐一坐。”女婢手臂輕擡,請喬盛寧移步過去。

喬盛寧僵硬的轉過頭,對上他皇爺爺平靜如水的目光,差點就給跪下。

“……不了,我還有事……”喬盛寧心虛的道。

“不過是坐一坐,不會耽誤公子多少時候的。”女婢溫柔道:“我們家公子很少邀人,希望公子能夠給個面子。”

喬盛寧眼睜睜的看着他皇爺爺接過帕子,細細的擦着每一根手指,又慢條斯理的卷起寬大的衣袖。

害怕……

他移着小碎步挨了過去。

看着在自己眼前晃蕩的少年人,梁國太子喬郅将兩邊的衣袖卷好理着卷邊。

他一進門就看到他了,身量欣長的少年風姿綽約,坐在窗邊,賞夏飲酒很是爽朗天真。

看了幾眼也沒結交的打算,悶頭準備吃自己的,卻見那少年看到自己後,身軀一顫,連忙就換了座位,深恐自己看到了他。

難不成是舊相識?

喬郅打量起眼前人,紅珠系發,眉眼精致的像是個女子,委實是不認得的。

方才在打他眼皮子底下過,舉手投足的模樣姿态像極了他那不肖的孫兒,喬盛寧。

想起那孩子,喬郅唇角化了一抹笑。

那孩子第一次到自己跟前時,是四歲還是五歲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是小小的一個奶團子,問他詩詞文章沒有不通的,言行克制有君子之儀,他那個時候廢了太子,太子一門皆為庶人,一直撫養的太子之子也一并舍了去。想再養個孫兒承歡膝下,兒子們就巴巴的将各自最伶俐的孩子送過來。

誰心裏都跟明鏡似的,他說想養個孩子,實際上是對兒子輩有些失望,想要親手撫育教養一位優秀的未來儲君。

他那孫兒乖順伶俐的跟個小兔子似的,天姿又是得天獨秀,讓司天監看了星盤又名大祭司算了八字,就認定了接進宮來。

後來才知道乖順謙遜都是假的,每次禦書房皇家子孫考試寫文章寫策論,他那孫兒獨占鳌頭,先生一誇,他就恨不得原地開個屏。

就跟眼前這少年方在晃蕩的樣子一模一樣。

喬郅擡手,讓女婢給兩人斟了酒。

他死了都快十年了,十年間在天上和一衆先祖吃飯發牌遛鳥,無聊的時候跟先祖們一起在梁國溜達一圈,盛世梁國,花團錦簇,先祖們見了都要誇他一聲儲君選的好,進退得宜,精明能幹。

那日子過得不知道多愉快,他原以為再也不用操心了,結果他那孫兒居然搞了個什麽“尋陽香”跑了了百年前的金國,還當了個什麽貴妃,氣的他差點魂飛魄散。

祖宗們在天上待不住了,要找個人把這小兔崽子給提溜回去,本是推的如今的梁國皇帝,祖宗一擺手道:“我不去,這小子兒時沒懂事的時候就對着我的畫像做了一首打油詩,說什麽開國為帝,多憑運氣,還說我長的不夠龍姿鳳儀,後代貌美,實屬不易。”

然後大家又推他那勤勤懇懇英年早逝的皇兒。

皇兒能登帝位全靠勤勞苦幹,聽了更是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連連拒絕道:“我那孩子,生前就不歸我管,我才智比不上他,容貌也比不上他,他本就嫌我木讷處理國事猶豫寡斷,我去了別說把他抓回來恐怕自己都要被氣的懷疑人生。”

推來推去,發現真管的住這小崽子的只有他了。

喬郅撫了撫額,在這麽個小祖宗面前,一衆老祖宗都沒轍。

喬盛寧看着他家皇爺爺扶額,走神走了半天,也不敢吱聲。

暗暗揣測,這個年紀的皇爺爺即将議親,這般憂愁傷懷恐怕是思l春了。

“……抱歉,是我走神了。”喬郅回過神,見喬盛寧黑亮的一雙眸子滴溜溜的望着自己,歉意的笑了笑,舉起酒盞道:“公子怎麽稱呼?”

“我姓喬名……骁。”差點就脫口而出自己的名字,喬盛寧頓了頓,沒說本名。

當着皇爺爺說自己叫喬盛寧,他還是不敢。

畢竟盛寧這個名字,是他被接進宮後皇爺爺給取的,當時只留了他的表字沒動,他本名叫什麽早就忘了,想來跟淵可能有些關系吧。

“喬骁?”被子輕輕一碰,喬郅一口飲盡。

真是巧,他那孫兒魂魄附在金國貴妃身上,那貴妃叫什麽喬嬌,名字乍聽起來竟有幾分相像。

“是的。”

“是個好名字。”喬郅随口一誇,并沒有打算報上姓名,他的名字豈是随随便便就告訴人的。

“公子這般俊秀,是梁國哪裏人?”

“我是郎溪人。”

喬盛寧可不敢說自己是金國人,金國喬骁,他皇爺爺要是來了興趣悄悄派人一打聽,不就知道自己是喬将軍家的小兒子了。

他可不想現在就死在皇爺爺的刀下。

“郎溪喬氏是皇姓,可不知公子是哪家的?”喬郅一聽,複又打量喬郅的眉眼,見他衣着光鮮,擡手間有一股天生的貴氣,琢磨的會不是是自己哪個旁支的表兄弟。

皇爺爺,我是你家的啊。

喬盛寧在心底抓耳撓腮,臉上依舊笑的雲淡風輕,笑道:“父母雙亡,叔伯遠離,着實不知宗廟是哪家。”

“是我唐突了。”沒想到原是無心随口一問,竟扯出這孩子的凄苦的身世來。

老年人的習慣就是不好,見到個惹人愛的孩子,就忍不住問幾句家裏都有誰。

沒有父母庇佑,叔伯也不給予照應,這孩子漂泊無依還能這般英挺,很是難得了。

喬郅頓生了一番惜才之意,又有意試探一喬盛寧肚子裏是不是有貨,道:“我見公子臨窗賞景,不知是否得一兩句好句子,我方才想了一句,公子替我接一接。”

“好啊。”

跟皇爺爺聯句,是在這麽皇爺爺死了這麽多年他最懷念的游戲。

喬盛寧想也沒想,順口就應了下來。

“取紙筆來。”喬郅大筆一揮而就,将紙遞到喬盛寧的面前,道:“公子直接寫下來,也算留個紀念了。”

“……”喬盛寧僵直一動不動。

他那字可是皇爺爺手把手教的,這一下筆別說是左手右手了,就是他瞎畫,出筆的架勢跟他皇爺爺的筆跡都能有五六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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