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樓梯門正對着風口, 江魚呆了一會兒, 終于被風吹得清醒了一些。

一路跑來的汗水被蒸發,身上一陣冷意。

盡管顧安和他爺爺的關系并不算好,但在父母雙亡的情況下, 再失去一個親人也足夠讓人心生震動。

江魚緩了口氣, 撥通了江真的號碼:“媽, 你知道顧爺爺出事了嗎……”

“……對, 他應該是回去了。”

“……好, 我知道了。”

江魚剛挂了電話, 接着就聽到身邊有人說話:“手機拿過來!膽子這麽大敢站在辦公室門口玩手機!”

下車之後,顧安直接抄着近道一路跑回了家。

門口挂着燈籠,白底黑字, 門下人來人往。

他抿了下嘴, 直接進了門。

一群有的沒的親戚都站在院子裏,看見他回來,全都沉默着。

還是姑姑先開的口,聲音沙澀:“安安回來了啊,先去換個衣服吧……”

顧安點點頭,進了屋。

路過客廳的時候,他看了眼躺在正中的老人。

心中竟然沒有多少感覺。

肇事者是個中年男人, 臉色蠟黃地跪在禮堂。

出事的原因很簡單,跑貨,疲勞駕駛,就這麽出了事, 家裏還有一妻二子。

顧安和姑姑商量了兩天,準備走民事私了。

一連三天,下葬送行待客,顧安作為家裏剩下的唯一一個男人,幾乎撐擔了所有儀式。

三天內,他瘦了七八斤,幾乎沒能合上兩次眼,手機幹脆忘了充電。

一直到送完最後一波人之後,顧安才放松了下來,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他突然想起手機的事,連忙充了電開開機。

看着江魚僅在三天前的未接來電,他抿了抿嘴,撥了過去。

關機。

他一頓,又撥了兩遍,全是關機。

顧安迅速打給了江阿姨。

“喂?是安安嗎?!”江真的語氣有些着急。

“是我。姨姨,我……”

江真以為他心中難受,連忙安慰他:“我現在在外地出差,之前跟你姑姑打了電話,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一定要跟姨說啊。”

顧安頓了頓,嗯了聲,捏着手機,又問:“姨……江魚這兩天在家嗎?”

江真似乎是一愣,猶豫着說:“他沒聯系你嗎?你家裏出事還是他告訴我的。”

顧安心中一酸,艱澀地說:“……沒有,可能是有事吧。”

他沉默了片刻:“對了,我姑姑他們搬回來做生意了,說讓我也轉學回這邊市裏,正好接下來還有些要處理的事……”

兩個人聊了半天,江真才無奈地同意了:“那好吧,你們教導主任我認識,轉學手續你不用親自去辦了,我幫你說一聲就可以。”

顧安有些着急:“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

江真知道他在想什麽,嘆了口氣:“安安,我跟你說件事,你先不要告訴江魚。”

顧安一愣。

“他爸爸前段時間聯系到了我,”江真的聲音有些幹澀,“他賭錢又炒股,高利貸賠了幾百萬,現在在到處借錢。”

顧安一愣脫口而出:“不能借給他!”

江真笑了:“我知道。”

她嘆了口氣:“但是有時候,人逼急了是能做出許多事的。”

顧安沒出聲。

“當初我把你們倆趕到學校住,其實也有這個原因。”江真說,“現在他都能聯系上我,肯定也能知道江魚的消息,我準備讓江魚也轉學……”

她之後的話,讓顧安在焦急和心慌之間來回颠倒着。

兩個人說了很久,顧安才終于緩了口氣:“那好,等江魚安頓下來我再聯系他吧。”

“嗯,你自己也要好好學習,不要太過分心,高考最重要。”

“……好,再見姨姨。”

“安安也再見。”

挂斷電話之後,顧安盯着天花板愣了一會兒,又撥給江魚。

依舊是關機。

顧安放下手機,閉了閉眼。

他強行整理着自己的思緒,仿佛一夜長大。

可剛閉上眼,三天沒合眼的困倦很快就席卷到了全身,不可阻擋地壓得他難以動彈。

再醒來的時候竟然是第二天的傍晚,顧安眯着眼看了看時間。

手機上沒有未接來電,江魚還是沒有聯系他。

顧安呆了一會兒,突然爬起來,點開聯系人重撥。

兩三遍之後,依舊是關機。

他罵了句操,點開微信,消息界面也空空如也。

顧安心中陡然湧上一股怒火,點開李賀的聊天框:

--江魚在哪?

那邊回得很快,估計是在上課玩手機:

--昨天就轉學了啊?他沒告訴你????

顧安壓着火:

--他手機怎麽打不通?

--……我也不知道,他平時也不怎麽用手機聯系我。要不我給你他舍友電話你問問?

--好

--158XXXXXXXX

顧安很快撥通了,聲音很低:“你好,請問是江魚的舍友嗎?”

對面笑了笑:“顧安?”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顧安立即記起了那天下午的醫務室,和床上躺着的男生。

他的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強忍着:“江魚的手機怎麽打不通?”

張辛陽像是有些訝異,聲音依舊很輕:“他換號了啊,沒告訴你嗎?”

對面沉默了很久,他笑着說:“那我把他新號碼給你好了,你打給他吧。”

“……不用了。”

顧安幾乎是落荒而逃。

轉學轉得太着急,再加上被陳誠的事驚得太狠,竟然忘了跟教導主任把手機跟要回來。

新學校是隔壁市的私立高中,管得十分嚴,江魚硬生生拖了兩三天才在廁所裏找了個機會拿出新手機。

開機的過程十分漫長,他有些焦急。

等界面終于顯示出來,他點開撥號鍵盤,擰眉想了半天,卻只記得江真的號碼。

江魚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通了,他連忙問:“媽,你有顧安的電話嗎!”

江真一愣:“有啊,我給你發過去?”

“好。”江魚頓了頓,又問,“他那邊怎麽樣了?”

“還可以,情緒很穩定,最近應該在和肇事司機那邊協商。”

江真說:“對了,他轉學回他們家的事你知道嗎?”

江魚一愣:“轉學回家?!他不是只回家處理顧爺爺的後事嗎!不是應該轉到我這個學校嗎?!”

江真也愣了:“他沒跟你說嗎?”

“……沒有。”江魚腦子一空,“我之前的手機被沒收了。”

江真在電話裏向他解釋了半天,包括顧安的姑姑和他家裏的親戚們的事。

江魚沉默地聽着,聽江真說了許久才挂斷了電話。

他握着手機頓了頓,複制了顧安的號碼,撥打。

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三四遍,全是關機。

走廊上空無一人。

回教室的時候,江魚眼前一黑,扶着牆幹嘔了半天。

體溫計顯示三十八度五,江魚有了理由,請假直接去了醫務室挂水。

他藏在角落裏掏出手機,下載微信,折騰了半天才登陸上舊賬號。

他無視掉一堆紅點,直接點開顧安的聊天框:

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三天前,顧安大概是在找他:

--江魚?你電話怎麽打不通?

他迅速回了句:

--手機被沒收了,你還好嗎?怎麽沒跟我說轉學的事?

那邊始終沒有動靜。

江魚等了半天,驟然從心底湧上一團火,壓住了,去找李賀。

--江.哥?【壞笑】

--新學校怎麽樣?我聽說管得很嚴啊!

--昨天我去找老張,他說等你啥時候回來再把舊手機給你。

--對了,顧安也轉學的事你知道吧,那天他還問我你手機怎麽打不通,我讓他去問你舍友了,你倆聯系上了沒有?

江魚頓了頓,回複:

--他沒跟我說。

--你有在微信上聯系他嗎?

李賀很快就回了過來:

--前兩天我問他找你了沒有,現在都還沒回我……

江魚抿了下嘴:

--好,知道了

李賀最後補了一句:

--他之前應該是去找張辛陽了,不然你去問問吧

江魚一愣,迅速反應了過來,直接在之前的宿舍群裏找到張辛陽,打字:

--你跟顧安說了什麽。

那邊估計是在上課,過了幾分鐘才回了個疑惑的表情:??

--他三天前确實來問過我你去哪了,我就跟他說了一句。

--對了,他還問了之前你送我去醫務室的事,我告訴他,你只送了我一趟就走了,但他好像不太相信……

江魚看着這一段段的話,火氣終于沒能再被壓下去。

他直接關了手機。

顧安的占有欲很強他是知道的,雖然有時候會很煩人,但大多數時間江魚還很願意慣着他。

沒想到慣到現在,他竟然因為這麽件小事,甚至都不來聽自己一句解釋,直接撒手失蹤。

江魚越想越氣,拔了針直接跳下了床。

去他媽的吧愛誰誰。

晚上起了風,陰天的夜裏沒有月亮,關了燈之後,屋裏一片漆黑。

顧安躺在床上,看着江魚發來的兩句話,盯了半天,删除。

他回想起前天晚上,自己從別人手中得知“男朋友”的新手機號,憋悶了半天,卻還是沒忍住,打了電話過去。

拒接。

他不死心地發消息去問。

“江魚”卻只回了一句:在上課。

他又硬生生等到晚上,發消息問了一堆事,對面卻直接回了句:

--手機沒收了,別聯系了,煩不煩。

再然後,就是張辛陽在朋友圈裏發的一張照片。

裏面只有一個背影,路在操場邊,很模糊,顧安卻一眼看出來那背影是誰。

照片裏的兩個人互相攙扶着,藍白的校服,陽光下,江魚的手腕白得刺眼。

一陣尖銳的刺痛。

顧安迅速止住了念頭,盯着窗外搖曳的樹枝,表情平靜。

心中不知道是難受或者麻木,他突然想起,兩個人每一次的親吻似乎都是他在主動。

就連“男朋友”的稱謂都是他逼迫的。

顧安不得不承認了某個事實。

他緩了口氣,退出微信,卸載,删除。

睡覺吧。

……

時間輾轉,走過一兩個冬夏,高考悄然而至。

黑板牆上大紅幅貼着“不屈不撓,堅持奮鬥”,牌子上的倒計時已經變成了個位數。

窗外的知了還在沒完沒了地叫着,鳴聲燥人。

桌子角放着瓶冰水,寒氣被室溫凝集成了水珠,濕噠噠的。

手機震動了一下,江魚拿紙巾擦着桌面,掏出來看了一眼。

是李賀發來的消息:

--魚兒!你們什麽時候放假啊!到時候高考完聚一聚呗!

他笑了聲:

--考完當天晚上,等我回去。

--得嘞!

江魚盯着筆下的試卷,走了會兒神,又很快恢複了平靜,繼續算着能量守恒。

分考場,動員大會,放假,考試。

看起來十分緊湊的安排,滿打滿算過完,卻只用了不過一個星期。

頭頂的風扇在呼啦啦地轉着。

最後一科考完,江魚放下筆,望向窗外。

陽光明媚異常。

坐在高鐵上,江真打來了電話,聲音裏滿是笑意:“恭喜寶貝魚兒高考結束,現在應該在回家的路上了吧。”

江魚也笑:“對啊,高鐵還有二十分鐘。”

“路上小心,等過幾天媽媽回去帶你吃好吃的!”

“好。”

兩個人說完,似乎不約而同地在等待着什麽。

江真先開了口試探:“對了魚兒,還記得高二的時候媽媽說過,你跟……”

“高鐵信號不太好,”江魚笑着說,“我先挂了,到家報平安。”

江真嘆了口氣:“行吧,注意安全。”

“嗯。”

挂斷電話,江魚看向窗外的漆黑,沉默了很久。

除了過年,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躲得有些刻意,但沒有什麽開口的勇氣。

仔細想想,之前發生的許多并算不上什麽大事,只是正好卡在青春的關節點上,一動就是牽連。

停站的提醒聲響起,江魚嘆了口氣,有些煩躁地拎起行李箱下了車。

聚餐約在了小區樓下的燒烤店裏。

江魚推着行李箱進去,跟着服務員到了包廂。

徐晨先看見了他,伸手打招呼:“好久不見!”

他旁邊坐着林旭,兩個人挨得很近,看起來關系不錯。

李賀朝服務員又要了兩瓶啤酒,才回過身,在江魚肩上拍了兩一下,感嘆:“都有四五個月了吧,上次見你還是過年。”

江魚笑了笑:“是啊,你又胖了。”

李賀罵了句操,踢他一下:“丫還是一臉少女殺手。”

江魚把行李箱放在角落裏,坐下來:“這不是日子過得滋潤嗎。”

徐晨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林旭在旁邊說:“上次省模拟我看見你排名了,厲害。”

他頓了頓,又說:“還有顧安,他三次模拟都在前十。”

乍一聽見這個名字,江魚涮着筷子,手上一僵。

“哎哎哎倒點酒吧!別光吃肉膩死了!”李賀急忙在旁邊補救,“來拿杯子!”

徐晨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林旭,臉上卻還笑着:“對了,你們還記得張辛陽嗎?”

江魚擡起眼:“記得,他怎麽了?”

“之前五一開學沒多久,他和他們宿舍一男的內什麽,被宿管抓了個正着,開除了。”徐晨說。

江魚皺着眉,沒有說話。

李賀倒是很震驚:“卧槽他們這些搞基的有點兒厲……”

他嘴邊一卡,見江魚看過來連忙擺手:“哎我不是說你們啊!”

江魚:“……”

他收回視線:這傻逼發小。

徐晨也一臉黑線,咳了一聲:“對了,你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大學啊。”

“S大。”江魚說,“你們呢?”

林旭說:“我們去W市的理工大。”

徐晨笑了笑:“估計考不上,我二志願科技大。”

李賀搖頭嘆氣:“就我一只單身狗,慘得不行。”

江魚默默看他一眼:“……

“看什麽看。”李賀瞪他。

徐晨知道他不想多提和顧安有關的事,連忙打斷李賀:“快點吃飯吧!肉都烤糊了!”

盡管心情微妙複雜,但江魚還是比之前放松了許多,四個人吃到了七八點才各自回家。

江魚推着行李箱,順手給江真發了個電話報平安。

他循着記憶往小區裏走着:“……對,吃完飯了,準備回家。”

“……好,你也早點睡,回家記得把灰灰帶上。”

“晚安。”

上樓的時候,小區一角的樹林似乎有個影子過去。

江魚眯了眯眼,沒太在意,轉身回了家。

作者有話要說:  顧安: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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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虐不虐不虐三連。

謝謝小金魚呀、喋喋以喋以喋喋的營養液~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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