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誠不是個好人,他記起來以後,毫不猶豫地将同父異母的哥哥劃入了“壞人”的行列。
窗外傳來滴滴答答的落雨聲,昨夜的暴雨不知道下到了什麽鐘點,天色昏沉,高亦其光看晦暗不明的日光也分辨不出時間。
他有點餓,但是想起隔壁死了人,根本不敢下床。
與高誠比起來,陳叔倒是值得信賴,高亦其抱着被子翻了個身,腳丫子伸到高誠躺過的那側床邊晃了晃,兀地想起男人睡着時深邃的眉眼,心髒不受控制地跳動了一下。高誠眉宇間有些許他父親的影子,但只有一點點,更多的則是高亦其讀不懂的陰沉,他想起母親在信中提到的過往,覺得這種陰沉源自高誠從小的生活環境。男人不是說了嗎?像他這麽大的時候,都殺過人了。
高亦其哆嗦了一下,将被子裹得更緊,緊接着就聞到了淡淡的煙味。
高誠抽煙,好像還抽得很兇。
他皺着鼻子把半張臉埋進被子,天邊飄來一朵雲,瞬間擋住了陽光,老式的房子不透光,天窗又開得太偏,像密不透風的棺材,稍有陰雲,屋內就要開燈。高亦其磨磨蹭蹭地起身,把燈打開的剎那,樓下忽然傳來刺耳的電話鈴聲,他吓得躲進被子,但電話很快就被人接起。
應該是個下人:“爺?”
也不知道高誠說了些什麽,總之電話很快挂斷,片刻書房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看來高誠在找他。
高亦其猶豫着起身,披着外套走到書房,手握着話筒猶豫再三,一直沒接。電話鈴聲響了又響,一次不接就打第二次,執着得很。高亦其最後還是把話筒遞到了耳邊,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高誠好笑地罵了聲“小兔崽子”。
“我的電話都敢不接?”高誠那頭吵吵鬧鬧亂作一團,估計在應酬,“吃飯了嗎?”
高亦其低下頭,盯着圓圓的腳趾尖,輕聲回答:“沒有。”
高誠默了會兒,低聲咒罵了句髒話,很含糊,沒人能聽清:“今天家裏沒人,我派人接你來我這兒吃飯,你收拾收拾,人到了就跟着走。”
說完,完全不給高亦其拒絕的餘地,直接把電話挂斷了。
他捏着話筒,肚子咕嚕嚕叫了兩聲,雖然心裏并不想和高誠一起吃飯,但寄人籬下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老老實實去卧室換了衣服,坐在床邊等着高誠派的人回來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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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幾分鐘,窗外又開始下雨,電閃雷鳴,慘白的光照亮昏暗的卧室,不斷将奇奇怪怪的影子映在牆面上。高亦其抱着胳膊縮在床角,想已經去世的娘,也想曾經無憂無慮的生活,想得鼻子發酸,忍不住将臉埋進了臂彎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刻鐘,也可能更長,雨水聲裏混雜進汽車的鳴笛,高亦其心想高誠的人來了,連忙抱着外套慌慌張張地往樓下跑,沒跑兩步,迎面撞上昨日才見過的女人。
就是那個高誠口中的梅二小姐。
梅二小姐今日依舊穿着黑底的旗袍,只是裙角繡了旁的花,高亦其顧不上看,低低地說了聲“您好”,然後站在樓梯前往門外焦急地眺望。
梅二小姐淋着把滴水的陽傘,眼珠子轉了轉:“等人呢?”
高亦其不想搭理梅二小姐,但此刻人家主動開口,他也不好落了面子,只得點頭稱是。
“高……先生說派人來接我吃飯。”高亦其斟酌着解釋,“我再等等。”
“吃飯啊?”梅二小姐嘴角一勾,伸手挽着他的手臂輕輕一扯,“我這不就來了。”
高亦其從沒和女人這般親密地接觸過,立刻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問:“先生……你……來接我?”
“走吧。”梅二小姐不點頭也不否認,直接強硬地拉着他往屋外走,還把傘遞了過來,“你不會讓女士打傘吧?”
高亦其連忙紅着臉接過陽傘,撐在頭頂和梅二小姐一起走入雨中。
梅二小姐的車停在院子外面,她一鑽進去,立刻脫了高跟鞋,懶洋洋地撩起旗袍,将沾水的吊帶襪當着高亦其的面随意扯下,繼而摸出一包煙,眯着眼睛點燃,徐徐吐出個煙圈:“抽嗎?”
“我不會。”高亦其正襟危坐,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慌亂的模樣一下子就把梅二小姐逗笑了。
“真奇怪,你們爺煙抽得厲害,你受得了?”
“先生……先生不怎麽在我面前抽煙。”高亦其和高誠不過相處了一晚而已,聞言只能胡亂說,“抽煙不好。”
梅二小姐的神情被薄薄的煙霧籠罩,眼角眉梢湧起淡淡的哀怨:“他對你不錯。”
高亦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他一沉默,梅二小姐也沒了說話的興致,半倚在座椅裏不緊不慢地抽着煙,狹窄的車廂裏很快煙霧缭繞,高亦其聞不慣煙味,想要咳嗽,又覺得開窗雨水會打進來,只能硬忍,他強迫自己去看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看着看着倒是看見了一輛熟悉的汽車——那輛将他從高公館接走的車。
“喲,這麽快就發現了?”梅二小姐掐了煙,搖下車窗輕哼,“我又不會真的把你如何。”
新鮮空氣從窗口灌進來,高亦其瞬間清醒:“那是……那是先生的車。”
“嗯。”梅二小姐笑着點頭,細細的眉毛一挑,“你們爺這是怎麽了,被你迷得七葷八素,不就是吃個飯嗎,至于這麽激動嗎?”
高亦其再遲鈍,也知道自己上錯了車,他挪到窗邊焦急地往後看,不清楚梅二小姐和高誠的關系,所以也不敢輕舉妄動。
兩輛車在雨中的街道上飛馳,無人敢攔,最後竟穩穩當當地停在了江邊。高誠的車一停,立刻下來好幾個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二話不說打開梅二小姐的車門将高亦其接下來。
“梅小姐,對不住。”其中一人不冷不淡地道歉,“我們爺特別關照,小少爺得跟着我們走。”
梅二小姐垂下眼裏,捏着秀氣的打火機輕輕“哦”了一聲:“那走吧,不攔你們。”
她叼着細長的煙,嘴角綻放出迷人的微笑:“攔也攔不住。”
他們說話的時候,高亦其正睜大了眼睛向遠處眺望,因為遙遙走來一人,撐着黑色的傘,穿過層層雨幕,即将來到他身旁。
高亦其懸着的心猛地落下,忍不住掙開下人的手,冒雨向着高誠來的方向跑去。
短短幾十米,水花在他腳下盛開又枯萎。
“喲。”高誠笑着将他摟住,嘴裏責備,“你可真是折騰死我了。”手卻将高亦其摟得極緊。
他聞到了熟悉的煙草味,安心的剎那,又推開高誠,別扭地說:“先生,我坐錯車了。”
“不怪你,以後我親自回去接你。”高誠硬是将高亦其摟回來,見他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淋濕大半,連忙将傘傾斜過去,“沒人比你更金貴了。”
男人一靠近就帶着逼人的壓迫感,将高亦其從頭到腳籠罩在內,他追随着高誠的腳步,低頭小跑,沒跑幾步,發現對方的腳步刻意放慢。
“小孩子就是麻煩。”高誠含笑調侃。
高亦其抿唇反駁:“我十八歲了,不是小孩子。”
“十八。”高誠輕蔑地揉他的腦袋,“我都二十八了,你在我面前難道不是小孩子?”言罷,得意地加了句,“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氣得滿面通紅,擡起腳甩了高誠一褲腿泥。
高誠活這麽大沒見過這樣撒嬌的,又是稀奇又是好笑,把高亦其往懷裏一壓,拐進江邊的一棟別墅:“你就可勁兒鬧吧,看我晚上怎麽收拾你。”
說話間,把房門推開了,屋內零零散散站了幾個人,有男有女,見他們抱在一起,神情各異,但都沒開口詢問。高誠毫不在意,把高亦其往懷裏一抱,直接順着樓梯往二樓去,陳叔站在樓梯口拿着毛巾和換洗的衣服候着。
“爺,洗澡水放好了。”
“那感情好,趕快把這小兔崽子洗洗幹淨。”高誠的大手牢牢按在高亦其的後頸邊,不讓他掙紮,“你是不知道,來的路上把我給鬧的,頭疼。”
“爺說笑了,肯定又是您惹小少爺。”陳叔笑笑,側身替他們打開房門,還要說什麽,隔壁的房間突然沖出兩個人。
這兩個人衣衫不整,醉醺醺地向他們沖來,高誠剛把高亦其松開,跑在後面那個就從腰間摸出一把槍,直接把前面的人崩了。
——砰!
鮮血混着腦漿撒了一地,高亦其呆立當場,臉頰上濺了幾滴熱滾滾的血,腳下也迅速漫上來紅褐色的血泊。他眼前一片飄搖的血光,耳畔似乎響起高誠氣急敗壞的謾罵,還有陳叔的阻攔,總之等他回過神時,眼前緩緩凝聚出昏黃色的光影,再然後是高誠戾氣遍布的臉。
高亦其讷讷地喚了聲:“先生。”然後眼睛轉瞬湧出一滴淚,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但他只流淚,并不像前一晚那樣哀嚎。
高誠心疼得說不出話來,脫了風衣将他摟在懷裏:“我遲早有天崩了那個混賬東西。”
“小兔崽子,你可別被吓傻了,要不然哥哥就算死了,也沒臉見你娘。”
高誠語無倫次的安慰把高亦其逗笑了一瞬,然後哭得更兇了。
他哽咽:“我想娘了……”
“唉,別哭。”高誠慌亂地擦着他眼角的淚,“其實死人正常……不是,其實你就是倒黴撞上了……”男人越安慰越亂,最後無助地去看陳叔。
陳叔視而不見,直接将換洗的衣服放在床上,然後徑直走出了房門。
高誠眼神閃了閃,悄悄捂住高亦其的耳朵,片刻屋外傳來幾聲驚叫和沉悶的槍聲。
他什麽都沒聽見,抱着高誠的脖子哭得昏天黑地,眼睛都腫了,被抱進浴室脫了衣服也沒反應,只扯着面前的衣角含含糊糊地叫“先生”。高誠苦惱地捏捏高亦其濕漉漉的小臉,再伸手探了探浴缸中的水溫,覺得溫度正好,便把他放了進去,可高亦其死活不松捏着衣服的手,高誠只好蹲在浴缸前,看着他洗。
浴室裏的空氣逐漸升溫,男人解開最上面一顆衣扣,盯着高亦其微微泛紅的身子目不轉睛地看,後來實在是口幹舌燥,幹脆摸出煙來抽,捏着煙的修長手指煩躁地抖動,喉結也開始滾動。
高亦其從小嬌生慣養,生得纖細,皮膚又白,泡在水裏渾身都泛起淫靡的水光。
高誠将面前的煙揮散,又把煙胡亂塞進嘴裏,騰出手去摸他白嫩的脖頸,粗粝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落下,像是怕控制不好力度會弄疼他,只敢笨拙地撫摸。
生着繭子的指腹在高亦其身上帶起一連串戰栗,他畏縮着,并不排斥,直到高誠喘着粗氣将手探到水下去摸他胸口粉嫩的圓粒,他才皺着臉打了個噴嚏。
“哎呦。”高誠猝然驚醒,苦笑着收手,甩了甩滿掌心的水珠,順便将煙掐了,“哥哥的寶貝兒啊,來。”
高誠邊說,邊将陳叔拿來的浴巾展開。
高亦其皺着鼻子從浴缸中起身,帶着滿身溫熱的濕氣鑽進男人懷裏,鼻尖剛一貼近,立刻又被煙味嗆得打了個噴嚏。
“得嘞,嬌氣。”高誠懊惱地把他抱起來,“煙味都不能聞,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高亦其恍恍惚惚間根本沒聽清高誠的抱怨,他本能地抱住男人的脖子,顫抖着呢喃:“先生,我怕。”
高誠聞言,重重地嘆息,走出浴室前從口袋裏掏出盒東西扔了。
“怕什麽怕?”男人兇巴巴地罵他,“小兔崽子淨知道瞎鬧。”
被斥責的高亦其委屈地抽了兩下鼻子。
等他們走出浴室好久,浴缸裏浮上來盒煙,剛開封,就少了一根,這會兒子被水一泡,全廢了。