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李明光早在死神降臨的那刻就進入了無懈可擊的僞裝狀态。
他覺得自己很完美
直到對方停在面前, 看向……
好的, 死神在看雅勒，不是他。
死神盯着試圖挑釁他的人，疑惑轉瞬即逝。
萬物都将歸于死, 懼怕死是本能, 在本能的支配下渴求生。
可以說，死神掌管生命。
祂僅僅是神職就足以讓一切生靈顫栗, 只要死亡這一意義存在便可。
祂什麽關系不大, 也不需要有名字。
看到挑釁祂的淺灰色的眼睛, 死神無端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
上次這樣看着祂的，還是祂現在正要去見面的人類。
死神記得那個人眼睛顏色要深上很多，朝自己看過來的時候神采奕奕, 遠比現在正盯着自己的目光鮮活。
明明祂不喜歡任何生命，明明祂厭惡活着事物的熱度。
但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居然會有矛盾的渴望, 做出不再是單純意義上的收割。
——想要他只看着自己, 想他被本能支配, 想他流血受傷, 只能掙紮。
他活着的姿态那樣引人注目, 便想讓他在自己手中歸于死亡, 回歸死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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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國度最東是白骨累的山丘。
那是有別于宮殿，死國的最高點所在。
從那裏能看到似血脈延伸的銀脈和無盡的荒野，赤紅之日永不西墜，無數靈魂日夜勞作。
祂的王座就在那上面。
找到那個人, 把他殺死，再鄭重将他抱上王座。
只有死亡是永恒的，他被死亡親吻，即被永恒眷顧。
這是死神的愛。
但搜集來的法師有許多，祂不會對蝼蟻表露這樣的感情，對于死亡的冒犯，最好的懲罰方式就是死亡。
看在他讓自己想起了那個人的份上，死神可以讓他走的稍微安詳一些。
但祂走近之後，卻發現了更為有趣的東西。
本該揮展的鐮刀停了下來。
“你……”祂深深看了一眼灰眼睛的青年，卻沒有再往下說。
難怪他可以毫無顧礙地看向自己，并沒有本能這樣的存在。
他是——
“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原本被打擾的心情變得不錯起來，死神對他投去意味深長的眼神。
“我期待。”
祂不準備再做停留，也沒有注意到某位看似老實，實則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的李明光。
李明光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忍不住為雅勒這個後輩擔心。
不知道原因為何，但雅勒好像也被死神給盯上了。
既然有緣遇見，他身上的元素結晶又很好看，不如等會找個機會和理由把僞裝術交給他。
比起助人為樂，李明光更樂于稱呼這種心态為給死神添堵。
他準備搞小動作，直到看見有一團嗚咽着的黑色物體沖向死神。
莫名眼熟。
而已經走出不遠的死神則彎下腰，抱起了自己的使者。
一番交流之後，祂看向被自己忽視的存在。
死神本來要離開，動身帶這些法師前往目的地，但使魔告訴了祂一些有趣的消息。
反正祂已經找到那個人了，再停一會兒也無妨。
那個人自然是唯一的，但有趣的獵物也不太常見。
被迷霧籠罩的黑鬥篷定定看着李明光，懷裏有小半個黑腦袋探出，目露兇色。
李明光：……
光記得打狗也要看主人，怎麽就忘了狗還能告狀呢。
早知道會這樣，他當時就應該幹脆點，直接搞死這玩意。
反正死神那麽多只狗，失蹤只多半不會在意。
這個時候當然要裝作什麽也沒有發生的樣子啦，萬一沖突升級不小心打起來，他不就暴露了嗎？
他垂着眼，裝作被威壓震懾的樣子，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驚疑和惶恐。
然後，就着那些并不愉快的回憶，法師在內心緩緩點了一根煙。
盡管有黑暗神殿的元素在內，他還是不知道怎麽招惹上死神的。
法師蒼星當年還制止了好幾次亡靈天災，讓黑暗神殿損失慘重呢，怎麽就沒看見死神來找這個馬甲的事兒？
李明光想起第一次遇見死神，那時候他在某個國家的宮廷宴會上。
不得不說死神的外表很具欺騙性。
綁着到腰蠍子辮、左右胳膊上都套着金環，赤着腳走的褐膚紅眼的美少年進來的時候，他還以為是那個缺德國王搞來的異邦奴隸。
然後這個奴隸還沒走幾步，大殿上除了他就全倒了。
當時他還有閑心想美少年實乃人間兇器，猜測對方大概是某個善于藏匿行跡的刺客大師。
結果美少年和他互相盯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什麽似的，用還在變聲期的嗓音叫了聲他的名字。
當時他身上還有一件用來僞裝的神器，正思考對方是怎麽看破的呢，美少年突然自報家門。
哪怕現在回想起來，李明光還是覺得到這裏為止一切都沒有問題。
他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死神是混亂陣營實際上的一把手，對黑暗神殿也因為理虧抱着凡事讓三分的态度。
而且理論上來說，缺德國王剛好是他的目标，死神順手給解決了，他應該向死神道謝。
李明光記得當時還很單純的自己認真說了句謝。
他剛準備轉身搬寶庫，鐮刀就猝不及防落了下來。
哪怕他身上有重重防禦，反應也極快地進行了轉移，還是被擦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死神則是眉眼都透着興奮，眸子更紅，沖着他又是一鐮刀揮落。
二話不說，毫無征兆突然打起來就很神經病。
可他根本就不想和這種神經病打架，雖然心疼還沒到手的寶庫，但還是很果斷地用了傳送卷軸。
他跑，死神追，一個位面還不夠，相似的戲碼陸續在幾百個位面上演。
當時他就想，這得是多少輩子的仇人啊。
後來學會在靈魂上進行僞裝，日子才安穩不少。
最起碼覺能睡好了。
半夜發現鐮刀差點割到脖子，美少年正坐在床邊對你笑得狂氣又放肆……這可不是什麽美好的場景。
現在回想，他至今沒有得ptsd一類的東西簡直是奇跡了吧。
再後來……再後來，他就幹脆去找死神打架了，帶着準備很久，幾乎加滿了一身的buff。
有仇不報非君子，面子得靠自己掙。
那一架打裂了小半個深淵。
最後他燒掉死神小半邊身體，自己丢掉大半條命，財産空空一朝回到解放前，怎麽想都是年輕氣盛不懂事。
祂追就讓祂跟狗似的追嘛。
打架傷身，那麽上頭幹什麽，到最後除了一句牛逼外什麽也沒撈到不說，還中了怎麽都消除不掉的詭異詛咒。
經驗教訓，做人果然還是應該佛系一點，和氣生財。
——他當時就應該多準備點藥，多燒點金，buff加更強一點，幹脆搞死這兔崽子！
只要不打架，李明光自認他可以裝到天荒地老。
死神要是出手也沒關系，傳送卷軸也準備好了。
反正他知道自己墳頭在哪，到時候再變化個面貌混進去就好，根本就沒什麽損失。
你死神就是再厲害又怎麽樣？
能猜到我挖自己墳頭這種操作嗎！
無聲的觀察過後，死神摸了摸使魔的腦袋，低聲：“……真的是他？”
這個人類法師甚至都不敢擡頭看祂，渾身上下都在發抖，散露出名為恐懼的氣味，怎麽看也不像會出言挑釁、做出逾矩行為的樣子。
可祂使魔不會撒謊。
所以是在僞裝……？
人類似乎善于僞裝，僞裝的話，确實有可能。
那他确實是有趣的獵物，可以先記住氣味，等找到那個人之後，再進行狩獵。
死神有了規劃。
祂收回目光，卻看見讓自己格外在意的那個灰眼睛，突然伸出了手臂。
他把那個人護在自己後面，渾身上下都透着無言的威脅，連周身的小碎晶都尖銳許多。
——有趣，實在是有趣。
死神很滿意自己看獵物的眼光，他松開抱着使魔的手，心情很好地沖他們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虎牙。
黑色的神使飛快超前撲去，發出大型獸類的長嘯。
天色瞬間陰沉下來，一如死神蕩起的鬥篷。
祂挾陰冷的寒風大部向前邁去，沒有再看這些法師們哪怕一眼。
整個廣場上只有聲音回蕩。
“我需要你們，給出神格作為獎賞，不是因為我無法做到。”死神說，“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許多人心中都蹦出來這樣的疑惑。
既然這位神能做到，為什麽要把機會讓給他們呢？
傳聞不是說，霜火和死神之間有血海深仇嗎？
提到這個話題的死神只輕輕笑了一聲，沒有繼續往下說。
只不過？只不過是因為祂覺得有趣罷了。
祂始終不覺得那個人真正死去了，因為祂并沒有感受到。
但這樣做，他醒過來之後，那雙眼睛會染上很漂亮的憤怒吧？
然後與祂糾纏、與祂厮殺，直面本能，因本能而抗争。直至被祂獵取，被祂收獲為止，他将一直是美的。
之後，那份美也将持續下去。
死即是永恒，死即是不朽。
“我不會管你們生死如何——”
祂用鐮刀劃開一片空間，率先走入肆虐着無數風暴的虛空中。
“……跟在我後面，不要掉隊。”
李明光沒有做第一批，而是等人走了一些後，才示意瓦托和雅勒和自己一起行動，“你們可能會看見各種景象，但不管看見什麽，都記住一點。”
“——那些只是虛空風暴制造出來的幻覺，只是視覺欺瞞。”
第一次進行虛空旅行，漂流在星海之中的時候，他看見了記憶中的“城市”。
哪怕有塔靈提醒，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但還是因為好奇感差一點就偏離了預計航線，被卷進風暴裏。
後來看多了，也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了。
和各種位面比起來，還是星海裏飄着比較安全，李明光甚至感到一股親切。
“是，我們記住了！”
瓦托回答得很快，聲音響亮中氣十足，雅勒則是無言沖他點頭，露出乖巧的笑容來。
他懷裏還單手摟着禮物盒，也許是覺得找到了機會，又想把禮物沖李明光胸前遞。
但他的動作要慢了一步，在禮物遞出去之前，法師就潇灑轉身，領着他們踏入了虛空。
青年那雙漂亮的灰眼睛瞬間黯淡下來，不自覺咬着嘴，腦袋也微微耷拉着。
瓦托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腦袋，手擡到一半又硬生生止住。
李明光看不見的地方，青年的眼睛裏蒙着層冰渣子，又冷又刺，拒絕接近。
包括瓦托在內。
“總會有機會送給他的……”瓦托低聲安慰他，态度又變得自然起來，看起來完全因為那個眼神而挫敗。
“好哦。”
和态度相比，雅勒的聲音聲音簡直稱得上軟而輕。
他乖巧地跟在李明光後面，悄悄看着法師，偶爾會露出羞澀腼腆、如昙花般轉瞬即逝的笑容。
但大多數時候，他都在阻止其他人靠近李明光，在他身旁繞着圈的小冰晶是裝飾也是武器，哪怕只是不經意被擠過來的法師，還是會被一股寒意震懾。
他們三個人和其他法師之間，微妙産生了一片并不大的真空地帶。
而這個真空地帶中，瓦托又隐隐處在極為微妙的邊緣位置。
李明光并沒有注意到身邊都小小暗流。
事實上，托虛空風暴的福，他幾乎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突然冒出來新念頭裏，腦中有大量複雜奇特的想法蠢蠢欲動。
虛空中同時出現了上上一世的高樓大廈和翡翠之都的建築，所以他才會忍不住想一些東西。
盡管他并不懷念過去，也沒有多想念離開兩百多年的翡翠之都。
他只是覺得混搭起來可能有不一樣的效果。
拿回法師塔，把自己的豪華單間和死神一起炸掉之後，李明光估計自己要回翡翠之都一趟。
從跑路開始計算，他偶爾會收到那邊的傳訊，對翡翠之都的發展情況不算一頭霧水。
但那邊究竟發展到了什麽的程度，法師們又研究出什麽新東西，發現了什麽新理論……這類細枝末節卻不是很詳細。
要知道，當時他也是提出過魔科技概念、并寫了不少小論文，引起了不少法師興趣的。
如果那些法師有朝這方面思考，或許能給魔法點上又潮又酷的科技屬性？
他只是看風景的時候想起來前世有一種叫槍的熱武器，從中世紀還是什麽時候就有雛形出現。
可在這裏，他還沒有見誰用過。
如果能用槍，把火球術或者其它奧術炮彈事先儲備好，到時候一連串砸出去應該會很快樂吧？
不管殺傷力如何，李明光就是很想要一把。
他覺得一定很酷。
得找個機會把圖紙畫出來。
原理不一樣沒關系，最後達到的效果差不多就行了。
不過他記憶中的□□還要自己上匣填充彈藥……法術槍的話，只要組合部件沒有發生沖突反應，魔紋沒有失效，應該就能一直突突突吧？
李明光躍躍欲試，恨不得現在就把自己墳炸了跑回去。
身後被忽視許久的雅勒卻很沮喪。
全心全意盯着的人一次也沒有回頭看他，認知功能上稍微有些障礙的青年，想到了書裏面的話。
書上說要主動，主動才有機會。
咬着嘴唇，猶豫許久之後，他還是沒讓姐姐幫忙，而是相當唐突地扯住了李明光的衣角。
“禮、禮物。”雅勒試圖大聲，“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可以告訴我喜歡什麽嗎？”
只要是對方喜歡的，不管是什麽他都會弄到手，然後再送給他。
李明光腳步未停，他扭過頭，無奈，“心意我已經收到了，其它不用。”
“你是法師，沒必要這麽害羞。”他想了想，還是覺得雅勒有點太內向了，不管是口氣和反應，都像陷入初戀忐忑不安的小女生。
已經自覺帶入前輩身份的李明光忍不住擔憂。
天賦好是好，這樣下去，成名之後可怎麽辦哦？
總不能各種公關都靠姐姐吧？姐姐也要有自己的私生活啊。
發現仰慕的人正看着自己，雅勒蒼白消瘦的臉頰上又染上了一層薄紅。
“我沒有害羞。”他反駁，“只、只是因為……”
被這樣注視着，他只是因為太高興了，才會有這些怎麽也無法掩飾住的反應。
“那我換個詞，內向老實好了。”李明光停頓，“這個說法可以接受吧……？法師可以自閉，但是不要太內向，太老實的話，容易背鍋。”
雅勒茫然眨眼：“……诶？”
“我們……”李明光想拿真理議會的食物鏈舉例，又忍住了。
好險，差點沒剎住嘴，還好反應快。
“我聽說，”他更正道，“以前有個說話也結結巴巴的弱氣法師，他有一些同伴，但不管同伴之間發生了什麽，最後都會變成他的錯。”
“知道為什麽嗎？”
“就是因為他氣場弱，說話聲音小，大家喜歡看他着急又沒法的樣子，總是會刻意去逗他。”
他說的，就是真理議會的末席瑟銀，背鍋小能手。
真理議會的日常，就是開會打架逗瑟銀。
作為議會長，李明光要起模範作用，所以他沒逗過。
不過看着瑟銀被逗，他也挺開心，從來沒有制止過這樣的行為。
可以說，議會成員都是議長慣出來的。
要是種事情發生在自家小孩身上，李明光可不樂意了。
瑟銀那是成熟的大人，可雅勒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法師呢，能比嗎？
再說，瑟銀身邊又沒有繞着亮閃閃的元素結晶，哪有雅勒讨人喜歡。
“那……會開心嗎？”雅勒暗含期待，“逗我的話，你會開心嗎？”
李明光聳肩，反問：“我逗你幹嘛？”
他不喜歡逗弄雅勒這種渾身上下就差沒寫上乖字的幼崽，非要說的話，他喜歡撩撥就炸毛的後輩。
——那種欺負起來比較帶感。
雅勒失望地哦了一聲，随即又想起來什麽：“那……”
在突來的空間亂流中，青年的聲音被風切割得支離破碎。
李明光沒心思去仔細辨認他到底說了什麽。
在将他和瓦托保護在身後的同時，他還在分神救人。
虛空裏都是風暴，但有些地方其實相對溫和，死神完全可以從繞過去，偏偏帶選擇了最兇暴、也是最短的一條。
由于事先預料過這種情況，他應付起來相當從容不說，反應速度也相當快，在很多法師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就已經替他們搭了把手。
這陣突來的空間亂流之只持續了數分鐘。
李明光輕松應付完，突然發現有奇怪的視線正盯着他。
目光的主人——雅勒，臉色爆紅。
“您、您……”
李明光不明所以，正要發問，另一道目光也掃了過來。
空間亂流有侵蝕性，他剛剛走位太靈活，沒注意，兜帽上附加的小小固定術沒維持住。
因為是同一個人，加上李明光審美捉急不會換臉。
仔細看的話，霜火和蒼星其實有幾分像。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快樂呀，祝你們2020年天天開心，如意順遂。
這章先發啦，還有一章老時間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